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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完结】挚情 [这是一篇难以形容的傻白甜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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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在山崖上醒来。她身边站在英秀的青年剑修,他凝视着百米之外不断崩落下陷的区域,轻轻握拳。
山鬼的唇都在颤抖,她两眼朦胧,水雾弥漫。她以手撑着身下山岩,不可置信地看着崖下逐渐升腾的尘烟。
“逸尘迟来一步……”他紧紧抿着薄唇,竟然无法继续。对这仅有数面之缘的师徒二人,他宁可相信谢衣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愿去揣测他们死生。
“谢衣哥哥,小叶子……”山鬼喃喃地说,然后开始呜咽抽泣,不成声音,“你们在哪里呀,快出来。”
对面崖上,不久之前,被关在藤笼里的三只宠物重获自由,然后惊慌失措地感到地动山摇。忽然随着光阵传送而来的青年心道不妙,提起尖叫挣扎的文狸:“你主人在何处!”
赤豹以爪划动地面,发出凄凉悲吼,似乎试图找出主人灵力波动的方向,却微弱不可知。馋鸡两眼呆滞,似乎在神游,来自主人的灵犀支撑太过遥远微弱,让它终于抵抗不住,圆滚滚地昏了过去。
啧……惊觉巫山地脉震颤,千里赶来的冷峻青年只得提起文狸,四处寻找山鬼下落,当他终于看到这小姑娘的身影,崖下已然重新开始崩毁塌陷。
“丫头!你这是何等情形!”
山鬼回头,看到他,满是泪痕的眼里升起一线希望:“宵君,快帮帮我!我的朋友没有回来!”
宵君丢开吱吱叫唤的文狸,握住她手腕,顿觉灵力崩散,只怕久不复原,虽然此时紧迫,扔不免震怒:“何方恶灵竟然冒犯山鬼!也罢,快平息此处。那边小剑修,速速相助。”
逸尘即刻上前。以剑为阵,环绕周身,随时起手任何招式。
宵君撑住山鬼身后,他轻轻念诵一段咒文,发音晦涩诡异,仿佛从未流传于世。逸尘只觉心生一股幻念,控制了身体行为,仿佛身在巫山,自然而然但凭山主驱使,一段先天养命之阵自他指尖凝结成光,远远抛出,向着动荡的山脉落了下去。
所有的岩石土木仿若有灵觉醒,方圆数里内山林动荡若海,波动起伏,它们唯一的主人此时立在山颠,张开符文流转的神明之眼,以上古神咒裹挟着陌生而隐约熟悉的灵力,号令它们务必服从。
陷落崩毁的山腹之中,悬岩落石因山主之力缓慢悬浮,让出一条通路,得见天光的瞬间,六道光柱冲破遮蔽,直入穹宇,又终于慢慢隐去。
宵君握着山鬼手腕,额上滑下冷汗,他不敢稍有失神,引导着山鬼轻缓放下抬在空中的纤细手指。
他已无力再去指点逸尘,可这年轻剑修天赋灵透,他已然领会了宵君无瑕吩咐的意图,先天之阵凭借神明之力,天承地载,自剑尖汇聚璀璨莹蓝光辉,生生不息,缭绕广阔山脉。
萌发的植被承接了缓慢下浮的崩散山岩和断裂的山峰,甚至温柔填满所有疮痍的沟壑和罅隙,一切慢慢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宵君撤了灵息,让已然回神的逸尘前来看护山鬼:“小剑修,送她回去好生休息,不得再动灵力,这是巫山的山神,若出了岔子,此地将全然荒芜,生灵凋敝。任何疑问,问狸猫,她所说朋友,大约无事,那千柱阵法似有地仙灵力。”
逸尘见他言谈虽然从容,断句之间却隐约不稳,立即点头:“在下定然照料后续,前辈可是称谓‘宵君’?这位……山神若是问起,有何叮嘱?”
宵君耗损甚重,倾尽己身之力相助这懵懂的山鬼,此时亦是强弩之末,亟待休整:“我是瑶山府君,小丫头醒来若问,说我尚有要事,回洞府了。过几日看她。”
虽然不大放心,然而太华剑修,剑意之中隐约可见性情,此人正直重义,可以相信。他勉力起了地术,在阵中离去了。
逸尘看着‘狸猫’,狸猫瞪着他,逸尘一时竟然想不出如何与它交流,伸手去拿它,它要咬,抱它主人,它也咬。
“……”
“不能让你主人躺在此处,快快将她送回家中稳妥处,我还去看她的朋友。”
阿狸怒:你才是狸猫!你全家都是狸猫!宵君是厉害神仙,说我就算了!老子是大名鼎鼎的文狸!你不要动我主人,她的灵气这么弱,你不要乱动!
逸尘抬手扶着眉心:“你……为何不分轻重缓急,在下并无恶意,否则早将你扔下山去。”
他再次蹲下,努力与维护主人的暴躁狸猫交流:“你家主人受了伤,需前往稳妥处休息,逸尘无意冒犯。或者你家主人可有坐骑?送她回去,在下即刻前往崖下,去看谢先生与他徒儿。”
文狸收了牙,终于自暴躁兽性之中恢复稍许灵通。对,谢衣……
逸尘看到狸猫好像忽然一个激灵,回了神。它立起来,指了指主人,指了指自己。然后指着逸尘,比了比山崖。
“你……送她回去,在下,去看他们?”
狸猫点头。
逸尘正觉得无语,却见一只赤色豹子嘴里叼着个澄黄的毛团子,飞奔而至。
它放下馋鸡,张大口喘气,拱了拱主人,主人没有回应,它焦虑暴躁地踱步。文狸和它吱吱嘀咕,大豹子点头,看着逸尘。逸尘有些了悟,抱起山鬼,让她趴在豹子背上。赤色豹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带着她缓慢前进。
狸猫向着逸尘点点头,又比了比地上的圆鸟。逸尘于是捏着晕倒的鸟放在掌心,发现它只是毛比较蓬松,并非十分之胖。他未曾亲近过除了仙鹤以外的鸟类,也不知如何携带,于是撑着手掌,托着馋鸡,去山崖之下寻找谢衣和无异。
逸尘在一片覆盖植被的山体废墟之间行进,并没有出声呼喊。他大概确信之前千柱之阵起于此处,然而前来此地却发现地势复杂。幸而亲眼得见直冲天宇的华光撑到了那时,他二人应该无事。
掌心之中温热的小鸟轻轻动了动,似乎是颤动醒来。
逸尘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它感到了主人,遂不再深入山脉,在附近搜寻。
“唧……”
小鸟柔弱地坐起来,卧在逸尘掌心,东张西望地找他的主人。
“唧!唧!”
逸尘走过某处,它忽然声音激动,好像一旦有力气,就想从他手上扑下去。逸尘心中一动,以长剑刺入岩石废墟之中,默念剑诀,他正待发力,却见一柄断刃自虚掩的砂土之下刺出,斩断了其上倒下的树木和新长出的植被。
逸尘连忙放下馋鸡,低声道:“谢先生?还请别再耗力,在下代劳。”
他在地面凝出冰刃,撑开虚掩的植被断木,露出一个稍微开阔的洞口。果然谢衣抱着他的笨徒弟,有些狼狈地出现。
他无奈地道谢:“有劳了。”
谢衣一身灰尘,身染污浊血腥,却依旧无损风仪,似乎永远都能从容而有余力。他将徒弟靠在自己膝上,坐下背倚着大石休息。馋鸡有气无力地扑腾着靠近无异,爬上谢衣侧放的膝盖。轻轻卧在他脸颊侧面,毛绒绒颤巍巍地蹭动,想要唤醒主人。
无异昏昏沉沉,毫无知觉,逸尘以手指试探,他却呼吸平稳,近似沉眠。
“乐兄这是……”
“累的。千柱之阵损耗极大。”谢衣阖着眼轻轻说,带着细小伤口的手指抚摸无异长发,似乎也并不很担心。
逸尘于是颔首。他心存敬畏,没有去查看谢衣情形,却也实在担心这位谢先生也会忽然昏倒,他在二人身边坐下,开始与谢衣说话:“在下追查妖物吸食幼儿魂魄的旧案,至巫山附近断了线索,却见大地震颤。找寻入口颇多波折,未能及时前来,实在愧疚。”
谢衣摇头:“能得少侠相助,已是万幸。救得山神,搭救了我与小徒。大恩不言谢,必不忘怀。”
逸尘亲眼见他与无异合力斩杀大妖,此时分毫不敢居功,幸好无话找话的事情,对他而言并不困难,他轻轻抱拳:“并非如此,实为先生助我,此妖身带活人血腥,一身红血尽化黑雾,定然就是我所追剿的妖物。十数年前他为我太华击退,再也不见踪迹。在下收到师门讯息,前来附近。”
谢衣并不计较他为何与己细数这些,他闭目养神之际,已然有些昏沉,幸而这剑修絮絮叨叨,一直不停。
“在下先前曾见两阵并立,不知最终所见,是先生所为,还是……”
“是我。”
逸尘看他声音低沉,实在不能再扯下去,他站起身,在谢衣面前蹲下:“谢先生,谢先生。是否还能移动?此处不便久留……” 谢衣张开眼,取下目镜,揉着眉心:“是,对。”
“无异。”
无异当然未醒,所以没有回答。谢衣于是将他揽在怀里,馋鸡缓过劲来,小小鸟喙牵住谢衣衣襟,扑腾着窝进他怀里。谢衣一记轻吻印在徒弟眉心:“傻徒儿。”
逸尘被惊得有点手抖,不过他向来淡定惯了。于是镇定地对似乎思路有点迷糊的谢衣说:“咳,在下可以用太华秘术……”
“谢衣哥哥!”
骑在赤豹上的山鬼看到他们,几乎是瞬间就扑了过来。
谢衣抬起头,看到她,缓慢地笑了笑:“多谢相救。”
山鬼摇头,忍着泪水问:“小叶子怎么了。”
谢衣似乎想起什么,将带在身边的小石子尽数给了山鬼,然后将一块沾满污迹的宝石项链递给她。
山鬼终于忍不住哭了。她紧紧握着项链,蹲在师徒二人面前,呜咽地止不住。
逸尘实在无语。他眼瞧着谢衣分明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偏偏以坚韧的意志勉强支撑精神。他也不知这三人是什么典故,不好插话。
山鬼拿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只玉制的钥匙给了谢衣,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谢衣很讶异,山鬼没再理他,回头招呼逸尘靠近,然后对另外一只钥匙说了句什么。
谢衣看着逸尘带着惊讶而莫名其妙的神情和山鬼一起消失了。他于是凝视手中的钥匙。
礼物……?


