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同人】人生只有情难死

满布漆黑的黑暗道，却是分不清昼夜颠倒，永远都是一团沉静的墨色。
黑暗之中一道金色道影在一片沉静里驻足，本就双目失明，这一片黑暗，于他倒是没有几分不同。几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如今天下涂炭，正该道门联合共抗森狱，但南北道真却仍是分崩之态，实在是令人焦灼。习惯了以北方秀的角度思考问题，这目不见物的状态倒令他颇无所适从。
......自魄如霜言去寻医治之法已有三日，还望不要在她身上出什么差错才好。
忽然寂静的黑暗道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女声。
“倦收天，你在这里吗？”声音由远及近，似是说话者正摸索前来。
他心上一动，竟有些松了口气。正欲答话，却听她又道“喂，你别不说话，你以为你不说话吾就找不到你了吗？”
倦收天忽然就觉得有些无奈,只好开口，“吾在这里。”
听到盼望已久的声音，魄如霜心绪翻舞，顺着声音提气一刹便飞至他面前。感觉到他的气息，更加觉得开心，一下拉住他的袖子，“倦收天，想吾了没有？”
倦收天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问话，只无奈叹了一声，却没有答话，而魄如霜倒似浑不在意，轻哼了一声，“你不说吾也知道，你想的必然是道门与森狱，哪里会有吾的位置。”一边掂了脚尖又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倦收天的眉眼，“真奇怪，明明才几天不见，吾回来时满脑子都是你，倒像许久不见，甚是思念。”
“吾...”
看倦收天又别过头去，她忽然就有些丧气，摆了摆手打断他“算了算了，你不用说了，吾知道你只拿吾作朋友。”不过一瞬，似是想起什么，她就又笑了起来，“倦收天，吾已找到医治你之法，吾此次是回来看看你，三日之后...你便能与常人无异了。”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越说到最后声音却越有些闷闷。
倦收天感念她的恩情，心中愈多几分亏欠之意。
“多谢你。”
“吾不要你说谢，”魄如霜哎了一声，“吾也不愿当你什么恩人，”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气，抬起眼闷闷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上吾？”
倦收天愈发无所适从，自修道以来，他一直道心坚定，乍遇此等风月事，想遍道门诸典，倒真无可解之法，唯有遗憾回应。
“抱歉。”
魄如霜早听烦了他这样的答案，倒也不觉得意外，而今日更觉得生气是没法子的事，出手便封住他的几处大穴，令他动弹不得，故意置气，“你看，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任吾为所欲为。”
忽然她伸手揽上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的怀里。
倦收天一觉意外，怎奈动弹不得，“你...”
“别你呀我呀的，吾马上就要走了，”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这个就当是给朋友的践行礼物...”说着说着，她好像又觉得不够本，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一垫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又忍不住出气，又在他唇上狠咬了一下。
倦收天脑子一嗡，脸上身上俱是发烫，他忽然有些庆幸黑暗道里的一团漆黑。
“倦收天，吾让你为难了，”她继续靠在他的怀里，“不过就这一回，吾保证...”呢呢喃喃到最后已不知在说些什么，仔细听她话语里不自禁竟带了些许哭腔，她一向不是这样哭的人，叫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过了一会儿，魄如霜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开他，伸手解开了他的穴道，两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好了，吾要走了，你要埋怨我也等吾回来再说。”魄如霜故作轻松，背剑转身。
倦收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她欲走，脱口而道“你小心。”
魄如霜踱步往外走，却忍不住回头，听见他的叮嘱，应道“知道了，你这样的叮嘱真叫人误会。”停了好一会儿，她又回头一哼，“你该庆幸还没有喜欢上吾。”接着她的气息消失在黑暗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三日之后，回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两口剑。原无乡送名剑归来，名剑之侧却是她的沧海诸星。名剑归主，只剩下她的银剑愈发显得孤零零的。
倦收天忽然觉得心口有些不寻常的闷痛，那痛不剧不烈，只缓缓钝痛，直蔓延到全身骨子里。
一日之后，元宗六象。
一人两剑，独闯南修真，风愈发大，直吹得人迷眼不觉。
“名剑无名倦收天，为星河靖海魄如霜，一领道磐高招。”空空荡荡响在天地之间。
有些情义，他终究是要去还。
[此为结局一]

结局二：
三日之后，回来的却不是人，而是两口剑。原无乡送名剑归来，名剑之侧却是她的沧海诸星。名剑归主，只剩下她的银剑愈发显得孤零零的。
倦收天忽然觉得心口有些不寻常的闷痛，那痛不剧不烈，只缓缓钝痛，直蔓延到全身骨子里。
原无乡送还双剑却满是歉疚。
“魄如霜闯上南修真，与道磐一晤，吾亦不知相谈为何。”他叹了一口气。
“随后魄如霜却将沧海诸星交吾，言说，”原无乡踟蹰一顿，“沧海诸星愿同天鞘晨曦永不分离。”看着倦收天，字句里满是憾意，“随后道磐遣人将天鞘晨曦送来与吾，并告知魄如霜死讯。”
倦收天只静静听，一点动作也无。原无乡深知好友性格，上前劝道“好友，事已至此，吾等亦觉遗憾，还，还望宽心为是。”
“...”
