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警【啦啦啦】察。度娘把这两个字和谐了
（五十八）“爸爸，我想你是误会了，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们……他们没想对佩妮做什么坏事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罗莎琳终于开口道，但她的头依然低着，像是不敢抬起来。
　　“没有恶意？我想，任何一个有良知和稍许常识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行为可不像是没有恶意。别忘了，我可是警【啦啦啦】察，他们当时的神情，我在那些强奸犯的脸上可是见多了。”杰里奥卡先生说，我不禁浑身猛地一颤。
　　“爸爸——”
　　“够了！”杰里奥卡先生举起一只手，打断了罗莎琳的分辩，“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小姐怎么样了。”说着，他转向我，脸上的僵硬线条没有丝毫改变，我不由自主地像罗莎琳那样颤抖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始发问，果然像是在审问犯人。
　　“佩——佩妮•伊万斯，先生。”我颤抖着答道。
　　“是罗莎琳的什么人？”
　　“朋——同学。”我下意识地说，然后迅速进行了更正。
　　“很显然，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没有人会再把我的女儿看做朋友。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的，伊万斯小姐。”他居然察觉到了我话中的异样，我不禁吃了一惊。
　　“不是的，我——”我试图掩饰。
　　“不用分辩，你做的是对的。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诚实地回答我。”他继续问道。
　　“我在家中看书，然后罗莎琳打来电话，邀请我到这里来。我就来了，我——我之前不知道男生们要来。”我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道。
　　“这么说，你不属于这一伙人？”他连头都没有回，只是用下巴往后点了点。一片沉默，我几乎可以感觉到，那几个人的目光正聚集在我身上。
　　“不是的，先生。”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地，但郑重地答道。
　　“很好，我相信你。现在，我送你回家。”杰里奥卡先生说。但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怎么？”他见我没有起身，诧异地问道。
　　“我……我想先把自己整理一下，我想我的父母不会乐意看到我这个样子，我……我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解释道，不知怎么的就结巴起来。
　　“那去吧，动作要快！”
　　我坐起身来，翻身下了沙发，昏迷的后续影响依然存在，我感到非常虚弱，头重脚轻，但我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走到盥洗室里。
　　镜子里的我，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搞得有些hua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额角处有一大块乌青，想必是晕倒的时候撞到的。“真是一副可怜的样子啊！佩妮•伊万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
　　罗莎琳的洗面乳放在台子上，我拿起它，往手心里倒了许多，使劲地涂抹在脸上，一点
妆都不能留下。我打开水龙头，撩起清水，泼在脸上。忽然感到一股热热的液体流过面颊，我开始哭泣了，并且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嚎啕大哭起来，泪水从下巴上滴落，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洗手台上。恐惧、惊惶、委屈、痛苦，今天的种种心绪，此刻在我心中再也藏纳不住，我哭得声嘶力竭，疲惫不堪，直到我耗尽力气，再也哭不出声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该经历这些？
　　也许，这也是我自己造的孽。谁叫我没有坚持自己的立场，留在了这个是非之地呢？
　　那是因为我信任罗莎琳，至少在那个时候是信任她的，就在3个小时之前，我还把她看做朋友，2个小时之前，我还在为她对我做出的改变而欢欣雀跃。可是现在呢？
　　背叛！
　　我再一次感到精疲力竭，瘫坐在洗手台旁，任由水和泪一起恣意地流淌。

（五十九）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杰里奥卡先生还在等着我。我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把脸上的泪水洗去，把头发理好，换上一副镇静的表情，走到了客厅里。
“准备好了？”杰里奥卡先生抽着一支烟，看到我来了，他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按灭，穿上大衣，打开了门。我跟着他走了出去，没有再回一次头。我想，我今后再也不会踏进这里了，永远不会了。
　　“你们待在这里不许动，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如果我回来时，发现你们中的哪个不见了，后果会很可怕！”杰里奥卡先生对屋里的几个人说道，然后使劲关上了门，发出“呯”的一声巨响，门微微颤动了几下，我被吓了一大跳。
　　“现在，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儿？”我们坐进车里，杰里奥卡先生回头问我。
　　我说了我家的地址，他发动了汽车。
　　“我的女儿罗莎琳，你对她了解多少？”杰里奥卡先生开着车，冷不丁地问道。
　　“不算太了解，只能算是一般的朋友吧。”我说。
　　“我和她母亲，平时不常在家，对她的管教太少，所以……”他的语调很平，听不出情感。
　　“我理解。”
　　杰里奥卡先生沉默了一阵，然后缓缓说道：“她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小的时候，是个很乖的孩子。她小学时，一直是个好学生，成绩也很好，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我忽然感觉，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显得如此苍老和疲惫。
　　“我们很爱她，真的。就像任何一对父母那样，就像你的父母爱你那样爱她。”
　　我没有答话，只是心里开始翻腾——像我的父母那样？他们真的爱我吗？不，他们爱的是莉莉，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而他，并不知道这点。
　　“你知道吗？我经常在你家那一带巡逻，有时候会看见你。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很乖，很规矩。”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像我的女儿那样。”