IP属地:北京27楼2014-04-07 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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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黑暗之中。夜色深重。
    谢衣在熟睡中听到无异说话,他于是努力想醒过来,起初却未能如愿。小徒弟枕着他的手臂还不安分……他将另一只手臂环过了无异腰身,却依然没能安抚怀里的少年,于是他终于醒了。 无异睡得很不踏实,浑身哪里都不舒服,身体里面空荡荡的,能够温养魂魄的灵息一点也没剩下,让他感到好难受,还冷。
    “师父……”他无意识地轻轻念了一句。难受地醒了过来。心心念念的师父近在咫尺,与他呼吸相闻,似乎听到他呼唤,于是张开眼睛。
    “师父。”无异抱住了他,眼里的脆弱和眷恋再也抑制不住。原来人都是这么贪心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父,怎么舍得和他道别,每说一个字,就好像一柄小刀,在心底最软的地方划一道口子,把那些陈年旧伤一道一道剥开,暴露出压抑了一生一世,鲜血淋漓的仰慕和爱。
    “无异……”谢衣闭上眼,把脆弱的小徒弟紧紧抱住怀里,让他紧贴着心口。他的心不是无知无觉的草木山石,也同样为这温柔的少年而跳动,可惜小徒弟总是不灵光,连情爱都如此小心翼翼,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此时的眼神让他心都在疼。
    “师父……师父……不要走。”无异终于还是控制不住,琥珀色眼瞳中轻微的光在波动。师父的怀抱温暖宽容,好像无论多么无理的要求,都可以说出口。
    “师父,我不要和你告别……师父不要走……”
    如果可以,多想永远留在师父身边,陪师父走遍想要去的每一个地方,做每一件想做的事情,永远不分离。
    大漠,雪原,荒野,山林,占据生命的每一个罅隙,填补每一段孤独或繁华的风景。一直到死亡。最漆黑的幽冥之境,提一盏灯,带他……一起走。
    谢衣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声,他轻轻点头,紧闭的双眸里有温热的水顺着侧脸滑落。
    “好。”永远不再……向你道别,傻徒儿,好不好。
    无异得了他的应允,心中的喜悦渐渐蔓延,陷入了沉眠。
    谢衣抱着他,将所有伤心和离别挡在身后。怀中少年是他心之所系,一生孤寂的终点,是上苍所赐的幸运。他唯有珍之,重之……永不相负。
    无异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总觉得馋鸡在用龙的语气给他训话。大意是: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要把宠物鸟扔太远,活不了。
    吾扣着你一魂一魄,将二魂六魄给了青姣,好让你师父时时看着,时时念着,时时想着,如此十数年,自己去想明白了,吾再把你一魂一魄也丢过去。吾如此颇费波折为你做媒,你竟敢亲近巫山山鬼?是不是嫌命长?
    无异委屈地嘀咕:“我没有……山鬼……”


    IP属地:北京28楼2014-04-07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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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师徒两个一路向西南走,途径有人烟的村庄,谢衣有时会耗费半日,和小徒弟一起,帮忙做些农用偃甲。他不曾说明自己是偃师,村人只当他是隐逸人间的古机关术大师。无异忽然想到逸尘曾经的评价,略有些疑惑,却还未找到机会问。
      “师父,这个齿轮距离左手第二个有多远?算来算去多了一个……是不是拿混图纸了。”
      “不是拿混图纸,是你第二只齿轮装了我的。”
      无异瞧了半天:“好,好像是。尺寸正好一样,齿数也没问题,越来越容易拿错师父做的东西,灵力瞧不出区别……”
      谢衣莞尔:“想偷懒不要找理由。给你了,为师再做一个就是。”
      无异挠头笑:“不是啦!”他把装错的齿轮拆下来,想了想,又装回去,“师父,我再做个给你……”一想到即将刻上自己纹章的成品里会有师父做的部件,就好开心。
      谢衣大约知道了他的小心思,默许他换走各类小部件。甚至改了草图,非要和他做的东西构造更接近。
      “师父,其实我很好奇,要是你都没提名字,为什么逸尘会说早就听说过师父?这里和从前不一样,没有别人修习偃术吧。”
      谢衣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一边调试自己的偃甲,一边反问无异:“我曾听秦广王说,从前我身故之后,谢衣之名并未消逝,而是又活跃了许久。这是为什么?”
      无异眨了眨眼,没想到师父忽然问这个,他手下验算停了,半天才说:“我……当我做了格外满意,能和师父九分神似的偃甲,我就忍不住模仿你的纹章,然后和别人说,我是偃师谢衣……我觉得,要是师父听说了,大概会想到,这是无异在找你……”
      是啊,小徒弟在找师父,找了很多年。谢衣放下手中部件,抬手摁住无异长发,轻轻揉了揉。
      “为师听说了,也想到了。所以后来,换成师父想找到你,也只好对天下人说,我是谢衣,正游历此地。小徒弟听到了,不管魂魄在哪里,也会乖乖找来吧。”
      无异回头,呆呆地看着他:“师父……原来你知道。”他生怕师父问起龙的事,只好含糊地说:“我,我确实是一直少了个魂,不过不是四处转悠,不然大概真的会找去跟着师父。”
      谢衣知道他心中所想,并不说破,只是笑了笑:“无异现在找来跟着师父,也还来得及。”
      无异瞧着他,琥珀色眼瞳里映着谢衣疏朗眉目,他忍不住挨过去,脑袋上呆毛晃了晃:“师父,我抱抱你好不好。”
      谢衣抬起眉毛,好笑地瞧着他。无异才不管那么多,扑过去抱住:“师父!不许笑!我就是很想你的!”
      他喊得很大声,村里的阿姨们惊奇地往小河边看,绑着栗色马尾的少年把他温柔好看的师父推倒在河边乱蹭,师父由着他撒娇,图纸部件到处乱丢,哎呀呀,真是有活力。
      如此这般的二人旅行,似乎有无穷乐趣,无异也终于凑出了从前常用的偃甲。桃源居别用妙用,可以和从前的偃甲包一样塞下无数东西,随手就能取,带99个服务器都没问题。真的搭到船从水路去星罗岩时,无异反而有些舍不得这些日子的生活。白天和师父游山玩水存材料做偃甲,晚上在桃源居,嗯,练功……两人的灵力都恢复得七七八八,师父说因为一起练功,各类法术水平一定有所提高,其实不知道真的假的。
      虽然不舍得,星罗岩还是到了。外围的迷宫幻阵无异其实走过,第二次走却发现比曾经经历过的,难了数倍,他无数次站在原点,纠结地和师父说:“师父你等等,我再画下地图……好像这边走过了……”谢衣想说什么,无异连忙制止。难得可以表现天赋和才华的机会,怎么可以放弃。谢衣于是悠哉地跟着他,小徒弟去哪他去哪。
      他们在迷宫里转悠了一整天,傍晚时候终于走了出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无异震惊了。


      IP属地:北京32楼2014-04-07 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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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罗岩是活的。
        古老的石制长明灯次第接续,点亮整座城市,宏伟的神殿之顶燃烧着熊熊火焰,壮丽的石制建筑巍峨高耸,承载着亘古不变的庄严形貌。木制栈道倚山凭势,四处延伸,飞扬通达地接连整座城市,参天古树在建筑群落的间隙生长,绿意盎然。正前方广阔的广场上,似乎正有祭祀活动,人群欢歌沸腾,赞颂神明之厚德。一轮磅礴夕阳在天边隐入雾霭,最后的余晖将整个城市笼罩在金红色的温暖中,仿佛暗示了无所穷尽的活力和生机。
        无异全然回不过神,无法言说此时的震撼心情。
        一列身着异族装饰的女子携带腰刀,登上冗长的石阶,来到两人面前。
        领队的女子讶异一笑:“我以为是谁,原来是谢大师。”
        无异回头看她们,然后也很惊讶:“师父,你来过?”
        谢衣笑道:“别来无恙。这是小徒乐无异。”
        领队的女子对无异笑道:“乐公子好。我是星罗部星煞,斛於鸿雁,带队护卫族众安全。令师数年前曾来过,亲手为重建的栈道绘制全图,还帮忙做了一部分。城主此时在神殿中,两位还请随我来。”
        无异亲眼瞧着贯通整座城市的木质栈道,只觉险中求稳,巧而又巧,距离遥远看不清详细构造,却有数个险要位置依靠偃术随时起降,如同层叠盘绕的长龙,恢弘不亚于石制主城。他心中对师父的仰慕敬爱实在难以言说,只觉他不愧是大偃师谢衣,得天地灵慧所钟。
        “……乐公子真可爱!不要看了,我去请城主开启星罗阁,为你取来令师手稿。”
        发呆中的少年回身,对她猛点头:“多谢!姐姐要记得哦!”
        无异生的好看,轮廓俊挺,眼神明亮,眼角眉梢总是温柔。他笑一下都能打动一街姑娘,对着武力强悍的星煞叫姐姐,哪里还怕混不熟。一路上师徒二人都被女孩子们队列左右。爽朗的星罗部女孩们想尽法子逗无异,都想骗他叫姐姐。这个许诺了吃的,那个许诺了美酒,种种花样也只换无异摇头。他窘得不得了,一路低着头,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谢衣心中好笑,偏偏不理他的求助,好整以暇地走路。直到有个姑娘灵光一闪,笑嘻嘻地说:“乐小公子,叫声姐姐听,让你住在谢先生住过的石楼里。”
        无异抬起头,有点犹豫,纠结了一会还是很期待地说:“真的嘛?你别骗我,嗯,姐姐。”他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还是让一众姑娘笑得走不动路。
        谢衣没脾气地看着小徒弟,也笑了。
        这一路欢声笑语的队列终于到了神殿附近,女孩子们整袖口的整袖口,清嗓子的清嗓子,换回星煞该有的正经肃容。无异忽然被师父碰了碰手指,轻轻牵住。他心中一阵猛跳,面色微红,指尖轻轻动了动,揪住师父,不放了。
        无异一路低着头,只在想师父好温柔。他心里飘飘忽忽,美得不知东西南北,只知道看着地板走路,分不出心去想其他了。所以当漫长的阶梯结束,宏伟的神殿门廊被抛在脑后,华丽的墨绿色地毯走到尽头,这少年才被师父无奈地训诫:“无异,见过城主。”
        无异回过神,抬起眼睛,却见神殿穹顶之下一片静穆,同来的姑娘们肃容分列两侧。一位女子披着拖曳及地的银白色长麾走下台阶,向他们走来。她容颜如雪,周身气质冰雕玉砌一般,只如画中仙子,偏偏长得极像狐仙辟尘。她领后装饰着张扬大气的白羽,随着步履轻轻摇曳,耳下一对明珠摇曳,平添柔美。
        “谢先生久别了,令人思念颇多,不知这位是?”美人看向无异,微微一笑,竟然风情妩媚,实在出人意料。
        谢衣看向无异,小徒弟看着城主大人,有些走神。他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只好说:“这是我那小徒弟。无异,城主姿容风采,当世罕有,可你一直看着不打招呼,是不是不太好?”
