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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暗角(余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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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7-12-18 23:02回复

      暂且先讲这四项行为特征吧,司马迁对此事的叙述还没有完,让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继续看下去——

      费无忌办成了这件事,既兴奋又慌张。楚平王越来越宠信他了,这使他满足,但静心一想,这件事上受伤害最深的是太子,而太子是迟早会掌大权的,那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他开始在楚平王耳边递送小话:“那件事之后,太子对我恨之入骨,那倒罢了,我这么个人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他对大王您也怨恨起来,万望大王戒备。 太子已握兵权,外有诸侯支持,内有他的老师伍奢帮着谋画,说不定哪一天要兵变呢!”

      楚平王本来就觉得自己对儿子做了亏心事,儿子一定会有所动作,现在听费无忌一说,心想果不出所料,立即下令杀死太子的老师伍奢、伍奢的长子伍尚,进而又要捕杀太子,太子和伍奢的次子伍员(伍子胥——引者注)只得逃离楚国。

      从此之后,连年的兵火就把楚国包围了。逃离出去的太子是一个拥有兵力的人,自然不会甘心,伍员则发誓要为父兄报仇,曾一再率吴兵伐楚,许多连最粗心的历史学家也不得不关注的著名军事征战此起彼伏。

      然而楚国人民记得,这场弥天大火的最初点燃者,是小人费无忌,大家咬牙切齿地用极刑把这个小人处死了,但整片国土早已满目苍痍。

      ——在这儿我又要插话。顺着事件的发展,我们又可把小人的行为特征延续几项了:

      其五,小人不会放过被伤害者。小人在本质上是胆小的,他们的行动方式使他们不必害怕具体操作上的失败,但却不能不害怕报复。设想中的报复者当然是被他们伤害的人,于是他们的使命注定是要连续不断地伤害被伤害者。你如果被小人伤害了一次,那么等着吧,第二、第三次更大的伤害在等着你,因为不这样做小人缺少安全感。楚国这件事,受伤害的无疑是太子,费无忌深知这一点。因此就无以安身,必欲置之死地才放心。小人不会怜悯,不会忏悔,只会害怕,但越害怕越凶狠,一条道走到底。

      其六,小人需要博取同情。明火执仗的强盗、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是恶人而不是小人,小人没有这股胆气,许要掩饰和躲藏。他们反复向别人解释,自己是天底下受损实最大的人,自己是弱者,弱得不能再弱了,似乎生就是被别人欺侮的料。在他们企图囫囵吞食别人产权、名誉乃至身家性命的时候,他们甚至会让低沈的喉音、含泪的双眼、颤抖的脸颊、欲说还休的语调一起上阵,逻辑说不园通时便哽哽咽咽地糊弄过去,你还能不同情?而费无忌式的小人则更进一步,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心为他人、为上司着想而遭至祸殃的人,那自然就更值得同情了。职位所致,无可奈何,一头是大王,一头是太子,我小人一个侍臣有什么办法?苦心斡旋却两头受气,真是何苦来着?——这样的话语,从古到今我们听到的还少吗?


    4楼2007-12-18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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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七,小人必须用谣言制造气氛,小人要借权力者之手或起哄者之口来卫护自己,必须绘声绘色地谎报“敌情”。费无忌谎报太子和太子的老师企图谋反攻城的情报,便是引起以后巨大历史灾祸的直接诱因。说谎和造谣是小人的生存本能,但小人多数是有智力的,他们编造的谎言和谣言要取信于权势和舆情,必须大体上合乎浅层逻辑,让不习惯实证考察的人一听就产生情绪反应。因此,小人的天赋,就在于能熟练地使谎言和谣言编制得合乎情理。他们是一群有本事诱使伟人和庸人全都深陷进谎言和谣言迷宫而不知回返的能工巧匠。

        其八,小人最终控制不了局势。小人精明而缺少远见,因此他们在制造一个个具体的恶果时并没有想到这些恶果最终组接起来将会酿发出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当他们不断挑唆权势和舆情的初期,似乎一切顺着他们的意志在发展,而当权势和舆情终于勃然而起挥洒暴力的时候,连他们也不能不瞠目结舌、骑虎难下了。