忽然倦收天一声闷哼，踉跄两步呕出一口血来，染在黑暗道的地上，却什么也看不见，只闻得到淡淡血腥的味道。
他忽然开口，“吾欠她的，欠她的恩，欠她的情，亦负她一片真心。”他说的有些艰难，沉音响在沉沉的甬道里，来回波荡，终究消散无声。就像她的一生，因他而开启，终究因他而消亡。
当初那个站在他面前叫嚣着有能力杀他的女子，却是最护着他的人，久远的记忆里，仿佛还能见她站在那里理直气壮“你，倦收天，吾魄如霜的心中已铭下难以抹灭的身影，现在吾的心中只有你。”
她蛮不在意的戏谑，“原来要你记住一个人这么简单，如果哪一天吾为你而死，你是否也会永远记住吾？”
越思越想，心中钝痛愈甚，沉重的痛将他肺里的空气一寸一寸挤压出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问过原无乡，倦收天负二剑信步而去，行至星河靖海，一眼便看到她的坟墓落座在那里。他背着剑站在墓前，不知是什么滋味。
当初魄如霜为了带他离开恩怨情仇而为他造一座假墓，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
身后脚步声传来，一直走到他的身前，流浪的漂鸟少年，背着胡琴到她的墓碑前，探身鞠了一把新土，添到魄如霜的坟头。
“吾闻魄如霜死讯，急忙赶来，却想不到是如此结果。”少年转身看他，“一切皆是因缘，倦收天，你不必置怀，”少年抬起头望见南归的飞雁，“也许，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地方过活，没有你的日子才是她该过的。”
倦收天没有说话，他利落转身，步子一顿。
“魄如霜之仇，倦收天一力担下。”
身影继续向前，渐渐消失在远处苍茫的视线里，少年看着他渐渐远去，神情若有所思。
一日之后，元宗六象。
一人两剑，独闯南修真，风愈发大，直吹得人迷眼不觉。
“名剑无名倦收天，为星河靖海魄如霜，一领道磐高招。”空空荡荡响在天地之间。
这样的决斗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森狱入侵形势严峻，山龙隐秀与照世明灯自然不会坐视道真祸起萧墙。
一战过后，道磐细叙是非，用她娲皇靖灵功乃是为弭平森狱战祸，照世明灯出面调和，道门终究共抗森狱。
只是这一战，是他应报之义。
这一天他喝了很多酒，从不喝酒的人甫一沾酒，便是昏天黑地的大醉。有些时候，人总是要醉一回才知道醉了是什么感觉，而有些时候，醉了却不知道是醉了，因为他从未醉过。
后来倦收天与原无乡再度并肩，共抗森狱。一时战势胶着，而森狱亦无法再进一步。直到原无乡为抗森狱再度重伤，医天子颇觉棘手。
“他的伤仅偏离心脉三寸，实在是险中之险，吾却要思量当用何药方不至药性入侵心脉，再造心脉之伤。”
倦收天想起那时魄如霜刺了他一剑，终究没有下得去狠手，也是这般状况。
“水元之灵，往荒芜之根一行。”不再多言，转身前去。

荒芜之根渐近，不知为何他的心绪竟颇是不安。漂鸟少年乃是魄如霜之好友，魄如霜此事，终究觉得对他不住。
步子渐近，前方却忽来一道女声。
“喂，你在那里吗！”女子颇有不满，揪了叶子一片一片掷在地下，“漂鸟，你以为你不出声吾就找不到你了吗！”忽然她嘴角一弯，背身往树后一拉，笑了起来，“吾就知道你在此处。”
少年亦笑，“你总是这样聪明。”
忽然察觉有外人前来，少年刹一回头。
少年几不可见的一叹息，拍了怕女子的肩膀，“女青，吾有客人来到，你且去别处。”
女青狐疑的看了倦收天一眼，似乎颇有些他打断游戏的不满，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倦收天下意提步欲追，耳边却传来少年的温和的声音。
“倦收天，她已不记得你，你又何必再寻她。”少年坐在地上，灵巧的手指拨弄怀中的胡琴，悠悠的声响渐渐响彻，“吾亦不愿再瞒你，当初魄如霜功体全失重伤濒死，吾寻到她以水元之力
相救，只是记忆全失，不过，”少年声音温和而富有节奏感，“吾觉这对她并非坏事。”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坦然而怜悯，“倦收天，她现在过得很好，你的出现对她而言，并非好事。”
并非好事吗，倦收天心中竟颇自嘲。一个背负沉重的人，注定只能独行，贸然走到他人的轨迹里，只会以无比的沉重拉赘旁人一身。
“吾知晓。”
