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吧 关注:6,923,022贴子:37,637,619

【原创】《不凋》(轻松、仙侠)文/寒尘#在线在线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一楼发图貌似是如今说吧的惯例,所以就花了点时间做了这个……


IP属地:湖北1楼2014-06-09 22:57回复
    好吧,因为度娘抽得太厉害,害我一直怀疑自己@错了,耽误了好久……现在开始贴文。
    因为大修过了,而且中间停更时间也挺长,看过前面内容的妹子最好再回顾一下吧,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
    楔子
    眼前的风景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飞掠,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擦得人两颊生疼。此刻,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个会腾云的神仙,胸中的怒气如红莲业火一般烧得他忘乎所以,除了往前狂奔他再不知该如何自处。
    然而,当那幢淡彩粉饰的雅苑于层层花树间崭露头角时,所有的犹豫和惊疑却在瞬间烟消云散,处于混乱的灵台陡然一片清明。他坦然心境,眼神一凛,脚下铺垫的花瓣便随着他的步伐旋转开来,只是须臾,花瓣轻轻落回地面,而人已然遁于苑门之外。他动作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三把飞刃,低喝一声直接将门给轰倒,烟尘方起三道凌凌寒光便已破空而去——
    那绝对是有意将人置之死地的决绝手法。
    然一阵厚重的倒地声后,越过颓废的门扉,在没有置任何屏风遮挡的厅堂之上,一袭绣金留仙裙的女子却还悠闲地斜倚在榻上看书,至于那直直射入这里的三把飞刃,竟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良久无声。
    半晌,榻上女子方才从容地合起手中的书卷,以一种优雅的姿态端坐而起。
    一眼瞥见乌发素衣的少年立于门前,一向淡得仿若无物的眼里此刻是抑制不住的怒涛,“小木,”她略显惊喜地一拍手,“你来啦!”
    女子戏谑的态度一下便激化了少年的怒意,他感到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跳。“凤兮!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要把我逼到绝境才甘心是不是!”
    女子像是被他爆发的怒火给烫到,面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小木、你——”然而话说到一半却顿住,转而带着一丝落寞道:“你从不曾在我面前展露情绪,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但你为何要生气?那些家伙如此过分,我只是想帮你……”
    少年无心理会女子的话,只怒极反笑地嗤一声,“帮我?——呵、算了吧,反正你就是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女魔头。”
    说着,就从腰间抽出一把紫晕流转的长剑。
    那剑似有灵性,刚离身就振动着自己脱鞘冲出,过处燃起一片妖异的紫焰,直朝女子而去——
    然令他不敢置信的是,女子一动未动,任长剑像穿透空气一样从她身上穿过猛地扎进墙里,径口深浅不一的裂痕顿时便向四周扩散开来。
    少年惊异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在那里的只是一剪虚无的幻影。
    静静地,女子开口道:“没用的。我作为‘冥’的生命即将终结,现在的我,不过是残存的意念。”
    “……”少年铺天盖地的怒气便在这一刻冷却了,一直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气场就此被穿堂而过的风轻易瓦解。
    渐渐恢复到平日里淡漠的形容,他凝视着女子,默然良久,终是以平淡无起伏的语调吐出一句:
    “你逃不掉的,我会——杀了你。”
    女子闻言,忽而笑了,笑意如凉玉般温润。“无所谓啊。若是小木不嫌累,可以在我转世后来找我。”
    言罢,女子站了起来,踏过那扇颓在地上已然支离破碎的苑门,与少年擦肩而过,来到种满花树的院子里。
    少年回过身看她。
    在那里,她张开双臂,仰面朝向那棵巨大无比的花树,像是在尽力拥抱那一树绚烂的生命。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细叶筛得愈发动人,就是那些脆弱得被风一吹就飘零的花朵,也在这样的阳光下显出迷离的韵味。而女子依偎着这繁华,即将消失的苍白也尽被渲染得斑斓了。
    从少年的角度望过去,只见她颇为认真地注视着上方的花树,嘴角是恬淡的弧度。她轻声道:
    “生于没有破晓的寂静荒芜,却偏偏在死的时候得见如此蓬勃美丽的生灵……对我来说,算不算幸运呢。”
    话音渐渐飘逝,女子的身影也跟着摇曳起来,她的长发、衣袂、笑靥,化为千万光点,如灰烬一般被吹散了。只一瞬间,那人的音容笑貌便只剩下一抹金色的光影,然而也很快消融在那片阳光里。
    少年久久注视着,眼睛里却找不出任何的情绪。
    “总是这样……”幽幽地,少年呢喃道。然而只是片刻,他眼里的虚无复又被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给掩盖,嘴角旋即上扬,带着一抹惨淡的不屑。
    “不可理喻的混蛋。”
    丢下这一句,他连剑也懒得从那墙上拔下来,便无丝毫留恋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庭院。
    一切就此归于安宁,午后的花依然热烈地盛开着。然而,拂过这里的最后一丝风,却携来一抹淡淡的声音——
    “……再会。”


    IP属地:湖北16楼2014-06-10 22:31
    收起回复
      第一章——初登九重
      九重之上虽不会飘雪,但放眼望去,一片深深浅浅的白,置身其中,就仿佛陷入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任何浮现的亭台楼阁皆在这广博的背景之中不见了线条,只剩寥寥光和影。
      这样的天宫,着实单调冷淡了些。
      “这年头啊,神仙都是生来仙胎,我们九重天上已经好几百年没有凡人飞升了。这次这个例外,据说是靠那位神君呢!”
      “我也听说了。这位天君刚封的桓玉仙子,是玄漓神君去东海平乱之时在凡界遇到的。借着这个机缘,神君便渡了她一把……”
      两个小宫娥一边扫着地,一边意趣盎然地谈论着天上的最新话题。
      都说仙家清静之地,但百八十年也没点事发生,清静过了头,便教人闷得慌。这会儿有凡人飞升,一众神仙们终于逮着个新鲜话题,如不大侃特侃一番来解解闷,便着实觉得是错失了良机。
      “诶,别说了,好像是桓玉仙子……她过来了!”小宫娥眼风扫到来人,赶忙闭了嘴,同时将另一人轻轻扯至身侧,让出道来。
      ˇˇˇ
      “桓玉仙子,您早。”
      “啊、嗯,早。”
      我颇不习惯地受了两位小宫娥一礼。
      待她们拿着扫帚走远后,看着眼前这绵延无尽的白,我仍觉得极不真实。
      醒转之时,所见早已不是昨夜盗林客栈后院那番颓圮荒破之景,只觉入眼一片明亮天光。而后一须发尽白的老者过来,面色平静地询问了几句我的情况,我迷迷糊糊地以为是周公他老人家,也就自然地与之对话。这老者见我没大碍了,便道要领我去一个叫玉华殿的地方。我心说可巧,这名称竟和书里所记载的天宫正殿的名称一模一样——
      “嗯,仙骨确是极佳,不愧为玄漓上神所看中的人。”
      ……看着座上身着明黄龙锦袍,头戴双龙戏珠宝冠,身边云气环绕的中年发福男子,我整个人如堕五里雾中。
      更可怕的是,大殿里还有好多奇装异服的人忝列左右,相同点都是云气环绕,我在殿中央给他们盯得浑身遭了芒刺一般,极不舒坦。
      “请问……我这是在何处?”
      中年男子闻言笑了。“看来女娃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莫急,待会儿自有人与你说明情况。”
      “……”
      “众仙家听好——即刻起,这孩子入籍登仙,封号桓玉,品阶二等上……”
      忆及此,我的头疼得厉害。
      我如今真的是在天上吗?我真的成仙了吗?成仙真的就这么容易吗!
      犹记得彼时的大家伙皆用一种“恭喜中奖”的表情看我……然而,我本人并不觉得高兴。一来,我不知自己一夜成仙的理由,能肯定的是我从不炼长生不老药之类的玩意儿;二来,这样草率地便成了仙,那我在人间的……人间的……
      奇怪,怎么说不上来?我在人间有什么?
