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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老内侍说了很久,终于累了,抬头看了看天,咦,那年她跟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大呢,十六岁。
钟欣桐很严肃,你认错人了,我十六岁时在做什么,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老内侍笑了笑,对钟欣桐说,你一定要知道,你的命有多好,你遇见的是蔡卓妍。
钟欣桐很想说,蔡卓妍对我一点也不好。然而她突然很想哭,她对蔡卓妍,也并不好啊。
从那一天开始,她老是做梦梦见蔡卓妍跟她说的那番话。刚开始她总是哭着醒,而后她哭不下去了,她变得执着,她总想要在那场梦里寻找到一个答案。

她重新躺下去睡着。她最后一场戏,是为了让他看见她脱去外衣之后,尚裹了一件亚麻白的长衣。那是南梁贵族才会坚持的礼节,即便到了最热的酷暑,也不会除去。他们爱惜名誉,胜过爱惜生命。
然而很多时候,上天都不会给他们选择的机会。他们的衣裳仍旧被一件件地除去,直到那件亚麻白的长衣。


IP属地:浙江403楼2008-10-22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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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听到那一句话,她就仿佛被抽干了全身气力一般。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变得锋利寒亮,直到射得她眼睛疼,她忽然又涌出泪来,扑在他怀里,“他那样可怜,那么小,就没有了娘……我对不起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又软了下来,轻轻拍她的背。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杀了朱氏和司马氏,让他到京城来封个王侯给他做,你便可以天天瞧见他了,好不好?”
    “凤凰,你真好。”她颊上还挂着泪,却已是笑了,让他看得竟有些恍惚。

    初初进宫时,他连梦里都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更害怕早晨醒来,一切都成了清晰的残酷,枕畔虽然空空却凹陷下去的茵褥,带着寒意彻骨的刺痛,或者有时候,那人不曾离开,沉重的呼吸声让他忍不住想要呕吐。他曾经真的吐出来过,趴在床边,仿佛要掏干净自己体内所有的肮垢,最大的耻辱却还在他身体里面,滚烫而污浊。
    数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醒来却还活着,他问清河,为什么我们还没死呢,死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每一次清河都哭,哭得他心烦,你是个女人,跟谁睡不是睡,可我是个男人。
    他被准许去上书房进学,毕竟是用留在宫里做皇子伴读的理由打发天下人的。因为既非皇子又非宗室,没有配用,笔墨都是捡别人剩的用。冬天墨容易冻住,清河放在怀里捂,等他课间的时候来换,总是早早便去南庑西边没人用的杂房等他去。东宫的小黄门拿上好的徽墨送给他,说是怜他来回一趟累。他抱着一盒子徽墨想,她白等一会儿自己也就回去了罢。
    喜孜孜地回去,清河不在。他转身就跑,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太子还没走,不仅是这样,皇后也在那里,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大约是走了风声。皇后正在骂太子不醒事,太子不服气,整场都是他们母子的独角戏,凤藻宫的宫人内侍站了一地。她一个人蜷在地上,珠髻扯得散了一地,石榴红的裙子污烂破碎,被随意丢在地上,只穿了一件亚麻白的中衣,手脚都是裸在外面,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太子还在狡辩,皇后随皇帝征战多年,是最忍不得,欺不得的,直接冲了过来,胡乱撕扯她的中衣,那件中衣底下再无亵衣亵裤,只有她美丽苍白的身体,遍身狼藉尚是鲜色,皇后还不罢休,竟命宫人去掰她的腿,让所有人瞧瞧,这女子是不是勾引了她的儿子,是不是才被她的儿子睡过。
    她惊恐地哭叫,没有一个人怜悯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仿佛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后远远地走开,将怀里那盒徽墨狠狠地掷在青石上,墨溅到他眼里,很涩很痛。到了晚饭时间,他回去,清河等他吃饭,青丝绾得修洁齐整,干干净净的对襟梅花扣玉色小袄,系着丁香色裙,领口和袖都熏过香,散发出淡淡的兰麝幽幽。
    凤凰,夫子今日教了什么功课。她笑着问他。