取得水元，倦收天回首离去，似要将这满腹情仇抛诸脑后。
甫出荒芜之根，却听见一声，“喂，等等！”
女青毫不客气的叫住他，看见这个客人缓缓的转过身来。她走上前去，一指他背后，在他面前站住问他，“你这把银色的剑真好看，吾十分喜欢，能否相卖与吾？”
倦收天闻言，取出沧海诸星在手，指尖在剑锋抚过，看了看她，别头而道，“可，”
女青一听他答应相卖，抬手拿过他手中之剑，禁不住在手中把玩，“要卖几两银子？吾取来于你！”
倦收天却道，“此剑乃吾一故人所赠，名唤沧海诸星，她曾愿吾之名剑与此剑永不分离，”他看向她的眼睛，“吾亦愿以如此应她。”
女青闻言，登时有些恼怒，“你都答应相卖与吾，此刻却言什么不能分离，戏弄吾不成！”将银剑往他怀里一丢，“不卖便直言不卖，何必如此戏耍人。”
倦收天却言，“你若喜欢此剑，吾将名剑与此剑皆相赠与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女青有些吃惊，“真的？”等到双剑都到了她的手里，女青摩挲把玩，抬了头看他“你真是个大方的客人。”却不知为何，欣喜里竟带了几分沉郁，她踌踌躇躇“那吾拿走了？”
听到他又应了一声，女青方才拿了双剑离去。
倦收天站在彼处，世界重归黑暗混乱，双目失明，五感混乱，真是好久都无再入如此处境。
他转身摩挲探路，寻路人相问，缓慢而行。
路上一颗石块阻路，却绊的他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忽然旁边一双手扶住了他。
“喂，你没事吧？”
女青略带了歉意的将名剑塞回他手中，“漂鸟说，你没了这把剑，会，会...”咕哝了半天，“吾不该任性要它。”她拿了沧海诸星在手里，想要一起还他却恋恋不舍，“吾实在中意此剑...
”忽而眼中灵光一闪，“你的剑不能分离，吾可以跟在你旁边啊！你放心，吾只把玩几天，你且将此剑借于吾，待吾把玩够了便离去，”她探了脑袋看他表情，“如何？”

倦收天皱了眉起来，叹了往旁望去“此双剑原本就应是你之物。”
“你说什么？”风声渐大，有些迷耳，不知听未听清，女青未及言语，忽而远处传来漂鸟少年的唤声，“女青...”
“呀，不好，”女青一惊，急急拉住倦收天，“吾们快走！”
倦收天一个怔忪，往回看了一眼，未及多思，足下已然一动已将女青带离。
古人都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倦收天事后回想，最终将之定义为无心失足。只是失足此事，终究微妙...一失足成千古恨，世间遗恨本来就多，恨便恨亦，怕只怕错身而过，此恨绵绵更无绝期。
二人到了别处，倦收天一收手，回过身去，“漂鸟寻你不见，必然心焦。”
“哎呀，吾要出门，漂鸟必然阻挡吾，吾才不要听他啰嗦...”女青一哼，却又回神，笑了看倦收天“你都带吾离开了，现在却来说这些，不觉得迟了吗？”
“...”倦收天语塞，一时回头。
女青却不在意，只笑，“客人，吾叫女青，吾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转到他面前，“快告诉吾，你叫什么名字？”
倦收天浅浅阖目，“名剑无名倦收天。”
“名剑无名倦收天...”无意识的又重复一遍，女青感觉有些异样，“呀，这名字吾仿佛在何处听过，”于是她又抬起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哦，那你是姓倦吗？”
“...”倦收天一时语噎，转首道“无意义的问题吾拒绝回答。”
女青笑“你这人真是无趣，吾不过开个玩笑，”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这样的男人，可没有女人会喜欢哦。”
倦收天索性不答，一拂袖兀自往前行去。
女青一跺脚，“喂，倦收天，你等等吾！”匆匆提步子往他处赶去。
急喊了几声，见他虽仍往前，但步子已然缓了不少，心中了然，“原来是个软心肠的...”走了几步忽然眼珠一转，不知心头思量什么，熟料下一瞬便跌倒在地，捂着脚踝吃痛喊起来“哎呦...痛死吾了！倦收天...倦收天！吾跌倒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金色身影即瞬到了身旁，倦收天单腿一蜷，看她表情吃痛，不禁皱眉，“伤得可重？”
女青连忙点点头，“痛..痛!”