      方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这会儿突然又似月下潮水,渐有不可控的疯涨趋势……啧、我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呸呸呸,晦气!且容……我再好好想一想……
      努力之下,我实实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然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失忆,只是有些事情暂时记不起了……想来,因为眼下这情况给我的冲击太大,脑筋一时缓不过劲来罢。
      看着面前这一片虚茫的白,只觉得正是自己心头的映射。现如今我什么都搞不清楚,再说自己成仙这件事本身就显得十分荒谬……看来,只能先去找目前唯一的线索:渡我上来的玄漓神君了。
      正于此时,一阵冷气蓦地迎头扑来,我不禁打了哆嗦,纷杂的思绪一瞬间就被冻得没影儿了。抬起头,但见不远处卧着一湾水汽氤氲的莲花池,池边上坐着一位手持白莲的仙女。
      “呵呵,这不是桓玉么?”仙女一见我便打招呼道。
      “啊,你认识我?”片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桓玉”是在叫我——说起来,我自己原先是叫个什么名儿来着……
      “自然认识。”她理所当然地应道,继而笑着朝我招招手,“过来,这白莲送给你,是好东西哦。”
      “这、这不太合适——”
      “哎呀,与我见什么外,”看我迟疑,她却是利落地一撩裙带就跑过来,将那白莲硬是塞到我手里,“既是玄漓神君渡上来的,那定是值得相交之人。来来,收下吧!”说完,竟不给我推辞的机会就疾步离去了。
      “玄漓”……果然,找他询问情况应该差不离。只是,我上哪儿找人去?
      “哎呀,桓玉!”
      这是怎的,我初来天宫却是人人都认得我了?
      视线中,又一位青年模样的神仙带着一支琉璃花瓶面含亲切地走过来……
      我再次目送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白莲已分外和谐地插在了琉璃花瓶中。
      不知为何,在前往天君给我分配的宅邸路上,每走不到十步,手中便会多出一件礼品。送礼的神仙们大都一脸人畜无害,不是捧花携草,就是怀瓶揣玉,更为甚者,以奇珍异禽相送的亦不在少数。
      活物我在他们离开后就给放了,难道他们还指望一个初来乍到的家伙能有闲心照顾好这些个劳什子玩意儿吗?不过,其中一只小鹰确是十分讨喜,留下来作宠物倒也不打紧。
      初以为神仙们大都热心肠,对我这个新来的特别关照,后来在他们的话语中,我渐渐了然——对我如此,不为其他,只为讨好那玄漓神君。
      想来此人来头不小,但又不买人情洁身自好,所以他们才转而向我示好,试图通过我这个软柿子间接卖个人情。这种做法确实明智,不过也要分情境施行吧,在我看来,他们此时这么做就是白搭,因我压根不知道玄漓是谁——
      “嗯,看来丫头初来天宫,混得倒是不错。”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衣老者,我不禁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
      老者一副责怪的神情,谆谆教诲道:“丫头怎的还这般一惊一乍?须知天上不比凡间,突然出现、消失什么的,再寻常不过,可别再作出这副样子,让外人见了,还要说我捡了个傻丫头呢。”
      我莫名这老者带给我的熟悉感,只是小心问出我的直觉:“老人家可就是那位……玄漓神君?”
      “哈哈,丫头机灵,深得我心。”玄漓捋了捋白须,双眼弯弯,“你我就不必如此见外了,唤我声‘爷爷’便好。”老者对我倒是十分亲近,抬手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跟着这动作带来的微妙神识,我复又仔细端详了面前的老者一番。当目光重新扫回他那盈盈的笑容时,脑海中蓦地灵光一闪,一段模糊的记忆顿时清晰起来——
      “我想起来了!”
      没等向他问出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灵台却早一步变得清明。
      没想到失去的这一部分记忆恢复起来如此之快——果然失忆什么的只是错觉吧?
      “看你这样子,莫不是……”相对我的惊喜,玄漓却是蹙起了眉,表情略显纠结。
      “我想起您来了,您不就是那位——”
      “什么!你竟连我是谁都忘了?”老人家在“我”字上咬得格外重。
      “……”
      “啧啧,看来你这后遗症犯得还不轻啊。本以为既是我渡你成仙,应该无甚问题的……”
      眼看他就要陷入自我的境界,我忙追问道:“什么后遗症?”
      他停止自言自语,继而看向我,双目愁肠百结,声音无限悲戚:“丫头啊,爷爷对不住你……你本非修道之人,如今能成仙,只因我的助力。须知从来就没有天上掉馅儿饼这回事,你既是捡了便宜,那么——”他没再说下去,只是伸出两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接着做了个朝下的手势。
      “……”我隐约察觉,现如今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大悲剧。
      “本来见你再正常不过,想是没变傻,谁知……”
      据玄漓的解释,情况大致如此:
      因他的知恩图报、大慈大悲,我这个与仙道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闲散人等不费吹灰之力就混上了仙籍,所以天道不容,有些损失在所难免。
      “暂时失个忆什么的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了嘛,时候到了自然就会好的是不是?”
      “……”
      “丫头放心,爷爷记着你当初予我的恩情,定然不让你受苦。”玄漓忽而任重道远地拍了拍我的肩,“想当初我重伤在身,流落街头,若非丫头一心救我——”
      “……这个,是您当初拼命拽住我裙角不放来着。”
      “我知你本不富裕,却还给我买这买那,开客房给我住,自己睡牛棚。不仅如此,我发现你虽为女子,学问做得好不说,见识也广,只可惜——”
      “咳,”至此,我无甚兴味地打断了他的话。
      听他这个意思,好像只是为了报答我才给我飞升成了神仙,我这买个葱油饼置几件粗布衣外加交代个住处的恩情真有这么大吗?还是说现在成仙都不兴窝在家里潜心修道而是要外出到处打晃见到老弱病残就不要大意地上吗?
      总觉得不大靠谱啊……
      “容我一问。您说您是为了报答我,那一般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到助我成仙这个地步吧?”
      “你这话甚怪,不是你自己要如此的么?”
      “啊?……哦、因为彼时您只说想表示点什么啊。本来我孤身在外穷得够呛了,以为您是个落魄富人这才应下的,谁知会变成这个样子。”
      “丫头,朽非一般人,报答的形式当然也是非同一般的,”玄漓言罢话锋一转:“不过你现在再来讲这些也迟了。再说,当神仙有什么不好?你们凡人求神拜佛炼丹吃药不都是为了能一朝飞升享尽清福么?”
      “……”
      我无力告诉他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也有做人做得苦但是乐在其中的,就像我。世上的大好山河、千奇百怪,我一辈子也看不完,而那些东西远比天界的悠闲逍遥更让我心驰神往。
      然而,确实如他所言,现实已摆在眼前,过多的追究也没什么意思——说起来我在凡间有什么?虽然我依稀想起了在朝为官的爹和已逝的娘,但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印象,仿佛我从一开始就是“生也坦荡荡,去也坦荡荡”的那类人,无论去留都不太会引起什么注意,自然也无人挂念。而这一切我想是与自己寡淡的性情有关——
      我这人与别人相交素来都一个样,不偏不倚,不咸不淡,大家一团和气,倒是谁也不奉真心。
      之后,玄漓又与我谈了很久,大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丫头,这个牌子给你,届时可要来青丘找我。”
      玄漓不知什么时候说完了,神游间,只觉手中一凉,我惊得低头一看——原是块刻着他名字的玉牌。而待我急忙抬头之际,人却已不见了。
      他刚刚道“青丘”……难道,原是只老狐狸么?
      ˇˇˇ
      在与玄漓的一番对话后,往下的路再也没有人来向我搭讪,倒是难得的清净。
      过了桥,便远远望见我的屋——
      好家伙!估摸着得是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连我这种品阶的小仙都能有这排场,那其他神仙还得了?啧,天上的田产可真是不值钱。
      渐行渐近,才发现庭院门口还有两名小宫娥各立左右,瞧那纹丝不动的形容,怪难为她们的。
      其中一个见我来了,忙上前行礼:“给桓玉仙子请安。”
      另一位似站着出了神,闻声方才一愣,几步上前与那小宫娥并肩。
      “我们两个是派来服侍您的。她是映寒,我是照雪,见过仙子了。”言罢,她们一齐向我福了福身,照雪继续说道:“回仙子,其他还有很多人正在整理内屋。”
      很多人……难道两个还不够?