        无异连忙说:“城主你好,我是乐无异,嗯,居职还私两者无异。”他轻轻动了一下手指,想从师父手边滑开,却被谢衣握住了。这少年人慌乱地别开眼神,心里乱七八糟。好像,莫名地被比下去了……怪不得以前辟尘和闻人说三分模样七分妆,原来她盛装打扮起来会是这种模样。
        谢衣与城主闲聊几句,城主命斛於鸿雁带二人前去住所稍事休整,然后目送他们离开。无异被师父牵着,心里却有点犯晕乎。这个城主,是不是和离珠一样,也喜欢师父?
        两人跟着斛於鸿雁走,谢衣忽然说:“可是前往石楼客舍?”
        斛於回身一笑:“是啊,务必为乐公子兑现。”
        谢衣道:“多谢姑娘,我认得方向,可否自行前去?”
        “当然!城主早上吩咐了,说今日有贵客。我们把所有客舍都收整了,先生喜欢哪座可以直接前往。”
        “多谢。”谢衣没再和她多聊,带着无异前去了。
        斛於姑娘手指托着下颔,仿佛有些了悟,又不太明白,目送他们转过了长桥。


        IP属地:北京33楼2014-04-07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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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和谢衣一起等在神殿外,稍微用手指遮着眼睛:“师父,今天天气真好,你看那边,我昨天在那个广场上买的剑。”谢衣随着他手指看去,街道上来往行人小得如同芝麻,市集却依旧喧闹而富有活力。
          “这边视野真好,星罗城主真会找地方建房子。师父,她在做什么?换衣服嘛?”无异额前发丝被风撩起来,笑着埋怨城主大人好难见到。
          谢衣不紧不慢地问:“怎么,无异想现在冲进去看看?”他偃师长袍随着风轻轻摇摆,神态温和带笑。
          “没有!”无异立即否认,“师父你又挤兑我!都快每天一次了!我也会生气的!”
          “小徒弟生气什么样子?”谢衣慢悠悠地问,“为师颇愿一见。今夜试试?”
          无异又被他调侃,顿时面色微红,忍了半天还是笑了:“我生气了!看剑。”他手指一按,长剑从剑鞘机括中滑出些许,被他反手持在掌心。
          这小徒弟努力表达目露凶光的样子,偏偏眼神又澄澈又可爱,呆毛还竖起来。紧紧抿着的唇也让人只想亲一下。
          谢衣好整以暇地稳稳捏住剑刃,无异吓了一跳,赶紧松手,任由师父抢走。谢衣试了几下,扣开关窍处查看内里:“做的不错,机括还真灵活。做了多久?”
          无异挠了挠毛毛:“哦,就昨天做的呀。”他说完之后意识到不对,瞬间笑了:“师父,你!”转移话题!
          谢衣笑道:“我?”
          远处斛於看着他两人说笑,不由得也微微抿唇,嘴角浮现出笑容,她一瞬间有些后悔,也许城主起初的想法才是对的。
          谢衣却已然觉察她前来。师徒两人一起回头,向她摆手。他们身高相近,举止神似,温柔亲昵仿若天成,繁华星罗之城如同背景长卷展开脚下,如洗青空浮云舒卷,明媚的阳光为他们投下两道依偎交融的影子。
          这两位偃师,美得真像一幅画。
          斛於鸿雁虔诚地行礼道:“城主请贵客入内。”
          神殿的穹顶雕饰精美,浮雕壁画从容接续,一路延伸,直至城主站立的中央圆顶之下。
          城主侧身而立,并没有看他们。而是垂目翻阅一本古籍。谢衣知道这本书。他正是从其中一段记载中查到了唯一有关的线索。
          他心中有数,星罗城主已然知道他为何而来了。城主命斛於退下,若不叫她,不要让人打扰。
          神殿中只余下三人,城主说:“多年老友,我也懒得客气。我这宝物,你非要不可?”
          谢衣并未想到她会这样问,却依然回答:“受人所托,定要达成,应当是非要不可。除非能有更合适的东西用以替代,可惜实在渺茫。”
          “受人所托?”城主喃喃地念了一次,“如果我告诉你,若想如你所愿,从星罗带走它,过程必定凶险非常呢?你还是定要达成?”
          “城主,谢某应允之事,虽非不愿,也实在不是十分想去。”
          无异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师父受人之托,需要问星罗城主要一样东西,城主觉得这个东西很危险,不太容易拿到。
          城主却听了个清楚,谢衣一定有重要的把柄捏在委托之人手中,这位大偃师竟然妥协了,愿意替此人效劳。他说‘虽非不愿’,大约是在暗示,这件事无损大义,兴许还是一件好事,可又‘不是十分想去’,说明本身也凶险复杂。
          城主轻轻叹息:“既然如此……告诉你也罢。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脚下。神农祖神遗落尘世之宝,上古神剑之护鞘。这是连星罗人也知之甚少的秘密。”
          谢衣道:“……果然。不知城主所谓凶险非常,是指什么?”
          城主静静地看着他:“绒和越,两个花龄少女,父亲死于活祭。她们闯了神殿,向祖神遗宝遗祈公道,被王族秘杀了。她们的怨恨成了这诅咒的开始。此后,这宝物就被镇在了神殿之下。”
          她没有提太多,谢衣却几乎能想到,要镇住一件神明遗宝所化的凶物,究竟需要多大的牺牲和代价。 城主道:“你一人前往,活不了的。城主嫡传血脉能吸引诅咒,且能以身为引,触动此地法术屏障,在幻境中稍微拖延片刻。乐公子此身同是灵犀所化,兴许能引诱阴灵,为你谋得得手之机。我二人,你选一个同行吧。”
          她心中淡然平静。乐无异不是常人,这少年身上带着清正浩然的灵犀之力,不知是何来头。她已经清楚地告诉谢衣,若带着小徒弟同去,他大概会是引走更多凶险的牺牲品。谢衣果然静默了。他注视着城主的眼睛,这女人却坦然地用眼神告诉他,她说的是真话。
          谢衣,就知道你舍不得。她心中微弱而无奈地笑了。就算失败,为你技艺留下一脉传承,也算稍微对得起良心吧。
          “师父。”无异从沉默中抬起眼神,看着谢衣。
          他此时的神情和巫山地下的温柔神采重叠。他早已告诉师父,他那时所想的是:师父,我没有力气了,能不能陪我埋在这里,永远在一起。
          “好。”谢衣于是说,“无异陪为师一起去吧。”
          有些出乎意料。城主细长优美的眼睛眯起来,竟然笑了笑:“那好吧。你可别后悔。”
          星罗之主详细交代了她所知的一切。然后目送两人消失在青绿色的法阵辉光中。她垂下眼帘,看了看放在圆形桌台上的古籍和其中夹着的亲笔手书,然后取下左手腕上砗磲石手链,放在了书上。
          她一步一步向着阵心走了过去。终于也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神殿侧壁的天窗爬满藤萝,将阳光梳理成一缕缕金色丝线,洒落在神殿华丽的地毯上。法阵凭空消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IP属地:北京36楼2014-04-07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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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待续……贴不动了……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39楼2014-04-07 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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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你该杀的是我。”一道清冷的女声缓缓地说。她紧紧握着一柄剑鞘,然后在‘谢衣’错愕的眼神中,忽然冲向了无异。她耗尽全身力量,激发了神殿的回复屏障,一道辉煌的金色壁垒流动着上古符文,骤然张开。幻境溃散动荡,无异下意识地握住被塞在他手中的东西,然后被狠狠地推了出去。两段光影蓦然重叠,他耳边响着城主极速的大喊:“走!找你师父!念祷告!”
              无异错愕地张开眼,他依旧身在神殿的回廊。面前却空无一物,不远处的穹顶下谢衣被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步步紧逼。它捂着与自己同样的伤口出剑,却将不愿还手的谢衣逼在了绝境。
              “无异……”师父的声音悲伤而温柔。
              无异心中瞬间灵透,终于明了这可怕的幻境杀局,它一步一步,引着他与师父一再错认,然后让他们不再反抗,轻而易举地迈向既定的死路。他拼出十二分的精神,撑着墙壁站起来,然后向着穹顶冲了过去。他在假的乐无异惊讶的眼神里,猛地推倒了同样惊愕的谢衣。他将剑鞘的另外一端靠近他,大喊了一句城主所教的古星罗语。
              这句话写满了神殿的墙壁,是神农大神所赐祝福,它以无数种语言记录流传,庇护所有信奉上古神明的部族……如果译成中原文字,大意是——安康。 生父生母曾为他和狼王哥哥祈祷,愿他们吉祥安康,富贵绵长。
              也许很多年前的捐毒,每一位父母都曾向神农大神祷告,请他护佑孩子们一生安康,这是神明的祝福,也是最珍贵的愿望。
              扭曲的阴灵发出尖锐的嘶叫,恐怖的怨鬼之音无尽拉长,整个幻境蓦然崩塌。
              无异张大眼睛,竭尽全力看着师父,然后将一记冰冷的轻吻印在他的唇上。他按住伤口的手逐渐松开了,不停渗出鲜红的血液。谢衣揽着他,在幻境神殿崩毁的瞬间,紧紧抱住这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他们和幻境碎片一同下坠,落进了无边的黑暗中。师父的怀抱温暖如昔,无异阖上眼睛,凝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紧紧环抱的温暖不知何处去了,地面一片冰冷,如同寒冰。无异打着寒战,浑身哆嗦,想要蜷起身体取暖,却未能如愿。
              “遭遇了何等的强敌?”一个声音在他身后似笑非笑地说。
              无异心中有些清楚这是谁,却没有力气张开眼睛。
              “吾是否说过,你那宠物鸟不要离太远,活不了。”
              无异失了血色的唇微微翕动,想要点头,却出不了声。
              “这小玩意舍了躯壳,一缕生魂依靠着魂契嵌在你天魂里,从此靠你的灵力活着。它是自己愿意的,只为了继续陪着你这主人。呵,一届幻境而已,你耽搁如此之久,现如今,它可也奄奄一息了。” 无异依旧闭着眼睛,无法答话。
              “你有两个选择。其一,让它死了,消散成天与海的精魄。其二,把它魂魄也一并给我。”
              魂魄……?