倦收天探手出去，“吾看看，可曾伤到筋骨。”
女青一缩脚踝，瞪他，“你是医生吗？”
倦收天道，“不是...不过吾会些...”
女青又一瞪他，“女孩子的脚可以随便给人摸么？”
倦收天侧首，“不能。”
女青满意的点点头，又为难的看看脚踝，“可吾伤成这样...实在行不了路，”眨眨眼睛看他，“你说该怎么办呢？”
倦收天一叹起身，“你且在此一候，吾去寻医生。”
“不...不用！”女青咬咬唇，握紧了手里的沧海诸星，看向倦收天，“倦收天，吾不愿一个人...吾要你背。”
因为...一个人的人世...实在是太凄凉了。
世间的人终其一生的寻觅，不过是为了摆脱孤独，而更多的人，生命的种种过后又不可避免的回归这种孤独。倦收天脑海里，又浮现了那天那座添了新土的坟头，忽然陷入一种无可言喻的沉默。
见他怔忪，女青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过头去，“你愣什么？吾走不了路，吾要你背。”

女青伏在倦收天背上，胳膊环住他颈项，心满意足的很。趴了一会儿，她拿手拍拍倦收天肩膀，“倦收天，”
“嗯。”背她在身上，正缓步往前，只应了一声。
她咳了两声，问“吾重不重？”
他犹豫了一瞬“...嗯。”
女青一紧眉，气了道“你说吾重？”她有些急眼，挺起脖子来“吾明明不胖！你，你居然嫌弃吾重，”
倦收天步子不停，一叹“吾未曾嫌弃。”
女青一听他说不嫌弃，已然不再生气，笑了开来，又伏回在他身上，安安稳稳闭了眼睛，一边咕哝，“倦收天，你对吾这样好，”女孩觉得新认识的客人大方又热心，大方宣布“吾收回刚才的话。”
倦收天不明就里，“什么话？”
“吾方才说，”女青咳了咳，压下声音，“你这样的男人，没有女人会喜欢。”过了好一会儿，见他仍不说话，女青不禁有些忐忑，又觉得有些气恼，只有话没话的又说起来，“倦收天...这把沧海诸星，是谁送给你的？”
“一个朋友。”
“哦，”她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她问的有些小心，因为本无忧虑的心情莫名想起那句“永不分离”，忽然有一点忐忑。
又过了好一会儿，倦收天仍旧沉默，伏在他的背上只听得到他悠长的呼吸。风吹过来林子里的叶子沙沙作响，等的女青更不耐烦。
她等不及直问道“倦收天，吾问话你为何总不答吾？”女青皱了皱眉头，压着哼了一声，才犹豫低了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吾？”
倦收天抬头侧看她一眼，又看向前方，“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青侧头贴在他背上，“倦收天，你能不能高兴一些，吾都未曾见你笑过，”顿了顿，“漂鸟说，会笑的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倦收天答，“他说得对。”
已走了不短路，胳膊倦了将她往上一扥，继续往前。
轻如鸿毛与重如泰山，二者区别不是斤两的多少。因为重的，往往不是泰山，而是人心。
到了缘木画虬，女青大大方方的跳下来自我介绍，众人自然惊异，但却总算脑筋转得快，看倦收天脸色，一时反应过来，亦未曾如何。
医天子反应最快，咳了一声，“来，吾们且前往再观原无乡伤势。”一众人皆往随而去。
女青紧张拉拉倦收天袖子，“倦收天，你的朋友们见到吾好像很惊讶。”
倦收天随同众人，却不知该如何答她，只得道“并无。”
女青纵然疑惑，欲再问，见他眉头紧锁，似是担忧好友伤势，只得暂且按下，随同众人往前。
原无乡得水元疗伤，八卦形运，水元贯通，打坐悠悠醒转。熟料一睁眼竟见已亡之人，一声讶异，脱口而出“魄如霜？”
女青见他对着自己，一讶异，欲开口，倦收天已行至她身前，“她叫女青。”
原无乡一叹，“竟如此相像。吾险些认错。”
女青终于忍不住问，“你说谁？魄如霜是谁？”
倦收天回身，“好友重伤方愈，尚需歇息，吾们先且离开，让好友好好休息。”说罢带众人离去，众人亦知情识趣，尾随而出。女青心有疑惑，自然要问个清楚，跟着倦收天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倦收天，魄如霜是谁？你认识她么？”拉了他袖子，“为什么刚才那人将吾认错了？吾与她形容相像么？”
倦收天心烦意乱，一收袖子，“你的问题太多了！”
女青有些讶异委屈，试着又去拉他袖子，“你跟吾说...”