      刚想问,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也是位很有排场很上档次的神仙了,于是硬是憋回如此人穷志短的疑问,改口笑眯眯应道:“那么今后有劳各位照顾了。”


      IP属地:湖北17楼2014-06-10 22:40
      回复
        第二章——安身立命
        进了院门才发现,这宅子除了大,布置得还挺有味道。
        前庭中央一丛芭蕉,绿得莹莹发亮,每一片叶的轮廓都似描着淡润的光晕,颇有沁人心脾之感。厅中一把折扇悬挂白墙之上,绘着几支素雅梅花,并附有一首不知形只解意的诗,平添几分意趣。而书房是朴素却不失精致的,案上的枯叶香,墙角的青竹,镂花的窗,窗外的景深,都搭配融合得十分完美。
        环顾四周的当儿,眼风偶然扫到一边的书架,于是鬼使神差地就来到跟前,随意取出一本翻看起来。
        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一道冷凝通透的声音倏忽而至:
        “请问,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吗?”
        转过身,只见是那位名为映寒的宫娥正端着一盘瓜果,目光平和地看着我。
        之所以在院门口的一面之缘便让我此刻认出她来,只因映寒作为一名普通的宫娥,容貌生得过于姣好了,特别是一双眼睛,水水泠泠的,颇有股子幽寒灵气。
        映寒大概是察觉到我审视的眼神,凉凉出声:“请仙子莫怪。只因我敲门您没应,担心出事,这才贸然闯入。”
        我收敛几分目光,轻轻摇头,“既是来了,便陪我聊聊天,一个人怪没劲的。”
        “是。”她一边应着,将手捧的果盘搁在了桌子上,顺势看了看我手上的书,抬头问道:“难道您爱看这么晦涩难懂的书?”
        我将书随意地翻了翻,“没有啊,只是碰巧取了这一本而已。”
        本来我以为这只是个正式聊天前的寒暄,并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没想到映寒闻言却微微皱起了眉,一副困惑的表情,随即目光亮亮地看着我道:“我不明白。不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碰?”
        我一时语塞。
        天知道一个无油盐的话茬被她一接咋就神一般地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再说,这个小宫娥会不会太……怪了一些?像她这样侍奉府君,无可避免地会招人烦吧。
        ——然而,她该庆幸遇上的是我这么个没脾气的凡人。
        “嗯,这么和你说吧,”我耐心道,“我每日起身都要梳洗化妆,辰时出去散步,回来看书的话案边要放一杯刚刚沏好、冒着热气的茶,虽然我很少会喝……我喜欢干这些事?呵,习惯成自然罢了。”
        “习惯成自然……”她低低地重复着,倒是没再追问。
        刚把书重新摆回书架,也不知这姑娘今日是否是中了邪了,只听得背后传来幽幽自语:
        “那,爱一个人也是这样吗?”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一切的根源貌似只是因为我随手拿了一本书吧……不得不承认,映寒虽生得一副冰美人的皮囊,内里却是一派火热烧得那叫一个噼里啪啦……难道说,她是暗暗倾心于哪位仙君了么?
        兴是见了我此刻阴晴不定的脸色,她当即警觉地收回了周身文艺到掉渣的气场,福了福身道:“对于自己的多言,我真的很抱歉。时间不早了,仙子歇息罢,我先退下了。”
        我心下自然高兴她终于可以不再神神叨叨,只是,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尾委实让人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就在她迈出门槛的前一刻,我出声道:
        “那个人……你们在一起?”
        她闻言脚步一顿。过了一会儿,轻缓地转过身来——
        “我,会争取到那一天。”
        说着,明净的眼看向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仿佛月照霜台,清丽难言。
        这姑娘……做宫娥真真可惜了。


        IP属地:湖北18楼2014-06-10 22:45
        收起回复
          第三章——有女惊鸿
          自来这天宫,我得到的第一份仙职便是传说中的琅嬛仙者。
          “琅嬛”者,天帝藏书之阁也。
          事实上,做这个真没别的,也就一个好处——方便读到各种珍稀藏书。
          这要是换了别人可能觉得没劲,但在我这儿倒是显得有几分意思。不过,毕竟这工作既没操作性也没挑战性,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只有一些老神仙隔三岔五的来阅书,顺便和我唠唠嗑,时间长了,便也生出些交情。其中与我谈得最为投机的要数月老和药君。
          药君每每来此都会给我带上几颗他新炼的丹药,颗颗都颇为有用,我将它们收到瓷瓶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月老送的红线,我大多用来补了衣服,以致他每每见我便怜悯道:“真真不知情趣,真真不解风情”……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以及与老神仙们的交谈,我模糊地了解到了一些现如今天宫的状况:
          原来,九重天到今日为止,已度过了不能数计的漫长岁月,正如花开正盛的琼树,所有看起来都穷尽繁华。神仙们大多承袭了先人的功业,生活逍遥安宁到极致,至于天帝手下一帮人,更可谓文恬武嬉,而他本人也貌似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亲善主儿,只要自个儿过得舒坦别的也不强求——该说是觉得没有强求的必要。
          但是,我忍不住有些忿忿儿的了——
          从我出生起,凡界的天气变化就十分异常:时而大雨经久不息,时而烈日万里无云,电啊雷啊什么的更是出现得毫无章法……敢情这些个仁兄光顾着自己快活了,倒是丝毫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狗贪官、呃不对,狗神仙都去死!
          ……当然这些都是腹诽了,我不可能明面上对这些随便一个什么诀就能把我撂翻在地的神仙摆一张臭脸,看不惯他们,顶多我站稳脚跟以后向天帝申请去做个云游仙。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如此,平淡美好地又过了几日——
          “丫头,这几日过得可好?”
          “好,好。”我无视凭空出现在我面前的玄漓,继续看书。
          “可有结识什么小姑娘小伙子的?”
          “有,有。”
          “谁?”听着我压根不走心的回答,玄漓还是锲而不舍地表示他对我的关心。
          “嗯,月老、药君……”
          “这、与些老头儿来往却是有何乐趣?”
          至此,我才抬起头,看着面前的 “老头儿”,一脸郑重,“爷爷说得是。”
          玄漓像是没有自我觉悟,深皱着眉摇头道:“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丫头整日和一群老不死的打交道,这不,现在越是显得老气横秋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端详了我一番,“瞧瞧,瞧瞧,脸上都添皱纹了!”
          闻言我搭在书上的手指不禁一紧。
          “啧啧,看上去像是老了五百岁的……”
          “……”
          “我这就去和天君说说,让你随我离开,免得——”玄漓还要继续说,目光无意扫到桌案,顿了顿,而后看着我,缓缓道:
          “丫头,你若再不松手,这书便要作废了……”
          ˇˇˇ
          玄漓撂下话之后一如既往瞬间不见了踪影。至于他会不会来把我带走,我其实不甚在意,因我素来觉得吧,只要入乡随俗,到哪儿都能随遇而安,倒也是没差的。
          回去的路上,刚行至那座飞架在云端两头的玉桥,我便生生瞧见——
          就在前几日还一派祥和的门庭,如今竟一片狼藉,种的花啊草啊落得满地,院门中隐约闪耀着翻飞的刀光和光晕奇异的术法,“乒乒乓乓”铁器交戈的激烈响声不断随风飘来。
          “……”我这才来几天便出了岔子?神仙们闲得浑身痒痒我能理解,但何必要将我这个无辜的人也连带着拖下水呢。
          只一愣神的功夫,我赶紧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直奔过去。
          一入院门,便看到无力软在柱子上的映寒。她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口,绑发的带子早已不知去了哪,散落的青丝遮住大半张脸,形貌甚是狼狈。
          看着她的样子,我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就要过去扶她。可步子还来不及迈开,只觉一道黑影倏地落在身后,紧接着喉咙便被一把利器抵住,凉得渗人。
          “你,就是这死丫头的主人?”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冷若冰霜,透着狠厉。
          刀就抵着我的命脉,命悬一线,我丝毫不敢轻动,耳畔除了身后女子贴近的呼吸,剩下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从小长到大,我还没经历过如此惊险的时刻,一时半会儿有些乱了阵脚。
          “这位……上仙,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按着理论套路,此情此景我应是不管来人是哪根葱哪根蒜,先装孙子再说。
          她冷笑一声,然后中气十足道:“你的婢女宰了我的焚印!”
