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汉/绿绮
相传绿绮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因而名为“绿绮”。但其真正的模样,我们早已无幸见到——古琴琴体需用疏松的木头(最合适的是桐木)制作,琴弦用动物(如牛)完整的筋或马尾制作,承受不起岁月摩挲,早已消逝于茫茫历史长河中。
“绿绮”是汉代著名文人司马相如的一张琴。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梁王慕名请他作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此赋词藻瑰丽,气韵非凡。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绿绮”琴名噪一时。
一次,司马相如访友,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酒兴正浓时,众人说:“听说您‘绿绮’弹得极好,请操一曲,让我辈一饱耳福。”相如早就听说卓王孙的女儿文君,才华出众,精通琴艺,而且对他极为仰慕。司马相如就弹起琴歌《凤求凰》向她求爱。文君听琴后,理解了琴曲的含意,不由脸红耳热,心驰神往。她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便夜奔相如住所,缔结良缘。从此,司马相如以琴追求文君,被传为千古佳话。
后来,“绿绮”就成了古琴的别称。绿绮台为唐琴,原有两张,一为大历琴,一为武德琴。大历是唐代宗李豫年号,大历琴制于大历四年,原为广东清初诗人陈子升所有,陈氏工诗能书,亦善操琴。南明永历帝西奔时,子升奉命随行,后此琴不知所踪。
武德琴制于武德二年,仲尼式,通体牛毛纹,无铭,仅在龙池上以隶书刻“绿绮台”三字,字体酷似嘉庆年间曾官广东的福建书家伊秉绶。琴在清末已残其首尾,四十年代时杨新伦先生看过此琴已不堪弹奏。据屈大均《广东新语》载,琴曾属明武宗朱厚照所有。朱是明代典型昏君,曾设“豹房”等奢华设施以享乐。后以琴赐大臣刘某,明末归南海诗人邝露所得。邝露工诗能琴,着有《峤雅》等多种文集,所居海雪堂中多宝物,最珍惜者为两张古琴,即绿绮台及南风,南风琴曾是宋理宗赵昀的内府之物。邝氏出游必携二琴,有时穷困也将其暂质于当铺,待有钱时又赎回,故其诗有“四壁无归尚典琴”之句。顺治七年清兵攻广州,邝与诸将坚守凡十月,城破时,邝露返海雪堂中,穿上明朝官服,将二琴及所藏诸宝器环列身畔,待清兵入室,从容就戮殉国。
邝露殉国后,琴被清兵抢得,售于市上,为归善人叶龙文以百金所得。叶氏某日泛舟丰湖,邀请当时文士一起雅聚,席中叶氏抱出绿绮台,诸人一见先朝遗物,都唏嘘不已,当场赋诗,诗僧今释作《绿绮琴歌》,“岭南三大家”中梁佩兰,屈大均都有诗咏此,而以屈大均之作最脍炙人口,其中“我友忠魂今有托,先朝法物不同沉”之句更是一字一泪。康熙年间,著名诗人王士禛,亦将邝露抱琴殉国事迹记入他所着《池北偶谈》,另有诗咏邝氏,有“海雪畸人死抱琴,朱弦疏越有遗音”句。后来此琴由叶龙文后人保存了数代,至道光末年,叶氏家人以穷困将琴质于当铺无力赎还,被东莞人张敬修所买下。
张敬修是莞城望族,抗清名将张家玉之后人,又是广东四大名园之一东莞可园的主人。他得到绿绮琴后专门在可园中辟“绿绮楼”以宝藏之。张氏一门风雅,他的侄子张嘉谟、孙辈张崇光等都是书画名家,名园名琴,一时传为佳话。后在民国初年,张家亦逐渐中落,琴亦以破残不堪修复而售于同邑邓尔雅。
邓尔雅字万岁,是杰出的书法家、篆刻家,他与可园张家素有交往,深知此琴的意义,因此他所得虽是一张朽琴,却视同性命,自己作诗屡次提到此琴,为人书楹联也常用屈大均、梁佩兰等咏琴的诗句。后来叶恭绰先生在市肆获得今释和尚手书《绿绮琴歌》长卷,即以赠邓氏,邓氏更欢喜不已,在1959年香港举办的《广东名家书画展》上将这两件珍宝展出,引起文物界的轰动。在此前的1944年,邓尔雅筑于香港大埔的“绿绮园”曾被台风吹毁,连邓所藏大量书籍文物均遭破坏,从废墟中抢救出的绿绮台却安然无恙,邓尔雅视为奇迹,随即迁居九龙以安顿名琴,直至邓氏临终之际,仍命家人将琴放在病塌畔,抚摩不舍以至最后一息。
邓尔雅身后,此琴至今保存于家人手中,曾有数度因经济拮据而欲出售,初时愿以市区房屋一幢即可,后终因谈价未谐而告吹,近年又传出开价四百万港元之巨,窃以为倘有国内企业或巨贾肯解囊购入,如圆明园兽头之举,则可谓琴界幸事矣。
1940年,广东文化精英多人为避日寇而僦居香港,以所携广东文物在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举办了“广东文物展览会”,在会上除张大千所有的“春雷”外,其它三把名琴均聚首一堂。一个花甲之后诸琴历尽沧桑,归宿也各异,真令人思之不禁有“人琴之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