倦收天不知如何答她，只道“倦收天尚有要事在身，先离去了。”行在苍茫夜色里，耳畔虫鸣燥人心境。
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承担的更多，有些人，记得比不记得负担更重。倦收天望了望看不见的北边，一把胡琴悠悠响彻，似乎事事看得分明，音律警醒，却又似犹然萦绕在耳。

女青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再也看不见倦收天的背影。
之后的几天，倦收天却有意无意的避免与女青的会面，似乎不想再听女青提起这些问题，加上森狱事物繁忙，倦收天衣不沾地，女青几天竟都未与他说上一句话。
女青又见他未有片刻即走，想要追上去，刚踏出脚步，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她站在那里，不知不觉间已然红了眼圈，自言自语，“倦收天，你对吾不好，”愈想愈气，提了手里的沧海诸星，想要扔了它再也不见它省的心烦意乱，那剑却又像在手里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撂不开手去。
“女青，”久违的温和声音在耳旁响起。女青怔忪间回头，却见是寻她而来的漂鸟少年，他温缓的走近她，背上背着那把常响的胡琴，“你还好吗？”
女青想起当初是躲着他出来，顿时有些心虚，可是又忍不住又生气又委屈的心情，侧过头去，“不好，”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剑，“倦收天不理吾，有事瞒着吾，还对吾发气，”她又红了眼圈，“吾只是想问魄如霜是谁，他就如此对吾！”
漂鸟少年似乎并不意外，温和的看着她，叹了一声，转过身去，“魄如霜是这把剑的主人。”
魄如霜是这把剑的主人！他的剑要与这把剑永不分离，他也要与这把剑的主人永不分离！他这样对吾发脾气是为了这把剑的主人，他对吾好也是因为这把剑的主人与吾相像！
一刹那，无数念头闪过女青的脑海。她怒上心头，恨恨握紧了沧海诸星，“倦收天他对吾一点都不好！吾，吾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漂鸟少年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似乎了然的神情，走近她面前，不急不缓惯常言语，“既然在外的日子并不快乐，”少年扬起脸角在半是夜色的夕光里透出一种温馨的色彩，“跟吾回去荒芜之根，过以前的日子。”
温馨而坚定的声调敲击她的耳膜。银剑虽形制仍旧优美，女青却侧头不想再看，眼圈红红，一扬手将沧海诸星掷在地上，“吾不要这把剑了！吾们，吾们回去！”
倦收天回缘木画虬，眼角余光处却不见那人许久，略一叹转身欲离去。恰逢原无乡迎上前，神态似乎略有犹疑。
倦收天以他有何为难之事，只道，“好友何事，但说无妨。”
“女青姑娘自白日寻你不见，已有一整日未曾回缘木画虬，”顿了一顿，似在思考如何措辞，却不意见倦收天眉头愈锁，“女青姑娘既无武功护身，正逢森狱祸乱，吾恐...”
倦收天不待他言完，已负剑转身，“吾去寻她！”
行在林间处处，却只见林间叶声响响，流风阵阵，唯独不见女青去处。脚下愈急，心上更是难安。
寻找之间，一刹熟悉银剑映入眼帘，倦收天悚然一惊。
沧海诸星被孤零零的遗弃在林间，泥土陈杂，落叶半掩。它只是那样卑微的被丢弃在那里，不知道是主人厌烦了它的追随，还是危险之中它失去了主人的身影。
倦收天头皮一麻，顿时将剑收回手中，却隐隐有些拿不稳，终于茫然四顾焦躁出声，“女青！”
女青沉默的跟在漂鸟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步子一步比一步沉缓。
忽然，她急急抬起了头，向着身前人开口“漂鸟，吾听见倦收天在唤吾。”
漂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只静静的听她说话。
“吾未曾向他说明去处，”女青隐约有些坐立不安，一再回头往顾，“他，他找不着吾会不会担心...”