          焚印?这名儿绝不陌生,就在前些天我还从阁中的《上古灵图》中读到它。
          书中记载:焚印,外形酷似熊,属火,极恶的上古凶兽。如此,便也能解释为何死了却也不见它的尸体,据说上古的灵兽都有长久的生命,一旦死了却不能入轮回,只等着灰飞烟灭。
          按理说,天宫的神仙断不会养一只凶兽,但身后人散发出的,一丝一缕确是悠然仙气……如此看来,天帝实该着众人开个会,讨论讨论行事作风问题。
          “那是凶兽。”
          我万没想到这话会在眼下这种场合脱出,这不明摆着找抽么?
          我用余光去扫一旁的映寒,但见她一身被染得鲜红斑斑,话语却依然云淡风轻。
          事实上,对映寒惹出的这档子事我甚为不解。人家好好地带着自家“宠物”遛弯呢,你说你一个没事人跟着瞎掺合啥?这和你有关系么?
          “凶?”女子话音未落,我便感到一种术法的灵蕴自身后生出,下一秒映寒就咳出一口血。“呵,它有招你惹你?不过是从小便被冠上‘凶兽’这不公的称号而已,而你,你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把它给杀了!”
          我一边担心映寒,一边也得顾着担心我自己。女子不知为何好像变得有些激动,手中的利器跟着她起伏的气息上下直颠,以至于我感到自己被她用利器抵着的地方有鸡皮疙瘩层层往外出。
          “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先把武器放下,你一直举着它手不酸么?”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为自己解围。
          “哼,我为何要放你?”
          “嗯……这样吧。你既是受害者,失了宠物,那么我定是要赔偿你的。前些日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一只摄魂鹰,把它赔给你,你意下如何?”一边是钟爱之物,一边是性命,我看我还是忍痛割爱罢。
          “哦?那玩意儿极珍贵,你一个小仙会有?”
          即便她言语中充满对我的鄙视,不过从这态度也可知晓,我这个条件提得她很是中意。
          唉,见了她刚才为焚印打抱不平的那激动劲儿,我还以为她爱那凶兽爱得死去活来深入骨髓、对这事儿怎么也不肯妥协呢。
          我一吹口哨,半空中便出现一团耀眼的光晕,小鹰透过那光晕朝我飞来。女子见状,终于将利刃从我脖子移开,我实实松了一口气。而当我放松下来转过身,一抹突兀的颜彩就这样撞入眼帘,我不禁诧异——
          眼前女子着一袭裁剪独特的红衣,在这满眼的纯净浮光中,显得格外绯艳妖娆。衣袂翻飞间,隐约露出她被绷带缠住的修长手臂和小腿,也不知是受伤还是怎么。头发很长,浓墨色的流瀑般衬出她极致冷艳的面容,而眉心处尚有一枚奇异花纹,一如封印。
          可见,“红”这种颜色并非到哪儿都能彰显喜庆的,往这人身上一套,愣是让人觉得它有些不祥的意味了。
          这女子,明明一身凛然仙气,却周身环绕肃杀萧条之感——莫非,她就是天君的那位小公主,惊鸿?


          IP属地:湖北19楼2014-06-10 22:51
          回复
            ˇˇˇ
            犹记先前和一众来看书的老神仙们唠嗑,基本上将天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作了一把谈资供消遣用,其间故事那是错综复杂跌宕起伏,老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因而觉得这些闲言碎语远比戏本子都来的有创意。而我也正是从这些与老神仙们的闲聊中得知天君那小女儿的种种事迹。她绝对算得上是言论的靶心,每天都免不了要被人提个一回两回。
            说起来,这小公主确是一传奇人物。
            与每位传奇人物一样,她自从娘胎里堕出来,周遭便在一瞬之间变换了风景。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色,突然就异风阵阵紧跟着四处冒光,连九天之外象征着祥瑞福照的青鸟也列队盘桓于她出生的晴桑殿外,久久不见离去。大伙瞅着这一副只有祥龙现世才有的奇特景象,心中无一例外洋溢着激动,而其中最为激动的要数天帝,连媳妇儿都差点儿认错就乐滋滋地抱着那孩子只管笑。司命的神官见此情此景,也忍不住要多言几句旨在锦上添花,顺便指望着涨涨俸金。
            可就在众人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盘桓于殿外的青鸟一只只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就换了阵势,排着队直往檐角上撞。一时之间,鸟的咽气声、坠地的闷声此起彼伏,绽开的血迹如点点红梅散落开来。
            立时,所有人皆噤了声。
            天帝的脸色眼看就开始大变,跟前的人皆俯首不敢言语,而就在先前还舌灿莲花的司命神官更是窘迫地无地自处,想着这下凶多吉少,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心态一咬牙一跺脚,运用毕生所学,大展忽悠神功,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大胆提议让小公主顺应天意,取名“惊鸿”。天帝以为然,神色方才缓和不少,终是没有将这人和刚出世的女婴齐齐拖出去办了。
            不过自此天帝便冷落惊鸿,天庭之中神仙们也大都以避讳的眼光瞧她,只因她出生之时一群鸟儿排着队自杀。
            真真可悲可叹……
            似乎正顺着众人的推测,随着惊鸿一天天长大,便出落得……越发邪恶且诡异了。据说小姑娘经常干出些令人费解的事,而似乎并非巧合,与她交好的人总是厄运缠身。于是朝堂之上开始有人进谏天帝,说是要除掉小公主,不然将会日月无光天地黯淡公鸡不打鸣母鸡不生蛋……总之事关苍生百姓,不是她死就是天下亡。自此天帝也不禁忧心,再三斟酌招来惊鸿,视线在她眉心不祥的花纹上停留良久,终是决定大义灭亲。
            可故事如果就此结束便无甚好给人传为奇闻了。
            彼时惊鸿就要被正法,一阵旖旎霞光伴着飘渺韵文让在场的所有人一瞬间被净化,每个神仙的脸上都写满了慈祥与宽恕,等着如来大佛的圣命。只见突然莅临的大佛面上一派庄严,嘴巴极缓慢地开开合合,言罢,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大佛在一片崇敬虔诚的目光中翩然远去,在场的大伙还是久久没有动静。
            ……
            ……
            终于,天帝开口:
            “众卿……可是听懂如来大佛说的什么了?”
            “……”
            终归,有一研习梵文的老神仙勉强听懂了后面几句——
            时至再转,罗刹根结。
            丛枝百绕,魂息千绝。
            冥铃悠越,繁花却湮。
            焚心化玉,枯血生胭。
            最后总结:惊鸿,万万杀不得。
            至此,便无人再望着惊鸿玩完,由着她干什么只要不搞出人命一概视而不见,于是直到今日,惊鸿可谓是天宫最为嚣张且桀骜不驯的神仙了。
            ˇˇˇ
            我很庆幸自己能预先知道眼前女子的身份,终归是了解一些情况,也好与之沟通。
            “见过小公主。”我稳了稳心神向她行一礼。
            “听说你前些日子才刚飞升上来,如今却也认得我,”她一边闲闲地擦拭着那把泛着泠泠寒光的大剑,一边道,“看来,我的名气是更胜当年了。”
            “呃,其实还好……”
            “如此说来,你当真从谁那里听说了我的事?”
            这语气实在不善,看她不断重复擦剑的动作,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下一刻就一剑砍过来结果了我。
            我不动声色地朝后挪了挪。
            她似乎注意到我们之间距离的微妙变化,没了继续吓我的兴味,停下手上的活儿,转而面无表情道:“拿来。”
            闻言,我用无奈的眼神瞧了瞧袖上的小鹰,一如还债老爹要把女儿嫁流氓时那般,遂将之递与惊鸿。谁知小鹰对我情深意重,爪子死死地抠住我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意过去。惊鸿于是不耐烦地伸手来抓,岂料小鹰一喙啄过去,一道血痕登时就出现在她手上,恰似云母晶石被蹭上一道鲜红的朱砂,显得极为刺目。
            说时迟那时快,惊鸿一把揪过小鹰,然后在手上“噌”地燃起一团熊熊烈火,小鹰在那火光中只哀叫一声便瞬间化灰。
            这一系列动作来得太突然也太迅速,我生生还来不及消化,而这边惊鸿只是淡淡一句——
            “让我流血的东西,我定要它覆灭。”
            这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里的东西很坦白,也很强烈,竟丝毫不加以掩饰。
            之后她笑了,笑得晴光潋滟:“我们两清了。”
            遂,若无其事地提剑出了庭院。
            我无语,只目送着她离去,心中回响着一个无比响亮的声音——
            他爷爷的!这人也忒嚣张了!


