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_菜_心

难得天气不像前几日一般阴沉潮湿，我心情颇好地打开店门笑容满面地在把手上挂上欢迎光临的告示牌。坐在柜台后就着外面的灿烂阳光翻着古老诗人的诗歌集，清风扫过店里异常舒适。
如果一整天都这么坐着简直是太幸福了。
我伸了个懒腰，满足而懒惰地想着。远处得得的马车声渐渐升高，最后停在店门口，挡住了一室阳光。
“欢迎光临。”
我本来还是懒得起身相迎，但当眼睛适应了暗沉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本，嘴角勾起热情的弧度。
“早上好，维斯特维克小姐。”
在春日美好的时间里我终于想起来之前接下的维斯特维克家族的一箱白葡萄酒订单。我暗自紧张不安地舔舔嘴唇。上个星期天气一直不好，维斯特维克家族要求现酿的酒有一大半还没有发酵完全。

过问一份久未达成的订单这种琐事当然不需要我亲自去做，大可交予安妮塔或者其他僮仆，但出于各种因素这件事始终没能完成。即使是件小事，也像落在白色纸张上的墨点，在一片完成清单上很是惹眼。既然正巧路过，我便打算将它就此落实。
“早上好。我想您就是埃尔洛斯先生？”
回忆着前几天在清单注意到的，上我细心的管家Alger注上的店主名字，咬着有点拗口的发音，不动声色地迅速打量了一番店内陈设，扫过店主整齐梳在脑后的淡金色头发，最后视线落在了对方温和的蓝眼睛上。
“我想询问关于维斯特维克三个月前在贵店谈下的一笔价值四百英镑的订单，据我所知交货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时的预算。”
短暂停顿了一下，我望定店主年轻的脸，平缓地开口询问：
“不知这笔交易是否能成功达成？”
撇开各色突发事故不谈，对方在长达两个月的拖延时间里始终没有主动解释的作为实在让人难以赞同。Alger可能认为这类杂事无可厚非，但是我更偏向于尽善尽美地达成每一件小事，以求最完美的大局。
不论轻重，他给维斯特维克带来了麻烦。

糟糕果然是来催账的，我认为跟贵族小姐一通大谈特谈葡萄酒的发酵需要理想天气以及时间是不可靠的，因为有可能她们根本不懂这些，对于酒的认识仅限于深红色的液体。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天气不好所造成的影响和他们家族奇奇怪怪的现酿要求呢，这是个问题。
“维斯特维克小姐，这件事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语，试图平复她一见面就满含怒意的心情，同时也是为以后的合作争取。
“我需要向您说明的一件事情，因为前几个星期的天气缘故，葡萄的酿造没有达到理想状态——因此我只能重新来过。对于没有及时向您说明的问题，我深感抱歉。”
我也没好意思把自己因为下雨懒得出门的理由说出来，生怕又惹怒了这位小姐。我强撑笑容温和地解释，脸颊肌肉酸痛得几乎要抽筋了——大订单一定不能失去啊。好吧，也许我要再说点什么，再做点什么。
我走出柜台礼貌地弯腰向维斯特维克小姐行礼，慢吞吞地直起腰同时说出在脑海中构思已久的话。哦，让我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心痛了。
“我对这件事感到深深的愧疚，抱歉让您和您的家人们久等。我可以返还百分之十的定金并且在酒酿成后亲自送到您府上。”

宽大袖子下的指尖相对，我端详着满脸歉意的店主，从他的神情上判断其交涉的诚意。
不会有商家无缘无故地放弃与金主的长期合作关系，对于这点我毋庸置疑。但是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合作伙伴——哪怕是再琐碎事物的交涉对象——都能有相对严谨的行商态度。Life of wine给维斯特维克供货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是如果店主的态度不能令我完全信赖，我想我只能遗憾地另择酒商。
“您的诚意令人感动。我完全能理解由于天气原因带来的延误。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但是在这长达一个月的延误期间，维斯特维克并未收到贵店的任何通知或者解释。”
依旧保持温和的口吻，我抛出了对于是否将继续合作关系的试金石。
我想看到的是他为商者不可缺的真诚和担当。

淡淡的话语不咸不淡的音调让我不禁芒刺在背，手不自觉地扯着裤子的褶皱。垂着头默不作声地想着解释的借口，看上去就像犯了错的小孩等着大人开骂。
“维、维斯特维克小姐，”我结结巴巴地开口，把手心里的汗在裤子上蹭干净，背起手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如您所知，最近这几周的天气一直不好。我曾经想要向维斯特维克氏送一封信禀告出现的情况，但很遗憾负责我们这个片区的邮差因为天气和家事的缘故离开了。我非常抱歉没能及时再找到其他的邮差把信送到府上。”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鞋尖，蜡烛的火焰在上面映出一个小小的光斑。店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气氛极其尴尬。冷汗开始一点一点濡湿我的衬衫后背。
我固然不想失去这样一个大客户，因为到目前为止已贵族名号投资及购买我的酒的只有维斯特维克氏与金氏，要是他们能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中推荐我的店铺那简直是荣幸之至。可是现在我必须先解决眼下这件事。问题大了。