她又有些懊恼，“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好，身上事情繁忙，也许...”她盯着脚尖，低低出声“他不是故意对吾不好的...”她抬起头，游移的看着漂鸟，“漂鸟...他找不着吾好似很着急...吾是不是该原谅他...”末了又加了一句，“起码跟他说一声，吾要回去了。”
漂鸟一直看着她，目光专注却不灼人，似乎带着隐隐的温柔，“...你心里已经原谅他了，不是么，女青？”少年笑的疏淡如常，声音像水一样漫漫无波，“既然已经原谅他，女青...也许你该回去找他。”

倦收天林中急行，疾速穿梭，却寻觅不得熟悉身影，愈是焦急。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好像走过很多路，而每一条路都是一个死角，回过头去，是走不出去的迷宫。
人只有一双眼睛，却有九个心窍。每个心窍里流淌的都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故事，当眼睛不能全然直视错综复杂的心情，也许寻找光明的物事反而变成固囿自身的绝途。北斗指引也许能指明东南西北，却不能分辨恩怨是非。
也许他一直以来，他都是像这样在黑暗里急行。
刹那间，倦收天远处一望，终于看见一直寻觅的身影。
命运在不经意之间，给了人负担和绝望，却又在下一个岔路口，指引了曙光，只是这样的光太熹微渺小，以至于早已习惯黑暗的人，往往不能明觉，直到再一次夜色的笼罩，才蓦然发现，错过的路口已经回转不得。这究竟是命运的玩笑，还是世人对自己的愚弄。
他急行至她面前，步子一住，林风乍起，看见她却顿时心上一安“女青...”
女青抬头看了一眼倦收天，余气未消，转过身去，“吾不想看见你，”她隐隐带了带了些微鼻音，“你对吾不好，不理吾，还躲着吾...吾只是想问你问题，”静静的林间仿佛隐约夹杂一声啜泣，“吾很难过。”
倦收天驻足在那，手微微伸起，转头沉沉一叹，“是吾之错。”
女青却似不理他，自顾自往下说，“吾就算不记得了，你也要明明白白的说与吾知道，吾是谁，你是谁，”她终于抬起眼睛，明亮而又沉默的看着他，墨色的瞳孔里清晰分明的倒映着他的模样，“就算过往不能让吾开心，吾也一直拥有了解自己过去的权利，任何人，都不能替吾作决定，”她的眼睛透露出些久违的光彩，“因为吾的人生，只能由吾自己决定。”
因为吾的人生，只能由吾自己决定。
倦收天身形一震，顿时回头看她，“你...”
“吾不叫女青，吾是魄如霜，”她干脆却又坚定的回答他，目光几个逡巡，落在他手上那把沉默的银剑上，“吾是沧海诸星的主人，吾是，”她直直看着他，“想要站在你身旁的人。”
倦收天凝望她许久，侧头看向已露熹微的天际，却只沉重一语，“对不起。”一句话或许是迷茫，却又像是再一次的过去。
她的眼神忽然暗下来，“呵，从抱歉，变成对不起，”魄如霜笑了笑，“是不是有所进步？”她看着倦收天，“倦收天，你方才是在担心吾么？你喜欢上吾了吗？”她笑的眼里却渐渐透露出一种肆意的哀戚，“还是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你觉得亏欠吾的恩情？”
未待他说话，魄如霜已然堵住他，“如果是后者，吾并不需要，”魄如霜眼神冷冽却又情意绵绵，两种神情在眼睛里交织，“吾所作的一切，仅仅是吾的决定而已，吾希望你能好，吾却不要成为你的负担。”
一字一句敲击在心，倦收天身形一颤，负手转身，背在身后的手却有些隐隐的青筋，“吾不知晓。”他只能一叹再叹，听她的每一句话，胸口却越来越闷，“吾不知你要什么，亦不知吾是否给得起，吾甚至连自己都难以看清。”
魄如霜走近他，伸手抚上他手里的沧海诸星，“你难道不明白，吾要的不是这两把剑永不分离...”她看着他说的话简单明了的一如既往，悠悠声响在林间心上“而是，能与你永不分离...”接着她的声音却又弱了起来，轻轻的声调仿佛飘在风里，“而这，恐怕是不能了...”