    过了许多年,记忆的河流支脉丛生,血色淙淙。但唯独那天暮光微薄,盛开出一朵轻柔的殊胜莲,即使最后,人生油灯将尽,而暗夜无垠。

    她缓缓地低下头去,熟悉的下颔曲线柔美而光滑,清丽婉转如芍药初放,仿佛能引起心底最深隐处的惊悸。他如中了蛊惑一般沿着她的耳鬓吻了下去,猛然撑起她的腰,顺手一托,将她轻轻扔回榻上,自己旋即覆了上去。
    她惊呼了一声,却渐渐绵软下去,惊惶一丝丝地湮没在仿佛自她胸腔内拖出来的酥暖的尾音之中。
    他的嘴唇柔绕清甘,辗转过她肌肤的每一处都如同绮丽的留恋,激起她阵阵的细微的战栗,一寸一寸地热起来,渐渐变得难耐,不由迎合地弓起身来,肌骨细匀的双臂攀上他的脖颈,交握得很紧,一对臂钏碰出了轻轻却清晰地一声响来。
    他闻声骤然直起身来,将她远远地推开,差一点就把她的身子摔到地上去了,他惊恐地倒退了几步,瞪着茫然的她。
    “钟欣桐,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贱人!这种龌龊的法子你居然都想得出来!”他破口大骂,往边上一指,“你在息香里面放了什么!”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海口青瓷大缸里湃着了一只香橼,甜香味很浓,香炉里默默燃着最普通的熏香,因为加了到手香,可以清热平气,然而再细细一闻,被那甜香味盖住的,却另有一丝淡淡的幽香。
    此时她清明过来,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依兰依兰和番红花。”
    他懒得再理她,跳起脚就走。
    “不是我!”她有些歇斯底里,却一动不动,整个人都笼在月光之下,更像是一道虚冷的影。


    IP属地:浙江416楼2008-10-23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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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卓妍震了一下,他继而冷笑道,“怎么样,真相终于大白,谜底昭然若揭,你不想听下去了是不是,我偏偏要说,父皇由着她跳上九五至尊的丹陛,只因她跳上九五至尊的床榻迷得他三魂丢了七魄。”

      蔡卓妍没有立即说话,忽而莞尔笑道,“我不相信。坊间还流传你与她狎亵燕私,你觉得如何?”
      他并不恼,抖了抖袍摆竟坐下来,“你未免太小瞧我,我在宫里的耳报神可是明明白白给我看了记的档。你自己说,如果是流言蜚语,那宫档里白纸黑字的记的是什么?”
      蔡卓妍被他说得颠三倒四,便道,“既是真的,那便是讳天下之讳的要紧事,怎么会记在宫档上。是那起居舍人不要命了,还是你发疯了?”
      “我也希望是我发疯了,”他从袖子里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到一页,给她看,“你自己看……”
      她骤然一把推开他的手,那本册子掉在地上摔得飞远,摊开的一页很快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往后翻过去。
      她站起身来,冷冷笑道,“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罢抬脚便走。

      兕猗站在沉香亭里,淡淡一笑。是啊,这与你有什么干系。可是你终究不敢看。蔡卓妍,被她三魂迷去七魄的人,始终只有你一个。


      IP属地:浙江422楼2008-10-23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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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三

        钟麒醒过来的时候,正听见宫里打太平更的声音,三长一短,空空地敲在木头上,渐渐远了。若以前这样,忽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分醒来,便是再难受不过的凌迟,那些美丽却模糊雷同的馨软之前才刚刚让他在极度的痛恨与自弃中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此时失落与惊悸却又鲜活地趁着夜色饱满起来。带着饮鸩止渴的绝望,重新寻投陌生温香的慰藉,企图再次入眠,却永远捱到天光。
        然而此时,他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听着渐行渐远的更声,直到完全听不见为止。而后,他听到窗外有鸟的叫声,像猫头鹰,却又像布谷鸟,他努力竖起耳朵,想要辨认出到底是哪一种鸟类。
        门吱嘎一声从外面推开,他先看到一双鞋子,绫白的绣鞋,重重瓣瓣的金丝线绣莲,裸的足踏上去,脚踝像瓷一样的细腻的青,那莲花里就盛开一朵青白来。
        过了很久,他方才看清楚钟欣桐的脸,这世上再也无皎皎的洁白无瑕,哪怕是月色,透过数重帘幕,那光也是灰的,淡淡像一支将熄未熄的烛,朦胧的连人影都只能勾勒出浅浅几笔。
        她落足极轻,几乎无声的穿过重重的帐幔,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朱唇轻启, “爹爹,今天可觉得身子好些?”
        他转了转头,连这样都觉得浑身虚软一般费力,许久方才幽道,“何必来问我,你可直接去问玉遥子我什么时候死。”
        她怔了怔,坐在了床沿,淡白色的月光从雕花的窗棂里投到她的侧身,勾出清浅的影。忽而静静地开口,“爹爹这是说哪里话。我去问玉遥子,他未必肯答呢。他可是兕猗荐给您的呀。”
        她轻柔地笑道,“玉遥子是兕猗荐给您的。他根本不通鬼神之说,是完完全全的江湖术士,但凭一张烂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方的说成圆的。您一眼就看穿了他,却仍旧把他留在身边,是为了看看兕猗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什么修道成仙,能与清河魂归一处,都是您自导自演的一台戏,渐渐兕猗信了,我信了,全天下的人都信了。站在高处,与神明比肩,嘲笑苍生世人,很好玩是么,爹爹。”
        他闭合的眼帘微微动了动,却不曾睁开。