            IP属地:湖北20楼2014-06-10 22:52
            回复
              第四章——妖孽倾城
              终是把惊鸿那祖宗送走了,我如释重负地一叹,紧跟着跑过去招呼看样子像是差不多了的映寒。
              “映寒,你振作一些!”
              她是才疲惫地抬了抬眼皮,轻轻摇头:“我死不了。”
              “我不这么认为……”
              “你不觉难过?”
              “怎会?看你伤成这样我很难过啊!”
              “咳咳——”她似突然急火攻心,猛咳嗽一通,我赶忙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这当口儿,我瞧见一众小宫娥们正在屋里透过门缝向外头确认情况。
              “咳、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向来很喜欢那鹰……”缓过气来的映寒艰难地对我道。
              “哦、你问这个。自然喜欢,难过也是一定的,不过我这也是不得已,那境况,谁还能顾得两全呢,”我疑心映寒都自身难保了,却还有闲心问这问那,“先别多言,我扶你回去招药君来看看。”
              我搀扶着她起来,却不料听到她极轻的一句话:
              “你的喜欢……真廉价。”
              心中不禁一抽。
              这话着实伤人。我喜欢那小鹰是事实,但这喜欢却不至于当作一回事儿罢,她又何必较真?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一瞥之下却发现她既已昏厥。心里顾自别扭一番后,也就索性不再去想它,终归她重伤在身,脑子迷糊言辞失体也说得过去。
              可我到底没顺利扶着她进屋。
              “琅嬛仙者请留步——”
              我脚步一顿回过头去,只见一水灵灵的少年恭敬有礼地立在一片废墟当中。
              “嗯,何事?”
              “我家君上想请仙者至府上一叙,烦请随在下走一趟。”
              “你家君上何人?”
              “青丘,玄漓上神。”
              “咳、我现下有要事在身,有劳——”
              “剩下的就由我们来料理,您大可去赴约,无需挂心!”
              我无语地看着突然冒出来齐齐排在我面前的一众小宫娥,她们昂首挺胸,面色郑重,一个个皆摆出忒靠得住的样子。
              我知你们想将功补过,不过这眼力劲儿未免、未免……
              “那,仙者便随我来。”
              “呵……就来,就来。”
              ˇˇˇ
              青丘果真如同字面,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幽静桃源。此地风水优良,灵气葳蕤,看来是极益修身养性的。
              那少年领我通过一条竹林曲径来到一座装潢朴素的楼前,“君上早已在里间候着了,仙者请进。”
              “多谢引路。”
              走上“吱嘎”作响的竹阶,推开门,便闻见一股林间露水的清香,而堂中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正背对着我俯身瞧几上的一株白花。
              “请问,您可知玄漓上神现在何处?”
              “嗯,来了?”这声音竟是润玉般的好听。
              男子言罢转过身来,正笼在自撑起的竹窗透进来的那一束光亮中,但见其笑意如春山远烟,眼底眉梢尽是风情,虽是一身白月绸衣,却丝毫不显清淡,仿若有一种雪色的雍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真真华丽无比。
              一时间的恍神,那男子已立于身前,我微昂首看他,而他眼底含笑。“哟,丫头看得我竟眼睛都直了。”
              这语气让我不禁心下一颤。而后,我抬起手指直指其人鼻子,抖着嗓子问:“玄、玄漓上神?”
              他不慌不忙地欣然把我瞧一阵儿,跟着吐出两个字:“正是。”
              我登时有种受到严重欺骗的憋屈感,愤然控诉道:“那你之前那个样子又算甚!”
              “无他,为躲避一些可怕的目光罢了。”
              “你倒说说是什么样的目光!”
              言及此他忽然展颜一笑。
              顿时,我恍惚觉得在他周围有小桃花一朵朵地盛开,简直要闪瞎狗眼,以至于心神都抵不住地一阵激荡。
              “喏,就像你这样的。”
              “……”
              ˇˇˇ
              在我重新平静下来,决定不和一只老狐狸计较以后,他便告知我此番把我叫来的意图。
              “想来你呆在天宫十有八九是没出息的,不如我领你到我侄子那,如此一来有人带你修习仙法,也有机会见到许多有趣的人,你意下如何?”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去那也没差,只是天帝那边……”
              “这些旁的事你无需操心。你只说,要不要我荐你去我侄子那?”
              话既说到这份上,我实不太好意思推脱玄漓的盛情,况,我在天宫呆得也不久,着实无甚牵挂,于是打定主意便一口答应下来。
              玄漓见我同意这桩事,十分高兴,“那好,你今日回去打点打点,明儿一早便随我去昆仑山。”
              第二日一早,我拎着包袱去向天帝辞行。果然就如玄漓说的那样,他打点好了一切,天帝问也没多问,直接就挥了挥手叫我赶紧走人。于是未耽搁多时,我便同他上了路。
              一路闲侃下来,我们到达了昆仑山脚。
              说起来,我先前一直以为所谓“仙境昆仑”,只是因它终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就外观而言是十分的神秘,十分的迷蒙,然本质上到底还是一座山。在我身为凡人之时,倒是登过它一回,除了山路陡峭极易出人命之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而此番跟着玄漓我才发现,原来此地竟算得上是一处空间枢纽,如一面镜子映照着两个看似接近却又完全隔绝的世界——天人两界。正因有这么一地儿,求仙的凡人有时不需要经过重重关卡手续、贪玩的神仙有时不需要经过天帝戳章批准,也能见缝插针地走个捷径。不过话虽这么说,要找到这个连接点却是十二分的困难,据说一直以来找到它的也就两种人:一种人是有翻天的本领,一种人是有翻天的运气。
              “好了,接下来便步行罢。”玄漓扶着我跳下云头。
              “为什么?这山看起来要登许久,飞不是更快?”
              他掸了掸衣袖上的落尘,然后道:“你不知道也难怪——这昆仑山所处地域十分奇特,而又因了它空间枢纽这一作用,此处时常发生‘灵气合变’之象,打开不知通向何处的罅隙。须知,这种打乱自然规律的事是很危险的,即使是神仙也不能为所欲为,毕竟老天才是最大,若它想灭了你,只一道雷就能让你圆满。所以,为避免这种惨剧,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动用灵气,等上了山,自然就安全了。”
              “哦,原是这样,”我顿悟道,“既然不能用飞的,徒步上去也行。走吧。”
              顾自爬了半段,发现一旁没有那白色的身影,我疑惑地转过头,却看到他还纹丝不动立在石阶下。
              “怎么了?”
              闻言他只笑笑,接着不知所谓道:“你自有人陪,我就不掺和进来了,”复又龇着牙捶了捶腰,“所以说人上了年纪就是不行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不,只运动了一会儿我这老毛病又犯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他望一会儿,道:
              “你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着没动。”
              “就是站久了把腰闪了呀。”
              “……那你所谓的那个来陪我的人是谁?”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麻烦您赶紧去死一死吧。”
              想是玄漓耍了我一场觉得十分圆满,当即便朗声笑出来。在我怨念的目光中笑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整出一副颇为严肃的形貌嘱咐我道:“我不在,你定要将我给你的护心镜好生戴着,听到没?”
              “哦。”
              “你可别敷衍我,此事不可儿戏。”
              “嗯。”
              “因这昆仑山寒气逼人,对于你这样一个无甚修为的小仙实在伤身又伤神,这境况,只有护心镜能保你,明白?”
