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往荆亭去的路上,两个分外的洒脱张扬,不再介意有人会识得他们的身份,也不再介意未来,更忘记了所谓的历史。如果,一开始他们就能够溶入汉朝,把自己当成一个彻底的古人,他们的心会更加舒坦些。两人慢慢的赶到了荆亭附近的瑶山,在瑶山附近找了近客栈住了下来,阿娇埋头写着她的新戏,而夏峙渊依旧忙着搭台子、做演出用的服装、找合适的演员。两人见面的时间远不如在伊春那么多了,他们都在积攒着各自的精力,去做这出戏,只因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青梅竹马》从匈奴慢慢传到了边关,又从边关传到了关内,渐渐地出现了很多个版本的演出,却没有一出戏能有当初的效果。夏峙渊让人在瑶山演了两场《青梅竹马》,果然比起其他的版本,要更受欢迎得多。
春天刚过,夏峙渊便把今年发生的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告诉了阿娇。夏峙渊说,如果想要帮助刘彻,那么这一年,阿娇必需回到刘彻的身边去。
元光二年(前133)他以祠灶却老方见幸于武帝。他欺骗武帝说,祠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可以益寿,可以见到蓬莱的仙人;又说自己尝游海上,见到仙人安期生等仙人,想化丹砂为黄金。后来李少君病死,武帝还以为他羽化而去,得以长生不老。处此之后,海上燕、齐之地的方士就纷纷倡鬼神之事,以求得到皇帝的宠信。
阿娇和夏峙渊努力的成果终于在瑶山演出了第一场。那是根据《潘用中传奇》改编的戏剧,《青梅竹马》的悲怆,在《潘用中传奇》中完全改变,纯粹而欢欣的曲调和整出戏轻快的风格,加上最终团圆美满的结局,比起《青梅竹马》更受到了百姓们的欢迎。毕竟谁喜欢在闲暇之余,还替别人的悲伤去哭泣呢。
阿娇知道,这出戏的成功,必然会引来刘彻,因为这出戏的告板上,清楚的写着编写:陈雨。不管刘彻是否还在寻找着她,她都相信,刘彻会很快知道。不是她相信陈娇的魅力,也不是相信陈娇在刘彻心中的地位,而是相信一代帝王的骄傲和尊严。
三月初的一天,阿娇正在客栈里整理她的手写稿,只听得楼下一片咚咚的脚步杂有规律的响起。嘴角闲过淡淡的笑容,这样规律的脚步声,不会是普通人,推开窗看了一眼,客栈已经被兵士围满了,内内外外严严实实,百姓们都被远远隔开了。围着客栈的士兵,所着所佩绝对不是普通的官兵,如果阿娇没有记错,这就是夏峙渊曾经提到过的羽林军,而现在应该还叫建章营骑吧。
楼上楼下的声音开始安静下来,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阿娇原本以为她会紧张,却没想到临到时来时,心里却是一派的坦然,原来顺应历史的安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等了半天,门外的人依旧还在踱着步子,没有推门或者敲门的打算,阿娇笑着叹了口气,慢慢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了门。迎着门,缓缓进入视线的是一双略带些急切的眼睛,玄色衣裳、帝王服色,这些年不见,刘彻果然更有帝王的气象了,冷肃中,阿娇却依稀还能找到一些少年时的影子。
见刘彻脸上表情冷硬,阿娇心想,算了是她先逃开的,也怪不得刘彻一脸淡漠。于是朝刘彻灿烂一笑,她自然知道,这样的笑容,对于刘彻而言,不管再过多少年都是很有杀伤力的:“不进来坐么,彻儿。”
刘彻看着阿娇的笑脸,稍微有些失神,闻言便随着阿娇进了房间。四下打量着粗糙简陋的房间,刘彻的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似的,原本是想要呵斥,想要怪责的,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阿娇粗布衣裙,脸上素淡和不施脂粉,笑起来还是那么明亮而温暖,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比起上次见的时候更清瘦了:“为什么回来?”
