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郁清流在迷蒙中感到身边不似往日温热，说不清是什么心态，披了外袍寻出门外。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郁清流回了房，独自坐在桌前，觉得这不告而别真是又洒脱又伤人。
屋中马上的两人此刻心境竟一时重合，他们都有点庆幸此时的分离。
因为这次，怕是要玩脱了。

苏红笺甫一回谷，就被闪瞎了眼。
沈千钟这没节操的居然把小道长带回来了！小道长怎么也算个浩气的，这么着把人带回来，浩气那边恶人这边又岂是一个真爱就能交代过去的。
好在沈千钟也不是算太脑残，没让小道长穿浩气蓝，只说他是中立，苏红笺自也不会戳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去调戏小道长。
“小道长叫辞镜？真是个好名字。”苏红笺笑眯眯地靠近萧辞镜，只当做没看见花哥一只手已放在枫木晚晴上，继续往骆驼背上扔大树：“小辞镜，千钟这人无趣的很，有自恋又让人讨厌，你不如——沈千钟你冷静！”
那天下午苏红笺的大长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边跑一边好整以暇地言语刺激沈千钟，时而说：“嘤嘤嘤沈千钟你个没良心的，有了新欢就追杀旧爱”，时而喊：“花哥你跑太快，假发掉了快去捡！”路过辞镜时还用沈千钟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看他平日人模人样的，三句不离气质，现在跑得像疯狗一样哪里还有气质可言。”
沈千钟听了，刹住脚不敢再追了，“疯狗一样”着实刺激到了他，花哥一口气没喘上来，恨不得咬死苏红笺。萧辞镜站在一旁看戏看得愉快，一向斯文俊秀的脸也染了一丝坏笑，插话道：“要我弃了他选你也不是不行，我只一个条件。”
“什么？”
“我要在上面。”
萧辞镜此言实是不知苏红笺为人，若在半个月前，他为了气沈千钟是绝对会答应的，然而此刻他想起郁清流，胸中一窒，不再言语，摇手回房去了。
沈千钟看见苏红笺遇挫离开，虽不知何故，但也稍觉快意，不过想想辞镜红笺方才的对话，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苏红笺回了房，只觉心中烦闷，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感。
终是高估自己了。
苏红笺所谓“游戏花丛”的经历，最多是亲吻拥抱红颜知己罢了，他还不致轻易毁人清白。
是以他到郁清流这里才算初尝情事，之前也未曾跟人如此亲密过，加之郁清流是个男人，和女子更是诸多不同。
他和郁清流都是假装深情的好手，演的太好，难免惑人惑己。
苏红笺很难理清自己的心思，也很难决定以后和郁清流的关系。他明显早已动了心，不然不会再知道在郁清流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情况下还留在他身边。可问题在于，心动了该怎么办。
他进了恶人谷，性格中自然颇有点不管不顾的成分，然而他和郁清流的身份实难容他不做计较。何况感情史两个人的事，他动心了，未必郁清流也是。郁清流心计城府胜他一筹，自己也不是他第一个情人，想来他与自己不过是逢场作戏，试图利用而已。
此番不辞而别，想也是宣告了关系终结。
这种种计较，不过指向一条道路：忘了郁清流。
相同这些关系不过一瞬，但到底不顺意。苏红笺支颐发呆，不经意发觉自己竟在想念郁清流的亲吻。暗骂自己没出息，简直不像个男人。又觉得凄凉。

入睡后半梦半醒的恍惚间发觉身边已无人，竟清醒过来。一夜辗转，终在天将亮时入了眠。

苏红笺在恶人过了最烦躁的一个月。
千钟成天和小道长甜甜蜜蜜秀恩爱；自己又常想起郁清流；新爬上来的秃驴他总觉得不顺眼；最近谷内人事调动似乎多了一点，连他的人也动了几个，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操纵者藏在暗处；他又觉得自己在谷中的行动好像受了监视，整理势力也不太方便……
最烦人的是，下次该自己指挥攻防，而浩气指挥是郁清流。