              “知道了。”
              他终是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继而向我招了招手,“既然一切都已妥当,便上山去吧。好好跟着我侄子学习,我自会抽些闲暇来看你。”
              “嗯,那我走了。”说着我便转身继续前行,心中却不免有些感情渐渐生出。于是,又上了几层石阶后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玄漓喊道:“谢谢——”
              这位在凡间萍水相逢的神仙,我不知道当初他为何要将好端端做人的我渡成仙,甚至费工夫为我免去一大堆劫数,可有一点我很清楚,他是这天界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明知从我这儿也得不到什么,还是一直扶持我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中生活,尽心尽力。若是全为了在凡界的那一次救命之恩,他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终归不论他不顾我的意愿就乱做好事这一条,在我心中,他当算是我的恩人。
              因与他隔的这段距离,此时我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却隐约觉得,他身形好似顿了一顿。然而,也只是一瞬的错觉吧,因他下一刻便也抬手拱成喇叭状笑眯眯地朝我喊:
              “不客气——”


              IP属地:湖北21楼2014-06-10 22:55
              回复
                第五章——昆仑仙踪
                我确实听了玄漓的话,将那暖烘烘的护心镜挂上脖子捂在心口处,然而……
                “热死了啊……”
                这昆仑山压根儿不像他说的那样寒气逼人,相反,气候倒是十分适宜,如今这一捂,我登时觉得自己好比是在大暑伏天抱棉被。不过想到玄漓临走前严词嘱咐的那些话,我还是坚持忍耐着没有把这暖炉一样的镜子扯下来丢在路边,只每隔一段时间便把它挪下位置,以至于不让自己热得晕头转向从而登山登到山底下去。
                “啾——”
                伴随着一声清啸,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周身泛着幽蓝光晕的鸟儿,它无端地在我面前一圈圈转悠,实实挡住了我的去路。
                “这鸟倒怪……发着光,还有两只尾巴……”
                我兴致盎然地摸着下巴打量身前这只鸟,见它本来还好好的,在我的视线之下,却似突然烧着了一般,陡然发出一圈刺目的光亮!我即刻抬手遮住双眼微微侧过身去,下意识地搂了搂胸口的镜子。
                虽说昆仑山仙气飘渺,是一处大家公认的圣境,可它毕竟不属于天界的范畴,既然并未被一家圈占,那么其他一些族类也就免不了要光临此地。而再一看这儿环保工作做得好,没有市镇嘈杂,就连买地的钱都省了,理所应当,便欣然在这儿盖了房子落地生根。如此一来,这昆仑山就成了各强大族群美好的定居地,但于我这种并不强大却也有意在此定居的人来说,便实在有些残忍了。
                感觉到光亮渐渐黯淡下来,我忐忑地睁开眼睛。不想,随着那淡润光晕中的人影一点点清晰,我再仔细一瞧——
                这人不是映寒是谁?
                “映寒?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深感她此时此刻应还拥着被子躺在病榻上,而她竟化成个鸟儿直跟我跟到这儿,害我虚惊一场。
                她上前几步,那围绕着她的星星点点的光斑也随之隐去。
                “唐突了,抱歉。但是我跟你来这儿是为了找一个人,”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本不是天宫之人,而是长白山上一只寒泉灵鸟。”
                我眨眨眼,表示沉默。
                “我知道,你是怨我一直瞒着你……”
                事实上,她想多了。
                我沉默,只是因我大致知道:以“想来我本是什么什么”这类引子起头的话,一般要持续很久,至少也要讲到“所以如今我不得已如何如何”才算个完。因此从她开口那会儿,我便准备好全程倾听了——然,她好像并未有长篇大论的打算。
                “也罢,无论你怎么想我,此番我是要告诉你,”言及此,她面上是特有的庄重,而眼神里又似乎闪烁着某些特别的情绪,“一直以来,我就想有一天能来到这,为此我作为一名婢女混进天宫,打探了许久的消息。已经数不清多少时日,多亏你,让我盼来了玄漓的踪迹。这会儿又因了他的引路,我终是能站在这昆仑山上,然后……见到他。”
                “他?”片刻的思索,我模糊地回想起一些不久前刚发生的段子——
                “我,会争取到那一天。”
                莫非,映寒一直委身做一名小宫娥在天宫当差,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去见她心尖尖儿上的人?而这个人,我想十有八九也就是此番我要找的“师傅”没差了……
                搞了半天,原来映寒是一只如此痴情的鸟。这么一来,之前她种种令人费解的行为倒也有了一定道理。就像几日前她莫名其妙地和那只属火的大胖熊起冲突,原是因了那大胖熊焚印正是她这类寒性灵鸟最最忌讳的死敌之一吧。
                想来映寒等这个机会等得怕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因我本就从玄漓那儿听说,一般人,就算是有那么一些修为的,若是没人领着,也很难穿越通往这里的一道屏障。而映寒身为一只小灵鸟,还是远在长白山的小灵鸟,修为不足是正常,找不到路子来这昆仑山也是正常,要说一辈子也无缘见到那人,也只能说很正常很正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是逮住了由我带来的这个机会,如今同我一起上山,再见到那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夙愿。
                “你自有人陪,我就不掺和进来了……”
                看来玄漓是早知道映寒化成鸟儿跟着我的事,他倒也不拆穿。而先前听映寒说起玄漓,莫不是玄漓也知道一些她和他宝贝侄子之间的事儿,所以放她上山等着好戏开演?……这人品,不提也罢。
                “姑娘,苦了你了。如今不必多说,同我上山吧。”我发乎于情地拍拍映寒的肩,用眼神表示对她倒追如意郎君的欣赏与鼓励。
                “嗯……”
                之前见映寒情啊爱啊脱口得那般家常,还以为她不会露出这般娇羞的小模样呢……
                一时间,心下不禁冒出一些些兴致来。
                “你看,路还很长,我觉得我们还是来说点什么吧?就说……你是怎么和那人好上的?”
                “……”
                ˇˇˇ
                登山着实是一件累人的活儿,不消半日我便有在半山腰扎个包的想法了,不过因为映寒的积极,我不得不被她连拉带拽地拖上了山。
                此时,天边已浸出一抹沉静的暮色,随着我们一点点向山顶靠近,糅合在这沉静暮色中的一缕箫声便越发清晰——
                像是浸润了天际云端柔金的颜彩,融化了拂面而来恬淡绵软的微风,幽远却不失亲近,超脱而不会违和,虽是一曲哀调,却也是一曲云淡风轻,韵致淋漓的哀调。
                我疑心这美好的音律莫非是来自那位昆仑神君?——不奇怪他有能耐连映寒这种姑娘的芳心都弄到手了。
                环绕在迷人的曲调当中,我自然将步履放缓,一心求享受,然映寒是更为迫切地往山上赶。
                看着她这一刻小姑娘似的兴高采烈的摸样,我不由莞尔。
                追过一道弯,我方才望见映寒驻足在石阶上的身影。
                晚风拂过她的衣带和长发,她就立在一片醉人的霞光中,双眼始终向一个地方凝望着,表情柔和而温暖。此时的她,在浮光的勾勒下,不再只是一块凉凉的冰石,却像是被镀刻成一朵骄然绽放的冰花,刹那间,凝住了花开一世的芳华。
                我竟有些不好意思走进这片光景。
                映寒凝视那方向良久,箫声不止,她终是动情而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瞿墨……”
                曲调戛然而止,一瞬间陷入的安静竟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这会儿昆仑神君想是终于发现了这位深情望了自己好一会儿的姑娘。
                我正站在阶下,等待着一场感人肺腑的重逢。
                “你……”而他却仅说这一个字,便久久没了下文。
                正所谓:情到浓时方恨少,此时无声胜有声。至此,我方才有些了解了——
                “你是谁?”
                ……好吧,当我没说。
                ˇˇˇ
                你是谁?
                这位仁兄还是挺风趣的。
                一边是情深意重,苦等岁月盼相见的鸟儿;一边是薄情寡义,快意江湖忘红尘的冷漠神君……莫非又免不了一滩狗血了?
                来不及多想,我将视线投向映寒。果然见她面上是一片惊愕,完完全全的不敢置信。
                “瞿墨,你、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声音里满是持不住的颤抖,一时间,我竟觉得她差不多快要哭了。
                见事出有变,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石阶与映寒并肩,视野一下子铺展开来。
                只见一座四角重檐的木构黛瓦亭矗立在一片幽蓝群山中,那男子青衣墨发,面容清雅,执一支竹箫侧身坐于亭栏之上,衣袂与亭外闲云相映,轻缓地飘荡。那样一抹青,仿佛是透过轻薄云烟看到的青峰的颜彩,宁静得就如同这片古老浓绿一般,悠长而隽永——如此,方是我心目中神仙该有的模样了。
                面对映寒的诘问,只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并未作声。
                “瞿墨,我是映寒呀,长白山上那一只寒泉灵鸟!那日你救了我,还对我说……难道这些你全忘了?”