　　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我不知该如何应答。
　　“所以，当我在我家看到你的时候，我很吃惊，尤其是在……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但我相信你，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罗莎琳她们那样的人。”
　　我依然保持沉默。
　　“你不该和罗莎琳那样的女孩成为朋友，也许我不该这样说自己的女儿，但有时候我经常会想，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影响。”他继续说着，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觉得我有必要说点什么了。
　　“呃……杰里奥卡先生，其实罗莎琳并没有那么坏，她……本质上还是好的。”我试图安慰他一下。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想，我对我的女儿比你更了解。”他冷冷地说，我感到有些尴尬。
　　他没有再说话，车里的气氛冷了下来。我看向窗外，雪已经停了，但路上的积雪依然很厚。街上鲜有行人，圣诞节将至，只有寥寥几家店还亮着灯，里面挤满了人，想必是来做最后一批采购的人。有一个老太太，拄着一根手杖，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手提袋，在铺满积雪的路上一步一滑地走着，不时伸出一只手，紧一紧身上裹着的披肩。隔着一层玻璃，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动作让我感到心中莫名的惆怅。
　　“刚才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对你的父母说，他们不会高兴的。而且，毕竟她是我的女儿，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往下说，但我已经明白了。
　　“我知道。”
　　他点了点头：“谢谢你。”
　　车子驶入了我家所在的街道，天已经黑了，家门前的彩灯串闪烁着美丽的光芒，那是爸爸妈妈为迎接莉莉而特意做的装饰，在黑暗中看来格外清晰，但不知怎的，我心中却徒然生出一股自己与他们无关的凄凉感觉。
　　“我到了，谢谢你，杰里奥卡先生。”我礼貌地道谢。
　　“不必道谢，我的女儿犯下的错误，做父亲的当然要承担。再见。”杰里奥卡先生说。
我下了车，快走到家门口时，他忽然又喊住了我。
　　“圣诞快乐！”他冲我微微一笑。
　　“圣诞快乐！”我回应道，向他招了招手，然后走进了家门。

（六十一）“西弗！你在干什么？”就着灯光，我看到斯内普想把手中的魔杖藏起来，但为时已晚，莉莉显然已经看到了。
　　“我……”他显得非常慌乱，在我面前冰冷无畏的样子顿时消失了。
　　“你想对她做什么？”莉莉却是一副镇静的样子，与斯内普手足无措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心中忽然一颤——莉莉为什么不直接叫我的名字？
　　“没什么，我们……只是有点小误会。”斯内普想掩饰过去，莉莉却穷追不舍。
　　“误会？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莉莉走近我们，大声问道。
让我奇怪的是，斯内普忽然镇静下来，就好像抓到了莉莉的什么把柄。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我对她做什么和你无关，不是吗？她一点都不关心你——”
　　“你怎么敢这么说！”莉莉气愤地打断了他，然而斯内普接着说了下去。
　　“她的确不关心你！不然她怎么不给你写信？一封都没有！如果你把这称作关心——”
　　“我当然——好吧，如果你坚持，”莉莉说，我吃惊地瞪着她，斯内普则露出得意的笑容，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们俩都吃了一惊，“那请你从我家离开，这儿不欢迎你！”
　　莉莉下了逐客令，我得意地看向斯内普，他的脸色难看极了，活像刚刚吞下一大杯坏牛奶。
　　“我想你很清楚你更欢迎谁，你们俩已经绝交了，就在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斯内普轻声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莉莉的脸红了，我的脸也发了烫。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莉莉问，显得有点儿紧张。
　　“我听到的，我经常在你的窗户底下——”
　　“你在她窗户底下干什么？”我大吃一惊，凶巴巴地问道。
　　“不要那样跟我说话！”他也大声回敬道，然后转向莉莉，后者脸上一副吃惊和愤怒的表情，“我听到你们争吵，然后你宣布了绝交。”他得意洋洋地结束了他的话。
　　莉莉一把推开我，力气之大，使我差点跌倒在地上。她冲到斯内普面前，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刹那间，我以为她要打他一巴掌，但她没有，而是冲斯内普嚷了起来。
　　“你怎么能！西弗？那是……那是我的隐私！你怎么可以偷听！”
　　“我没有偷听——”斯内普争辩道。
　　“哦，你当然有！在我的窗户底下，听着我和她的……她的谈话，这不是偷听是什么？”斯内普似乎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甚至连莉莉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从我家出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莉莉下了最后通牒。
　　“什么？可是——”斯内普显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用手抓住门框。
　　“我想有这个必要，你不尊重我的隐私！”莉莉说，斯内普的脸红得像葡萄酒一样。
　　“我——对不起，行了吗？我道歉！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你还把我当做朋友。”他小声说。
　　“我当然会，只要你以后注意一点我的隐私。”莉莉靠在墙上，交叉着胳膊，眯起眼睛说。
　　“那就好。”斯内普似乎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你不能留下来，我今晚没空。”莉莉说。
　　斯内普略为吃惊地看了看莉莉，然后无奈地说：“那好吧，祝你今晚愉快。”
　　他走下了台阶，走得很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盼望莉莉回心转意，让他回来，可惜，他失算了，莉莉仍然交叉着双臂，好像在想什么心事。直到他转过弯，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莉莉都没有流露出让他回来的意思。我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正在我们俩都沉浸在各自的思想中的时候，门“吱呀”一响，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都提着大包小包，吃惊地看着站在门厅里的莉莉和我。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爸爸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一边好奇地问我们。