              龙君见他犹豫,也不意外,慢悠悠地说:“你有何可犹豫?自己的魂魄换了你师父,可毫不介意。”
              他弯腰,在无异身后蹲下。他冰冷而毫无人气的指尖点在了无异的额角:“一届游魂而已,非死非生,这躯壳上吾所封印记一松,若非吾手快,小子就得打回原形,在日头底下魂飞魄散了。”
              无异想,原来我早已‘死’了。他心中掀起波动,竟然不是骤然惊恐,而是忽然放松。
              原来龙君早在达成他愿望时,就已然取走了交换的条件,他还一直在担心,哪时龙君想了起来要取他性命,他要如何才能不死在师父的面前。
              “可想好了?再不决定,那小鸟就死了。”
              无异心中难过地想:它是活的,不是一件物品,我怎么可能替它决定!
              龙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
              “既然如此,那吾问它自己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指尖的蓝色辉光涌了出来,在无异额角激发出一枚龙形印记,亮得刺目。闭着眼的无异隐约觉察到冰冷的火焰在灼烧肌肤,眼前一片光亮刺目,然而片刻之后,又毫无感觉了。
              “你这躯壳乃是上古神器的灵犀炼化,吾让那小妖养了十几年,才有如今模样,竟被你弄得这般凄凉,连印记都松动。谢衣连你都看不住,不过了了……吾还真有些后悔了。”
              无异听他说师父‘不过了了’,心中很不乐意,却苦于不能动,不能反驳,一时竟然有些急了。
              龙君瞧着他躯壳里透明的魂魄轻轻地挣扎,很是觉得有趣。已经这副模样,在死生之间徘徊,还有心思维护他师父,真是死心塌地。
              “你这印记,吾重新定住了,为免伤及内里,不得以自外而封,留了痕迹。记得此印是你命门所在,用饰物遮住吧。你那躯壳,吾并无办法。去求你师父救你。”
              师父……救我?
              “怎么……你不知道?宇载天仙,天成地仙,地载万物轮转。像你这般游魂,不属轮回,该由何等灵气去管?耗竭而亡吾也无法可想。谢衣舍不得让你与仙家女子结亲合籍,只得自己献身。一身透彻清正的灵犀,慢慢逍遥人间能换几千年寿命,他拿来补给小徒弟,似乎也不吝惜,你这师父还算不错。”
              无异几乎懵了。他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想到师父在他耳边的低语。
              “……教你的法术,还记得么?”
              “无异,不要走神,练功了……”
              “……小徒儿,法术是否颇多进境?要不要……再多练练,嗯?”
              “今日很乖……是否师父,又让无异很‘开心’?”
              师父……原来在长安的夜里……师父与他……是为了救他。
              另一些零散的对话也在此时涌上心头……
              在星罗岩无限欢喜的月上树梢时……
              “在为师心里,可没有人比得上小徒弟。尤其是……这种时候。”
              ……
              在幻境之中……
              假的师父说:“神剑昭明之剑鞘,自然能破开结界,救得为师故族烈山部。”
              真的师父凌厉眼神闪过一念温柔:“为我爱的人。”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静水湖……
              “……如这高天孤月一般……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
              师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师父,‘没有人比得上’和‘爱’,是一样,还是不一样?
              其实……一样不一样,都完全没有关系。无论如何,无异也……
              爱……师父。
              他逐渐陷入沉眠,被龙君推回了阳间。意识模糊之前,他坚定而温柔地想:
              我的月亮在心里。


              IP属地:北京44楼2014-04-12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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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谢衣抱着无异,将手掌放在它的心口。怀中的少年没有温度,只有微弱的心跳,神情柔软安静。
                每当回想在神殿醒来的一刻,小徒弟静静躺在他怀里,浑身都是血……他就只能痛彻心扉。
                这道伤是他所为,是他差一点就亲手葬送了无异的性命。
                神采飞扬,笑容爽朗的少年,追随着他的脚步,进入他的生命,在他近乎荒芜的岁月中留下温柔的仰慕。然后终于付尽一切……只为了他无奈的一生能有所弥补。
                “我的愿望是……我师谢衣,得有来生,永不背负沉重桎梏,不为苦楚仇怨所羁……为他的本心和愿望而活。”
                他那时的神情,大概平静虔诚,满怀希冀。
                无异……
                他们的世界终于重合。当他尚在人间,当他依旧年少。他扑进他的怀里,就像一只久别的归鸟,带来生命中崭新鲜活的色彩,和旧年那个街角,桃花初绽的春光。
                如何不动心……怎么可能不动心……
                上天所赐的珍宝……唯有念之,爱之,珍之,重之……甚至无法去思考,倘若再有离别,他该如何自处,如何潦草收场。
                谢衣紧紧闭着眼,心中一片难过。他从未有过今日此时的心境。愿做尽一切,只求怀中少年张开眼睛。
                他早已手染鲜血,永远也不会再如傻徒儿所想,清明如月。他因此感到些微的可笑。若有一日,偃师谢衣终于思念成狂,不惜以妖邪手段,鲜血为祭,找回他的小徒弟,那他见到的无异,还会不会依然对他展露笑颜。
                毫无知觉的小徒弟……师父已然为你五内俱焚,愁肠百结,甚至想要握住一柄血刃……你是不是该赶紧醒来,让为师……找回些冷静和理智。
                “无异。”
                温暖安全的怀抱重新包围了他,再不是冰天雪地的彻骨寒冷。
                “无异。”
                师父,好暖和……我想再睡一会。
                “无异。”
                师父……
                “你再不醒来……为师自己刺一剑,去将你拽回来可好?”
                不,不要!
                无异惊出一声冷汗,倏忽张开了眼睛。他想出声,可嗓子是哑的,只能勉强地抬起手腕,将冰凉手指搭在师父环抱他的手臂上。
                “无异?”谢衣坐了起来,很快地点亮了手边的灯火。小徒弟勉强地翻身,可怜又迷糊地看着他,“师父你不要吓唬我……再睡一会好不好。”
                谢衣静静看着他,手指放在了他脸颊上。然后忽然遮住了他的眼睛。
                无异纳闷了一会,耐不住疲惫和伤重,又静静睡着了。
                谢衣熄灭灯火,避开伤处,将小徒弟紧紧抱在怀里,不明的液体冰冷晶莹,落在了黑暗之中的栗色长发上。
                小东西……你这是巧合?还是真能听到师父的心声?无论是哪一种,都算很乖好了。
                无异……
                小徒弟动了动手指,乖巧地搭住师父的手腕。三个昼夜,谢衣几乎心力交瘁,此时精神终于有些松懈,师徒两个于是一起陷入沉眠。


                IP属地:北京45楼2014-04-12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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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落进窗中,均匀地铺在地毯上。
                  无异轻轻动了动,张开眼睛,正对着谢衣宁静的睡颜。师父真好看。眉目狭长温柔,轮廓俊秀,下颔的线条坚毅流畅,一直到颈项锁骨,没有一处不完美。
                  谢衣被他看着,竟然也并没有醒,无异心中又柔软又开心,师父这么这么好,竟然能被他每天看着,每天亲近。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了很久,师父的眼下有稍微的青色,大概一直没休息好。不知道城主怎么样了,那时候要不是被她救了,自己就傻乎乎地被假的师父……
                  谢衣醒过来,发现小徒弟在神游。他于是问:“无异,还痛吗?”
                  无异回神,连忙说:“嗯,一点点,有点像被火舔了一下,辣辣的那种疼。”
                  “……刚才在想什么呢?”谢衣将手放在他腰间,犹豫了一下,又没敢碰伤处,还是一会换药的时候再查看吧。
                  无异没说话,吞了一下口水。
                  师父挑眉。
                  无异连忙说:“我就想,城主救了我,她好着没?”
                  谢衣笑了笑,低声说:“睡了三天刚刚醒来,竟然有力气想这个。我们做点别的?”
                  果然!!无异说:“师父!我就知道你会挤兑我!”
                  谢衣揶揄道:“那你还敢想?”
                  无异决定无视师父的挤兑:“师父你不要逗我……你,你这么轻松,是不是告诉我她没事?”
                  谢衣笑道:“为何这次如此聪明。”
                  无异不作声了,他很想问自己何时很笨了,后来觉得,大概又会被师父逗,还是算了。
                  两人起身梳洗,谢衣把无异靠在床上,塞给他一个胖枕头靠着。无异无辜地看着师父着衣,然后拿温水过来,帮他擦脸。
                  “师、师父……”无异不好意思。
                  谢衣道:“你小时候,赖着为师给你洗澡。”
                  无异脸一下红了:“我不记得!”他呆毛翘起来,窘迫地暗自想,肯定是因为每一段魂魄都记得自己喜欢师父,才会干这种蠢事。
                  谢衣淡淡笑道:“洗还是不洗,嗯?为师一会还得帮你洗澡。你……”
                  无异豁出去地闭眼,抬头。
                  谢衣帮他擦完脸,手指碰了碰额角发帘下的微小印记:“这是何物?蓝色的龙?”
                  “那,那个……龙说是我的命门,被揍太狠就死了……他让我不要和别人提,用饰物遮住。我继续带着发环就好了。”
                  谢衣稍微蹙眉:“不要再提起。记住了?若让为师发现还有他人知晓了,桃源居里禁足。”
                  无异连忙点头。
                  无异小心地抬手,没有牵动伤口,摸了摸毛毛,把馋鸡拿出来。毛绒绒的圆鸟睡得四仰八叉,感到换了位置似乎醒了。它僵硬地维持着四仰八叉的睡姿,没敢动,张开一只乌溜溜的眼睛,一看是无异,几乎是泪奔着跳了起来,扑向了主人的怀抱。无异被他涂得满脸泪水,说的第一句话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俩关系挺好的……所以,你哭啥?”
                  馋鸡拼命摇头,变成了一只活的泪水喷泉。
                  谢衣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大约能猜到馋鸡在梦里和无异说话,无异说的‘你们俩’大概是指馋鸡和龙君。
                  “你昨天说没事了,让我放心,你要去陪龙君一会,然后我再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无异对着掌心的圆鸟自言自语,如果不是黄澄澄的圆鸟一直有所回应,这场景其实看着有些奇怪。
                  馋鸡缩着脑袋团了团身子,哀伤地想,你这不白问吗!我说了你也听不懂!我卖身给他了好不好!
                  无异莫名从气氛里感受到了馋鸡的感慨,于是拿起床头碟子里的点心:“……不然你吃点东西继续睡?”
                  馋鸡认可了这个提议。它吃掉了屋里能找到的所有食物,然后被无异收起来继续睡了。
                  谢衣道:“不错,解决了一个,该你了。”
                  无异踌躇地问:“师父……可以不要嘛?”
                  谢衣微笑。


                  IP属地:北京47楼2014-04-12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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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无异为了洗澡之事和师父百般抗争,最后因为伤口不能碰水,不得不从。那边城主大人房中,城主大人倚靠在床边,被喂食汤药。殿外门槛快被踏破了,斛於眉毛都不抬一下,面无表情,不管来的是谁,城主一律不见。
                    “还请城主尊上三思!王族承袭之位怎能给外人,这一脉贵为神裔,务必早日留后啊!”