        IP属地:浙江423楼2008-10-23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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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起来,又看了一眼他,忽而寂落。玉遥子的所谓仙丹里面含有一种珍贵的药材,本身并没有毒;那夜香料中的依兰依兰和番红花,是催情之物,本身也没有毒。可是混杂在一起,却是剧毒,发作便在他走后因欲壑难平而势必要去找人倾泻,那个时候,所有积郁在他体内的毒性将会挥发殆尽。其症状,与寻常中风无异,却无法治愈,并且愈加严重。
          太医正沉吟了许久,最终如她所愿,说出了中风二字。
          那么如果现在,她说,她事前并不知道所谓下毒一事,更加不知道那夜香炉中混杂异香。有没有人肯信她?
          答案是没有。她很清楚。所以她选择并不辩解。反正也没有人来问她,便已将她当作凶手。
          玉遥子为什么要背叛兕猗,向她托出谋害皇帝的计划,她不愿深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的。她在得知她父亲中毒之后,派人将玉遥子毒死,她没有那么多巧妙的心思与气力,直接用了宫廷里最常见的牵机。武功高强的玉遥子,道行高深的玉遥子,痉挛着死在美人的怀抱里。霜冷秋寒,手脚如钩。

          兕猗大约还以为爹爹在装病。可是兕猗啊,爹爹是真的要死了。你愚蠢的计划,将他的身体腐蚀得千疮百孔。


          IP属地:浙江427楼2008-10-23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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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四

            “爹爹,我们到了。”钟欣桐正抚弄着一只黑猫柔顺光滑的皮毛,着一袭胭红的袍,慵散地靠在暖垫上。
            钟麒像所有的病人,在他的金銮车舆内,面无血色地裹在厚裘里,他现在说话都已经很吃力,更是懒得看钟欣桐一眼,他想看看车外的景色,却抬不起手来挑开车帘。
            外面山呼万岁的声音由远及近,很清晰地传来,甚至还有礼炮,吓了钟麒一跳。钟欣桐笑道,“爹爹,莫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以为我要害死你罢。别忘了,我与你同车,要死可是一起死。”
            他依旧不说话。他并不以为谁要害死他,他死不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钟欣桐微微挑开车帘,抿嘴笑道,“爹爹,你可知道谁到城门来接我们么?”她转眼回来望着钟麒,又是一笑,“顾昶禛。”
            钟麒的眉微微耸动。钟欣桐继而道,“爹爹,你为何不问顾家做什么要帮我。”
            钟麒轻蔑地一笑,钟欣桐也不恼,还是笑着说道,“爹爹,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大概又是我不知廉耻,不择手段之类的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兕猗现在要回京城来清君侧,名曰,靖难,指丁点卯的头一名,就是顾昶禛和裴靖。兕猗要借杀他们的名义来安抚天下悠悠之口,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跟我合作。”