　　“没什么。”莉莉简单地答道。
　　“出什么事了吗？佩妮？”妈妈有些担心地问道，听到我的名字，我吃了一惊。
　　“哦，没什么。我们……我们只是在担心，你们怎么还没回来，所以——”我临时撒了个谎，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真相，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和什么样的男生交往。
　　“真是乖孩子。”妈妈笑眯眯地说，声音中却有着一丝不自然，“我去弄点东西给你们吃，你们俩一定饿坏了。”
　　我没有回应，莉莉也是。

（六十二）平安夜，世界一片祥和。
　　我和莉莉穿上了新衣服，相似的款式，不同的颜色和细节，穿上的感觉也全然不同。莉莉的是米白色，配上缀有银色蕾丝的细腰带，深红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这是她全身唯一的装饰，也是最出彩的一笔，她看上去优雅而高贵。和莉莉比起来，我就不值一提了，浅蓝色的衣服有点儿泛旧，配上金色的头发，乍看似乎还不错，但若仔细推敲，跟莉莉简直就不在一个档次。
　　但除去这些，那个晚上还是相当愉快的。我们围坐在壁炉边上，吃着糖果和点心，分发着各人的礼物。我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收音机，那是我一直想要的，这么多年来，他们终于送了一次我喜欢的礼物。莉莉得到了一个纪念版的芭比娃娃，看着她欣喜地把娃娃抱在怀里，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喜欢玩那种幼稚的东西。我不禁带着一丝蔑视看向莉莉，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轻声地对娃娃说着话。她到底还是一个孩子，简直连一点成熟的迹象都没有。
　　“莉莉，在家里开心吗？”妈妈给莉莉拿了一块蛋糕，摸了摸她的头。这可真是没话找话。
　　“那……当然！”莉莉嘴里塞满了蛋糕，含混不清地说。
　　“想不想同学们？”爸爸问。
　　“当然想，但还是家里好。”莉莉答道。
　　妈妈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诧异地抬头看着她。
　　“多跟你妹妹说说话。”妈妈凑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点了点头。
　　“呃……你什么时候开学？”我问道，莉莉略为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妈妈则显得有点儿失望。我的心一沉，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问了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怎么？你巴不得我赶快离开？”莉莉显得有点儿不高兴，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她平时总是很大度的，不会这么小心眼。但实际上，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她还能在家里待几天而已。
　　“当然没有，我哪里敢啊！我怎么敢赶你——尊贵的莉莉小姐走呢！”我的脸涨红了，愤怒地说。这次可是她先挑起的，不能怪我。我不想和她吵架，但既然她是这种态度，我也不能失去作为姐姐的尊严。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莉莉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明显的愠怒。
　　“我没有怎么说话，是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也回敬道。
　　“好了！好了！姑娘们！这是怎么回事？”爸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我们突如其来的争吵，“莉——佩妮，向你妹妹道歉！”
　　我跳起身来。
　　“凭什么又是我！”我大声表示抗议。
　　“因为你是姐姐，就是这样！如果莉莉是姐姐，我也会让她先道歉的。”爸爸说。但我不能接受这个理由，气呼呼地瞪着他。
　　“好了，都别吵了，你们两人都有错，互相道歉！”妈妈一锤定音。
　　我和莉莉都看着对方，但我有些躲闪，不敢对上她的目光。莉莉的眼睛还是和以前那样，清澈得惊人，碧绿得如同汪着一湾春水，似乎不曾沾染世俗的一丝一毫，但她看向我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总是那样深不可测，叫我看了不禁心颤。
　　“好吧，对不起。”还是莉莉先开了口，和以前那样，在这方面，她总是愿意让着我，尽管我才是姐姐，按理说，应该是我让着她才对。
　　“对不起。”我也干巴巴地答道。爸爸妈妈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开始交头接耳。我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从他们不时向我们投来的目光中，我可以肯定，他们是在谈论我们俩。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and a happy new year……”
　　突如其来的，一阵轻柔的歌声从窗外飘来，我知道，那是附近小学的颂歌队。我站起身，来到窗户旁边，看着那些幼小的男孩和女孩，他们穿着白色的袍子，手里拿着白色的蜡烛，慢慢地从我家门前的街道上走过，轻轻地吟唱着圣诞颂歌。看见这个温馨祥和的情景，我心中因和莉莉争吵而带来的抑郁感顿时消除了大半，心里随即平静了许多，也愉快了许多。记忆中，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颂歌队经过我的家门口，按老人们的说法，这象征着来年将有好运。我愿意相信这个说法，因为从最近发生的事情看来，我的确需要一些好运气。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梦境甜蜜而温馨。

（六十四）看来凯拉的消息的确属实。果然，开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罗莎琳等人。教室里少了她活泼靓丽的身影，一时间竟显得冷清了许多，男生们似乎有些失望，从他们的谈话来看，对于罗莎琳的离去，他们中多数人都感到惋惜。令我吃惊的是，竟然有几个男生为她在教室里公然大打出手，因为他们似乎都认为，自己才是罗莎琳的男朋友，并且都经过了罗莎琳本人的承认。真不知道罗莎琳是怎样在他们之中调解和周旋的。