她的身体，忽然像风筝一样，轻飘飘的倒了下去，一寸寸的，倒了下去。消失在了倦收天的眼里...
“漂鸟，吾是不是，不该原谅他？”
“不，你该原谅他。”
“为什么？”
“因为你爱一个人，永远都不会责怪她。”
“吾爱他吗？”
“这要问你自己。”
“吾...吾头好痛...吾是谁？”
“你从来，都只是魄如霜。”
倦收天身躯一震，似不能置信眼前场景。
“看来...你并不能照顾好她，”少年的身影渐渐浮现在飘渺的空气里，沉默却又像水的波纹，“荒芜之根的水元是她生命的的维系，吾只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他没有看他，只是静静上前抱起魄如霜的身体，然后安静的转身，“吾带她离去。当她离开的时候，也许不应当见到令她不开心的人。”
他忽然觉得透骨的冷。不管是从前沉重的黑暗，或者天下即将的祸乱，从来没有一样让他像现在这样绝望。
他忽然阖目，重重一声“站住！”

医天子号脉收了手，转头看着倦收天，只是摇了摇头。
“果真毫无办法？”倦收天焦急出言询问，望见医天子神色心上已沉了三分。侧首望向身旁的魄如霜，目光竟隐隐有些散落。
“她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如今只依靠你功力维系胸间一口气，恐亦难持久。”医天子沉吟道，“据吾所知，苦境之中，恐怕并无能救之人。”
“苦境...”倦收天低头一思，“ 森狱御医非非想曾救吾性命，可否能救？”
医天子抬起头看向他，“哦...吾听闻你说起过。森狱恐有独到之方，亦未可知。”忽而一叹，“可是森狱如今入侵形势如此之厉，玄嚣太子与你旧怨不少，恐怕不会应你之请，”他顿了一顿
，目光扫过魄如霜，语气里微微带了异样，“你若贸然前去...恐有性命之忧。”
倦收天却转头不言。
风簌簌的吹过，又是一阵严冷风波。
医天子见他沉默，亦不再说，随即借故离去。
魄如霜靠在倦收天身侧，侧头看向他，“倦收天，你在想什么？”
倦收天任她倚靠，道“并无什么。”
魄如霜一笑，抬起头来望向漫天星辰，“呵...咳...咱们好久都不曾这样赏月了，”手指抚上沧海诸星剑纹，“吾很开心...咳咳咳”谁知话音未落，魄如霜一阵猛咳，气息凌乱，面上尽显苍
白。
倦收天及时伸手扶住她，执言“吾会寻法为你医治。”
缓过气息来，听懂他话里意味，魄如霜却看着他，“你要去森狱？”不待他言，魄如霜搂靠上他脖子，“倦收天...不要去,”
怀中的温暖久违而熟悉，倦收天却一时语噎，“吾...”目光移去，心中却思绪滔滔，“你因吾至此，吾必然要设法将你治好。”
魄如霜竭力立起上身，目光对住他，“倦收天...你是觉得欠了吾，所以要还吾吗？她似乎有些恼怒，“你不用说不是...你心里必然是这么想的...”动了几分意气，又猛烈咳嗽起来。
倦收天见状，连忙抚住她背，缓缓度气而去。
魄如霜咬了咬唇，抬头认真看着他道“倦收天...我救你，你救我...不累么？这世间事，有人情恩义，可是...”她的话一字字的响进他的耳里，“恩要还，情是不能还的...”
他终于触动，阖目片刻，却道，“吾非为还恩。吾历来修行绝颠之上，是为出脱红尘恩义，可身不由主，倦收天早已满身情仇。历历往事，剑指南修真，金剑换银票，均为酬义还恩。”他重
重叹了一口气，“甚至吾曾想，以命酬恩义，对吾反而是解脱。”
“可是，如今...”倦收天望向她，“吾却思想，为了你之牺牲，吾亦当好好保重自己。”
他低了头看向她的眼角眉目，语气却坚定安详，“森狱吾要去，可吾亦会完整归来。”
寥寥几语，魄如霜红了眼眶，搂紧了他的脖子，却微微一笑，“吾知晓了，”头靠在他怀里，侧身一指漫天的闪烁的星光，“这里每一颗星星，都是吾期待你归来的目光。”
倦收天去后，魄如霜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
天色湛湛，斗换星移。医天子端了药而来，看见魄如霜望空静坐，几步递上前去，“魄姑娘，先把药喝了罢，只是吾为稳定你之伤情，开得药方...恐这药苦...”
