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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当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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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面蔡卓妍在问她,你要不要吃糖。她摇头说不要,要吃坏牙。蔡卓妍笑她,你几岁,吃坏牙。她笑着说,我十四岁呢。蔡卓妍过来抱她,头蹭在她怀里,呵得她有些痒,十四岁嚜,好水嫩的少女,我可要尝尝的。说罢便笑着去亲她,她要躲开,却突然觉得箍住她腰身的手出奇地力大,那吻印在她的颈上,加了齿,像小狗在舔舐,近乎一种贪婪的咬。
这不是蔡卓妍,她尽管荒唐,却怎会这样不知轻重。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十分重,那人的手已经掀开了被子,伸到了她寝衣的盘扣上。
她有些慌,那人身上的气息非常近地蹿进她的鼻子里,淡淡的龙涎香一阵一阵地刺进来。
她骤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由模糊而清晰,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帐上垂着宫样帐楣,密密的团蝠如意绣花,向西的窗棂上梅花竹叶的镂花里透进阳光来,投出半室的梅花竹叶的淡影,像是泼墨的画。
穿着内监服色男子正伏在她身上亲吻辗转,内监的纱帽掉在地上,他乌黑的发盘得并不好,都散了一些下来,大约是他潜在这里只能自己盘发的缘故,他哪里会梳头呢?
“你不要这样,”她推开他,坐了起来。
他的眼神本是温和,夹着浓烈的火,闻言骤然冷下来,低沉道,“怎么,不喜欢?”
她有些怕,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终究笑了笑,“不是的,你吓着我了。”
他见她笑靥羞涩,绫粉寝衣的盘扣已经被他解到胸前,乌发略显凌乱披散在肩头,皓腕如雪,酥胸如抹一月,本来冷掉的心情又噌地一下热起来,把她拽到自己面前,捧着她的脸便要吻下去。
她转过头,问,“你怎么进来的?”
他并不以为然,自当她是紧张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一面吻她的耳颈,一面漫不经心地答,“侍卫交接班,外面又人多嘈杂,混进来并不难。”
他已吻到胸前,嫌那月白的贴身亵衣碍事,手环到她背后,伸进寝衣里要去解那肚兜的带子。她吓得魂飞魄散,本以为他冒险进来无非是想问传国密玺的事情,早想好只答他一句再给些时间便算,却没成想他竟是要这个,不由地僵在那里。
“怎么了?”他本是极其敏感之人,若不是被煽起火来一时欲乱情迷冲晕了头,早该觉察出她的不甘不愿。
“没,没什么,我只是急着告诉你,那个,那个传国密玺,我大约知道它在哪里了,只是没有办法拿到。”她挣了一下,稍稍往后坐了坐。
“哦?在何处?”他听到正事,果然松了手。
“父亲,父亲他一般都随身带着呢。”她随口乱编起来,反正他永远不可能去她爹身上搜去。
“那么,”他想了想,又道,“那只有在他贴身内侍那边想想办法了。平时,是谁服侍他沐浴更衣这种事情?”
“总管赵崇吉。”
“从不假以人手?”
“从不。”
“那好,我再去想想办法,”他眼神阴冷闪烁了半响,又转眸回来看她,目光温和了下来,“这几日,你身子可好些?”
“好多了。你快走罢,万一待会儿有人进来了,被瞧见了,可怎么办啊!”她有些焦躁。
“你不想见到我?”他阴沉下来,抓住她肘部的手加大了力量。
“不,”她慌忙答道,“怎么会呢?”
他太熟悉她的这种表情,分明就是在撒谎,她又在欺骗他,又在敷衍他!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肘,猛烈地摇晃起来,“你这个贱人,又在骗我!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你根本是在狡诈地算计,对不对!是不是想我一走,就立刻去跟你爹爹告密!又或者留着我一命,是为了帮蔡卓妍谋夺传国密玺!”
“不是的,”她被晃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泪水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袖上,“不是的,咳咳咳……不是啊……”
“不要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你再也骗不了我了!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掐死!”他的手箍在她的脖子上,紧了又紧。
“少器,真的不是,你听我说啊……”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脑海一片空白。
他放了手,冷冷看着她,慢慢说道,“我永远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让你把话说完,只是念在昔日的情分。”
昔日的情分?自你用那么卑鄙的手段让我以为蔡卓妍杀了信桃和稽后,我便在想,能不能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她的面却是悲凉的戚怯,止住了泪珠,仍挂在颊上晶莹欲滴,朱唇咬得红如樱血,缓缓说道,“我先前的确是失忆。没有骗你。但那日自遇见了你,你跟我说起种种过往,便算是记起了一些。我记得蔡卓妍,记得那些血腥残酷的战事,甚至记得是我亲手将毒酒给你,骗你饮下。”


IP属地:浙江312楼2008-10-07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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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跟她自己说,走进去,一刀砍死少器,钟欣桐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然而她看到,钟欣桐在少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他们停止下来,少器甚至站了起来,重新背对着钟欣桐坐下。钟欣桐拢了拢衣襟,撑起身子爬到床的另外一头,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把梳子和头油。
    钟欣桐半跪在床上,替他解开了本来有点散的发髻,一下一下地给他梳头,动作很慢,仿佛是刻意放慢一般,总之她觉得十分漫长,她几乎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连同自己的身体里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

    钟欣桐并不知道。
    她只是出自一个女性的本能想要避开与一个她不爱或说不再爱的男人亲热,即便不能躲开他的亲吻抚摸,也务必要避免最后的事——尽管那当然是很吃力的,不过她做得恰到好处。原因只在于,少器熟悉她撒谎的语气,她同样熟悉少器动情的方式。在男女之事上,无论顺从还是抗拒,他的欲壑向来一旦深涌便非至填平才会结束,然而从本质上,他爱着她,在情面前,他尚为君子,尤其是刚刚才得到她如此发自“肺腑”的一番表白。