　　凯拉似乎对我印象很好，整天陪在我的身边，但她并不像罗莎琳那样，总是喜欢小鸟依人地挽着我的胳膊，相反，她比较喜欢和别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不是特别亲热，但也不冷淡，总之恰到好处。她讨厌罗莎琳，但并不介意我曾经和她关系亲密这一事实。我和她迅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凯拉和罗莎琳是截然不同的人，她做事雷厉风行，不带一点拖沓，有女强人风范。她为人真诚而讲原则，毫不虚伪和做作，在她看来，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她很看重友谊，凡是她的朋友，她总会鼎力相助，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学习极为刻苦，成绩上等，做任何事情都极为认真踏实，带有完美主义者倾向。她出身豪门，长相甜美，行为优雅，但又丝毫不带有贵族之气，从不表现得楚楚可怜，吃苦耐劳，是我们班的劳动模范。她从不看重自己的相貌，在穿着上也不愿多费工夫，只求整洁大方，并且要方便舒适。凯拉就是这么一个人，各方面都堪称完美，她自己也承认：“我总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这就是我的原则。”
　　和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做朋友，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点和她有共同之处，我有那么多的缺点，而她似乎并不在意。她从不会像罗莎琳那样，夸大事实地夸赞我，她只喜欢和我以诚相待，对于我的不足，她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对于我的长处，她则会真诚地给予赞美和鼓励。她从不吝啬赞美，但每一次都用得恰到好处。
　　再愚蠢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同样是漂亮、优雅的女孩，凯拉在班里比罗莎琳要受欢迎的多。凯拉的人缘极好，在男生中也享有盛名。在我看来，这毫不奇怪，因为即使是我这样喜欢挑剔的人，也不得不为她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凯拉就是莉莉，她们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漂亮的女孩，为人真诚，做事有效率，讲原则，并且人缘极好。甚至当我和凯拉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把他当成莉莉，尽管两者的长相一点都不相似，一个是金发碧眼，一个是红发绿眼，完全的两种风格和感觉，但我就是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莉莉再也没有给我写过信，看来，她的确已经对我失望了。面对这样的结果，我心中不禁有些惘然，失落感在所难免。我知道，只要我给她写一封信，哪怕只是一张简单的明信片，就可以轻易地挽回这一切，但我不想那么做。主动示好是一件丢面子的事情，更何况那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何必眼巴巴地指望着莉莉再次出现在我的身边呢。
　　天气开始变得温暖，然后迅速变得炎热，半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我们换上了轻便的夏装。又一个夏天来临了。时间总是这么戏弄人，它一分一秒地向前走去，给人以时间过得很慢的可笑错觉，但当那么多个日子被你抛在身后，你才会发现，不知不觉中，你已经错过了许多日起月落，斗转星移。
　　其实生命，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本以为有一辈子的光阴可以自由挥霍，可以任你去牵起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情感，但当那个最后的日子来临，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你才会猛然惊醒，发现一辈子其实很短，短到有那么多事来不及去想，来不及去做，短到有一天，当那个人突然离去，你才会发现，生命中其实有太多的悔恨和无奈，只是当时已惘然。
　　而我，对此可谓体会太深。

（六十五）6月的某一天中午，本该待在学校里的时刻，我却偷偷溜了出来，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我就是不想在学校待着。考试的日子临近，教室里总是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氛围，我不喜欢这种气氛，因为我本来就不是非常刻苦的学生。再加上天气炎热，教室里更是令我无法久待。因此，上午的课程一结束，我就悄悄地从学校里跑了出来。
凯拉是那种不折不扣的好学生，不用说考试将近，就是平时，她也是努力得令我咋舌。虽然在我看来，这种考试根本就难不倒她这样聪明的人，她根本不需要为这个费心，但她却总是把每一场考试都看作巨大的考验。这再次让我想到了莉莉，莉莉也总是这样，对待考试的态度总是认真得过分。我的妹妹竟与我最好的朋友竟有着如此惊人的相似点，这究竟是一种巧合，还是一种前世注定的缘分？
　　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我出了学校的门，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不像莉莉和凯拉，我天生就该是一个这般平庸的人，我没有远大的志向，没有回报社会、造福人类的抱负和雄心。我只愿意做一个平凡的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有所作为的丈夫，一定只要一个孩子，这样就不会让我的命运在我的下一代身上悲惨地重演。这是我从小就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规划，我不想对任何人说起，尤其是莉莉和凯拉这样的人，我知道，如果我说了，她们一定先是会大吃一惊，然后耐心诚恳地劝导我，让我树立更加高远的志向，而不是局限于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她们是那样优秀，当然不会理解我这显得有些卑微的心愿。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我究竟有资格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走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街上，那里向来非常安静。路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层叠交错，如同巨大的手掌般罩住整条街道，只剩下阳光一缕一缕地从梧桐叶的缝隙中滴落下来，打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溅起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明亮的光斑。道路两旁住着人家，正值正午，天气有些炎热，那些人家都关起了门，拉上了窗帘，在午后的蝉鸣声中安详地休息。从他们的院子中，不时可以看到几枝植物的枝条伸出墙头，一直延伸到路面上方。那会是生长旺盛的玫瑰，清香的兰hua，还有等待着夜间盛放的夜来香。盛开的hua朵在街道上喷吐着香气，好像贵妇人往自己的身上喷洒香水，那香味如此迷人，令我心醉。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时刻，如果此时有人打开窗户，向街道上不经意地望去，一定会吓上一跳。空旷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花朵和阳光跳着午后华尔兹，还有一个女孩，在街上迈着随意而轻巧的步伐，信步走在阳光和树影里。她长得一般，但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金发上，倒使那头发有了一种别样的光辉，她的眼睛也因此而灼灼发亮。这个女孩略微抬起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但那究竟是什么呢？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刻，我在想着莉莉。