            IP属地:浙江433楼2008-11-14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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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麒这些日子并不能得到任何外面的消息,惠嫔裴氏是钟欣桐雇来看守他的人,整日不离左右。骤然听到兕猗起兵倒戈,返回京城,心下有些畅快,却又很快平复下去,他并不认为兕猗回来,自己便得救了。顾家和裴家都为钟欣桐所用,那是他本来为牵制兕猗准备的砝码。如今兕猗倘使入京,必然是第二个钟欣桐。
              “爹爹,如今兕猗招降叛军,大肆分封,叛军人人有彩头,侯爷爵爷满天飞,高家父子更是得了两个异性王的头衔来做。姑且不说兕猗是不是开出空头契,最后再来跟他们秋后算账,反正你我心知肚明,兕猗现在祭出诛奸佞,清君侧的大旗,要为国‘靖难’,其实不过是想将旧贵族和保皇党扫荡一清,让你再无立锥之地!”钟欣桐冷笑道,“我的确不是为人至孝,但尚且愿意给你延医问药,奉你终老,换作他,恐怕直接一台轿子抬你去离宫‘静养’,从此不见天日,到时候,你又要想起我来,那么对不起,我早已不得好死了,兕猗恐怕恨不得把我剁成块,丢出去喂狗,到那时,爹爹,你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不会,你永远不会,你眼里只有兕猗才是你的儿子。从小到大,你不过将我当作你用以联姻的砝码,笼络人心的工具。你从来未曾考虑过我的感受。那么你就该想到,培育我和兕猗这样的儿女,本身就是一件自掘坟墓的事情。”


              IP属地:浙江434楼2008-11-14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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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停止了转动,外面屏息一般不敢催促。钟欣桐骤然松了手,黑猫跳到车厢里面,窝在一个角落里,注视着他们。她俯身靠近钟麒苍白隽美的脸庞,轻声叹道,“所以,爹爹,不要怨恨我。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钟麒动动了薄唇,张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却失去往日兽类般嗜血的光泽,他从喉间用力迸出几个字来,“欣....欣桐,不.....不要......学我.....不......不值得。”

                钟欣桐愣在那里,脂敷胭晕的嫣然的靥颊忽而冷凝的青白,双眸宛如泠泠秋水,阵阵寒瑟,她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纤,染过丹蔻,红白色差刺得人眼疼,过了许久,她方才哀涩叹道,“如果这句话,你早十年说,我们都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现在,真的迟了,就算不值得,也放不开手了,”
                她抬起头来,望着钟麒,凄凉地说,“因为,这是我手里唯一还抓得住的东西。”


                IP属地:浙江435楼2008-11-14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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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急,并不是因为有多心急钟欣桐最终胜利,她根本不相信钟欣桐能最终胜利。这个世界属于强权者,钟欣桐的痛脚太多,总容易被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打动,然而钟欣桐这种人却通过强权者拥抱整个世界。所以假如少器率先进入京城,钟欣桐如愿以偿。兕猗不可能得到皇位,兕猗总爱给自己穿一层薄幸寡义的甲胄,其实他的血又烫又稠,他可以为他女儿拼命,便可以为他女儿向钟欣桐投降。而如今,最让她不适的,便是钟麒,钟欣桐居然这样也能如愿,她常常握着拳,听见自己的皮骨格格地响,指甲掐在掌心的伤,还未愈合,又裂开,流不出多少血,也并不觉得疼,只是坚持让它保持一种溃烂的状态,让她时时记住今日的耻辱。


                  “喂,喂,”高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打开取出一粒药丸,给蔡卓妍塞进嘴里,猛地一合她下颔,往上一抬,便见那药丸自她咽喉部顺了下去。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蔡卓妍方才幽幽醒来,她第一句话,便是咬紧牙关说道:“我冷!”

                  高澄立刻将她抱上自己的睡榻,行军营帐从严格意义上讲,任何人都没有完全的床褥,就算统帅也不例外。他用一张熟过的虎皮裹住她的身子,隔着虎皮帮她上下搓暖僵冷的肌理。

                  他坐着的时候,这张虎皮是铺在榻上的垫,他睡觉的时候,这张虎皮是他盖在身上的被,他做噩梦的时候,这张虎皮是他紧紧抱拥的暖。
                  这张虎皮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与他几度出生入死,亲密无间。这张虎皮是他十八岁时,努力为霏微打来的礼物,霏微并不喜欢,随手扔还给他,“蛮子茹毛饮血的时候便裹这种东西度日,难道你要我将它做成皮袄去给别人笑说我是蛮子么?”
                  她祖父送给她一件轻柔若羽的雪裘,那才真的配她,他抱着他的虎皮看得如痴如醉,并不感到丧气。


                  蔡卓妍渐渐暖过来,轻轻推了推高澄,高澄松开了手,让她自己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紧张地问。
                  “我吃过药,出去散药气,结果遇到兕猗。”
                  “平时吃过药,也不见这么凶险.....”
                  “我发力踢了兕猗一脚。”蔡卓妍恹恹地说。
                  “什么?”高澄大惊,“你疯了不成!大夫说过,你的伤,虽医得了,却要慢慢养,吃过药,散不散药气都还好,但切忌不可动气发力!更何况,你肯定是用了内力!你这是找死!”