    IP属地:浙江314楼2008-10-0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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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什么也没有做,如果打断他,扭捏起来——她并不怕拒绝他,请他出去,他现在已不会杀死自己——可是那样,只会煽高他的欲焰,他不过是个寻常的男子,欲拒还迎几乎是最有效的引诱方式。她在他耳边,用一种莫名心疼的语调说,“你一个人,在这里,都自己梳头的,你看,都散了。”
      皇家是没有亲情的,皇族中有权力的男子们自幼就生长在危机四伏、凶险冷漠的环境中,似乎少有一般人内心对母性的渴望。然而这种情感,又总是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女人对于一个成年男子体现出母亲对孩童式的关爱,他们之间便会产生除情欲之外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在某些时候能够抵消情欲。更可况,这个女人并不是别人,不是那些随意找来暖床的女子,她是他渴望全心身占有的女人,于是她这样一句话,便如墙壁的缝隙间有一缕光线透入那样,尽管细微得不能再细微,仍然开启了他内心深处对母性渴望的那扇门。
      而一个女子能够给予别人的爱,最深沉的,莫过于母性。而于聪明的男人,幸福之事并非占有她的身体,而是占有她的爱。他觉得,他着着实实地占有了她的爱。她像最温婉的妻,轻柔细心地为他梳头。

      他以为,他是聪明的男人。

      正如同钟欣桐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女人。狡黠地在他身后微笑。却未能听到,门外某种东西碎掉的声音。


      IP属地:浙江315楼2008-10-0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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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表妹,我告诉你一件事罢,”高澄骑在马上,俯身挑开车帘,对里面的蔡卓妍说道,“你可知那日霏微和钟欣桐筹谋中毒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传国密玺。还有,前朝的那个什么河间王少器的,真的没有死呢。” 
        他以为蔡卓妍会大吃一惊,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蔡卓妍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仿佛在听一件不想干的事情。 
        “你怎么了?貌似昨晚出了宫便是这样?”高澄很是诧异。 
        蔡卓妍依旧不动,她像没有知觉的瓷偶,穿了一件美艳的红裙,脸却是死寂的白。 
         
         她想了很久,她以为自己绝不会再去回想昨天所看到的一切。然而不是,她从最细节的地方开始想起,慢慢串成一条线,倘使钟欣桐从未变过心,或说从中间变过心,然后又迷途知返,那么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合理了。为什么她不能再相信钟欣桐一次,她自己也觉得奇怪,钟欣桐可以和别人上牀,只要钟欣桐自己愿意,她会很生气,很生气,可是她还是要原谅钟欣桐的,或许很快,或许要几个月的时间,然而钟欣桐给那个男人梳头的时候,她总觉得,钟欣桐给自己梳头时也是这个样子。那么这两者之间,总有一个是假的,却无法分辨,假使爱这种事情,到了无法分辨真假的地步,她情愿不再去判断。那个男人,是少器,他们之间是曾经有过可能的,或许当初,一念之差,她就不会遇到自己,而会嫁给那个男人,成为那个男人的妻,又或许几年前,自己不那么执着,她便会和那个男人厮守到老。


        IP属地:浙江319楼2008-10-07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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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看透之后,她自己竟然才是三个人中的第三个人。
          她不能够去质问她,既然无法笑着原谅,装作淡然和豁达表示体谅,却仍能收起掌掴沉默退场,不做弱者去挽留,不做强者去夺回,这才是真正的爱,这才是钟欣桐一直都想要的爱,以前她不懂得,终于到了她懂得的时候,明白给她自由,永远的自由,不再到背后去探听那负爱的真相。

          她觉得自己在爱中,总算聪明了一回,没有去点破那些如泡沫的诺言,没有去争拗是谁心里装了他人下饯忘本。只是转身走了,没有看完他们的收场。这样的收场通常是千篇一律的。她不需要看下去,不能够看下去,不忍看下去。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如何收场。钟欣桐慌张焦急地催他离开。她说,一会儿要放烟火,你再不走,会被人看见的。她不知道他会被谁看见,她只是觉得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她的心,一直紧紧地揪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揪得发疼。
          等他终于走了,她走到一面大铜镜前,脱下寝衣,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面,用那件寝衣用力地在自己的皮肤上擦拭,每一下都非常重,无论是之前被吻触过的地方还是没有被碰过的地方,那件寝衣被她扭成一股,仿佛锯齿一般周身摩噬,雪腻光润的肌肤很快出现一道一道的红肿的疹一样的痕迹,火辣辣地痛,她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一些。
          赵崇吉奉旨来接她去看烟火时,她穿戴整齐,云鬓抹得很平,套了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看见自己耳后都是红疹般的痕。
          夜里回去之后,她便发了烧。

          他们三个都是着着实实的聪明人,却如同傻子一般,在自导自演的戏中相互残杀。却未有一个人自知。


          IP属地:浙江322楼2008-10-07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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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很大,一直看,一直看,仿佛要把此时的她深深烙进心里面一样。终于她挪了挪步子。她知道她听到了,惊惶地转身,眼神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顿住,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
            她为什么看见我要欢喜呢?大概又是作出来的罢。她笑得真好看,都不需要什么酝酿的,便是那样自然。