　　我想起几年前，当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曾经带着莉莉出去玩。同样是在这个正午的时刻，烈日晒得我们浑身酷热难熬，然后，我们走进了一条街道，美丽，清幽，散发着hua朵的芬芳。我还记得当时莉莉发出的惊叹声，我知道，在小小的莉莉看来，那样一条街道就是她的天堂。
　　

我记不清那条街道是不是就是我现在走着的这一条，时光可以把再清晰的记忆都无一例外地沉淀成模糊，虽然我们的心渴望留住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但时光荏苒，日月如梭，随着时间的流逝，再美的hua朵也将失去它的se彩，再炫目的焰火也将失去它的光辉，没有谁可以将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段铭刻成坚固的回忆，哪怕是发誓不能忘却的东西，随着时间的冲刷，它们都将失去原有的面貌，变得模糊而久远。
正如许多年后，我竭力想记起和莉莉有关的每一个片段，但任凭我在无数个夜晚是怎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还是有那么多东西像沙子般，从我试图握紧的手指间无情地溜走。

（六十六）莉莉回家那天，我想了想，还是坐上了车，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车站接她。不知为什么，我们的假期总比莉莉的长，也就是说，总比她放假得早，这就让我无法以学习为由，而不亲自去接她回家。
和上次接她时的情景一样，我们在那堵砖墙旁边等待。爸爸妈妈依然激动得坐立不安，不时看看手表，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当莉莉和其他学生一起，从砖墙中蜂拥而出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我们，并立刻艰难地穿过人群，向我们跑来。莉莉显得十分快活，因为这一次回家，她可以在家中待上整整两个月。
“哦，天气真热，是不是？”我们向车站外面走去时，莉莉说。她已经换下了她那可笑的袍子，穿上了她自己的连衣裙。她长高了，裙子看上去也因此而变短了，显得有些奇怪。
“是的，宝贝。你的裙子短了，我们得给你再买一些新衣服。”妈妈怜爱地说。
“那是因为我长高了！”莉莉开心地说。
“你的确长高了，都快赶上妈妈了！过来看看，你跟你姐姐谁高一些。佩妮，过来。”妈妈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我很不情愿地走了过去，站在莉莉旁边。
“亲爱的，你过来，看看咱们的女儿谁更高一点。”妈妈招呼着爸爸，爸爸走了过来，开心地比较着。
“嗯……我看，好像是莉莉更高一点。”爸爸说。
我的心不禁一沉，尽管我能感觉到，莉莉已经跟我差不多高了，但听到这样的结果，我还是感到十分难堪。毕竟我才是姐姐，姐姐比妹妹矮，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不禁恶狠狠地瞪了莉莉一眼，尽管我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莉莉的错。
　　“亲爱的，你的考试怎么样？”妈妈说道。
　　“哦，挺好。并且斯拉格霍恩教授对我说，我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莉莉高兴地答道，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脯。
　　“我们的女儿还是那么优秀，不管在哪儿都一样！”爸爸揉了揉莉莉的红发，骄傲地说。莉莉甜甜地笑了，我却有了一种熟悉的、不舒服的感觉，“我们的女儿”指的当然是莉莉，这在无形中已经把我排除在外，尽管他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在前面有说有笑地走着，我跟在后面，匆匆地走着。今天的天气很好，是英国非常罕见的晴天，天空蓝得简直有些不真实，空气中有一种野hua的香味。但我并不因此而感到愉快，因为正如莉莉所说，今天非常之热，以至于尽管我穿着短袖衫，却依然是汗流浃背。我向来讨厌夏天，夏天的酷热总是让我感到极不自在，浑身被汗水浸透，吸进去的空气似乎都是滚烫的，到处都黏糊糊、湿答答，这总是让我感到心中烦躁不堪，情不自禁地想发脾气。
　　记得小时候，莉莉看见我因炎热而心情烦躁时，总喜欢对我说，平静下来就不热了。但我从来不相信这种说法。无论我怎样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都无法达到想要的那种凉爽和舒适。这种尝试和失望总是更加让我感到烦躁莫名。因此，我不喜欢暑假，虽然这是一年中最长的假期，但因为炎热，我总是感到极为不快。
　　不幸的是，我现在正处在这种不快的时刻中。暑假于两天前开始，要在家里度过两个月的时光。莉莉显然高兴极了。从爸爸妈妈关于她来信的谈论中，我可以感觉到，莉莉对这个家充满了依恋。如果是我只身在外，我会像莉莉这样盼着回家吗？我想，我不能确定。
　　爸爸发动了车子，我叹了口气，钻进了火炉般滚烫的汽车里。

(六十七)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我不愿参与任何会使我出更多汗的活动，但这样完全没有用，因为在这种热得反常的天气里，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也会感到身体里的热气一层层地往外冒，化作无数的汗水，浸透了衣服，濡湿了头发。总之，我无论怎样都感到炎热难耐。
好像嫌我的心里还不够烦躁，爸爸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抱回一只纯种金毛。我向来讨厌小动物，因为它们总是肮脏又烦人，而我偏偏喜欢干净的环境。因此，当我极不情愿地下楼去，观看那只幼小的、愚蠢的狗的时候，我的心中充满了不满和愤怒。
那只狗坐在我最喜欢的一块地毯上，兴奋地摇着尾巴。它浑身覆满了淡黄色的短毛，耳朵的颜色则要深一些，垂在小小的脑袋边上。它的眼睛像两颗紫葡萄，又圆又大，正激动地左顾右盼，来回张望。它的鼻子也是乌黑的，看上去有些湿漉漉。
莉莉一看见它，就兴奋地大叫一声，立刻扑到它身边去，温柔地抚摸着它可笑的短毛。我则感到一阵厌恶，它可爱的外表并不能让我对它产生好感，包括它此时半伸出来的舌头和毛茸茸的爪子:全是恶心的口水和污泥！