                    “祭司大人虽然执掌事务多得民意,可他毕竟并非王族。还请尊上三思啊!”
                    “祭司结掌城主之位,全无先例,星罗四位祭司,为何选了从不露真容的这位啊。”
                    “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商队回来了,请问尊上,安排哪位接见……您说一切事务问下任城主,可承续之典前,各类事宜他也不便出面呀!”
                    ……
                    斛於冷冷地说:“城主心意已定,还请各位遵从,任何事宜,尽皆询问下任城主。他此时就在神殿中,请依序通传,等他召见。典礼之前他依然是祭司,诸位不必行王族礼。
                    斛於终于等到城主醒来,亲自又确认了她在手书之中交代,这才把话说死,不留还转。三日来众人第一次听她如此坚决,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她打发走这些为星罗部处理各类事务的长老,让手下星煞守在殿前,这才回到了城主床边。
                    城主的情形比前几日好了很多,已经能和她说笑闲谈,斛於心里不知有多庆幸。当日她隔了一个时辰不见传召,总觉事情不对,抗命回去查看,只见到尊上两页手书。第一页字迹随意,说她与谢衣师徒前往幻境,此行无论死生,由王弟时之祭司承袭城主之位,是否王族血脉,承续之典除去覆面即可得知。砗磲石珠串并不名贵,是先城主之物,赠与斛於,万望珍重。第二页扣着城主纹章,是正式书写的亲笔谕令。
                    她当时见到这串珍爱不离身的手串,已然知道城主是抱着几乎必死之心前往,一时热泪崩出,咬牙痛哭,许久才能继续布置后续一切事宜。万幸尊上竟然只是受了伤,灵力耗竭,捡回一条性命。
                    此时城主看她回来,于是微微笑道:“终于清净了?让他去烦吧,当姐姐的藏了他这么多年,也该换他操心了。”
                    “这……城主,祭司大人真是您的弟弟?”
                    “他是忽连叔叔的孩子。父亲一生对不住我两个叔叔,多少想为弟兄留下一脉子息。所以打定了主意藏着我这弟弟,让我成为唯一的继承人。这城主之位本就该是他的,我一介女子,替他担着这么些年,也真是够了。”她轻轻笑了笑,“我占了他的尊位,这么些年逼着他面具覆面,还不能说明缘由,他也不怨怼,祭司做的很是尽职,真不愧是小叔叔的儿子。”
                    “我照您的吩咐,只说您身体衰弱,不胜辛劳,希望他继任城主。没有提及其他,可是神殿下的封印崩毁了,祭司大人有所觉察,却并未多问。”
                    “他曾问过我地下有什么,我告诉他是星罗至宝,由先祖所封,以免遭人觊觎。”
                    “现在封印动摇破除,宝物被谢先生带走,祭司大人若是询问……”
                    “让他去问,他若能问出来,也是本事。此事传至我处,知情者多殉了此物,溘然长逝,事到如今,知晓此中曲折,不过你与我,谢衣和他的小徒弟。弟弟兴许能从这几日看顾我的人那里问出我受了伤,他要如何去想,那是他的事了。”
                    斛於恭敬地点头:“是。”
                    城主稍微闭上眼:“我很快不是城主了,星煞之首会重新换成男子出任,斛於如何打算?我一直想为你寻一门亲事,你却这也怕麻烦,那也怕麻烦,成婚嫁人,如何就麻烦?”
                    斛於笑道:“您也不曾婚嫁,如何训戒属下。”
                    城主道:“我?我心仪之人,他可看不上我。本城主约他三次,晚膳?正在制图。看灯?需要早睡。陪我走走?身体有恙。”她似乎有些想笑,又很无奈。
                    斛於噎住一下,这才惊奇地问:“这这这……属下竟然不知还有这等事。”
                    城主撑着下颔,慢悠悠道:“十年之前,你才多大?丫头片子一个。如今看他载了,真是说不出有多痛快。不枉每当有贵戚女子向我哭诉他无情,油盐不进,我都说谢先生素有隐衷。”
                    素……素有隐衷……?!用在这里……那和素有隐疾有什么区别?斛於一手捂住脸,心里彻底无言。她终于知道了这两人的过节是如何得来,还真算的上是深仇大恨。
                    两人谈话之后,城主究竟身体不适,又歇下了。到得傍晚时分她起身,斛於正好来问,说谢衣带着小徒弟来了,是否要见。
                    城主有些惊讶,连忙说:“他伤好了吗?斛於快来,替我更衣。”
                    城主拢着袖子,从帘后看无异,这少年人低头坐着,发间一道金色的额饰,装束十分正经得体,看不出身带伤势。谢衣站在他身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小徒弟呆毛晃了晃,更加不作声。
                    城主对斛於说:“真没看出来!简直人面兽心!听说小无异伤得很重,他居然还下手!你瞧那小东西的脖子!他傻乎乎不知道,还出来溜达。”
                    斛於附耳嘀咕:“城主,我看他不乐意,大概被捉来的。”
                    城主笑吟吟地意会了:“算了,还是你去吧。这么可爱,我得给他留点面子。”
                    斛於于是清了一下嗓子走出去,向两人行礼,然后向无异说:“乐公子可好。”
                    无异想说我不好!他当然不能说,只好点头:“嗯……还好,城主姐姐好吗?”
                    姐姐!
                    城主一开心,差点就出去了,一想到要给无异留点面子,就忍住,对着屏风和帘幕听他们说话。
                    斛於点头:“尊上很好,就是实在困乏,斛於候了许久不见她醒来,只好回来答复。不如二位先回去歇下,过几日乐公子伤好了,再来探望尊上。”
                    谢衣于是点头:“有劳了。”他似笑非笑,没说什么。无异想要起身,却未能如愿,师父在小徒弟惊讶抓狂的眼神里把暂时没有武力的他抱起来,然后向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劳烦转告城主,多加保重,谢某告辞。”
                    无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师父顾忌他的伤,力道极巧妙,一点也没弄疼或者扯到,他已经想不起来再说点什么能挽回面子了,只好听之任之,一声不出地被师父带走。
                    斛於尴尬地回到屏风后,恭敬地说:“这……属下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城主扶着额头:“……他是来确认我还没死,顺带炫耀啊!!他那小徒弟躺了三天,还一点力气都没有!人面兽心!”城主转身,忿忿地进屋了。
                    斛於连忙道:“尊上说的是,尊上您慢点。”
                    谢衣抱着无异,并没有使用传送法术,而是走了一会,将他放在城主居所前的平台边。此处比神殿稍低,却依然尽揽星罗美景。
                    无异坐在地上,长腿交叠,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姿势,以免伤口会疼。
                    在视野如此开阔的地方,看磅礴夕阳照亮云层,实在惬意开朗。
                    “师父。”
                    “嗯?”
                    “要是……嗯,要是我能一直陪着师父,师父会觉得我闹嘛?”无异腼腆地说。龙君好像也就看起来凶,其实还蛮好说话的样子,应该没问题吧。
                    “……”谢衣弯腰,坐在他的身边,微微带笑,“傻徒儿。怎么个闹法?”
                    无异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也笑了:“就是,缠着师父。你去哪里我都想去。危险的事情我来分一半,开心的事情也分我一半。每天都要师父陪我说话。”
                    谢衣揶揄道:“师父不仅陪你说话,还陪你做别的,可好?”
                    无异脸红了,有一会没出声,然后才微弱地说:“好。”
                    谢衣道:“没听到。”
                    无异忍了半天,还是偏过头看着别处,眼神闪动,小声嘀咕:“还是算了!”
                    谢衣抬着他下颔,将他转过来,小徒弟还在脸红。却在师父靠近的时候乖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很期待。
                    师父于是没有让他失望,吻了过去。
                    晚风之中,夕阳温柔隐没。最后一抹光辉照亮城西建筑的侧墙,如同来自天宇的垂光。四野之下彤云消散,迎来多情的夜色。


                    IP属地:北京48楼2014-04-12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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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跟着师父,再次一路游山玩水欺负精怪挖矿石。他挑到了一棵很不错的桃木,用三桶芍药花换了一颗聚灵石,切了颗粒大的四小块,终于凑出了一套东西,能够驱动师父点了名的“种树浇水偃甲”。
                      无异心中觉得这名字不够华丽大气有档次,好歹也要叫“不要漏水”“种树罗汉”“养花金刚”什么的……但是师父赐的名字不能乱改,所以他只能心中哀愁。
                      两人一路南下,到了广州。
                      放眼整个中原,广州也是罕见能与王都媲美的大城,尤其水运发达,运河、江流、海域相互贯通,几乎是贸易最为繁荣的城中魁首。
                      无异从前仅有一次和师父同到此地,还差点被他亲手所伤,此时终于能有机会弥补从前的遗憾,和师父逛得十分开心。
                      自从认真打理了桃源居,无异终于不缺零花了。他和“种树浇水”默契配合,广阔的空地任由他随意规划,已经种了许多花木。只是每片花丛树丛间总要流出好宽一条路,以便师父的偃甲蝎子们晒太阳溜达。
                      此时无异抱着一袋零嘴让馋鸡在里面滚,他比着手上的字条用炭笔点东西:“嗯,这个有了,这个,这个,嗯这三个,……嗯,糖炒栗子,唐记点心,一袋灵石,师父在看的连载……师父,我们去珠宝行吧,给山鬼的项链在星罗没找到合适的材料,我想这广州找找。”
                      谢衣看着馋鸡神速地吃下去一层,又吃下去一层,微微笑道:“好,走吧。”
                      虾记。
                      这可不是一间食肆,而是广州最有名气的珠宝行,不但汇聚奇异珍品,还有一位眼光如炬的珠宝师,据说广州府每年呈送皇家的朝贡首饰,三成出自虾记。
                      如今这位老板娘,绰号‘虾娘子’,她把金丝镂刻的水烟袋搁在一旁托盘里,撑着下颔帮无异选宝石。
                      她面前白绒布上已然放了数样,少年客人拿出一副单边目镜带着,对着光线慢慢挑。
                      小家伙这个也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好像还很懂行,身后站的那位也不知是朋友还是夫郎,由着他墨迹,一点也不心急。他肩上蹲着个圆鸟,在店里四处转悠,专门喜好年代悠久的东西。
                      “不行,这个还是小了点。”无异困扰地想。山鬼会喜欢的一定又透彻晶亮,而且要做出之前图样上那种华丽明亮的效果,他需要再大一点的石头。
                      “……还小啊?就算你拿来给八尺大汉穿手串儿当顶珠,都够大了……小公子,你到底想要多大的?”