                  “是,我就是找死。兕猗险些就发现我的伤势并未痊愈了!”蔡卓妍薄唇一抿,咬得通红,显得脸色更加苍白,却美若皎月。
                  “那么,他未起疑心?”
                  “他只当是我厌恶他的轻薄玩笑,发了火罢了。这次总算是糊弄过去。下一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死!”蔡卓妍撅着下巴闷声道。
                  “傻子,”高澄双手按在她的肩上,轻声笑道,“你在耍脾气,你总是讨厌不受你控制的事。可是相信我,这一次,一切皆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她稍稍觉得安心,将头靠在高澄的臂弯里,闭上眼睛,“我觉得我死了一回,走到鬼门关又被你拉了回来。你知道我刚才眼前一直浮现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高澄轻轻问道。他并不好奇她的答案,只是顺着她的意思,他知道她会讲什么,无非是三个字,钟,欣,桐。
                  “我看见她在哭,哭得好伤心,那一刻我真的原谅了她,原谅了她的残忍,原谅了她的荒唐,甚至原谅了她带给我的耻辱。”她叹道。
                  高澄拢了拢臂,将她拥入怀中,缓缓说道,“有些人,注定是被伤害的。而有些人,注定是被原谅的。卓妍,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特别恨她,我只是相信,报应不爽这个道理,仇恨的链锁永远是一环扣一环的,你我不恨她,自然有人去恨她,就好像也有人恨你我一样。”


                  IP属地:浙江448楼2008-11-14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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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皓,你知道为什么你不会恨钟欣桐么?”她凄凉地笑道,“因为你对她漠不关心,她生或死,并不能解决你的问题。你的问题,始终是霏微。而我,是的,我恨她,我没有办法不恨她,那是因为,我的问题,始终都是她,钟欣桐。”
                    “卓妍,你不要这样,”高澄温柔地拍抚她的背,“你这样笑,比哭还要难看,你小时候最恨别人笑你难看了。你想哭,就哭出来罢,这里没有外人,只有阿皓哥哥。”

                    她将头埋在他的衣襟里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终究没有流下来,她的气力得以回复,她的心得到暂时的休整。她感到疲倦,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暖暖地睡着。


                    IP属地:浙江449楼2008-11-14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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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瓷盅的底,放在她的掌心,却又看见她的腕伤,突然改了主意,狠狠一拖,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起来,瓷盅扑到她身上,热茶弄湿了她的衣襟。
                      他双臂如蛇蔓一般缠绕紧攀在她身上,隔着衣料,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体内一样。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殿下的茶器不好,邢瓷虽白釉蕴银,光洁如雪,质地优良,却让茶汤失了醇厚。”
                      她挣开脸,在他热烘烘的呼吸中难忍得不可自抑,他一只手从后环过她的背脊,一把揪住她的青丝,硬生生将她的脸转了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深深嗅了一下,嘴几乎蹭到她的皮肤,“越瓷青绿,釉色翠润,如冰似玉,方才用来饮茶的上品。臣有一套,明日带来,进献给殿下。”

                      “顾昶禛,放手。”她冷冷地答。
                      “凭什么?”他笑,却真的放了手。
                      “然后,滚。”她眸若寒星,目光所及之处,竟真的刮得顾昶禛心里一阵紧。
                      转而他镇定下来,笑着说道,“嗳哟,和殿下作交易真是一点便宜也讨不到嚜。臣可是拿命跟殿下玩,殿下却突然端起架子,叫臣滚,这是什么道理?”
                      “这没有什么道理,”只听她一声冷笑,抿着唇道,“我只答应你平定叛乱,肃清朝野,便以长公主监国的身份下嫁于你,并没有答应做你的玩物,所以阁下若想轻薄快活,请滚出去。”