“纯种金毛！金毛巡回猎犬！”爸爸开心地介绍着它，“我从一个朋友那儿搞到的！我说了半天他才答应！”
“它有多大？”莉莉跪在它身边，用细长的手指为它梳理着毛发，小狗看上去很是享受，满足地呜呜叫着。莉莉就是这样，她的身上似乎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从小到大，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很乐意和她亲近。
“才两个月，很小，你们可以从小训养它。”爸爸蹲下身，轻轻抚弄着它的耳朵，小狗转过头，舔了舔他的手，我感到一阵恶心，而爸爸却开心地笑起来。
“这种叫金毛的狗有什么本领吗？”莉莉好奇地问道。
“你扔一件东西出去，它可以帮你捡回来，就像这样。”爸爸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只网球，丢了出去，“去！狗儿！把那球捡回来！”
爸爸说得很对，果然，小狗有了反应，它立刻站了起来，迈开四条小短腿儿，向那只绿色的网球跑去，把它叼在嘴里，跑了回来。
莉莉兴奋地鼓起掌来。
“哦！真棒！来，把球给我。”莉莉伸出手去。然而小狗只是略微歪了歪头，球仍然被它叼在嘴里。”
“乖，把球给我。”莉莉耐心地劝它，我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它只是一只愚蠢的狗，跟它说话，岂不相当于对牛弹琴？
但小狗依然没有松口，它只是睁大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莉莉看了看。
“爸爸，它怎么啦？”莉莉显得有些失望，但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
“它还很小，没有经过训练，等它长大了，就会乖乖地把球给你了。”爸爸有些尴尬。
“哦。它有名字吗？”莉莉又问道。
“还没有，你们可以给它取一个。这是个男孩，给它取个男孩的名字。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我知道，爸爸是让我和莉莉一起商量这件事，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和莉莉一起商量问题？我从不那么做，因为那会使我看上去像个毫无疑问的白痴。
“呃，好吧。佩妮，你怎么想？”莉莉迟疑了一会儿，小声地说，眼睛却看着那只小狗，它抬起头，仿佛在期待一个好听的名字。
“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喜欢这条狗。”我干脆地说。
“什么？哦，好吧，既然这样……叫你安迪如何？你喜欢这名字吗？狗狗？”莉莉亲昵地对小狗说，后者响亮地叫了两声。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因为莉莉还是狗。
我看着莉莉和安迪愉快地玩耍，忽然意识到，我浑身都是黏乎乎的汗水，于是我转身走向浴室，打算洗一个漫长而舒爽的澡。

(六十九)第二天清晨，我正在甜美地酣睡，做着一个美好的梦，忽然……
“汪！汪汪！”
那声音是如此之大，几乎整栋房子都响彻着洪亮的狗叫声。对于睡得正香的我来说，那几声吠叫，简直无异于一个炸雷。我顿时从睡梦中惊醒，不，应当说是吓醒，心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仿佛刚刚跑完100米冲刺。我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慢慢平静下来。
“汪！呜……汪！”又是几声，这该死的狗到底是怎么了？
房间里很黑，我伸手开灯，看看墙上的钟，才凌晨4点，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窗外简直没有一丝光线。时间还相当早，完全没有起床的必要，但我受了刚才的惊吓，刚才浓浓的睡意此刻全无。我闭上眼睛，试图重新入睡，但失败了，我清醒得就像喝了好几杯浓咖啡那样。
既然无法继续睡着，我也就没有待在床上的必要了。我坐起身，披上一件衬衫，来抵御清晨的寒冷。但接下来干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心中完全没有主意。
我的思绪忽然被拉回到一年之前，大概就在那个时候，我下定了彻底与莉莉决裂的决心，她认识了神奇有趣的斯内普，得知了自己的能力与身份，并且接到了她的录取通知书，那个愚蠢的学校，居然用猫头鹰来送信！难道他们落后到连邮差都没有的地步了吗？
我很快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不该想起那封信。我无法忘记，就在大约一年以前，同样也是这样一个泛着寒意的清晨，我同样也是无法入眠，痛苦于那个世界的种种。于是我做出了那件令我后悔终生的事情:我写了那封信，并且寄了出去。结果自然是极为屈辱和羞耻的。但我不能怨谁，不是吗？这是我自己造的孽，是我不知好歹而付出的代价。我竟然真会愚蠢到如此地步，十几年的经历，竟然还没能让我懂得这一点:莉莉永远比我强的多，我跟她之间，是我永远也无法缩小的差距。
我努力地把这件事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不再去想它们，想那些令我感到无比难堪的经历。我也应当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喜爱的人和喜爱自己的人，我不禁想到了凯拉，那张美丽温和的脸顿时浮现在我眼前。凯拉的确是我可以托付的挚友，她是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者，她就像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莉莉。
尽管我此时思绪万千，但我无法多想了，因为就在此时，我看见了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近我家的房子，在一扇窗户下面站住了。他抬起头，向上望去，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身影让我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那身显得有点儿肥大的衣服，那种蝙蝠般阴森的感觉，还有他仰望的那个房间:莉莉的房间！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斯……”我刚吐出了开头的一个音节，忽然改变了主意:我倒要看一看，他这么早来找莉莉干什么。说不定，我可以抓到他的什么把柄。
我瞪大了眼睛，东方已经开始出现一丝微光，这对我很有利。他看不见我，而我，却可以更加清楚地监视他。
他向四周张望了一阵，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凑近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仔细地将它团成一个纸团，做出要扔的姿势，但他突然停了下来，我不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是他只是弯下腰，从草丛中捡起一块石头，把它裹在那团纸中。然后，他后退一步，把手臂高举过头，瞄准了莉莉的窗户，投了出去。