                      无异手指捏着一颗顶好的琥珀,放在黑绒布上给老板瞧,然后他拿出炭笔和薄纸:“这样的蓝琥珀我凑了六颗,我要做个项链,它们全是流苏坠子,嗯,大约这样,要一颗石头来搁在这里,尺寸是这个……最好透明,能有色散,老板你有吗?”
                      他放下笔,挠了挠毛毛:“……这里可是最棒的店了,要是还找不到,我只好用便宜点的石头,这样当礼物好奇怪。”
                      年长的女人都经不住美少年夸,她寻思了一会,说:“你这图画的,模样儿真不错。这琥珀珠子还真值钱,坠子是得好好选选,不然来块翡翠?我帮你抛成这尺寸,配你的珠子也不差。”
                      无异道:“真的没有吗?我不想要翡翠……配起来颜色不顺眼……”
                      老板娘笑答:“哎,其实我是有一件东西,兴许合你的意。别人当了还债的,被我拍了。据说是个海外来的稀罕物。可它刀枪不入,我切不得磨不得,直接出手有点跌面儿。……即便如此,也怕你给不起价呢。”
                      无异连忙道:“老板娘,给我瞧瞧吧!我……嗯,虽然我不是很有钱,可我可以贴别的好东西给你。”
                      虾娘子瞧着他的眼神,哈哈大笑。回身走了,一会取了一只匣子来。
                      无异打开匣子,一眼就决定:“我就要这个!”
                      他用手轻轻抚摸宝石并不光滑的表面,想象这颗石头一经打磨,该是何等璀璨明亮,刀枪不入又如何,他可是偃师,怎么可能磨不出宝石?(……)
                      “这个一定很贵……我用另一件宝贝来换。”无异拿出一个小匣子,也掀开。老板娘微微眯眼,有些震惊,匣中橙色珍珠足有婴儿握拳大小,简直匪夷所思,只怕当朝皇后额前珠冠都比之不得。
                      她轻轻合上匣子,低声说:“渔民若得此物,按律是要上贡的,你……这是如何得来?”
                      “老板不敢收?我游历仙家境地桃源居,在湖中捞鱼时偶然所得,外人并不知晓。此物我交还仙人,她不喜欢,丢了给我。后来她说想要宝石项坠,所以……”
                      “成交。”
                      两人将面前小匣推给对方,心知肚明一笔好生意。
                      老板娘想了想,笑着说:“这石头在我手里抛不出来,别的店也甭想动刀,估计比不得你这宝贝,算了,不能占少年人便宜,再送你几个小玩意儿。哦对,还有一个替人捎带的礼物。”
                      她分别取了几个锦囊给无异,又特意拿出一个不一样的,让无异先看。无异笑着拆开,却忽然变了脸色。他一脸不可置信,紧紧攥住了锦囊:“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身体是龙君炼制的,被青姣养大,这一切他都清楚知道。可是现在他紧紧握着的锦囊里,安静地躺着一块护身符。
                      老板娘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有些惊讶:“你认得这字?这是西域古语……”
                      “……”无异轻声说,“敢问……这挂饰,您是从何得来的?”
                      “一个西域客人送的。他说幼弟早亡,多年来每日看到护符,只觉悲伤。此时得见无垠大海,心中有些释然。若是有朝一日,有任何金色眼瞳的男孩途径此地,让我以此物相赠,将他的祝福一并转达。”
                      狼王哥哥……
                      原来在这个世界,真的曾经有过无异存在……
                      世事难测,冥冥注定,这挂饰竟然到了他的手中。无异闭上眼,将护符隔着锦囊贴在心口,百般滋味,不知该悲还是该喜。
                      也许等师父的事情达成,他该去一趟西域,去寻觅这位兄长。隔着无数光阴,已然改换世界,不知狼王是否还能接受这个总是相隔天涯的弟弟。
                      “谢谢……”无异低声说,“实在太感谢。”
                      老板娘微微笑了:“你喜欢就好。小公子,那位客人说,祝你吉祥安康,富贵绵长。”
                      无异眼眶轻轻红了,没出息地说:“这个人我也许认得,要是能见到,我一定向他道谢。”
                      老板娘又拆了一只锦囊递给无异,眯着眼睛看着他身后笑:“这个,哄哄你的情郎。小公子和我聊天太久了。”
                      无异心中咯噔一声,慌乱地握住那小东西,这就回头,师父正巧在此时看向了这边。
                      谢衣神情平和,见无异转身,向他笑了笑,走了过来。馋鸡在他肩上蹭,唧唧叫。
                      无异捏着老板娘的小礼物,腼腆地说:“师父……不好意思,有点久。老板娘送的。”
                      谢衣接过来,捏起来看,一对细小圆环上分别缀着两颗海蓝色的宝石。
                      无异瞬间呆住,他僵硬地回头,对着老板娘:“你、你……”
                      虾娘子不知何处摸了柄折扇挡着脸,笑得花枝乱颤:“我什么?原来这是你师父,你问他喜不喜欢?”
                      谢衣将明显比耳环小很多的饰物合在掌心,不疾不徐地说:“多谢美意。甚合我心。”
                      他接过老板娘包起来的各色东西,把明显不在状态的小徒弟带走了。
                      无异心里又害羞又抓狂,他好想碰墙,他乖乖跟着师父走,心里一直在发呆。等他回过神,发现师父在寄卖商行做登记,给了店家很多东西。随手挖到不能用于偃甲的矿石,途径之处所得香料,旅途中所得各类武器灵化材料,一些珍稀凶兽的獠牙……然后从店家处得了前次所寄收成。
                      店家对着详册,手速飞快过了算盘“总共是……扣除一成,是这个数……”他将算盘转过来推给谢衣,“先生验一遍。”
                      谢衣并未留意,随口说:“不必……”
                      小徒弟扑过来,把他挤在一边,好看的手指娴熟地拨弄算珠,然后拿过钱袋拨了几下,掂了掂。
                      他稍微蹙眉,不太乐意:“你确定?”
                      店家见这少年人心中多半有底,顿时气短,连忙去抓钱袋:“公子莫急,我再点点。”
                      他很快重新算过,无异轻声说:“前次开的收条详单上有底,可不要让我再核数目单价,少爷我有时间和你拨算盘。”虽然师父多半没留着,诈他一诈还是可以的。
                      店家冷汗都下来了,连忙点头赔笑:“自然,自然。”
                      不久之后,谢衣看着小徒弟心满意足地重新掂了掂钱袋,旁敲侧击地告诫店家再欺负人就绑了他。
                      两人出了店门,无异把钱袋递给师父,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谢衣一句‘真贤惠’到了嘴边又忍住,没去调侃小徒弟,只是顺了顺无异的毛毛,把又想吃东西的馋鸡放回他肩上。
                      他们在无异惦记了一下午的秦记食阁吃了晚饭,无异又继续对他的小单子。
                      “师父,花圃的老板下午不在,要再去问问吗?师父喜欢什么花?”
                      谢衣思索片刻,还是摇头:“不知。从未想过会有这般时光,和小徒弟在街上考虑养什么花好。”
                      无异抬眼看师父,此时暮色微落,师父神色温柔。他于是心中微动。
                      谢衣忽然被小徒弟用看糖一样的眼神盯着,当然不会没有知觉,他手指顺了顺无异的长发,然后轻而快地吻了他。柔软薄唇轻触而分,无异却缓慢地眨了眨眼,低下脑袋舔了舔嘴角。他不说话了,似乎意犹未尽,忍了好久才努力地让自己没有扑住师父。
                      “嗯……咦,我刚才要干什么去?”
                      师父语气平静,似笑非笑:“明日再说。”


                      IP属地:北京50楼2014-04-12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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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石阶并未再遇险境,水中不知名的恶物也没有靠近岸边。他们一直深入,直至到达一间四面封闭的石室,似乎走到了死路。石室正中地面上回环嵌入十数层圆环,标满诡异的记号,充斥着各种机关。
                        山鬼道:“这个东西像个好大的锁盘……”
                        逸尘观察四周,以剑轻叩石壁,若有所思地看着来时道路:“此处应当有一道门,如果解错,会将我们关在此地。”
                        无异蹲在巨大锁盘面前,将偃灯放在地上。他沉默一会,还是说:“我自己开……你们走远点等我一会。”
                        程羽坚决地说:“这不行。我留下以备万一。”
                        谢衣在无异身边蹲下,与小徒弟一同看着环绕十六盘之多的石制巨锁。
                        “要不要师父帮忙?”
                        无异小声在师父耳边说:“……其实我心里没底的,万一错一次就毁了,砸下石门,岂不是就把师父也关在这里了吗?”
                        谢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答:“你把师父关在此地……做什么?”
                        师父的声音低沉和缓,明明就是平时的语气,却不知为什么带着点揶揄和弦外之音。无异呆毛抖了抖,脑海中瞬间闪过谢衣所暗示的景象。他顿时脸颊滚烫,一下站起来,缓了好半天才摸了摸鼻梁,心里的不安紧张丢到了爪哇国。
                        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影响了身后队友。
                        山鬼问程羽:“……咦?他们说了啥?谢衣哥哥给小叶子鼓劲加油吗?”
                        逸尘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说:“……往后退,站远点。”然后率先往回走。
                        原本反对的程羽没多说一个字,跟着殿下往回走。她轻抚左腕护甲,心中若有所思。
                        三人站在转角,在一片黑暗中静候,注视着不远处被偃灯照亮的师徒二人。谢衣坐在地上,一语不发,背影在晦暗灯光中显得可靠而温雅。无异前后忙碌,不停调试,似乎一层一层推动石扣,时不时停下凑在灯下,用炭笔计算,尝试破解锁锁环。
                        谢衣全神贯注地注视无异手下动作,并不为他提供建议。直到了最后,无异犹豫许久,却不肯搭住机关。他额前些微汗意,手指抬起又放下,心情十分焦灼,谢衣站起身,上前将机关合上。无异轻轻闭上眼睛,一滴汗水自眉峰滑落鼻尖。他与这帝陵之中的巨大古锁斗智斗勇,耗费了许多心力,此时竟然有些恍惚了。谢衣手掌撑在他后心,给了他无声的依靠和宽慰。
                        地下的石制连环关窍缓慢勾连移动,一环一环向前推递,终于停在了不远处的石墙前。沉重石门一点点升起,封闭千年的地下皇陵显出它肃穆的一角。镶嵌在石壁之上的明珠光辉静默,照亮了前路。
                        一行人在这皇陵中走了许久,却仿佛又回到原处。因有明珠照亮,无异收了偃灯,此时他有些困扰地说:“鬼打墙了?”