                      “啧啧,”他叹道,“我本来并不急着娶你,可是你这样一说,我倒来了劲儿,平定叛乱,肃清朝野,公主这八个字红口白牙,说得轻巧!只怕你也是这么答应裴家的。别拿裴靖那只老狐狸和他的缺耳朵窝囊废儿子来恶心我了。裴家比我多一张牌,或者说他们自以为比我多一张牌。可惜你聪明得要死,只有裴家那种蠢蛋才会仗着小皇子这张牌有恃无恐。我有兵嚜,这点比裴家强太多。不过对你来说,并没有区别。反正你都打算好了,待到,‘平定叛乱,肃清朝野’那一日,你便要把我们大家都蹬得干干净净。法子都帮你想好了,反正我看不惯裴家,裴家忌惮我,早晚要杀一场,你正好来收尸。”

                      她静静听完,面上并无表情,手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完了么,说完了请滚。”

                      顾昶禛见她这般,心下已是动了气。他自幼被人捧在手心里,虽吃过苦,却向来气傲颐指,无不如意,平日被人奉迎惯了,今天竟给一个女子不冷不淡地碰了一脸的灰。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手箍在她的腰上,力道大得惊人,如果刚才他那还算抚弄,此刻便真是用上了能扼断人筋骨的气力。
                      “我偏不,你要怎么样?”他咬着牙说道。

                      偏偏这个人是钟欣桐。说来也可笑,钟欣桐遇见的哪一个人不是倨犟狠谲的?有哪一个是不爱用强的?又有哪一个是服过软的?蔡卓妍、少器那样的人,顾昶禛半个也不抵,就这点本事,还敢教钟欣桐吓得哭么?


                      IP属地:浙江452楼2008-11-14 1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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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说,她用丝带绑在床头打了死结,头伸进去,脚死死地箍在床栏上。这种死法并不像上吊自缢那样,踢掉板凳,失去着力点,脖子很快就断了。她的脚一直撑在床栏上,她一直可以随时决定放弃,她的脖子并没有断,她将自己活活勒死。

                        朱城九门门九开,愿逐明月入君怀。

                        “啧啧,”钟欣桐见他愣在那里,继而笑道,“即便你一生见过的凄惨无数,也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残酷了罢。”
                        “闭嘴!”顾昶禛回过神来,扬手就是一扇耳光。她被打得双耳嗡鸣,流出血来,嘴上却是笑,“你以为你做了恶人,便能以恶止恶,再没有谁能夺走你的东西?顾大人,这个世间最残忍的极刑,不是凌迟,也不是腰斩,而是让你生不得,死不能,日夜备受煎熬,灵魂永堕阿鼻,那位元姑娘做到了。”
                        “你........”顾昶禛已经完全没了兴致,越发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怕。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终于想起正事来。
                        “我这次没有带兵回来,想必你也知道了,”他缓缓说道,“那么你也必定知道,我打算迁都的事情。”
                        钟欣桐拢了衣襟坐起来,冷笑道,“顾大人是怕了太子不成,慌忙着迁都!”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他骂道,“你想摄政监国,你哥子想做皇帝,你爹又半死不活地吊着,若想完全控制局面,就必须来个彻底的清除!”
                        他说了一半的实话。他早已瞧好,要完全控制皇室,就必须来个彻底的清除。太子与皇帝,还有长公主,毕竟是骨肉至亲,说不定哪一天就为了除去他而联手,他决不能冒这个风险。所谓彻底的清除,他已在金陵选好了另一套朝廷班子,这次回京,就是要让皇室诸人迁都金陵,然后再将京城这些官儿杀个干干净净,一把火烧了最好。至于皇室诸人,肯不肯去,都不重要。他虽然自己只带了一众轻骑,但最讨他喜欢的次子顾孝珷已经集结好兵马,在丰台大营候着了。

                        “你这是挟持圣驾,罪及九族。”钟欣桐冷笑着微睨了他一眼。
                        “就像你说的,我已经被处以了世间最残酷的极刑,做什么还要怕诛九族?”他骤然笑起来,一簇簇飘荡在空旷奢丽的宫殿里。


                        IP属地:浙江457楼2008-11-14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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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八