            “呀,”钟欣桐的裙有点绊脚,步子很快却有些涩滞,“你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叫钟欣桐。”
            她的神情似怨若嗔,手伸出来就快捧到蔡卓妍的脸,却转瞬凝住了,蔡卓妍一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很用力,拽得手腕很痛。
            “你做什么?”她惊讶。
            “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便是特此来请教你呢!”蔡卓妍往前走了一步,与她贴得很近,手却丝毫没有松力。
            “蔡卓妍,”她恼怒,“你发了什么疯!快放开,很疼……”
            “很疼?你也知道很疼?”蔡卓妍黑丝绒一般的眼睛宛如两丸秋水,却是见不到底的乌深,她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那么你知不知道,我这里很疼,很疼,疼得发抖!”
            她被吓住,只听蔡卓妍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既然我心痛如绞,那为什么还这样犯贱来找你?没有你我便活不下去是么?”
            她哎哎地开口,“你不要吓我,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蔡卓妍猛烈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因为在风雪里走了太久,还是因为痛楚不已,面颊苍白如纸,失去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像离开水的鱼在挣扎着喘息一般,“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装?为什么你就不能对我说一次真话?霏微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哄她?哄她你会去找大夫来?哄她你一会儿就回来?哄她……”

            天哪,她原来是误会我……钟欣桐急急地打断她,也不顾不得手腕疼痛,“不是的,卓妍,你听我说,那时情况十分凶险,唯一能救她的大夫在别的地方,我跟前又没有人,我必须……”

            “你必须放任即将临盆的霏微独自在床上哀吟挣扎,由着或说怂恿那个什么裴氏找来宫女换了她的婴孩,再任由她一个人,一个人流血致死?!”蔡卓妍的声音如冰锥一般又尖又紧,刺得钟欣桐耳膜一阵轰鸣。

            钟欣桐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受到了伤害,她没想到蔡卓妍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她没想到蔡卓妍将自己想得这样卑鄙,她随之提高了声音,仍然尝试着要说服蔡卓妍,又或者要说服她自己:“不是这样的,蔡卓妍,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以为我想要霏微死么,她死了我有什么好处!我在你眼中原来就是这样的人!当时那个叫做碧晴的宫女,霏微亲口承认她是自己人,我方才会去找太医正的。那时情况十分凶险,我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假使她自省,她知道自己应该更加周密,那里是皇宫,不是寻常百姓的庭院。然而现在是在争吵,她认为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却无非那样不可的务必,那是蔡卓妍的姊姊,她已尽自己所能保她周全,然而蔡卓妍又在哪里,还不是丢下她一个人跑回了西北!
            况且难道霏微自己就一点责任也没有么?她自己早该想到,碧晴原是她的人,可派去了裴淑妃那里也有变质的可能啊!她有那样强的政治嗅觉,那样精明厉害的手段,眼线内应遍布宫内各处,怎么会那样粗心,怎么会……
            她骤然顿住思考,怎么会,怎么会临到生死关头一个人也不在身边!
            她是霏微啊!
            她正欲要开口,却见蔡卓妍原本缓和些许的面容骤然一紧,松开了她的手腕,闪电一般手覆到她头侧,一把抓住她盘发的玉簪,狠狠地扯了下来,再用更大的力道将她推出去,尖厉地吼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如何会有这个!”
            她促猝地跌坐在地上,一头沉黑的长发瞬间披散如乌云委地,煞白一张脸,颤声惊骇道,“这是她给我的!”
            “绝不可能!”蔡卓妍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知道了,你是为了这个!”
            钟欣桐气得肝肠都绞到一起,又是讥讽又是冷笑,“什么这个那个,即便这是价值连城的九鸾钗,我也犯不着要害你姊姊。不过是根破簪子……”
            蔡卓妍不再吼,只是阴沉着脸,那目光炙热得仿佛要将钟欣桐燃烧,让钟欣桐说着说着不由地声音低了下去,她缓缓走近,边说道,“不过是根破簪子?这上面刻的,是添了双翼的猛虎,你可知道?”
            她点点头,她原先以为是个什么字,但后来细看,不过是个模糊的图案。
            蔡卓妍冷冷一笑,“果然你是知道的。那么想必你亦一定知道,这生有双翼的猛虎叫做穷奇,这根破簪子是可以不通过我授权便能号令我蔡家八十万兵马的唯一令符!”
            她的声线骤然拔高,刺耳之极,“钟欣桐啊,钟欣桐啊,你为了少器,果然什么都干得出来!”


            IP属地:浙江360楼2008-10-15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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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欣桐已是呆了,僵在当下一动不动。她终于明白,霏微当日一言一行无不是再给她下套,就等着这口袋收拢的一天!碧晴是不是霏微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霏微早就知道裴氏流产的消息,就算坤宁宫上下瞒得再好,她是霏微,有什么不能办到。于是她便与裴氏共谋,偷龙转凤,瞒天过海。想必当时裴氏流产,那接生死婴的稳婆太医早已被她买通,即使裴氏不答应也得答应,况且此事对裴氏并无损害。她的计划那样周全,裴氏在花园里故意让玉贵人跌倒,又买通几个太医怂恿催产,又或者连太医正都是她的人,所有的人都赶去关心玉贵人母子的安危,她一个人躺在那里孤伶伶地痛苦地等着她上钩。
              这一切,霏微精心安排的一切,无不是为了最终她自己的惨死!这为什么呀,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如何知道,少器……”她的嗓音有些钝。
              “我怎么不知道,”蔡卓妍冷戾地看着她,高洁的额上露出狰狞的青光,“我怎么不知道,我亲眼看见你和他缱绻悱恻!你还要我怎么知道,你还要我怎么知道!”
              “不,不是你想得那样,”钟欣桐的声音都在抖,“那是因为我和……”
              她骤然停下来,霏微建议她假装帮少器寻找传国密玺以此襄助卓妍起事,既然霏微一早计划好了,想必此事也是没有告诉卓妍的。
              “因为你和什么?因为你和他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原是我不识好歹,强拆你们鸳鸯眷侣!”蔡卓妍冷笑着,却又是拖着哭腔,字字泣血锥心一般扎进钟欣桐的心里。
              她是想要解释的,她满肚子的话,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又是恨蔡卓妍的,历经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能信她一次!