“过去贵店提供给维斯特维克的服务我很满意，埃尔洛斯先生。我非常希望这样的合作关系能够保持。但是恐怕您现在的解释我不能接受。”
我几乎拿出了商场上谈判的架势去对待一位私营产业的所有人，倘若父亲知道了难免会对此颇有微词。对于一家隶属其他贵族名下的企业，异氏族成员难以交付其过多信任。最省时省力的局面显然是在各领域都拥有一两家可靠的产业，但是维斯特维克眼下恐怕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无法全权负担。对于酒业这样不大不小的合作关系，介于另寻商家的交接工作繁复，除非万不得已，我并不打算强行终止。
于我而言最理想的是在保持既有合作的同时，加强维斯特维克对于Life of wine的影响。这在需要经济利益为基础的同时，氏族对于店家的威慑力也占有极大比重。
因此尽管并不爱好且也不擅长，我依旧端出了所谓的贵族架子，用冰冷的语气达到所求效果：
“维斯特维克每年在贵店的消费额度都在两千英镑以上，埃尔洛斯先生。但是您在不尽如人意的售后服务之后依旧给我相当牵强的理由，这让我很失望。
——您大可以说一句“我忘记了”。”

冷冰冰毫无感情的话语几乎压得我的脖颈折断，眉毛拧在一起，我暗地里咬牙切齿却不能表现出来，低气压盘旋在店里久久不散。
如果说这位小姐又开始担心我到底会不会因为附属于金氏而对维斯特维克的利益造成一定影响而忧虑的话，那么她一定错了，因为对于有利可图的事情我向来乐意为之，并且不愿早早结束——而我在苦苦冥思如何选择更好的方式告诉她这一点。我相信现在摆出再低的价码也无济于事，也许我应该放出强硬的姿态，凭借调查得知城内只有区区两家卖酒的商店，并且唯独Life of Wine出售贵族及上流社会的葡萄酒——这无疑是一点资本，但我还是收敛点好。
“尊敬的小姐，如您所愿我将尽量完善售后服务这一方面出现的情况——恕我问一句，您是希望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再次弯腰鞠躬礼貌地问道，成功地把问题踢回给了艾达小姐。现在我只需缓口气等待她的答复即可。

话题的主动权转眼被重新交回我手里。我看着躬身的年轻店主，眨了眨眼浅浅露出了笑。
足够清楚对方的心理，委婉而不献媚——所以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贵族身边最不缺乏的就是前倨后恭的存在。有一位不失礼也不自践尊严，对于自己的品牌有信心的商家是我乐见其成的事。如果眼前的男人如我猜测，已经洞悉我没说出口的犹疑，并通过这样“任您处置”的姿态表示诚意的话，我想我依旧乐于维持这段合作关系。
“眼下贵店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选择。”我稍稍加重前两个字，对着他温和地弯起眼，同时招手地唤来安妮塔，接过她递来的已经签好的支票搁在柜台上。
“这是一千英镑的定金。维斯特维克希望在贵店预定一批优等红葡萄酒，在十二月前交货。我很期待——到时候您展现的诚意。”
我交叉十指，柔和地抬起眼望定对方的眼睛：
“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接下这笔生意？”

随着话语轻柔地吐出店内的烛火忽的一动人影绰绰，我从头到脚都放松下来，眼眸半阂在心里长舒一口气。看来她在权衡利弊间终于为利益让了步，长达数小时的对峙也在友好的退让下结束。我抬起头轻轻扫过她端庄华贵的脸庞，触到烛光下的眼眸，心下已经了然——既然她明白我已知道她的忧虑所在，那么为形势所迫——似乎不是恰当，她得好好考虑一番。所幸结果我非常满意。
“非常愿意，维斯特维克小姐。如我刚刚所说的，这笔订单连同上一笔的几箱酒将由我亲自送到府上不需您费心，希望日后与维斯特维克氏的合作能更持久。”
最后一句话我稍稍拉长了声调，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收起女仆递过来的大额支票。刚刚的针锋相对让我的脊背有些发凉，脖颈疼的厉害。急需歇口气的我没有想那么多地走向店门，推开沉重的木门点点头道：“欢迎下次光临，尊敬的维斯特维克小姐。”
我不去理会逐客令下得是否合适，现在只想回到阁楼好好休息一番。瞧，我的前缀尊称都加上了，您也应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