                          隆冬的清晨,星光还挂在天上,风一簇一簇地直直往人的脖子里钻。钟欣桐还在睡觉,她讨厌早起,最近她变得尤其嗜睡。

                          她蜷在被里,只泄得几络鸦色的长发,曳在枕上。醒来的时候,仍觉得冷,伸手触到自己的面,冰凉一片泪痕,涸在肤上。有手背去拭,却因为不再是水,黏答答的,狠狠揩了几下,方才弄下去。因为力大,雪白的面颊红了一大半,仿佛擦掉的是一片皮般,让她火辣辣地疼。

                          她不记得这一夜梦见什么抑或到底有没有做梦,总归不是悲伤的,却为什么要流泪。而每天睁开眼睛,再没有比这更悲伤的梦了,却为什么又要笑。

                          她再也无法睡着,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头,骤然抬眼,在偌大的铜镜里看着自己。略显凌乱的长发打开放下,薄如轻翼的寝衣松松披在身上,左边已经落下,露出雪白的肩头和淡粉的抹胸。

                          幼时便有好事者争相传颂她貌美,她并不当真,言者弗知,那些人又有几个是真的见过她。尚未及笄,登门求亲者络绎不绝,她总算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她自己都不当真的事情,却因为流传而使得大部分人相信。那时候在她眼中,美丽是尹夫人丰腴绰约的身体,是杜夫人饱满殷艳的唇,是秦夫人修长妖娆的双腿,是赵夫人纤细宛转的腰,是阿篱那近乎透明般白皙细腻的肤色。庐陵侯府的后宅对于那时的登徒子们来说,吸引力甚至超过皇宫。人人都知道俊美绝世的侯爷沉迷酒色,常常以名驹宝珠换得千金难求的美人。

                          尹夫人和赵夫人都曾经有过丈夫,但被杀掉了,秦夫人价值一斛大小均等、色泽上乘的南珠,阿篱比她贵许多,一颗夜明珠呢,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听说还是皇帝赐给阿爹的,那么大,兕猗比了一个西瓜的大小。
                          她不相信,你又见过?
                          兕猗见她不信,便又兜出一条觉得有分量的小道,那个杜夫人,以前还是蜀国皇帝的宠妃呢。

                          兕猗的小道总是很多,亦总是怀着某种恨意跟她说起那些得到父亲宠爱的女人。他常常讥讽地说,越是美丽的女人,便越是要被人瞧不起,人人都想得到她,她便真的变成了一件玩物,纵然初时清高骄傲,也不是没有,赵夫人刚刚来的时候,还要上吊呢。却只会激起令人对她们改造的乐趣,她们存在的意义,本就在于能为主人带来各种各样的乐趣。久而久之,这些女人自己也会这样认同了,生命里只剩下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真是可悲。你看赵夫人现在,父亲说爱愁眉啼妆,她便天天画,父亲却再也不去她房里了。

                          她并不理他,仍旧与阿篱亲近。阿篱是胡人,羯舞和鲜卑舞跳得精妙绝伦。忽然有一天病了,一病就是半月,下人们都说是疫症,要传染人,不许她去探。她偷偷去看阿篱,却被惊吓得无语。那曾经白皙胜雪的皮肤干枯溃烂,布满脓疮,有些破了,流出黄黄的浆水,几只苍蝇停留在上面,贪婪地舔舐,阿篱淡蓝的眼珠像是被灰遮盖一般死寂,看见她,张嘴轻轻地说道,谢谢你来看我。

                          应该是下毒罢,但没人去彻查。阿篱惊人地活了下来。她却再也没有见过阿篱,听说是阿篱身体恢复之后,容貌却毁得很彻底。或许那个下毒的人,本就不打算将阿篱毒死,倘若阿篱死了,那么侯爷将一辈子记得美丽的阿篱,正是要她活着,却变得很丑,让侯爷不堪入目,厌恶不止,才是最好的效果。侯爷果然很嫌恶阿篱,尹夫人告诉他阿篱病好了,他欣喜地唤阿篱献舞,阿篱蒙了面纱,他以为是欲拒还迎的新奇,面纱却无意中滑落,尹夫人尖叫着晕倒。侯爷勃然大怒,将阿篱送到军营里去,那些男人并不介意她的面容尽毁,他们只需要她身上的三个洞。