              “你知道么,宫宴那日,我便站在你卧室门口,眼见着你在他怀里极尽承欢也就罢了,你目光柔和,神情温顺,为他梳发抹头,有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那时我便跟我自己说,蔡卓妍,从前你错了,错得太离谱,总想着机关算计将钟欣桐留在身边,倘使你真的爱她,就应该放开她。真正的珍惜,是成全,不是攥在手里死死不松手。”蔡卓妍站在那里,说得很慢,目光茫然如迷途的稚燕,那凄惶的笑,比哭还令人难受。
              钟欣桐坐在地上,并不爬起,也是呆呆地听她说话,之前的或因为委屈,或因为愤怒而积聚在心里的情绪蓦地消逝无影,她为蔡卓妍这番话震惊。
              “钟欣桐,你知道么,这两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骗我好了,你耍我好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什么一定,一定要用那么狠毒的办法让我恨你入骨?”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两步,并不看钟欣桐,眼神涣散,语气也是哀哀,“霏微是我的姊姊啊,即便她害过你,即便她对不住你过一次,可是她是我的姊姊啊……”
              她那样伤心,常常整夜整夜地在梦里哭,一会儿是梦见钟欣桐,一会儿是梦见霏微,她一直不信钟欣桐会对霏微那样残忍的,局势那样紧张,挨了两年啊,她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就是想要听钟欣桐亲口解释。可是见到钟欣桐,她生活得那样的好,一丁点自责也未曾见到,哪怕那只是个事故,不是钟欣桐有意而为之的。并且她还在演戏!演得那样逼真!仿佛她是真的想念自己,真的爱自己一般!不是不给她机会解释,她一个字也解释不出来!


              IP属地:浙江361楼2008-10-15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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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旁的奶娘是内侍省早就按照东宫用制拨好的,之前听着太子和太子妃说话一直不敢插嘴,听到这里方才忍不住笑了,观音奴,这是什么怪乳名啊。
                兕猗耳朵尖,却听见那奶娘笑,转头道,“笑什么?”
                奶娘惊慌,转即答道,“回太子爷的话,小郡主哪里这么快能吃糖?她还吃不得呢!”
                众人皆是笑了,兕猗也不好意思起来,便将孩子递给奶娘,教她去喂奶。

                等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坐,都快天亮了,溧阳很累,倒在他身上睡,却又不舍得睡,总觉得睡着了之后他又要走,“那罗延,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你这人,明明不想我走,可是一回来,就问我什么走。”兕猗笑,弄着她汗湿的发梢。
                “你们汉人不是老说未雨绸缪未雨绸缪么?”
                “不知道呢,我明天,哦不,看来是今天了,我要进宫见父皇。”
                “去做什么?”
                “我从边关回来,没有跟他打招呼就已经不对了,然后又先回家看你,没有先进宫去看他,又是不对了。”
                “你反正总是对他做不对的事情,多一件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走罢,就一天,陪陪我。”
                “我去见见他,就回来呢。”
                “不行,你们要说很久,都是那些无聊的事情。”
                他叹气,“毗奴乖,现在他猜忌我得紧……你知道长公主的事情么?”
                “知道啊,不是说你妹妹修道祈福,做了什么女道士的。”
                “没有,”他笑了笑,“什么女道士,她还是住原来的地方,吃原来的东西,做原来的事情,只是顶一个名字,多给那些老道士些香火钱罢了。”
                “那你干嘛问我?明明知道我不懂。不过我看你妹妹是假装信那些老道士都不情愿的,上一次她叫我去宫里看濯寉,我便去了,濯寉很可爱,回来的时候,她牵着濯寉送我出来,遇到皇帝设的道场,老道士在作法呢,乌烟瘴气的,她满脸的不高兴,抱起濯寉赶紧走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不说她了,你睡吧,你累坏了。”
                “我想观音奴了……”
                “才一会儿没见着呢,真是个心急的娘亲。快睡,睡到醒了,就去见观音奴好不好?”