“噗”地一声轻响，显然，那团纸准确地落在了莉莉的窗台上。他看上去非常得意，最后向那窗户看了一眼，然后轻轻穿过草坪，迅速跑掉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红的光线射进我的屋里，刹那间一片明亮。我呆呆地坐着，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只隐约听到几声狗叫，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七十一）我无力地躺在地上，头部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而感到有些昏沉，一时间难以回到现实中。但我随即感到有一条热热的、湿湿的东西在我身上舔来舔去，我顿时清醒过来，激动地跳起身来。
　　“给我滚开！滚开！你这只笨狗！你这只肮脏的、愚蠢的——”我伸出一只手，把它那张长长的、毛茸茸的黄脸从身边重重打开。莉莉随即尖叫起来。
　　“哦！住手！你怎么能这样！”莉莉冲上前来，抓住安迪的颈圈，把它从我身边拉走。安迪似乎极不服气，不时挣扎着回过头来，冲我大声地吠叫几声。听着它的叫声，我不禁感到脑袋一阵阵发胀，仿佛就要炸裂开来般难受。现在还只是早晨，周围的空气就已泛出酽酽的热意，我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在渗出汗水，真奇怪我的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多水分。不绝于耳的吠叫声加上天气炎热难禁，我简直有种想摔东西的冲动。
　　“麻烦把你的狗管管好！十全十美小姐！”我冲莉莉吼道，眼睛却看着那只该死的肇事者。
　　“这不是我的错！”莉莉抚摸着安迪金黄的毛发，坚定地回敬道。
　　“我说过，我永远也不要再看见这只狗！”我气冲冲地说。
　　“那你就不要看，并没有人请你来看！”莉莉大声说。
　　我顿时吃了一惊，莉莉的态度令我惊异无比。她向来是一个那么大度、宽容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当然没有主动去招惹它，是那只笨狗自己扑上来的！”我指了指安迪（正趴在地毯上，啃着一块塑胶骨头，流了一地的口水），“还撞到了我的头！”
　　“它只是……只是想和你表示亲热而已，它并不知道——”
　　“对了，你那张纸条上写了些什么？”我故意说，试图转移话题。
　　“——并不知道它做的是对还是错……你说什么？”我的话似乎并没有立刻传进莉莉的脑子，她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在说什么。我得意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在理解的一瞬间从认真变成了诧异和惊恐。
　　“就是你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我指指她的口袋，笑了笑。
　　“我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莉莉试图镇静下来，但她的脸成功地出卖了她——她的脸颊红得像两瓣蔷薇一样。
　　“哦，不要对我假装你不知道，我什么都看见了。”我知道我此刻的样子一定很令人恼火——一个纯粹的惹是生非的八卦女生形象，但我就是想这么做，因为我知道，这样可以让莉莉感到极为难堪。
　　“你看见了什么？”莉莉警觉起来。
　　“我看见了你口袋里纸条的来源，就在今天凌晨——”
　　“你怎么看见的？”莉莉打断了我，我没有理她，继续往下说。
　　“今天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我看见斯内普鬼鬼祟祟、不怀好意地穿过草坪，来到你的窗户下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没错，就是你口袋里那张，”我看着莉莉此时惊慌失措的脸，得意地补充道，“然后他耍了点计谋，把那张纸运送到了你的窗台上。”
　　“这不关你的事，佩妮。”莉莉的语调很平淡，似乎很镇静，但我知道事实并非这样，因为她从头到脚，连每一根红发都在颤抖。
　　“正好相反，我想，我必须介入这件事。”我平静地说。
　　“为什么？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有权做什么！我可是你的姐姐！我们的事情应当由我说了算！”我大声打断了她的话，莉莉的表情顿时变成了一种惊异、害怕和不服的混合物，很是古怪。
　　“凭——好吧，你现在想做什么？”莉莉问，我知道她想反驳，但她的理智说服她平静下来。
　　“让我看看那张纸条，斯内普给你的那张。”我轻声说，向她靠近一步，莉莉迅速向后退去。
　　“不行！”莉莉紧紧捂住自己的右边口袋，向后走了一步。
　　“为什么不行？难道那上面有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向前迈了一步，看着莉莉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绿色杏眼。我忽然想到了电影里那些邪恶的女人，那些以审讯、逼迫别人为乐的坏女人，这想法让我感到难受，但我又能怎么样呢？在十几年的忽略和轻视之后，我开始觉得，我需要得到一些作为姐姐的地位和尊严，不管通过什么极端的手段。
　　“当然没有——”莉莉欲言又止。
　　“那为何不能让我也欣赏欣赏西弗的绝妙文笔？”我让自己的嘴角一扯，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说过了，那是我的私事！”莉莉终于爆发了，大吼一声，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吼叫吓了一跳，但随即恢复了镇静。
　　“我今天一定要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把纸条给我！”我稳了稳情绪，发出了命令。
　　“我不给！”莉莉也回击道。
　　一阵静默，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感到沉默在四周蔓延，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七十二)我们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令人尴尬的僵局。过了一小会儿(在我看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莉莉开口了。
“听我说，佩妮，我知道……呃……你很关心我，但这件事真的和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自己解决，不想让外人……不，别人插手。”
她试图掩饰自己的错误，但失败了，我抓住了她的每一个字，以及其中微妙的含义。
“外人！哈！原来我是外人！那亲爱的西弗算什么？你永远离不开的人吗？”我激动地尖叫道，声音之尖，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么？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莉莉显得很慌张，急忙解释道。