“白龙口太远，我陪辞镜，不去。”
而苏红笺面无表情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沈千钟，在心里用双剑一寸一寸地绞碎他的头发。
“我说你怎么了，以前都没什么，偏偏这次闹别扭？”
这能说？
“要不然你找哪个新来的，他肯定愿意。”
“蠢货，那秃驴想积累声望，你还上赶着给他机会。”苏红笺揉太阳穴，烦得头疼。
“那让他积累。”花哥满不在乎又轻蔑地说，苏红笺扶额，这男人一恋爱就没了智商，自负没救了。
“你让我不让！”他拂袖而去。心知他总是要和郁清流对上的，早晚都要经历这么一遭，终还是下了决定。
只是心更乱了。

然而在前往白龙口的半路，他却被赶上来的沈千钟追上了。
“难得你有事求我，不答应也太不够意思。”花哥笑得温文又气质。
苏红笺和他相熟已久，知他禀性，此刻却稍觉感动忘了吐槽。正难言时，沈千钟又道：“我看你这段时间心情差得很，也不知道前一阵子发生了什么，想是上次你玩得不尽兴或许没休息够，自作主张替你告了一个月的假，再去散散心吧。”
闻言，苏红笺泪眼蒙蒙，与沈千钟执手相对到：“沈郎，我今日方知你对我情深若此……”
沈千钟抽出手来拨开他脑袋，笑道：“没正形的。”

越悲越好
块眼熟我
———若我一世易筋,洗髓只为你一难舍身,蒲团禅杖连同佛陀的微笑都予你,收起佛珠袈裟还俗于世共历红尘与你栉风沐雨,你可还要我。

苏红笺和沈千钟分开后，一时无处可去，无处想去，不知怎么也叫了马车去白龙口。
他本是下了决心去见郁清流，面对、放下这段不该有的感情的，此刻促使他下决心的前提没了，他却已被自己说服，没法抑制想见他的心情了。苏红笺终究是少年心性，又初识相思之苦，就算心中想着要断了情丝，但若情丝真容易断，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想见他……想远远地看他一眼，了了这执念，就忘了他。

白龙口这一役，双方无胜无败，战绩相差无几。
这一场中规中矩，但郁清流身边的军娘洛锦衾却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加以询问，郁清流却只闭口不言。
而各自收兵时，洛锦衾发现指挥直接丢了。

“丢了”的郁清流此时正在疾奔快马上追赶前方的红影。
苏红笺一边挥鞭，一边暗恨自己忘记他是来偷看的了，居然没换下惹眼的红色衣服。
马嘶力竭，他终停步，转过身去面对郁清流。
他实在觉得“我跑你追”这样的游戏太矫情，而且狂奔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当初刺激沈千钟说的那个形容词。然而此时他见郁清流的头发仍是几乎一丝不乱垂着，觉得自己的形象大概也不会太狼狈，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
——等等重点错了。

走神时，郁清流已追至近前，苏红笺觉得他该停下了，可他还在靠近。马已调转又不好后退，在设想中本该是遥遥相望的场景，却被他逼近得直到二人的马头都能靠在一起。
郁清流的表情和指挥时没什么两样，沉稳若定，又有点清冷疏离。
这是郁清流平日对人的神态，苏红笺却很少见到。
此时他这么正经，让苏红笺心下微沉，觉得他大概是准备终结这段关系了。但又何必多此一举。早结束了。

“怎么不去指挥，反而来偷看我？”
“谁偷看你！”原来是来赶人的。
“偷看”太过刺耳，苏红笺调转马头想走，却被郁清流抓住缰绳。
“跟我回浩气吧。”
见他没反应过来，郁清流又让马前进几步，两人靠得更近了。几乎是呼吸相交。
郁清流的眼睛太近，认真的神态让人无法转开视线：“我这么认真地邀请你，你还不相信么？我不是要你转阵营。我只是太想你。”

没法拒绝，哪怕知道不过是他随口就能说的甜言蜜语，算不得数。
他还是低下头，尽力使声音平稳淡然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