                IP属地:浙江372楼2008-10-15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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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这句话震到一下,转而反唇相讥,“一个号称得道的修真道人说出这种亵渎鬼神的话来,还真是奇闻。道长且小心着些罢,这句话倘使被他人听到,传到君父那里去,欺君罔上之罪,恐怕道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也不恼,只是笑,“公主这般销魂仙眷的人物,何必学道学先生呢,我又没有歹意,只想为公主点明一二罢了。”
                  她挑高眉毛,正欲开口,却又被他截断,“公主定是想说,你不过是个只会招摇撞骗的术士,还异想天开来要给我指点,真是不自量力。贫道说出了公主的心声,对不对?”
                  她静静看着他,不再说话。他又笑道,“贫道说了贫道通鬼神,会读心之术。公主之前还不信呢……”
                  “废话少说!”她骤然暴戾一吼,倒唬得玉遥子楞了一下,旋即笑道,“公主好大的气势,果然有王者风范。公主如此不屑于我的仙丹神术,但倘若,我在这里告诉公主,公主之所以能迅速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全是因为我向君上进献仙丹的缘故,公主会不会有所改观呢?”
                  “道家炼外丹以助进修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亦是居士修道的必经之途。这原本没有什么好说的,想必公主也是清楚的。然而我当时竭力向君上进言,服用外丹的同时,必须注重内身的修为,这样才能内外合一,事半功倍。君上日夜操劳国事,忧心劳神,恐怕不只折损了仙丹 的效用,更可能两相冲突……”
                  “你便劝他只能二者择其一也,要么继续劳其心神,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么就放下政事,服用你的仙丹妙药,好得道升天?他最终选了后者。”她冷笑一声,接道。
                  他含颔而笑,“公主果然是贫道所见最聪慧之女子,一点便明。”
                  “什么最聪慧谈不上,有一点我倒是从小便明——天下绝没有坐享其成的事情。道长何不直说希图什么。”
                  “贫道希图的,对于公主来说,简直不值一钱,”他笑道,“贫道不过想要谕旨亲封云台观为皇家道观,超越那遇真观为天下第一道观。再封贫道为国师,放心,贫道绝无心染指权谋,无非是贪图名扬宇内,成全贫道一代宗师的夙愿。”
                  那遇真观便是昔日他与华阳子同门师从的名观。
                  钟欣桐听了玉遥子这番话,简直哭笑不得,她顿了顿,才道,“以道长今时今日在君上心目中的地位,连避倦政事这等兹大国体都尚且听从,更何况那些小事?何必…….”
                  玉遥子却不以为然地打断她,道,“这是君上活着的时候,然而一旦君上龙驭殡天,东宫太子即位成为新帝,则不仅贫道此命休矣,莫说什么天下第一道观,恐怕就连贫道的门徒弟子,依新帝的性格,亦莫不赶尽杀绝。”
                  钟欣桐当然知道,兕猗有多厌恶这些神神鬼鬼的破事儿,更加有多憎恨面前这个蛊惑君心的道士。他又是转而看她,贴近轻声道,“这种心情,想必公主亦能体会。”
                  她饶是一惊。若让兕猗登上帝位,那么登基的那一日,便是他秋后算账的时候,自己的下场还指不定能比这道士好到哪里去。这道士看似江湖术士,实则深谋远虑,竟默默打着这样的算盘,助自己一臂之力,况且他要的,也并不过分,甚至有些可笑。
                  她旋即点点头,笑道,“既然道长如此信赖有嘉,我也就却之不恭了。只一句话,若他日,我钟欣桐得天下权柄所在,必然兑现今日允诺道长之事。否则,天打雷……”
                  却是玉遥子大掌覆了她的口,他眯着眼睛说道,“且莫说什么天打雷劈,贫道早就说了,公主这般销魂仙眷的人物,何必学那些道学先生,要是天打雷劈真有眼,这世间早死一多半的人了。公主只须记得,公主如此厌恶贫道,一日不兑现承诺,贫道便是一日是撕不烂的狗皮膏药,到时贴得公主痛穿骨髓,也怨不得贫道。”

                  钟欣桐只觉那股腐朽之气再度深袭,厌恶地推开他的手掌,一壁以袖拭面,一壁道,“我自不会食言。你这一身到底是什么味道,酸腐得令人做呕!”


                  IP属地:浙江380楼2008-10-2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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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遥子的脸映在花荫斑驳之下,显得格外诡阴谲异,却是笑着的,他细声细气,仿佛某种动物的低叫,“这个么,便是公主一直不以为然的提炼仙丹时染上的味道。君上与历代帝王不同,他要的,不是什么与天齐寿的长生不老,他要的,是死后能与清河公主魂归一处,一同成仙,飞天不朽。我阅尽阴阳术卷,总算找到曲折之法。先以通鬼之术,向冥域招魂,要得清河公主之魄,作为补偿,须得向天地进献五百童男,五百童女,我以烈火烹之,取得童子油膏,加入仙丹药录之中。公主一直念念不忘之味,想必便是那油膏之味罢。”

                    钟欣桐只听到一半,便已然作呕,连连摆手,“你不要再讲下去了,什么通鬼术,什么向冥域招魂,什么索得清河公主之魄,全然是你为了骗得他信任编造的鬼话。你也算是做足了功夫,事先知道他要的既非国道昌隆,也非长生不死,竟是荒唐到要去与一女子魂归一处。”
                    玉遥子似笑非笑,“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并不知道。话说这是宫闱狎私的忌讳,加之又时隔多年,我去哪里知道?前朝信奉佛教,我等连进出宫廷的权力都没有呢。是君上偶然微服出访,在路边问我算上一褂。我算的,与他所思所想分毫不差。他要我为他招魂。真是不管你信不信,那一次,我果然招来了清河公主的魂魄。”
                    “死了那么多年,还没去投胎?”钟欣桐嗤之以鼻。
                    “她哪里能去投胎。枉死城里的怨魂数百,莫不因当年那场阴谋断送身家性命。她在十都第七殿专司热闹地狱之所在。所谓热闹地狱,那一层即为肉酱地狱,任你貌若天仙,倾国倾城,也须得日日受磔锉之刑,赤身裸体置于铁钩之上抓梳其皮肉,直到皮肉刷尽,只剩白骨,脏器血肉皆化肉酱,到第二日,肉体便又长好,周而复始,往尔反复。那日招得她魂魄出十都,已属我造化,若非亲眼所见,我亦不信君上口中所谓绝色。你莫要又说什么不是成了肉酱么,难不成美到肉酱亦是绝色。”他见钟欣桐又要开口,冷冷一笑,堵得她张口无话。
                    “魄乃人之精魂所化,在人元魂破灭之后,是人最后一点形在。它忠实地保留着生前的音容笑貌,甚至思想。这其中保留的多少,是依赖自此人的意志以及心愿。那日,招得清河公主魂魄来此,君上认定她竟是举止言谈分毫未差,足以可见她死时意念至深,根本不想要去投胎转世罢。”
                    钟欣桐听得已是有些信了,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既然招得她上来,便让她在上面好了,反正君上寻的不过就是能与她再度重逢,我看他也是不在乎她是孤魂野鬼的。”
                    “一派胡言,”他低斥道,“活人带有阳元,与精魂相处过久,要么使得精魂飞灰烟灭,要么使得活人阳寿夭亡。总之我作法得当,便能助他们魂归一处了。”
                    “哎,他终究是没有想通,”钟欣桐忽而笑道,“他其实完全不用大费周章,他自是死了,难不成能上西天世界?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到时候在大热闹地狱喜相逢,岂非皆大欢喜!”
                    “原来为人子女,这便是孝道,我真是佩服呢,也怪不得,公主连至爱都能手刃,果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钟欣桐骤然脸一沉,压着声音说道,“那恍若隔世的陈年旧事休要再提,你且去招你的魂,弄你的鬼去罢,不过切勿太过招摇,我不管不问,不代表别人不管不问,尤其是兕猗。若想活到我封你做一代宗师的那一日,就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
                    说罢转身要走,玉遥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饶有兴趣地一笑。