        小人没有大将风度,完全控制不了局面,但不幸的是,人们不会忘记他们这些全部灾难的最初责任者。平心而论,当楚国一下子陷于邻国攻伐而不得不长年以铁血为生的时候,费无忌也已经束手无策,做不得什么好事也做不得什么坏事了。

        但最终受极刑的仍然是他,司马迁以巨大的厌恶使之遗臭万年的也是他。小人的悲剧,正在于此。

        三

        解析一个费无忌,我们便约略触摸到了小人的一些行为特征,但这对了解整个小人世界,还是远远不够的。小人,还没有被充分研究。

        我理解我的同道,谁也不愿往小人的世界深潜,因为这委实是一件气闷乃至恶心的事。既然生活中避小人惟恐不远,为何还要让自己的笔去长时间地沾染他们了?

        但是回避显然不是办法。既然历史上那么多高贵的灵魂一直被这团阴影罩住而欲哭无泪,既然我们民族无数百姓被这堆污浊毒害而造成整体素质的严重下降,既然中国在人文领域曾经有过的大量精雅构建都已被这个泥淖搞脏或沈埋,既然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唤起的慷慨情怀一次次被这股阴风吹散,既然我们不仅从史册上、而且还能在大街上和身边经常看到这类人的面影,既然过去和今天的许多是非曲直还一直被这个角落的嘈杂所扰乱,既然我们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一想起社会机体的这个部位就情绪沮丧,既然文明的力量在与这种势力的较量中常常成不了胜利者。既然直到下世纪我们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还不能完全排除这样的暗礁,既然人们都遇到了这个梦魇却缺乏人来呼喊,既然呼喊几下说不定能把梦魇暂时驱除一下,既然暂时的驱除有助于增强人们与这团阴影抗衡的信心,那么,为什么要回避呢?

        我认为,小人之为物,不能仅仅看成是个人道德质量的畸形。这是一种带有巨大历史必然性的社会文化现象,值得文化人类学家、社会心理学家和政治学家们共同注意。这种现象在中国历史上的充分呈现,体现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人治专制和社会下层的低劣群体的微妙结合。结合双方虽然地位悬殊,却互为需要,相辅相成,终于化合成一种独特的心理方式和生态方式。

        封建人治专制隐密多变,需要有一大批特殊的人物,他们既能诡巧地遮掩隐密又能适当地把隐密装饰一下昭示天下,既能灵活地适应变动又能庄严地在变动中翻脸不认人,既能从心底里蔑视一切崇高又能把封建统治者的心绪和物欲洗刷成光洁的规范。这一大批特殊的人物,需要有敏锐的感知能力,快速的判断能力,周密的联想能力和有效的操作能力,但却万万不能有稳定的社会理想和个人品德。

        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上的小人实在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对一种体制性需要的填补和满足。


      5楼2007-12-18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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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丐一旦成群结帮,谁也不好对付。《清稗类钞。乞丐类》载:“江苏之淮、徐、海等处,岁有以逃荒为业者,数百成群,行乞于各州县,且至邻近各省,光绪初为最多。”最古怪的是,这帮浩浩荡荡的苏北乞丐还携带着盖有官印的护照,到了一个地方行乞简直成了一种堂堂公务。行乞完,他们又必然会到官府赖求,再盖一个官印,成为向下一站行乞的“签证”,官府虽然也皱眉,但经不住死缠,既是可怜人,行乞又不算犯法,也就一一盖了章。由这个例证联想开去,生活中只要有人肯下决心用乞丐手法来获得什么,迟早总会达到目的。貌似可怜却欲眼炯炯,低三下四却贪得无厌,一旦获得便立即耍赖,这便是乞丐型小人的基本生态。

          流氓型小人。

          凡小人无不带有流氓气,当恶奴型小人终于被最后一位主子所驱逐,当乞丐型小人终于有一天不愿再扮可怜相,当这些小人完全失去社会定位,失去哪怕是假装的价值原则的时候,他们便成为对社会秩序最放肆、又最无逻辑的骚挠者,这便是流氓型小人。