话音未落，魄如霜干干脆脆一饮而下，并不因药苦稍拧眉头。
医天子眼光里闪过一丝激赏，“这药苦口难咽，你倒是不怕。”
魄如霜只道，“吾在等他归来，再苦的药，吾亦甘之如饴。”
医天子转身负手，“倦收天若是无意于你...你还会甘之如饴吗？”似哼笑了一声，“可笑，可笑。”
魄如霜叹了一口气，“吾不知，但吾知晓的是，”她的眼光渐渐明亮起来，“不管他是否有意于吾，因为情，让吾愿意珍重自己...”她咳了几声，喉间涌上一阵阵苦意却化作气力言语，“珍重自己，才是对爱最好的酬答。”
医天子转身过来，面上神色却显得沉重而异样。末了却长长一叹，转身离去。
又过了几天，魄如霜渐渐陷入整日的昏睡。
每回原无乡与医天子来看，都显得眉头沉重。
魄如霜渐渐觉得自己的意识时有时无，每天的记忆也都是在昏沉中度过，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她托请原无乡转告倦收天，“不管吾在不在，请叫他好好珍重。”
她的意识渐渐混沌黑暗。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悄无声息的消失。

一口浊气呼出，魄如霜竟睁开了眼睛，检视周身，竟似已经康复。原无乡医天子等人皆在身前，她急急扫了一圈，眨了眨眼睛，第一句话即是“倦收天在何处？”
原无乡一踌躇。
魄如霜神色一紧，脱口道“他可有意外？”
医天子却接了话，嘴角一牵，向前缓缓一步，“你的救命之药来之不易，你觉得他会如何？”笑了一声，“只怕死了也是意料内。”
“你胡言乱语！”魄如霜眉头一怒，手上登时一剑指去，剑势迫他，怒气不消，“他、他在何处！？”
医天子却不再出言，只看着她，直看得她心中恍惚震动。
忽然，背后一道熟悉声音传来。
“．．．不可无礼！”
魄如霜一回头，便看见熟悉金色身影踏步而进，心下一安。脚上已经出去，到了他跟前，连忙扶住他问道，“你可有事？．．．不，不，你可没事？”关切之下，她言语倒透着几分急躁混乱。
闻言他倒有些好笑，抚在她手上轻拍安慰道，“你不必为吾担心。”语气里自己也未曾察觉带上了几分温柔之意。察觉众人皆在，倦收天又道，“方才，太鲁莽了。”
回过神来，一时失态，她有些不好意思，不愿认错只轻哼了一声，“谁叫他故意骗吾．．．”扶住他的手察觉他的功体缺憾，皱紧了眉头，犹疑看向他“你受伤了？”
嗯了一声，他回头声音沉闷，“吾并无大碍，七日之后．．．便可痊愈。”
众人看他们一番，都心下了然。原无乡咳了一声道，“吾们碍眼的都该离去了。”
医天子意味深长看了他们一眼，随众人离去。
魄如霜却犹自手上运功流转，确认他体内伤势正在愈合，便放了心笑，安心道“那便好。”大伤甫愈，便一阵情绪跌宕，有些气血翻涌，不住咳了几声。
倦收天微不可见叹了一口气，思及她只忧心自己，反而心上有些沉甸甸，左手将她鬓间乱发一顺，“你该多看顾自己。”
察觉他动作亲昵，她反而有些不适应，脸上红了红，别过头去，“啊，吾无事。”末了又小声加了一句，“你好好的，吾便也好好的了。”
他眉头愈重，手上却握紧了她的手。
风有些簌簌的，吹在人面上，带起几分清凉余意，两人并肩行在林中，良久无言。
“吾尚有要事在肩，森狱之事吾义不容辞，你可在此处将养待吾。”
她连忙道，“吾伤已痊愈，吾随你一起去。”
倦收天侧过头来，面容难见的温和，“嗯。”顿了一顿，几回欲言又止，终于开口，“苦境森狱之战，吾若有不测，你...自己亦要保重。”
她却不理会，走在他身旁“啊呀，不许说丧气话，你做什么，吾都陪你去。”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拖拽出两道长长的背影，直到消失在疏林深处。
【完结】
卤煮实在是有点写不下去了，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