                    IP属地:浙江381楼2008-10-2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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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五

                      兕猗离京的时候,钟欣桐去送行。兕猗一脸讥讽地笑说,“哟,竟使得动寿昌元君大人来亲自送我等这些凡夫俗子,简直是三生有幸呢!”
                      钟欣桐皱着眉头,看着兕猗。她心中矛盾反转,一边希望蔡卓妍能干脆杀死兕猗——她当然很快知道蔡卓妍并没有真的死——一边又希望兕猗能拖久一点蔡卓妍,好为她得到皇位争取一段时间。她不耐地回答,“兕猗,我恨那什么破道法,装神弄鬼的,整天把宫里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要见爹爹一面,十分困难。那个什么玉遥子的,天天不知道给他灌些甚么迷魂汤,我看你我早晚皆是不保,倒叫一个什么破道士鸠占凤巢。”
                      “我早说带一队御林军冲进含章宫将他杀了,你不相信,现在老头子百事不理了,成天只听那牛鼻子道人的话,这可倒好,你后悔罢,我这便去了。若死在战场上,你也好酬神拜天,只一条,莫隔日,你也教那道人杀了,我们便真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兕猗,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她娇叱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你的妻女呢,观音奴可不能没有爹爹。”
                      兕猗已经上了马,却又突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道,“欣桐,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要照顾好溧阳和观音奴。你我是手足相争,倘若谁输了,无非生死自负,愿赌服输,与他人无涉。你不要把这场游戏变成手足相残,我便无怨无悔地出征去,为家也好,为国也罢,甚至是可以为你,去打败那蔡卓妍,然而倘使教我知道,你伤害了她们母女,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大不了我拼得将这江山送给蔡卓妍,也要打回京师,让你明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下场。”
                      还不待钟欣桐说话,他便风驰雷电一般策马而去。慕容锦跟在后面,见她痴痴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下有些不忍,过来跟她说,“元君,你春衫轻薄,外面风大,快些回去罢。”
                      她茫然地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这便是长安么?”蔡卓妍依旧裹在她那件漆黑发亮的貂皮篷麾里,面色稍稍地有了些血色,然而仍然是白的,淡扫娥眉,轻点绛唇,一双眼惺忪倦困,欲开还闭。
                      锦时站在马车下,伸出手来扶她,听到她这样说,不由有些怵然。这便是长安么?贺铸说不见令人老的长安,李白说发白心不改的长安,那常常在诗人梦里的长安,再经历一次渔阳颦鼓动地来,它被轻易地松动,那些曾经的显赫仿佛已经成为一段寂落的往事。
                      长安令尹以为叛军永远不可能打来,朝廷永远不会让叛军打来长安的。他正拥着歌姬舞婢,夜夜笙歌。听见外面的厮杀声,他以为是哪家大户深宅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他笑,演得可真逼真啊,唱的是哪一出呢,杨家将,哦不,杨贵妃罢,要破城了呢,他们该逃走了。
                      然而他永远也逃不走了。内应打开城门,叛军如潮涌,一夜之间,长安易主。他在躲在教坊的夹壁里被叛军找到的。
                      年轻人们揪着他,带他来见主上。
                      蔡卓妍正抬脚要往里面走,见了着推推搡搡的一幕,不由皱了眉头,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淡淡一笑,“令尹以为就算我放你一条生路,你便能活下去?你的二圣此刻定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何不留着力气,去跟阎王说去。”
                      说罢也不理会那些人,自己走进了高澄辟为指挥所的大宅。

                      高澄正在大厅看挂在墙上的地图,仔细标注着行军路线,在潼关的位置打了一个重重的圆圈,然后一条笔直的线路直通京师。
                      “阿皓,”蔡卓妍叫了他一声,“你那么想回到那里去,你想要什么?”
                      高澄并不回头,也不答话。
                      “阿皓,你须得知道,我们大军一路攻下来,伤亡不在少数,且个个疲乏不堪,就算是你,你问你自己,你究竟多少天没有睡过?你以为你撑得到为霏微报仇的那一天?”蔡卓妍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要如何?兕猗已经动身离京,不出半月便会抵达前线,亲自指挥作战,他还调来了西南的驻兵二十万,我们手上还能用的,大约只有四十万,什么狗屁八十万,都是那些伍长里长为了多得些粮草乱报的,那四十万还不算上你刚刚说的伤亡。这连日来的伤亡接近五万,真是可怕。”高澄转过来,坐在卓妍对面。
                      “等。”
                      “等死么?”
                      “等兕猗。”