          流氓型小人的活力来自于无耻。西方有人说,人类是唯一有羞耻感的动物,这句话对流氓型小人不适合。《明史》中记述过一个叫曹钦程的人,明明自己已经做了吴江知县,还要托人认宦官魏忠贤做父亲,献媚的丑态最后连魏忠贤本人也看不下去了,把他说成败类,撤了他的官职,他竟当场表示:“君臣之义已决,父子之恩难忘。”不久魏忠贤阴谋败露,曹钦程被算作同党关入死牢,他也没什么,天天在狱中抢掠其它罪犯的伙食,吃得饱饱的。这个曹钦程,起先无疑是一个恶奴型的小人,但失去主子、到了死牢,便自然地转化为流氓型小人。我做过知县怎么着?照样敢把杀人犯咀边的饭食抢过来塞进咀里!你来打吗?我已经咽下肚去了,反正迟早要杀头,还怕打?——人到了这一步,也真可以说是进入一定的境界了。

          尚未进牢狱的流氓型小人比其它类型的小人显得活跃,他们象玩杂耍一样在手上交替玩弄着诬陷、造谣、离间、偷听、恫吓、欺榨、出尔反尔、被信弃义、引蛇出洞、声东击西等等技法,别人被这一切搞得泪血斑斑,他们却谈笑自若,全然不往心里放。他们的一大优势在于,不仅精通流氓技法,而且也熟悉人世间的正常规矩,因此善于把两者故意搅浑,诱使不知底里的善良人误认为有讲理的余地,来与他们据理力争。以为他们不明真象,其实他们早就明白;以为他们一时误会,其实他们从来没有误会过。你给他们讲道理,而他们想鄙弃的就是一切道理。当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刚想回过头去,他们又热呼呼的递过来一句最正常的大道理,使人觉得最终要鄙弃大道理的竟然是你。曲彦斌的《中国乞丐史》曾引述雷君曜《绘图骗术奇谈》里收集的许多事例,结论是:“对这类人不理无事,一沾边就无论如何难免要上套圈的。”此话大概能感应许多读者。反观我们身边,有的人,相处多少年都平安无事,而有的人,亲亲热热自称门生贴上来,没过多久便滋生出没完没了的恼心事,那很可能就是流氓型小人了。

          流氓型小人乍一听似乎多数是年轻人,其实未必。他们的所做作为是时间积累的恶果,因此大抵倒是上了一点年岁的。谢国桢曾经记述到明末江苏太仓沙溪一个叫顾慎卿的人,做过家奴,贩过私盐,也在衙门里混过事,人生历练极为丰富,到老在乡间组织一批无赖子不断骚挠百姓,史书对他的评价是三个字:“老而黠”,简洁地概括了一个真正到位的流氓型小人的典型。街市间那些有流氓气息的年轻人,大体不在我们论述的范畴。

          文痞型小人。

          当上述各种小人获得了一种文化载体或文化面具,那就成了文痞型小人。我想,要在中国历史上举出一大串文才很好的小人是不困难的。宋真宗钓了半天鱼钓不上来正在皱眉,一个叫丁谓的文人立即吟出一句诗来:“鱼畏龙颜上钓迟”。

          诗句很聪明,宋真宗立即高兴了。在宫廷里做文化侍从,至少要有这样的本事。

          至于这样的文化侍从是不是文痞,还要看他做多少坏事。


        8楼2007-12-18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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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往往揣摩得很准,人们一下就进入了他们的陷阱,误认他们为知己。小人就是那种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却曾有很多人把他误认为知己的人。到后来,人们也会渐渐识破他们的真相,但既有旧情牵连,不好骤然反脸。

            我觉得中国历史上特别能在情感的迷魂阵中识别小人的是两大名相:管仲和王安石。他们的千古贤名,有一半就在于他们对小人的防范上。管仲辅佐齐恒公时,齐恒公很感动地对他说:“我身边有三个对我最忠心的人,一个人为了伺候我愿做太监,把自己阉割了;一个人来做我的臣子后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家看过父母;另一个人更历害,为了给我滋补身体居然把自己儿子杀了做成羹给我吃!”