“我想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你早已不把我当你的姐姐了，是不是？你们背着我干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们无时无刻不在一块儿，在那个愚蠢的怪物学校里！两颗脑袋碰在一起，说着我的坏话！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实际上，我并不知道他们在我背后做的事情，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我完全是在瞎扯。但这样做令我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感:我终于有把柄可抓了，尽管那把柄很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我越说越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莉莉看上去震惊极了，她苍白的脸此刻变得通红。
“我们没有那样做！佩妮！我们真的没有！你一定是误会了！听我说……”
“闭嘴！”我大吼一声，打断了莉莉的话，她的话被憋在了嗓子里，看上去不满又委屈，“我不要听你的解释！你们是那么虚伪！在我面前是一套，在我背后又是一套！别那样看着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我开始觉得嗓子变得嘶哑，但我毫不在乎。
“你……”
“是的！我讨厌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你以为你是谁？无所不知的神童？善良得像天使一样的美丽小姐？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虚伪！虚伪！”
我气喘吁吁，看着两行晶莹的泪水从莉莉的杏眼中慢慢滑落，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感到心疼。我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很过分，我也必须对自己承认，我给莉莉强加的罪名都不是真的，但我并不后悔。
“你说够了？”莉莉平静地说。我没有答复，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能告诉你，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们并没有在你背后说你的坏话。至于你对我的看法，我感到很伤心，但如果你真的那样想……”
“没错！我是那么想的！”我僵硬地说，试图使自己听上去理直气壮一些，但我失败了，我的声音听上去软弱无力。
“……那我也没有办法。”莉莉结束了她的话，转过身子，打算离去。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略为吃惊地看着我。
“你还要做什么？”
“那张纸条，你还没给我看呢！”
我知道，我此刻的嘴脸一定显得十分丑恶，从莉莉混杂着震惊和悲哀的眼神便可以看出，我的心中刹那间想到了退缩，但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说过了，我不能给你。”她冷冷地说，声音中的寒意让我感到一丝心酸:她以前从未这样对我说过话，但这阵短暂的酸楚随即便被熊熊燃烧的愤怒取代得一干二净。
“你！那算什么？我倒要让你看看，我们之间谁说了算！”我冲上前去，抓住莉莉的衣服，莉莉尖叫起来。我正把手伸向她的口袋，忽然感到一阵巨大的力量把我从她身上推开。我踉跄着后退几步，站稳之后，我听到了一个令我不寒而栗的声音。
“我想，我们之间，是我说了算。”
我抬头一看，斯内普站在门边，手中拿着一根魔杖，魔杖的尖端稳稳地指向我的脸。

(七十五)我恢复得很慢，看来斯内普的魔咒力量巨大。医生对我的某些伤口感到万般无奈，因为无论他们做何努力，那些伤口就是顽固地不肯愈合。
爸爸妈妈经常过来，轮流陪在我的身边，给我讲并不好笑的笑话，并且给我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这让我大为吃惊，我完全没有想到，我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对我的粗心大意进行没完没了的批评，并责怪我耗费了他们的时间和金钱，但这些，他们一个字都没提，他们只是耐心地照料着我。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无法用离谱来形容了。
斯内普的审讯在那之后两个星期举行了。由于邓不利多的介入，审讯进行得毫无悬念。由于斯内普“年龄较小，一时冲动情有可原”，几乎没有人造成阻碍，他依然可以到那座城堡上学。
记不得是谁说过，任何一粒沙砾都会改变历史前进的轨迹。许多年后，当我开始明白一些事情之后，我时常想到这件事。如果那时斯内普下手再狠一些，或是没有邓不利多的威慑，斯内普就会失去继续求学的机会，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而现在的我们，也不会是这样的状态。我们的生活，也一定会以另外的样子不断继续。
可惜，正如我之前所说，生命中永远没有如果，任何一种偶然都有其必然，没有谁可以躲避命运的安排，小到一次摔跤，大到生死离别，无论前方是什么，都是命运使然。
如果上天赐予我预言的能力，让我得知我们若干年后的命运，我一定会付出一切努力，组织莉莉的生命向着那个方向发展。我会尽最大努力，不让他们的生命有所交集，也许这样，最终的结局便可以避免，哪怕只是延迟，也可以让我得以拥有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最大限度地减少遗憾。
但我依然要说，生命中没有如果。
这也正是生命之可悲。
在医院住了两周之后，医生通知我，我可以回到家中继续疗养了。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因为我着实厌恶医院里的气味和气氛。离别数日，我发现自己竟是那么想念家中的温暖。
回到家中，发现家里异常安静，没有之前困扰我许久的吠叫，一切都显得清爽整洁。面对我的疑问，妈妈说，安迪被送走了，因为莉莉说，那种顽皮的狗对我的康复无益。
凯拉听说了我受伤的消息，组织了几个同学来家中看我，还带来了她们亲手制作的饼干、蛋糕。看着她们真诚的笑容，我感到心中无比舒畅，就像在历经一场狂风暴雨之后，喝了一大口热茶那样舒心。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吃过、笑过之后，我认真地问凯拉。
“你还记得照顾你的那个实习护士吗？那是我姐姐，凯莉。”凯拉咽下一块饼干，笑着说道。
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那是你姐姐？亲姐姐？”
“没错。我们长得不像，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点。我们的性格也不像，她……”
“话很多。”我接上凯拉的话，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的确是这样，她很爱说话，在家里更是一刻不停地说话，有时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不过，我们关系很好，再怎么说，她毕竟是我姐姐，我很爱她。”凯拉说，又咬了一口饼干。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听到楼下莉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