                与瞿墨的淡定截然相反,映寒像是已经出离悲愤了。也难怪,毕竟她先前还一直欣喜地盼望着,如今人是见到了,不过一切又都变得不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有些残忍?
                我不知此时此刻该如何去宽慰她,只觉得任何的语言和动作都是多余的,于是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男子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明明白白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不过已几步从亭中下来,行至我们面前。
                “不好意思,”他口吻淡漠,平平中却又仿佛带着什么尖锐的东西,“想来姑娘并未认错人,但本君的记性却到底不大好。眼下天色已晚,不便在此多言,无论如何两位姑娘既已来了,便至我处稍作歇息罢。”
                映寒伤情伤得厉害,背过身去用手捂着脸,不理他。
                他见状无语,继而将目光投到一直杵在旁边的我身上。
                在我们眼神相交的那一刻,心尖蓦地流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闪而过……
                我一头雾水,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状况。而他倒是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寻常之处,只是淡淡打量我一番,然后问道:“这位,莫非就是玄漓之前向我提起的‘徒弟’?”
                我收敛了一下情绪,继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
                因了我这般生硬的态度,他貌似无意再多言,只是目光萧然地又看了我一眼,转而道:“天暗了,先下山,”说着将箫收进袖口,“但请两位稍等,我尚有些东西需拿。”
                言罢便转身向那边洞口去了。
                然而,人刚走,映寒像是突然从悲痛中缓过劲来,立时便抬脚追了上去——
                “啊、喂!”看她气势冲冲的样子,莫非刚刚在一旁捂脸半晌,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心?比如:
                唉,看来光说是不顶用了。
                唉,看来只能过去扑倒了。
                ……我不由颤颤地拿袖口揩了揩额角的汗。
                本来,我最不想插手的就是这种男女之事,不过想着,他们一个一日前还是身边的侍女,一个是未来要孝敬的师傅,这两个要是搞出什么来,牵扯到我也定然不好做人了……
                因了这般考虑,我便也跟着跑进那山洞。
                可是吧,明明眼看着映寒和瞿墨都相安无事地进去了,轮到我自己的时候,偏偏就出了岔子——
                话说我前脚刚踏入洞口,但见极炫目的一道光风驰电掣地直直朝这边袭来,大脑都还来不及反应,便重重击在胸口,近乎震动我的五脏六腑。顿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风景尽数被染成绯红一片,只觉体内满满当当是骨头挫灰,内脏翻搅的剧痛。幸而,只一秒我便被这暴风骤雨般的痛感麻痹了神经,一举陷入寂静无声的深渊。


                IP属地:湖北22楼2014-06-10 22:57
                回复
                  ˇˇˇ
                  至此之后,我为了养伤足足在榻上躺了一月有余,可想瞿墨那厮下手是有多黑了!这昆仑山上像是没什么人,每日都是瞿墨亲自来给我调养。在最后一日的时候,他替我看了脉象,说我基本上已全好了,明日便能下床走动,大明日便能开始修行。
                  本来,我对于自己终于不用再像一团烂泥似的瘫着,感到十分高兴,这高兴直到我梳洗一通,神清气爽地走到大堂看见那一桌绿惨惨的斋菜时,才消失殆尽。
                  我走过去于瞿墨对面就座,在他犀利目光的催动下,极不情愿地执起搁在身前的竹筷,欲夹菜,却又不知该把筷子伸向哪儿,只觉眼前是一片绿,绿得发亮,绿得无边,绿得人心好疼……
                  见我拿着筷子半天僵持不动,瞿墨开口道:“不合胃口?”
                  我收回筷子,向他目光恳切地点了点头。
                  孰料他当即便起身开始收拾碗碟,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沓。我暗道“不好”,赶紧出声制止。
                  “不是不合胃口吗?”他微挑眉,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口吻。
                  “……别这样,我知神仙都是不食五谷杂粮的,可我毕竟前不久还是个凡人,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
                  “所以?”
                  “所以……我想吃肉。”
                  瞿墨闻言没再说话,只是徐徐放下手中的碟子,屈身重新坐回那张竹椅。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总觉得他这架势有点像衙门里即将审犯的县太爷——
                  我想吃肉,真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静静看我半晌,然后道:“你可知,修炼最基本的便是要学会虚怀若谷?如今,我看你是渐渐有些肆意妄为了。有一点你应该清楚,只因我尚未成为你真正意义上的‘师傅’,眼下才会对你这般纵容,待你拜师礼成,可还打算如此随意?”
                  我被他一股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当即收敛几分散漫不经的态度,低眉道:“……也罢,不吃便不吃,终归死不了。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让我正式拜你为师?”
                  见我学乖,瞿墨也没再作出一副严肃的形容,眼里的寒意复又化成平日里那种淡然的神采。他解释道:“五殿下劫数将满,不多久便会重返天宫。届时,九重天上必将大设礼宴,若我们此刻成师徒之礼,与它撞上,算是不敬。”
                  “原是如此。”我应了一声,继而追问,“而今,岂非要等到五殿下之事过去,你方能授我仙法?”
                  “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好生修习了?”
                  我起身朝他弯腰一揖,郑重道:“您老明察,我可是一直都很有上进心的。”
                  “呵。”
                  没再说什么,瞿墨倾身端起桌上那壶泉茗,食指压盖,轻揭盖瓯,袅袅茶香糅着股幽林泉涧的清凉甘味儿顿时飘散开来,但见他衣袖轻轻浮动,姿势风致优雅,将那浅碧色的新茶徐徐注入杯中,一杯推向我,一杯置于身前。
                  我向他道谢,然后将那茶移至唇边小啜一口,清香绵柔的茶味当即便似有若无地留在了唇齿间。
                  待我将茶杯重新放回桌面,瞿墨方开口道:“这几日,我打算先授你腾云之术。”
                  “诶?你不是说若非正式师徒就不能随便传道么?”
                  “我何时说过?”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真是,若非如此,那之前那番谈话又有何意义?
                  瞿墨旋即起身,向门口徐步走去。至门前,微侧头向我道:“随便吃一点就随我出来。”
                  言罢,推门而去。
                  他走后,我将桌上的斋菜环视一周,不动声色地直接起身就追了上去。
                  ˇˇˇ
                  因我悟性终归还是那么回事儿,两三日下来,便也能游刃有余地腾云飞行了。
                  是日,一向清闲的瞿墨突然多出三四桩事要同时处理,委实有些分身乏术,而近来见我颇有长进,一来想让我得到锻炼,二来便是让我替他分担压力,遂派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凡间例行探察一下。
                  我自然十分乐意,可与瞿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他好像不大爱成全我的喜好,怕他只是拿我消遣,于是当即作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道:“哎,都折腾一上午了,我……”
                  “既是如此,你便回房休息去。”孰知话未说完,瞿墨这家伙竟就起势召云了。
                  “呃、那什么!虽然累,但能为您老分忧我诚然感到十二分的荣幸……”早知道瞿墨心思洞明,不该与他玩这个的。
                  见我懊恼,他停下动作,却是看着我勾了勾嘴角,继而一抬袖,带出道莹莹光亮来,“如此,凡界之人就看不见你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自己拿捏好。”
                  闻言我欣喜地直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我办妥任务再留在那儿溜达一圈了——
                  甚好,甚好。
                  ˇˇˇ
                  从瞿墨给我开的道直入凡间,拨开层层云雾,繁华热闹的街市便乍现于眼前——
                  人们着各色服装,有挎篮赶集的,有摆摊吆喝的,亦有一大早就击鼓起擂台的;闺阁小姐们大都在绸缎胭脂阁竞相流连,大家公子们则偏爱于棋轩茶肆面客会友;四方街道上总不乏一些持刀官兵来来回回地巡视查勤……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悦人的景色。
                  也许,世人皆愿飞升成仙,不理尘世纷扰,过得逍遥自在。疏不知,在那九重之上,没有清晨的婉转鸟鸣,没有正午的披金柳色,没有傍晚的漫天红霞,亦没有入夜的悠长更声……既是出生为人,好好走完这一遭风光旖旎的凡尘世道,又何尝不比空望成仙来得有意义?
