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塔底镇着魔,心魔。你的,也是我的。
暮春晨光里,一座城。
弯弯的拱桥,绕城的河。河中有锦鲤、河上有落花、河畔有垂柳。
城门屋檐下一个做胭脂的卖货郎,城里红楼上一身红裙的小歌姬一遍遍地唱词:只道不相思,相思害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小城风光,一如往常。
只少了晴天里摆摊打卦的道者,只多了一座飞檐翘角的高塔。
如今,道者也来了。
古旧的纸伞下,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让人欲罢不能。
可是他是来找人的,重要的人,重过于众生……痴妄!
众生万象,他是唯一?荒谬!
愤怒远不及心酸。
百年如一日地等待,原来你只记得他。他有什么好?如水般的柔情,春光般的笑容,他有,我亦可以。
恨到深处,只恨不得一杯酒毒死他,可是舍不得啊,小道士,众生万象,于我你便是唯一。
千万年来看尽了沧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一点执念不能舍弃,纵然灰飞烟灭,一个你,一个他,看不破就是看不破!
“小道士,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一时间,关联的人和记忆都来凑热闹。
敖锦说:放他走,那塔快倒了你看不见吗?
希夷说:你会毁了他的。
敖钦不管,城中好客的翩翩公子只哄着他的小道士留下一月。
去看弯弯拱桥,墙头杏花,翠竹清泉,七彩流霞。九转十八弯的深巷里,可以看到梨花院落的茶楼,凭窗要一壶茗茶。
看似不经意的步子,心底却早就有了思量。
小道士,你不记得了,这些地方你都来过,和他。那时我就跟在你们身后,只一回头你就能看到,只是你当时眼里却只有他。
你看,如今的我,是不是一样如水般的温柔,春风般的笑容?
他们偶尔也说说过往,其实敖钦不愿提起,因为过往里有“他”,因为他们的过往太过惨烈。
敖钦蛮横霸道,似乎总是在戏耍于他。
从东山下挂摊前的无理取闹,到天河边关于东垣的玩笑。
一时兴起因为“另一个希夷”,欲罢不能因为“小道士无涯”。
他来问卦,问河中锦鲤,问河上落花,问河畔垂柳,问小道士的名字,问一朵般若花。
来时带着期待,去时带了满心愉悦和小道士拱手送上的几枚铜钱。
闲暇时,那几枚铜钱便成了玩物,简单幼稚的游戏,敖钦对此欲罢不能,一如对小道士,上了瘾,中了毒。雨里的一天枯等,不见时的焦躁不安……欲罢不能。
红叶绿冠的颠倒之物,彻底颠倒了敖钦和无涯的的关系。
一向顺从的小道士开始主动,问卦之后,便是放手。
敖钦终于赢了希夷,看着一向高傲的头颅在自己面前低下,兴味之余,心底一片索然。
从此,再不见花,也再不见人。
只在听了他的消息后,大醉酩酊,然后翻出一叠叠的铜钱,洒了满地。
百年之后,天河岸边,故人重逢。
敖钦依旧霸道如初,道者依旧温和如初,一方独属于他敖钦的石亭,他为他一个人沏茶,静静地听着他逸兴遄飞的话语。
一样的顺从,一样的……敷衍。
若是一直这样也许也挺好,千百年,两两相对,可以品茶,可以赏花,可以一起看天边流霞……单单不及情爱。
只是,那样敖钦便不是敖钦。
那样蛮横霸道神君,既然我喜欢你,你就该喜欢我,哪怕天会崩地会裂,神佛不许众仙不允,全都不放在眼中。天大地大,唯我独尊。
小道士不能动情?我不适合他?天上地下,本君说了算!
偏让他动情。
适合他的人?定是水一般的温柔,春风般的笑容,一如东垣。
小道士却把敖钦当成了东垣。
蠢道士,你那笑如春风的东垣又怎会如我这般粗暴待你,拥抱永远似禁锢,亲吻永远沾着血?
我从未试图变得温柔体贴亦从未觉得过往做的是错。你所谓的欣喜安慰,实则是我心血来潮时的一个玩笑。这叫我情何以堪?
为了那个虚无的他,你连一向执着的修道都能放弃,你叫我怎不嫉恨?
小道士入魔了,魔有心生,心一旦空了,魔便趁虚而入。
道者一贯的固执,固执地唤他“东垣”,固执地相信东垣是他因为好面子而不得不化出的一个化身,固执地不肯承认,其实从头至尾东垣都不存在。
只在一场场毫无温柔可言情事中,茫然地摸着碾出血迹的唇,喃喃道:你是敖钦,原来你真的不是他……
是的,我是敖钦,我不是他,蠢道士,你别傻了,我是敖钦……
希夷终究把此事上报给天帝。
“天帝给了你三十天,三十天后就会行刑。”
“而行刑者……是我。”
“是我主动请命。”
方天画戟下一双赤红的目,一时,酸涩得能淌出两行血泪来。
诛魔,原来诛的却是自己。
幻一座城,筑一座塔,降魔,原来降的也是自己。
魔由心生,心一旦空了,魔便趁虚而入了。
他每日精心调一碗莲子羹,不过多留他半月。
小道士,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食言?
“我放你走。”
“敖钦,你这个混账。”
确实混账得紧,因着他一句承诺便踏出城去。
你明明不能出城的,你出了城便会魂飞魄散。
我都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你还要我启程去哪里?
他一直骂小道士蠢,原来蠢的是他。他只道小道士把自己当做了东垣,原来小道士把东垣当作了他。
小道士找的人就是他,轮回都抹不去的执念都因为他。
原来那般气魄雄浑的塔,里头却只放着一只小小的锦盒,打开看一眼,却是两张素白的短笺,梨花般皎洁的纸,乌木桌般浓黑的墨,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语还休:
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工整一狂乱,出自两人手笔。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Ps:这篇文楼主很喜欢,喜欢得连书评都下不了笔,以至于一直拖到了现在……【别信】
公子的文笔,可以说从降魔塔开始,又迈进了一个新的台阶,吧友们都说,细细读来像是参禅,虽然楼主不知道参禅是个什么样……
不得不说,公子匠心独运,精心为我们打造一座城,纷纷四月的雨,常年叫卖的货郎,永远天真的歌姬,不悲不喜的人流……一切那么美好,那么永恒,百年如一日,原来,这不过一座幻城。
还有关于降魔塔,关于那个他,降的是什么?那个他又是谁?
随着小道士的到来,记忆也接踵而至。慢慢的我们知道了关于往昔,关于东垣。
原来,降的不过自己,那个他也是自己。
不急不缓,不骄不躁,公子娓娓道来,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楼主认为,这应该是公子笔下最为惨烈的一篇了,过往种种,无涯和敖钦双双入魔。
甚至连结局都不够完满,般若花维持着的一丝灵识终会消失,降魔塔终究会倒,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但结局却也再完满不过,因为这座城,因为他爱他。
筑一座城,等一个人,一等就是百年。
其实当初无涯为了般若花强窥天机,重修道行,也是百年。
百年,确实很完满的一个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