                        谢衣道:“并不。只是特意建成如此这般,每到一处都完全相同,以迷惑人心智。”
                        逸尘道:“既然如此,一直坚持同一方向,总能走到尽头。”
                        程羽叹气:“这宫殿如此巨大,四处机关重重,不知耗损多少民脂民膏。”
                        山鬼难过地说:“快走吧,又阴沉又憋闷,好想早点出去。”
                        他们继续前行,又绕了许久,终于到达一处并不一样的漫长走廊。谢衣停下步伐,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前方的通路并无阻拦,透过这长形石室的门廊能望到宽阔的阶梯,仿佛通往宫殿尽头。
                        无异见他停步,遂又放了偃甲探路,他弯着腰还未起身,一道石门毫无征兆地砸落面前,发出轰然巨响。
                        谢衣拉起跌坐在地的小徒儿,屏息凝神听里面的动静。门内先是传来一段机关开启的声响,然后是重物同时落地的厚重共鸣,再然后无异的偃甲遭到了攻击。这专为吸引视线而做的金刚力士支撑了一段时间,发出木石崩裂的响动,彻底损毁。
                        无异站在石门前,有些心疼偃甲,然而一想到这次被关在里面的不是……他又生出几分隐约的后怕和庆幸。
                        小徒儿有些无措地回望过来,瞧着师父。谢衣摇头,轻抚发顶加以安慰,无异没有开口,他却知道这傻徒儿想到了什么。
                        一阵沉重的巨响之后机关闭合,面前的石门缓缓开启。地面的偃甲残骸毁损惨烈,再无修复的可能。
                        逸尘等人心中无不骇然,他们见识过这偃甲的威力,看似全然木制,其实坚硬更胜金铁,莫说寻常攻击,即便是围攻轰砸,一时也奈何不得它。
                        谢衣沉吟一会,开言道:“如果位置无误,此地必定是有活路的。找找左近有无机关。万事小心。”
                        无异道:“等等。”他还有两个金刚力士,此时又召了一个出来,在周围逛了个遍。确定没有不能踩的机关后,几人在附近散开,分别查看。
                        不久之后,山鬼和程羽对着同一副壁画研究。程羽手指隔空指点了几处,困扰地说,这些是军中之物……这,这是战役典故?这些仪器典籍……又有何意味?
                        山鬼道:“我觉得,这壁画间有接缝,难道是可以按下去的……?”
                        程羽摇头:“先不要碰,让殿下他们来看看。”
                        逸尘,谢衣,无异闻声前来,一同对着这壁画。逸尘道:“似乎有些历史的时间线索,都是先秦或更早的旧事。”
                        程羽点了几处:“这都是著名战役,其余这些,有些武器的衍生更迭,我大约知道,这些看似天文历法的,却并不熟悉。”
                        谢衣道:“这是神农大神和黄帝肖像,这些草药书籍,肺腑图例,大约是指《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
                        山鬼道:“咦,这个植物我认得,巫山有几株,宵君说有的小门派用它炼制丹药,却从未听说有谁因此得道的。”
                        几人商议一番,觉得这奇怪的壁画无所不容,但都能寻到典故出处,很可能真的是机关的引子,逸尘无异两人对着同一块图样一起使力,却推不动,程羽道:“莫非有大略的时间顺序?”逸尘遂研究一番,重新选了一个,这次轻易推动了。
                        不远处石门下传来震动,有什么稍微升了起来,谢衣走回去看,随即示意他们继续。
                        无异和逸尘试来试去,终于把所有壁画按了下去。他们按压触碰之处,年代久远的精美壁画不免毁伤,粉碎脱落,程羽和山鬼看着,多少有些惋惜。
                        几人重新站在了石门下,地面满布古字体纹路,谢衣叫过徒弟,同时踏上左一石板,将它踩了下去,没有发生任何事。谢衣遂静看下一排,又找了一个,让无异去踩。
                        “这写的什么……”无异纳闷,也没有怕师父选错,直接踩了上去。
                        谢衣跟着踩过去,逸尘抬着山鬼的手,将她带过来,跟在师徒两人身后,程羽贴门立着,即便石门此时坠下,他们五个也在同一室内。
                        谢衣道:“逸尘小友,星经,甘石,浑初,旦岱……壁画上有哪一个?”
                        逸尘道:“是浑初。先生不知?这是历书。”
                        谢衣微笑:“未曾见过,不知。我所阅古时历书,谓之晷昼,河汉。唉,现如今,想必是不能再见到了。”
                        逸尘并未多言,却心道古来从未有过此等历书,不知谢衣如何看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这师徒二人,与他所在的本就不是同一段历史。即便再多重合相似,也终究只是命理渊源,渺然天道。时光之河在上古某一日分流易路,永不再有重叠之时。
                        壁画谜题的答案终于让他们一步步接近石室尽头的台阶。过程中程羽、谢衣、逸尘商议解答,无异和山鬼两个蹲在后面猜拳。由于山鬼的猜拳规则太不可理喻,导致无异欠了她许多吃的。
                        逸尘道:“左二是?”
                        谢衣参详片刻,回答他:“战无不胜。”
                        程羽道:“其他三个实在不像,这个吧。”
                        谢衣眼光停在其他三处,犹豫片刻,没有反对。这是最后一块石板,壁画上并未出现过相应的提示。此地距离门廊出口,还有百步距离,大约只要选对,就能从容离去。
                        逸尘踩了上去,三人却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谢衣道:“跑。”


                        IP属地:北京57楼2014-04-12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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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衣按着手上划开的伤口,靠在墙边。他心中有些庆幸自己所料不错,小徒儿所在的那一边,应当并无危险。方才的跌落中,他想方设法地躲闪逃避,勉强不被机关所伤,体力消耗巨大,只得稍作恢复,再行打算。
                          空旷之中不断有液体滴落,当这声响终于停止,谢衣却不由得苦笑。一缕火苗从角落里窜了起来,几乎在一瞬之间,明亮的火焰就照亮了广阔的空间。翻转的上层地面成为此时天顶,两只镇墓兽亘古沉默,睥睨着来生和往世。
                          满布视野,轮转不息碾压来去的楞刺齿轮终于停止了动作,遍地尖锐的利刃也终于不再狰狞。四起的火光烧断了引动它们的机关,将埋藏千年的石制巨阵化为朽木飞灰。
                          得尽快……离开这里。他不断提醒自己,心中却清醒万分。已然探过的墙面没有任何可以触动的关窍,只怕唯一留给活人的生路,只在小徒儿身后。
                          就在此时,他满心挂念的小徒儿出现在视野里。他平静从容,身手利落,一柄长剑裹挟着劲风,将石制底座中燃烧的火焰劈裂两边。无异眼神明亮,微微抿着嘴角。明明栗色长发都有些被火烤焦,一身衣着更满是狼狈。他却分毫不见动摇,只分开一道又一道的火焰,忍耐着炙热灼痛,向他走来。
                          谢衣抬起手指,给了他一道咒诀。无异仗着这道寒冰所化的圆环,不顾一切飞奔前行,终于在冰雪崩裂的一瞬间冲到了师父面前。
                          火光映亮了彼此的脸颊和眼睛。谢衣靠在墙边,神色温柔,似乎并不意外会看到他。
                          无异弯腰跪下,撑在师父面前。他在师父眼中浅浅寻觅,终于如愿看到自己的倒影。无异琥珀色眼瞳轻轻波动,仿佛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小徒弟将一个冰凉的亲吻落在师父嘴角,喃喃地说:“师父,刚才很着急。安慰我……”
                          “傻徒儿……”师父任由他缠住,加深了这个亲吻。 视野之内,火光漫天。在广阔石室的渺小一角,这师徒二人,却唇舌缠绵。过往已然失落,来生未有前路,唯有此时光阴,在荒芜孤寂之中绽出温柔,将所有离别之苦终结弥补。
                          “师父……你有没有伤了哪里?”
                          “背上,只是小伤。”
                          “……疼不疼。”
                          “不。”
                          “如果火熄灭了,是不是我们就会死了。”
                          “大概。无异怕吗。”
                          无异伏在了他怀里。他心里温柔而满足,轻轻摇头:“师父……鬼界和死生之间有什么不一样?”
                          谢衣回答:“没什么不一样。”
                          无异闭着眼笑了笑:“不,我要自己去玩一会,师父……别等我。要比我年长,才能还是我师父。我会去找你的。”
                          他的嗓音柔软而充满期待,仿佛已然看到了它年草长莺飞时,两人在绿意盎然的春光中重逢。他会一如此时年少,而他的师父,会穿着偃师长袍,等在桃花盛开的街角,将他拥入怀抱。
                          “……”
                          谢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闭上眼睛,心中一片锐痛。……小徒儿,在向他告别。无异大约已然知晓一切,知他自己灵犀之身,承载魂魄浮游世间,若亡于此地,多半如烟消散。可他却依然这样说,就如同偶尔任性的孩子要短暂离开师父的视线,为使他安心,而温柔许诺来生再见。
                          无异……多谢……只可惜为师已然习惯了将小徒儿抱在怀里,捆在身边。前路无你,不必再续。
                          世间光阴如春江月夜,百年流转,永不停歇,却能有几人看得破得到又失去。
                          谢衣轻轻阖眼,怀抱着他最为珍贵的礼物,淡淡笑了笑,尝试哄他开心:“将师父关了起来,有何感想?”
                          无异由着心意说:“师父是我的了。”
                          谢衣道:“原本还能是谁的?”
                          无异撇嘴,带着微笑:“我怎么知道……师父这么好。”
                          谢衣道:“师父只是你的,可好?”
                          无异点头,凑在他颊边,柔软地蹭了蹭:“反正也出不去了,师父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谢衣微笑:“你猜逸尘在做什么?”
                          无异呆呆地想了想,困扰地说:“抱着山鬼?”
                          谢衣道:“你以为都像我这么背?唉,为师的运气……大概都用来遇到无异了。”
                          “那,那,他在做什么?”
                          谢衣抚摸他的发顶,平静地笑着说:“他在来救你的路上,顺带赶来借我点运气。”
                          “咦……真的吗?”
                          “来时那两条路,大约一是帝王来路,一是他身边生者的退路。他们逆着退路前进,必定困难重重,可到了此时,也差不多该到附近了……你看我身后的壁画……”
                          无异懒得去瞧什么壁画,安心靠在师父肩上:“是什么……师父告诉我。”
                          “十殿阎罗。最左边的是秦广王蒋……不过画的一点也不像。最右边是平等王陆和轮转王薛……你猜这位‘止戈为武’的秦王,修建陵墓的时候,是想祈求哪一位阎罗的原谅?”
                          “不知道……不认识。”无异喃喃地说。
                          谢衣微笑:“你是懒得想。师父告诉你?”