                      IP属地:浙江382楼2008-10-2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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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没想到蔡卓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噤声,只见她微微笑道,“等他和钟欣桐彻底的翻脸。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太子妃进宫入谢,接见她的是钟欣桐。溧阳自然松了一口气,抱着观音奴给钟欣桐看。观音奴一直在咿咿呀呀地叫,小小的脸蛋粉团一般,濯寉站在后面不断地打量她,对她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
                        “你走开,不许吓着观音奴。”欣桐扭过头对濯寉笑骂道。濯寉呆了一呆,连连后退,嘟囔着,“不许就不许,什么宝贝儿……”
                        溧阳心中暗想,她真是天生的尤物,对男子无论老少,娇嗔起来都能使其失魂落魄。观音奴赖在欣桐的怀里,姑侄俩下巴和鼻子都极像,欣桐玩她的小手,她格格地在笑。
                        逗了一会儿孩子,欣桐把观音奴递还给溧阳,溧阳又转交给了奶娘,欣桐便命宫人们退下了。濯寉不愿走开,欣桐又是一瞪,他急忙走了,依旧是嘟囔,什么悄悄话儿…….
                        溧阳见这三四岁的小孩大人一般,背着手出去,不由扑哧一笑,“这孩子,你调教出来的,果然奇异!”
                        “那是他家的遗传。他姨母比他还小的时候,就会去抢表弟表妹的玩具,”欣桐笑道,旋即想起什么似的,转而谈起兕猗,“哥哥这次走,要我好好照顾你们。我们大人受了委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观音奴还小,千万看好。”
                        溧阳点点头,心里面想,这个小姑子虽然听说起来是个手段狠得不得了的人,然而却是每每说话亲近的时候又是蔼蔼殷殷的。
                        直到出了宫,她还觉得小姑子的笑拳拳真心,美丽得很。


                        IP属地:浙江383楼2008-10-2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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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原来你只招出过一次魂来。其余每一次都是骗人的江湖把戏。仙丹里面有致人幻觉的成分是吧,想必也有……”
                          他笑了笑,接口道,“你真道我是不学无术的江湖术士,你说的没有错,那里面是有那些功效,但我用的材料都是一等一的上品。万金难求的慎恤胶,配方自汉代便失传了,我可是费尽周章才拿到手的。看你这样子,便是不懂那是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见她今日一袭月白云袖织锦对襟,浅蓝色缕金挑丝杭绢紬,掐得纤纤楚腰盈盈一搦,又见她颊飞流光,樱口若张,两丸秋水嗔怒含恨地看着自己,不由觉得腹下一热,火蹭窜了上来,低头在她耳边,幽幽说道,“元君长袖起翩翩,腰肢怯少年,果然得君上的真传,若着男装,必定与君上俊美无异。元君青春年少,他日若觉寂寞,倒可以找贫道试试那慎恤胶的功效。如若不然,贫道也别无奢求,只等仙丹渐进,贫道且向君上进言,若效仿容成与有道者共修玄素之道,必然事半功倍…….”

                          钟欣桐听得目瞪口呆,这道士竟是好男色,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实则内里险恶污秽不堪。她怎么会不知道慎恤胶是什么东西,汉成帝便是这么死在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手上的。不待他说完,她便骤然怒吼,“你若敢碰他分毫,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打算拆穿我么?那他便要收回政权,独揽天下了,你哥哥得胜归朝之日,便是你永不翻身之时!”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杀你这种谄媚奸佞之徒,我自然不会亲自动手,白白污了我的手!”
                          “那便在元君杀我之前,我且去告诉陛下,濯寉殿下的生辰不祥,恰与陛下得道飞天起了冲突,甚至对国柞也有影响,你说,陛下是要飞天和江山,还是要濯寉殿下?”
                          “你敢!”钟欣桐咬得一口碎玉。

                          正在此时,却听内殿传出一阵淡戾凉薄的声音,“谁在外面吵闹!”
                          那少女原本就站在内殿门前,正欲要推开门,却只见一个一袭白袍的男子从内殿大步走出来,一把推开那扇门,摔得那少女一个踉跄。
                          门外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却同时安静下来。君上乌丝未束金冠,长发垂散,肌肤与白袍相近,面色若醇玉,只因恼怒气躁涨得有些发青,挑角飞耳鬓的凤目微微茫然,光滑如釉瓷的下巴像少年那般拗出一个弧度,脚下随意踩了一双青布鞋,白袍衣襟也未拉齐整,露出半截却是精壮的胸膛。
                          钟欣桐转眼看了一下玉遥子,只见那道人已是看呆,心下恶心得好像吃了只苍蝇一样,此人若要良田美婢,没有问题,亦或要加官进爵,也没有问题,然而竟是想要把他弄得疯疯傻傻,再打他的主意,真真让她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君上面目茫然,俊美如神祗一般,只稍稍扫了一眼,忽而眼波若流光溢彩,惊喜万分地冲过来,一把拉住欣桐的手,却是看着玉遥子说话,“真人果然道行高深,冒着折自己阳寿的风险,又为朕招了一次魂,实在是忠心可嘉。”

                          欣桐正欲甩开手,冷冷揭穿玉遥子,爹爹你瞧清楚,这个道人狗屁不通,什么招魂引幡,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我不是清河,我是你女儿欣桐。

                          然而玉遥子却突然对她做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觉察的眼色,一把拖过她来,对君上说道,“陛下切勿为小聚乐而欢喜,也勿以小分离而伤悲。此番招得公主之魂魄,无非是要告知陛下,得道之日指日可待,只要陛下按照贫道的道法修为,修为越高,能够见到公主精魂的次数也就会越多。直到陛下得道成仙的那一日,陛下便可与公主魂归一处,做得神仙眷侣。”

                          君上呆呆地看着她,面露哀伤凄然之色,忽而又笑,纯真若孩童,“喏,那我回去了,清河,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转身便走,推门而入,见到摔在地上的那个少女,面露厌恶之色,一脚踢过去,“还在那里做什么!滚进去!”