            管仲听罢便说:“这些人不可亲近。他们的作为全部违反人的正常感情,怎么还谈得上对你的忠诚?”齐恒公听了管仲的话,把这三个小人赶出了朝廷。管仲死后,这三个小人果然闹得天翻地复。王安石一生更是遇到过很多小人,难于尽举,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谏议大夫程师孟,他有一天竟然对王安石说,他目前最恨的是自己身体越来越好,而自己的内心却想早死。王安石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先死,您就会给我写墓志铭,好流传后世了。”王安石一听就掂出了这个人的人格重量,不再理会。有一个叫李师中的小人水平更高一点,在王安石推行新法而引起朝廷上下非议纷纷的时候,他写了长长的十篇《巷议》,说街头巷尾都在说新法好,宰相好。本来这对王安石是雪中送炭般的支持,但王安石一眼就看出了《巷议》的伪诈成分,开始提防他。只有象管仲、王安石这样,小人们所布下的情感迷魂阵才能破除,但对很多人物来说,几句好话一听心肠就软,小人要俘虏他们易如反掌。

            第三,心态上的恐惧。小人和善良人们往往有一段或短或长的情谊上的“蜜月期”,当人们开始有所识破的时候,小人的耍泼期也就来到了。平心而论,对于小人的耍泼,多数人是害怕的。小人不管实际上胆子多小,耍起泼来有一种玩命的外相。好人虽然不见得都怕死,但要死也死在战争、抢险或与匪徒的格斗中,与小人玩命,他先泼你一身脏水,把事非颠倒得让你成为他的同类,就像拉进一个泥潭翻滚得谁的面目也看不清,这样的死法多窝囊!因此,小人们用他们的肮脏,摆开了一个比世界上任何真正的战场都令人恐怖的混乱方阵,使再勇猛的斗士都只能退避三舍。在很多情况下小人不是与你格斗而是与你死缠,他们知道你没有这般时间、这般口舌、这般耐心、这般情绪,他们知道你即使发火也有熄火的时候,只要继续缠下去总会有你的意志到达极限的一刻,他们也许看到过古西腊的著名雕塑《拉奥孔》,那对强劲的父子被滑腻腻的长蛇终于缠到连呼号都发不出声音的地步。想想那尊雕塑吧,你能不怕?

            有没有法律管小人?很难。小人基本上不犯法。这便是小人更让人感到可怕的地方。《水浒传》中的无赖小人牛二缠上了英雄杨志,杨志一躲再躲也躲不开,只能把他杀了,但犯法的是杨志,不是牛二。小人用卑微的生命粘贴住一具高贵的生命,高贵的生命之所以高贵就在于受不得污辱,然而高贵的生命不想受污辱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一旦付出代价后人们才发现生命的天平严重失衡。这种失衡又倒过来在社会上普及着新的恐惧:与小人较劲犯不着。中国社会上流行的那句俗语“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实在充满了无数次失败后的无奈情绪。谁都明白,这句话所说的不是躲盗贼,不是躲灾害,而是躲小人。好人都躲着小人,久而久之,小人被一些无知者所羡慕,他们的队伍扩大了。

            第四,策略上的失误。中国历史上很多不错的人物在对待小人的问题上每每产生策略上的失误。在道与术的关系上,他们虽然崇扬道却因政治思想构架的大一统而无法真正行道,最终都陷入术的圈域,名为韬略,实为政治实用主义。这种政治实用主义的一大特征,就是用小人的手段来对付政敌,用小人的手段来对付小人。这样做初看颇有实效,其实后果严重。政敌未必是小人,利用小人对付政敌,在某种意义上是利用小人来扑灭政治观点不同的君子,在整体文明构建上是一大损失。利用小人来对付小人,使被利用的那拨小人处于合法和被弘扬的地位,一旦成功,小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逻辑将邀功论赏、发扬光大。中国历史上许多英明君主、贤达臣将往往在此处失误,他们获得了具体的胜利,但胜利果实上充满了小人灌注的毒汁。他们只问果实属于谁而不计果实的性质,因此,无数次即便是好人的成功也未必能构成一种正当的文明积累。
          


          10楼2007-12-18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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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是不可多加利用的。雷君曜的《绘图骗术奇谈》中记述了不止一人先被小人利用,后来发觉后认为有利可图,将错就错地倒过来利用小人的事例,结果总是小人逃之夭夭,企图利用小人的人成了最狼狈的民间笑柄。我觉得这些故事带有寓言性质,任何历史力量若要利用小人成事,最终自己必将以一种小人化的丑陋形态被历史和人类所奚落。