第三十一章:为问前尘忆旧事
阿娇听到刘彻的问话,身子一颤,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忧伤的情绪在室内弥漫开来,却又收敛起情绪,依旧冲刘彻笑了笑,却不复方才的灿烂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刘彻扫过阿娇略带着酸涩的笑,心里忽然觉得不应该问这么个问题,或许阿娇回来,他应该高高兴兴地,不该再问了。
阿娇并不想回答,难道要告诉他,她是因为金屋一朝成长门而离开么,还是告诉他,她是因为李少君回来的:“彻儿可以不问么?”
刘彻强压下心里的不忍,依旧冷冷地看着阿娇,他想,他必需要一个答案,否则,他的心里将永远有个疙瘩解不开:“不。”
“真相,有时候很残忍,彻儿又何必要我说出口呢?”阿娇给刘彻倒了杯茶,坐在刘彻的对面,神情有几分凄冷。
刘彻心头一震,他不知道阿娇接下来会说什么,但他却想听下去,不论听到的是什么:“既然是真相,就应该说出来。”
阿娇头脑一热,这个人怎么是这么的不识好歹呢,明明她不想揭开彼此的伤口,他却死咬着不放。于是阿娇脸上便染上了几分怒色,对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就再也没有了遮拦:“刘彻,你还要我来说么,真相是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若我嫁给你了,我现在在哪里,应该不会是椒房殿吧。舅舅和你说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一个字都不知道吗,你这些年在椒房殿动了什么手脚,你觉得我会不清楚吗。若你遵守得当年金屋藏娇的承诺,我可会离开。”
刘彻紧紧盯着阿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喉咙里有些沙痒难耐的东西涌了上来,他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难道,阿娇真的这般聪明,竟然早就把这些事情看透了吗,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上天注定,我逃不开,如果可以,你当真以为我愿意回来么。”阿娇气得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气灌了下去,狠狠的瞪着刘彻。
他就知道有些答案,最好不要知道,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去问了。答案果真很残忍,只是阿娇知道的,会是什么样的真相呢,阿娇又为什么会知道父皇对他说过的话呢,又知道些什么内容:“你为什么知道,又知道些什么。”
“刘彻,你还嫌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既然你问,好,我就说。舅舅让你不要爱我,舅舅让你保全我,给我一生荣华,舅舅说,我不能生下你的孩子,于是你在椒房殿下了药,虽然椒房殿的不是我,可是,这些年来,痛的却不是一无所知的南风,而是我。”阿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原本她是不应该这么气愤的,却为什么这么感同身受呢,明明是该无情的不是吗,却为什么会这么激动,这么疼痛。
刘彻拿着茶杯的手,忽地一松,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茶水淌了一地。刘彻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这一地碎片,零乱得已经无法去收拾,而他和阿娇之间,便如同这杯茶水,已经是覆水难收了吧:“对不起,只是……”
“只是什么,你要跟我说,你是皇帝,注定不能为某一个人而牺牲全天下么。你要做千古帝王,就注定要牺牲你承诺过金屋的陈娇么,我有什么错,如果有,一定是错在太在乎你,太爱……”你……,阿娇忽然住了口,爱,为什么会涉及到爱这个字眼呢,如果是真正的陈娇,跟刘彻这么说,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刘彻走过去,拉着激动得站了起来的阿娇,心里乱成了一团。他不知道,阿娇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他没看错,阿娇果然是聪明的,聪明到让他的心一阵阵被揪紧,却无能为力:“阿娇姐,我……已经不是那时,只有阿娇姐一个人的彘儿了,父皇把大汉江山交付于我,我又怎么能辜负了父皇的嘱托。”
阿娇抽出被刘彻拉住的衣袖,心里依旧难以平静,难道不可以辜负了景帝,就可以负了阿娇么,帝王心术果然是谁都难以懂得的。中国的历史上还少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例子么,只是刘彻的心太过狠太过冷静,不肯多为曾经的阿娇考虑,只是想做一个名昭后世的帝王,于是绝情弃爱,忘了当初那些美好而温柔的承诺:“那么现在呢,现在彻儿打算把我怎么办?”