                          从那以后,美丽成了钟欣桐最大的噩梦。每一次她得到别人的称赞时,便会想起兕猗那段话。真是可悲,这四个字不断地敲打她的内心,她害怕自己变成那样的女人,被改造,被同化,生命里只剩下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即使对方是蔡卓妍。正因为是蔡卓妍,她才更加害怕。假使令蔡卓妍迷恋的东西消失了,毁灭了,等待她的,会不会是更残忍的遗弃。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光阴使得一切变得卑贱、破败、满是缺陷。最凄凉的悲剧不在于美丽的嘎然而止,而在于变质。这种事不能发生在她身上,她宁可让蔡卓妍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是谁说最美的一定最疯狂?她忘记了,她只要蔡卓妍永远记得,她是她最完美的至臻,就算是玩偶,也可以。所以最后,她倾尽所有的大戏,终将落幕,蔡卓妍得到天下,她得到蔡卓妍的永远。这样,她与蔡卓妍之间,便不会再有伤害,不会再有失望。初时清高骄傲的自己,纵然别人业已认为面目全非,但她一定要原本的自己,牢牢留在蔡卓妍的心底。


                          “滚开!滚得越远越好!”顾昶禛一面骂着拦住他的内侍,一面踹开门抬脚便进来,却看见她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漆亮的长发如瀑般垂散,单薄的绢衫掉落下来,雪腴的香肩,海棠色的贴身亵衣,勾得酥胸一抹如月,若隐若现。一双紫黑色的美眸,虚冷地望着一面铜镜,苍白若昼,双颊上,却带着病态的嫣红,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他只楞了一下,便冲过来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狠狠一搡,摔进床角。“你这个臭婊子,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她抬起脸来,双颊加深地绯红,并不答话,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昶禛。
                          “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教少器来害我!”他破口大骂道。


                          IP属地:浙江461楼2008-11-19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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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在那个疯狂男人的身下,她以为她昏睡了很久,其实只有一小会儿,他还在用最费力不讨好的方式试图彻底打开她的身体,不仅折磨得她疼,他自己也应该是并不舒服的。她双手抵在他胸前,希望能减轻一点重压,身体终于为了保护自己起了些许反应,慢慢泌出润滑,就在他顺势撑开顶入的时候,她却突然感到身体一轻。

                            再一看,竟看到他被摔到地上去了。她以为自己被折腾得失常,眼神也不清楚了,那个来救她的人,怎么可能是爹爹?
                            钟麒却真的就站在那里,将顾昶禛近八尺的高大身体整个提起来扔了出去。顾昶禛也万万没有想到,病得像是马上就要死了的皇帝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

                            她抓起被子裹住自己,惊骇地看着钟麒,钟麒面色依然很难看,苍白如纸,开口说话也并不利索,“我听见你在哭........”
                            回紫禁城之后,她依然住在澹宁居,算是正式地鸠占凤巢,钟麒被安置在西暖阁里,严格来讲也算是帝居养心殿,只是正宫被她占了罢了。一来她不放心,二来需要时时监视他。
                            终究她还是被他骗了,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哪里是中了什么要死的毒呢,可是他又为什么要骗她。试探她么,他不是早就知道她就是个坏心眼的混女儿么;那么就是等着看她自做孽,不可活么,他为什么又有来救她?她宁可他没有来,看见这样狼狈难堪下践的自己。


                            IP属地:浙江464楼2008-11-19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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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见你在哭.......裴氏又不在身边.......我叫不来人........便过来瞧瞧........”
                              “你撒谎,你用得着到现在还要演戏么,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看我的笑话。”她哭着叫道。
                              对上的却是钟麒惊慌的眼,“我.......我不知道,我怎么走过来的,我只是听见你哭,不停地哭,我心里害怕,只想过来瞧瞧.......”

                              顾昶禛刚才的确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从地上爬了起来。说实话,他还是有些顾及钟麒。并不是他畏惧皇帝这个称谓,而是忌惮“美姿仪,善骑射”的钟麒本人。此人他虽未真的接触过深,却总是听闻他的事迹。无论是少年时斩魏名将卫辽于马前,还是其卧薪尝胆二十余年终成霸业,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在顾昶禛眼里都不算什么,无毒不丈夫,要成大事 本就不应拘小节,所谓物竞天择,这个世界便是靠残酷的淘汰制维持着循环不息的秩序。钟麒唯一的错,亦是最致命的错,顾昶禛认为,就是生了这一双儿女,却放任他们成长为两个独立的人。顾昶禛将儿子当战士一样培养,他们对他只有无条件的服从,以及绝对的崇敬。


                              IP属地:浙江465楼2008-11-19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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