                          无异点头,轻轻闭上眼睛。
                          程羽此时形容有些狼狈,逸尘和山鬼也好不到何处去。
                          庄重而低调的小路越走越宽,途经数次莫名的陷阱机关,终于行到一半,前路却豁然洞开,直达此地。他们刚一踏入石室,来路却又骤然封闭。
                          逸尘不语,心中却不由得去想,究竟那对师徒是成功了,还是已然……这才使得他们忽然一路顺畅,又莫名地止步此地。
                          山鬼站在道路尽头的壁画前,抬头仰视着十殿阎罗像。她用纤细指尖贴着墙面摸索,终于寻到了些许缝隙。
                          程羽和逸尘站在她的身后,静默凝视壁画。
                          “殿下。谢先生方才说,廊下石板谜题,他猜过‘止戈为武’。”
                          逸尘点头,拦住山鬼的手,改用自己的手指,一点点摸索出机关的轮廓。
                          竟然……只有一个机关。
                          秦广王蒋男子形貌,手持镰刃,冷漠而睥睨地注视他们。
                          论生死,掌功过。
                          “征伐天下,血流成河,然一统六国,难断功过……”逸尘低声念出这一段评价。程羽似乎有所领悟:“难道他……是想说,愿来生止戈为武,肯请秦广王相抵功过?”
                          逸尘道:“也许。或者他……只是想骗过阎罗,进入幽冥,再行夺位幽冥之主的大业。”
                          他没有再犹豫,推动了壁画上所嵌机关。
                          轻微水声从远处传来,而后汇聚脚下。石壁两侧豁然洞开,机关下陷,从壁画两侧向倾斜而下的石门后注入水流。
                          一缕几不可察的烟火气弥散开来,逸尘心中忽然透彻,几乎是立即说:“下水,去找他们。”


                          IP属地:北京59楼2014-04-12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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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件东西……”无异对着师父的偃甲匣子,隐约回想起神剑昭明,他曾经收集了它的剑柄,光、影、剑心。
                            谢衣道:“的确。山鬼的项链和星罗的剑鞘经由增幅灵力的偃甲驱动,应当能够笼罩一片地界,只差一点,现在有了三样,就可以得偿所愿。那偃甲我已做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就能完工。”
                            看来师父要做的事和从前不一样。无异想了想,“嗯,那正好,我陪师父把它做出来,然后再去长安。说是过几天,其实也还是有半个月才到情夕的,那时候逸尘他们……也回去了吧。”
                            谢衣点头:“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无异果然陪着师父做偃甲。小徒儿看熟了图纸,还能和造船时一样,偶尔有些不一样的点子和建议。谢衣和他一同研究,两人一路相承,总也不谋而合,偶尔有分歧,就都试一试。
                            完成的偃甲上自然有谢衣的纹章,由于无异帮了许多细致的小忙,所以当小徒儿把自己的纹章也敲上去,偃甲乖乖不动,认了第二个主人。
                            “师父师父,真的可以。我要去把船也敲上。”
                            谢衣揶揄道:“其实你把蝎子叫来试试,它们大概也愿意。”
                            无异一听他提蝎子,就想到山鬼说的话。他脸色微红,也不出声,蹲在地上收拾各种工具。
                            谢衣打趣他:“无异,现在看它们,还是想揍?还是慢慢也就习惯了?”
                            无异抬眼看师父,半天才说:“习惯了,很享受很开心。”
                            谢衣眼瞧着他跑了,忍俊不禁。
                            做完聚拢发散灵力的偃甲,眼见还有几日,无异干脆缠着师父,要做一直都想要的偃甲飞鸢。这木制大鸟只靠风力就能前行,依靠飞行中产生的冰来冷却关节,他打从第一次在师父的图谱看到,就一直想做,奈何修习不出精妙的水系法术,做了也没法试验。万一从天上掉下来,那也太狼狈了。此时有师父在身旁,什么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尝试,在广州买来做船的物料还有剩余,正好可以做一只大鸟。
                            谢衣全凭记忆重制图纸,加上无异的补充和两人的改动,草图就有几十页,两人一起动手,终于在情夕那日的下午,得偿了无异一桩心愿。
                            无异抬手抚摸高大飞鸾的木翅,心中又充实又满足。
                            “师父……”他回身看谢衣,眼神发亮,“师父载我飞到长安吧。”他见过师父的苍穹之冕,就一直向往能被他用偃甲带着,翱翔于天,遍览美景。这样的痴梦做了许多年,竟然也有实现的一天。
                            谢衣取下偃甲目镜,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得知了无异的小秘密。他微笑看着徒儿:“好。”
                            这师徒两人启程飞往长安,逸尘和山鬼却已然在寺院进香。山鬼神情虔诚,以人间的礼仪拜谒佛门,为亡魂祈求安宁的往生。他们回城的时候路过一家酒楼,逸尘见到字号,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黄衣女子带着四个婢女,坐在酒楼里。她见逸尘走远,这才又掀开了纱幕,注视他离去的背影。
                            婉儿心中有些不平:“小姐,您这样帮衬三殿下,他却爱上了旁人……婉儿……很难过。”
                            黄衣女子捧着酒盏,平静地说:“十年之前,父亲蒙冤被杀,武氏地位一落千丈,由风光无限而至人人轻辱。我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中兴无望,个中滋味……与这比起来,什么才称得上‘难过’?”
                            旋波见她提起往事,怕她伤心,遂低声宽慰:“小姐,仇人已死在您与秦扬手里,家仇得报,武氏也重振江陵声威,还请不要难过。”
                            黄衣女子道:“……只可恨我身为女子,只能算计奸贼,不能横刀跃马为国拓疆。否则秦扬的大将军位,换我来坐也不一定呢。”
                            凝华轻声说:“……小姐,三殿下……他也许打定了主意,要娶那‘神女’了。他放了这样的风声,是在为她铺垫来日的皇后位啊。”
                            黄衣女子轻轻阖眼:“在我心里……他洁如冰雪,皎如明月,风姿仪态令人心折。可那又如何?他一定会是明君,是我江陵百年世家重掌正统权位的最好契机……武氏的命运兴衰,就在我的手里,我需要他的同盟、信赖、倚重。至于情爱……他要爱上谁,与我有何相干呢。”
                            几位侍女知她必定心中痛楚,才会一反常态,说这些与她们听。她们低下头,静默不敢答话。任凭这位妙龄的家主无言注视三殿下离开的方向,直到暮色四合。
                            这一日是情夕。逸尘陪着山鬼看仙居无骨花灯的时候,也有一位未来的女相,此生唯一一次,在喧闹长安的寂静一隅,为她的陛下落泪。这一年她只有十七岁,懵懂情爱尚未开端已然葬送。悾偬年华留在史册之上,也不过就是冰冷简短的四字。未有婚配。
                            程羽复命结束,快马加鞭从王都赶回大营,她见到秦扬的时候,正是傍晚。
                            她如同在皇陵之中一样,轻抚手腕软甲,在甲胄之下,系着一串祈求平安的彩线,那是秦扬给她的。
                            “小羽回来了。”秦扬仿佛知道她立在门边,起身掀开营帐门帘,走了出来。他气度从容,久经沙场的严肃面容带着一丝微笑:“杵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情夕想会情郎,怕师兄不放你去?”
                            他早已得了消息,却一直等不到师妹回来。都有些急了,逸尘才慢悠悠地用讯符回他,说程羽已在路上。
                            程羽握着手腕,静静想着那一对逆伦相恋的师徒,脸上露出一丝腼腆:“不是。我是怕……师兄不陪我去。”
                            秦扬楞了一刻:“小羽?”
                            程羽脸红了。她再爽朗大方,也是个女孩儿,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第二遍。
                            两人于是都不说话,只傻看着。
                            秦扬半晌才说:“师妹,当初为了藏着你,我可对外人说,我是你师父。”
                            程羽道:“那,那又怎么样。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我我回去睡觉了!”
                            秦大将军斩钉截铁地说:“去。”
                            程羽咳了一声:“那……末将还请将军,不要再提给我许婚事转文职了。”晚风吹拂她耳边碎发,增添别样的英气温柔,“文职有什么意思?我要保护你。”
                            秦扬顿了半天,这才问:“师妹……在下很荣幸被你保护,不过……可否赐我个名分?”
                            程羽呆了呆,含糊地说:“嗯,看心情。”
                            ------------------------------------------
                            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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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义重此身轻,百骑惊尘过玉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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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64楼2014-04-12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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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未停。山鬼挽着逸尘手臂,躲在他撑开的伞里,欢快地从雨中跑过。秦扬逗着程羽,不紧不慢地对饮,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回营。
                              大明宫彻夜灯火通明。
                              城外大营刀戟林立。冷兵刃锋锐的反光被带来雨水的云层遮蔽,于漆黑中隐匿。
                              大慈恩寺的九响钟声肃穆悠远,荡涤邪祟,颂传福缘。武氏与陆将军对弈,终于还是差了一子。最后一响钟声的尾音终于落下,陆同熙起身告辞。
                              “某另有要事,明日再会。”
                              武氏微笑道:“将军保重,明日再会。”
                              山鬼和逸尘在屋檐下躲雨,耳畔听着慈恩寺悠扬沉重的钟声,仰头看着雨中黑夜。她忽然张大眼,惊奇地说:“看那儿!”
                              烟花信号裹挟法术冲入雨幕,转瞬消弭。
                              逸尘神情平和,俊秀冷淡的面容流露些许温柔:“烟花。好看吗?”
                              谢衣特意从桃园居里拿出地毯被子,和小徒儿窝在狭窄的船里听雨。
                              “师父,听,长安的钟声。”无异手脚并用抱着师父,迷迷糊糊地说,“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呢。”
                              “原来如此。以后师父年年都陪你听,先补够十七年?”弥漫的雨水气息好闻又潮湿,谢衣将无异裹得更紧些,两人凑在一处,呼吸相闻,都闭着眼睛。
                              无异半天才微弱地答了一句:“不,师父,你别动……”
                              “……”谢衣道,“不听就是,你……唔……无异你……”
                              “师父,你……为什么也会说这种话,和逸尘学的嘛?”小徒儿脸烧得通红,柔软的毛毛蹭了蹭师父的颈项,含混地说:“算、算了……师父你……你……还不如动呢……”
                              谢衣道:“……你应当让他来向我学。”
                              无异低声喘气,被师父慢吞吞地欺负,心口压着一分呜咽,终于还是被堵住了嘴。
                              轻舟浮在运河之上,随着水波轻轻摆荡,小雨夜里才停,船里却已然不见了这师徒两个的踪影。桃源居中,无异被师父抱在怀里,一宿梦甜。
                              大唐史载:是夜,李竑妄图逼宫夺权,兵败身亡。次年春,皇三子李琰继位,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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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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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71楼2014-04-12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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