                          IP属地:浙江385楼2008-10-21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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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那殿门完全合闭,钟欣桐方才回过神来,玉遥子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也亲眼看见了,他是什么光景。我发誓,我再不用狼虎猛药害他,但这也要看你的意思。”
                            钟欣桐没有理会他,抬脚便走,出了殿门,那道士依旧跟来,脚步奇快,三步便越到自己面前,继而道,“只须我同他说,招魂清河实属不易,皆因魂魄缥缈,而元君与清河公主生辰五行俱是相似,更连相貌都仿若同一人,便想到这个招魂附上肉身的法子。他无非是要见清河,你便装作清河给他见。不管你为什么,为你自己也好,为可怜他也好。你实在没有什么损失。”

                            钟欣桐烦不胜烦道,“那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你以为他吃了药就辨认不出?你这个疯子,我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今日被你蒙混过去,那是因为时间很短,他未起疑心。要是换作他日,真正与他相处,你以为他是瞎子,还是傻子!”

                            “你也动脑子想想罢,我跟他说的,本就是你愿意借出身体,让她元神附体一段时间,并不是长久,况且身体依旧是你自己的。他老了,求的不过是一个依托,一个夙愿成真的美梦。你为人子女,侍奉父母本是孝道,现在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伤天害德的事情,只不过演一场戏,没有人当真,只是哄得他开心罢了。”

                            “我凭什么要帮你!”

                            “不凭什么。就凭你舍不得他死,却又想要他继续让你摄政。抑或,就凭,我一句话,虽然弄不死你这种大人物,但若要捏死濯寉殿下这种小人儿,却是易如反掌。”

                            她死死地盯着玉遥子,许久方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你可以心满意足地滚了。”


                            IP属地:浙江386楼2008-10-21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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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九
                              “我为什么要躲?你终究是料对了,离开你我便活不下去。所以现在,我要离开你了。”
                              蔡卓妍在淡淡地笑,声音轻柔如温情的恋人。那素衣上半幅皆是触目惊心的鲜血,由红渐渐转为乌色。
                              她想喊叫,不是这样的,卓妍,我没有做过那些事啊。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仿佛她们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琉璃墙。
                              寒风夹着大雪卷起蔡卓妍乌黑的长发,她一身都是血了,血像随时都会流尽一般以恐怖的速度蔓延着她周身,污了她脚下一片的青砖。
                              “昔日我以苍天为誓,但以一息尚存便爱你无悔,至死不渝。如今,你做得很好,这条性命,本就是欠着的,要拿便拿去,你我……你我从此,从此碧落黄泉,再不想干!”

                              蔡卓妍,你明明离不开我,为什么你就不能信我一次!为什么你总是信别人!

                              她喘着醒来,这样的梦不知做了多少回,总以这句质问告终,却从未听到过蔡卓妍的回答。仿佛在现实中她不能解决的事情,能够在梦中找到答案一般,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做着这个梦,愚蠢得如同她父亲孜孜不倦地要寻找清河。
                              想到这里,她不禁讽刺地一笑。适才在九州清晏,他抱着她进去,温存如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因为她说冷,他便要抱着她直接去浴堂殿,一进殿便能见着暖雾氤氲,绕过屏风,巨大的蓝田玉砌成的浴池放满豆蔻兰汤。
                              她一下子呆住了,在那一瞬,她把玉遥子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看这副情形,肯定是他没跟皇帝说清楚,不是清河再世,他妈的是借钟欣桐的肉身还魂,这算什么狗屁事儿啊,正当她决定要跳下来的时候,却忽然被他放下来。
                              他跑到屏风后面,跟她笑着说,“我要出去了,你要乖乖的,不要再哭了。”
                              他在笑,乌沉沉的眼眸如同两丸黑水银,颊上竟有两个浅浅的笑涡,如纯真的小孩子一般。
                              她转过身去,脱去了外衣,他那时还未及转身,扫到一眼,吓得赶紧跑了出去。她笑,他边跑边笑。他却永远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他太多疑了,他怎么会轻易相信还魂,况且还是借钟欣桐的身体还魂。钟欣桐本就跟清河长得一模一样,在形似这一方面,她可以说惟妙惟肖了,然而钟欣桐的秉性却与清河完全不一样,兴平当初生她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她,厌恶她那么像清河,然而兴平却没意识到,她的女儿多么地像她,比她最钟爱的儿子还要像她。他几乎快要怕了钟欣桐,她像自己的天敌一样,总能肆无忌惮如一把锥子让他钻心剜骨地疼痛。她太可怕了,她比兕猗还要可怕。然而他已经不想管他们两个了,随便他们两个去争罢,他不要再关心他们俩的事情。玉遥子的出现,让他对能够和清河天长地久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渴求。
                              一开始,他真是觉得清河借钟欣桐身体还魂是假的,是钟欣桐装出来的。然而渐渐地,他发现不对劲。一颦一笑,都不是钟欣桐,更何况,钟欣桐生的时候,南梁已灭,她如何去知道南梁旧时的那些风俗,就算她一一调查清楚,可是那些关于清河的细节,她去问谁,问那些早已死去的鬼魂么。
                              她的态度一直很抗拒,不断说这是害人害己,宁可回去。初时,他真是安心要看钟欣桐表演的,然而真的见她那般撕心裂肺,却又忍不住要去相信——钟欣桐是个不懂得爱的人,她和兕猗只知道像野兽一样攘夺权力,她根本演不出那样的痛苦。
                              在蓬莱瑶台上抱着她,任凭她拼尽全力咬得他手臂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他的心却是极度兴奋的,那样的恨是表演不出来的,是钟欣桐这种肤浅的人决计装不出来的。那样的恨,只有爱到无药可救的绝望,爱到痛彻心扉的自弃,彼此宛若各自生命里的一道伤口,总是湿润并且灼疼,想要不顾一切去治愈,却一次又一次地眼见那道伤口愈来愈大,溃烂到骨中,几乎要烂穿整个心房。终有一天会彼此承认,并且接受,对方于自己的存在,是毫无道理的独一无二。


                              IP属地:浙江401楼2008-10-22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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