              第五,灵魂上的对应。有不少人,就整体而言不能算是小人,但在特定的情势和境遇下,灵魂深处也悄然渗透出一点小人情绪,这就与小人们的作为对应起来了,成为小人闹事的帮手和起哄者。谣言和谎言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市场?按照正常的理性判断,大多数谣言是很容易识破的,但居然会被智力并不太低的人大规模传播,原因只能说是传播者对谣言有一种潜在需要。只要想一想历来被谣言攻击的人大多数是那些有理由被别人暗暗嫉妒、却没有理由被公开诋毁的人物,我们就可明白其中奥秘了。谣言为传播、信谣者而设,按接受美学的观点,谣言的生命扎根于传谣、信谣者的心底。如果没有这个根,一切谣言便如小儿梦呓、腐叟胡诌,会有什么社会影响呢?一切正常人都会有失落的时候,失落中很容易滋长嫉妒情绪,一听到某个得意者有什么问题,心里立即获得了某种窃窃自喜的平衡,也不管起码的常识和逻辑,也不作任何调查和印证,立即一哄而起,形成围啄。更有一些人,平日一直遗憾自己在名望和道义上的欠缺,一旦小人提供一个机会能在攻击别人过程中获得这种补偿,也会在犹豫再三之后探头探脑地出来,成为小人的同伙。如果仅止于内心的些微需要试图满足,这样的陷落也是有限度的,良知的警觉会使他们拔身而走;但也有一些人,开始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心对位而已,而一旦与小人合伙成事后又自恃自傲,良知麻木,越沈越深,那他们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小人而难以救药了。从这层意义上说,小人最隐秘的土壤,其实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即便是吃够了小人苦头的人,一不留神也会在自己的某个精神角落为小人挪出空地。


            11楼2007-12-18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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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

                显然没有消解小人的良方。在这个棘手的问题上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我认为,文明的群落至少应该取得一种共识:这是我们民族命运的暗疾和隐患,也是我们人生取向的分道所在,因此需要在心理上强悍起来,不再害怕我们害怕过的一切。不再害怕众口铄金,不再害怕招腥惹臭,不再害怕群蝇成阵,不再害怕阴沟暗道,不再害怕那种时时企盼着新的整人运动的饥渴眼光,不再害怕几个很想成名的人长久地缠着你打所谓名人官司,不怕偷听,不怕恐吓,不怕狞笑,以更明确、更响亮的方式立身处事,在人格、人品上昭示着高贵和低贱的界限。经验证明,面对小人,越是退让,麻烦越多。那么,只好套用一句熟语了:我们死都不怕,还怕小人么?

                此外,有一件具体的事可做,我主张大家一起来认认真真地研究一下从历史到现实的小人问题。把这个问题狠狠地谈下去,总有好处。

                想起了写《吝啬鬼》的莫里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根治人类身上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吝啬这个老毛病,但他在剧场里把吝啬解剖得那么透彻、那么辛辣、那么具体,使人们以后再遇到吝啬或自己心底产生吝啬的时候,猛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剧场的笑声也会在他们耳边重新响起,那么多人的笑声使他们明白人类良知水平上的事非。他们在笑声中莞尔了,正常的人性也就悄没声儿地上升了一小格。

                忘了是狄德罗还是博格森说的,莫里哀的《吝啬鬼》问世以来没有治好过任何一个吝啬鬼,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只要经历过演出剧场那畅快的笑,吝啬鬼走出剧场后至少在两三个星期内会收敛一点,不是吝啬鬼而心底有吝啬影子的人会把那个影子缩小一点,更重要的是,让一切观众重见吝啬行为时觉得似曾相识,然后能快速给以判断,这就够了。

                吝啬的毛病比我所说的小人的痼疾轻微得多。鉴于小人对我们民族昨天和今天的严重荼毒,微薄如我们,能不能像莫里哀一样把小人的行为举止、心理方式用最普及的方法袒示于世,然后让人们略有所悟呢?既然小人已经纠缠了我们那么久,我们何不壮壮胆,也对着他们鼓噪几下呢?

                二十世纪临近末尾,新的世纪就要来临。我写《山居笔记》大多是触摸自以为本世纪未曾了断的一些疑难文化课题,这是最后一篇,临了的话题是令人沮丧的:为了世纪性的告别和展望,请在关注一系列重大社会命题的同时,顺便把目光注意一下小人。

                是的,小人。


              12楼2007-12-18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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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是我,我昨天刚出关.


                15楼2007-12-19 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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