“阿娇姐,永远都是大汉的皇后,不会再有别人。”
“我要的,你不会知道,也给不起。我回来,只是因为一切都已经平定下来,而你,会需要我的帮助。我不会过问你和母亲之间的事,更不过问后宫里的事,你是想收拾外戚也好,还是做其它事情也罢,我可以随你回到宫里,但,不要让任何人扰到我。”南风的消息,她早已经通过夏峙渊的人收到了,为此她开始恨自己,更厌恶眼前这个人。就这么任南风在长门里悄无声息的死掉,帝王的心果真是狠绝,虽然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皇后,但这些年,在他枕边的人却一直是南风不是吗,却可以在不需要之后,不管不顾任其凋零。
刘彻听到这番话后立刻开始觉得失落,原来阿娇回来,竟然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不会再利用她。她竟然可以说不过问他和姑姑的事恨,也不像印象中的阿娇那样,在意他后宫里的那些夫人、美人。这样的阿娇,让他觉得陌生,如果不是亲眼确认过,他会认为死在长门的才是阿娇,而眼前这个不过是很像而已。这些年,阿娇怎么会变了这么多,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影子:“好,只要阿娇姐回去,我不再和姑姑为难,她想做什么,只要不过分,都由她。阿娇姐,走吧!”
“等一等,我要先见过夏峙渊。”
阿娇的声音一落,夏峙渊便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挂着散淡的笑,看着刘彻和阿娇,心道这才算一双壁人吧:“说吧,我听着。”
阿娇仿佛没看见刘彻瞬间变冷的脸,冲着夏峙渊回了一笑:“你一直在?”
“嗯,说吧。”
“不要忘记了你答应过的事,还有,如果战争不可以避免,尽量少些伤亡。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好好活着,至少在我找到另一个有着同样遭遇的人之前,好好活着。”阿娇心里有些不舍,也许,这一别以后就很难再见了,再见只怕不是战场上,就是朝堂上上呈降表了,那样的情况下见面,他们就不再像现在这样自如了。
“好,我答应你。还有,如果有一天,累了倦了,允许你来找我倾诉。”夏峙渊瞟了一眼嘴角正在抖动的刘彻,忽然心里有些痛快,于是又升上些恶念头,走到阿娇身边轻轻抱了抱阿娇:“如果,他不要你了,我要。”
阿娇看了看刘彻,又看了看夏峙渊,见刘彻嘴角抽搐,又看看夏峙渊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高兴,果然报复是很容易让人心情变好的啊:“你最好,还是快点跑吧,他可是刘彻。”
夏峙渊放开阿娇,冲刘彻笑得极温和、亲切:“陛下,臣回匈奴准备好,随时等陛下的铁骑踏平大漠。”
刘彻一愣,似乎伊稚邪很高兴他去征讨匈奴似的,这表情像是什么时候匈奴没了,才会真正觉得高兴一样,等他回过神来时,夏峙渊已经远远跑了,还偶尔挥挥手,而阿娇则是一脸有趣的笑容:“很有意思吗?”
“还好。”阿娇忍住了笑,算是给刘彻留着面子了。
“那个人,是伊稚邪吧。”直到上了马车后,刘彻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他实在没有办法想像,如果有人说要讨伐大汉,他必定会让那个人横着出去,伊稚邪却仿佛匈奴是个包袱一般,丢了正好。
“是啊,没错,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欢迎你支攻打匈奴吧。你不觉得这个人,应该属于江湖吗,匈奴的王位对于他而言只是使命,并不是他求来的。”阿娇坐在刘彻旁边,再没有说起往事时,那样沉痛的表情。她已经决定,如果这是注定的,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接受,不如高兴的去感受这个朝代及至整个中国历史上最波澜壮阔的时候。
刘彻看着阿娇良久,心里酸酸的感觉开始漫开,久久的相顾无言之后,他忽然抱紧了阿娇,在阿娇的头顶上轻轻的呼吸:“阿娇姐,谢谢你回来。”
阿娇听到这话,觉得有些感慨,拍了拍刘彻,从他怀里抽出身来:“彻儿,既然注定要相负,那么你的另一个承诺,一定要做到。”
刘彻有些不满阿娇从他怀里挣开,定定地看着阿娇,问道:“什么承诺?”
“做一个最伟大的帝王。”
刘彻呆了半晌,直到直到荆亭的栖梧斋时时才反应过来,遂笑道:“阿娇姐,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