                  劝君莫羡九重仙,独步红尘亦风流。
                  刚一入凡界,我便兢兢业业地完成了瞿墨的任务,末了发现,离他规定的时间尚且绰绰有余,于是便打定主意在此停留一番。
                  得此良机,还是先去看望看望我爹吧。
                  我犹记得之前所居住的地方,便循着道悠悠飞过去。
                  当那气派的宅邸进入视线,我才意识到,经过我离开凡界这段并不短的时日,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鎏金溢彩的匾额,还是那般花径深深的门庭。
                  心中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触。我跃下云头,立在由士兵把守的大门前,仰首望着上方“端雅居”三个字好一阵,直到脖子发酸,我方才合上眼轻叹一声,接着步入庭中。
                  进了前厅,没费多时我便望见爹尚未脱下朝服的身影。
                  他立在一幅约摸半人高的丹青面前,一动不动,似是已出神多时了。
                  而我的目光只无意扫过那幅丹青便深深一滞,继而又转了回去——
                  那眉眼,那姿容,那鸦鬓簪花……分明就是我已故去的娘……
                  一时间,一些关于她的记忆,一片片,一截截,便于脑海中细细拼接起来。


                  IP属地:湖北24楼2014-06-10 23:07
                  回复
                    今天就先这样吧。
                    因为这都是改好了的,而且大部分你们也看过,所以一次发得多。
                    以后就不会了哟~
                    那么看文愉快,晚安~


                    IP属地:湖北26楼2014-06-10 23:11
                    收起回复
                      这是向云南进发的第二天,终于还残余点精力来更文……
                      也许接下来十几天时间上会有点不规律,不过我尽量更就是~
                      以及,内容上我明明改了很多,没看出来的妹子说明你们之前看得不够仔细← ←
                      ——————————————————
                      ˇˇˇ
                      来到后花园,瞿墨松开我,看着我凉凉出声道:“你倒真让人不省心。”
                      我对着他作愁眉苦脸状。“真真抱歉,我一时没忍住就……”
                      他抬手轻抚眉间。
                      “您看,这是我家……好容易下来一趟,还望您多多见谅。”
                      “走开。”
                      正值这会儿,我望见扶疏花枝的掩映中,远远走过来两个人。渐行渐近,方看清是一名黄衣的少女正搀扶着一袭玄色长衫的男子。那男子的相貌生得清雅脱俗,却是让人觉得……
                      分外眼熟。
                      直至近前,男子示意少女不必再搀扶,随后取出自己的两根拄杖,便开始颤颤巍巍地前行。
                      这会儿刚过午时,日光斜照,透过层层枝叶斑驳而下;和风煦暖,携着浅浅桂香阵阵吹拂。而这曼妙绮丽的一切当落在那男子身上的时候,渐渐便化作了寂静和无声。他的面容在我眼前越发清晰,直至深深映入脑海,和那抹挥之不去的朦胧的影像重叠起来……
                      心,不由重重一颤。
                      那些尘封的画面一幅幅从灰败的背景中脱去腐朽和尘埃,逐渐明丽起来,而随之汹涌的,是盈满将溢却又缥缈得难以抓住的情感——
                      我怎么能忘了这个人?
                      还记得游学那会儿,我曾因想他整夜睡不着,盯着破瓦上一角寒月发了一晚的呆;还曾因在大街上看见一面刻有他名字里两个字的银质镜子,就当即不管不顾地花掉了所剩无几的可怜盘缠……
                      而此刻,这个人,他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恍惚。
                      他一步一崴,艰难地朝前走着,一不小心便跌在了草地上。
                      那黄衣少女见着,惊呼一声,快步跑至他身前将他扶起,面上满是心痛与不忍,“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
                      而他站起身来,轻脱开少女的扶持,转而借力倚在那两条拄杖上,淡淡道:“她说过,等她回来之时,要见我走出去迎接她。”
                      少女一时间愣在原地。
                      他则是继续一步一崴地朝前走着。
                      走出约摸十步,那少女在他身后变得泫然欲泣,然而当即又小跑着追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强笑道:“公子,就让望南搀着你走吧。”
                      而他只是疏淡有礼地一笑:“不必。”继而又顾自走起来,将少女留在原地。
                      “你……为什么……”
                      少女垂下头,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裳,浑身发抖。待她再抬起头时,我分明看见她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泪光。她不甘地大声喊道:
                      “你为何还要等她?你已经足足等了她这么多年,你还准备等多久?小姐在外头,就是一开始也会往家里寄一两封信,可现在,却是丝毫音信也没了。就是她再不喜欢老爷,她也该给你写信,可她没有……难道,这还不能说明原因吗?要么,是小姐她在外面遇上了真正命中注定的良人,要么……一个姑娘家,就是遭遇了不测——”
                      “外面风大,你若是没什么事,便回房歇息罢。”
                      少女被他毫不客气却依然保持着风度的话语给彻底伤透,当即便怒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是小姐,是小姐她负了你!”
                      言罢,她拿袖子将眼睛胡乱一抹,转身决绝地跑开了。
                      他的身影细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接着还是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再一次摔倒,却是没人再来扶他,而他面上始终不见什么表情,只是不断地爬起来,继续走,摔倒,再爬起来……最后一次,他半边身子都生生跌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脸颊右边明显浮起一片青肿……
                      “看够了么?”
                      我好像听见瞿墨在说话,却又偏偏听不真切。
                      良久——
                      “……喂。”
                      我像是陷入一场漫长无边的幻境,因了这个似就贴在耳旁热热呼出的字终是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就抬手擦脸,却见手背上是一大片水渍。
                      此时有风拂过,我只觉得面上是彻底的冰凉,这冰凉吹开一切,独让我感受到那一阵痛彻心扉。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便要跃下云头。没人去扶他,我去扶,难道就让他这样呆在地上吗?然而,我一动作就被身边的瞿墨给一把抓住:“你准备如何?”
                      “放开我,我要下去!”
                      瞿墨与我对视良久,二话不说捏诀带着我飞速升上了半空。一时间,眼前的风景和人,便皆看不见了。
                      我瞪大眼睛,愤怒地回视他,“你——!”
                      瞿墨抓着我手臂的手愈发用力,而面上是平时少有的郑重。“还不明白吗?凡间的你已然不存在了。不论之前你与他有多少纠葛,如今你贸然闯入他的生活,便必然会改变他的命格。”
                      闻言,一阵无力感霎时席上全身,瞿墨适时地松开我,于是我就这样颓然地蹲了下去,默默失神道:“那女孩儿说得不错,是我……负了他。”
                      片刻的沉默,头顶传来淡淡的话语——
                      “便当作是他人世的一场劫数罢。”
                      “……”
                      或许吧。
                      我只是……他命中的一场劫数。


                      IP属地:湖北47楼2014-06-13 23:22
                      收起回复
                        这是我长途跋涉到云南的第5天,目前停留在香格里拉。
                        今天早上去过普达措之后,大家因为高原反应都有些不舒服所以我们提前回酒店了。
                        抱歉这一路都没什么时间更文,我现在就来多更一些吧。
                        ————————————————
                        ˇˇˇ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儿也快谢了的时候,瞿墨可算是回来了,他这一去还真是不多不少的十天。
                        “瞿墨,拜托……”
                        “不行。”
                        “别、我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人……我保证!绝不得寸进尺。”
                        “不行。”
                        “……瞿墨,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呃,好神,成人之美助人为乐什么的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他悠悠喝了口茶,道:
                        “不行。”
                        我急了。“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不管怎样,这次我必须去!”
                        “哼。”
                        “你哼哧啥呢!”
                        “嗓子不舒服。”
                        “……”
                        瞿墨顿了顿,然后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我,让我没由来地浑身一抖。“你真这么想去看他?”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呼,这也没什么。”
                        我听他这平淡的口吻不禁要跳脚。“那你死不同意——玩儿我呢是吧?”
                        “重点不是你能不能见他,而是你能不能去凡界。你早点与我说你是想见他而非下凡,不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下凡也能见到他?”
                        瞿墨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食指和中指并拢抵在唇上,嘀嘀咕咕地念着什么。一会儿工夫就重新端起茶杯,向我道:“到天池边,云麟会带你回天宫,在那里找一位叫‘空知’的老神仙。他有一面洞察镜,在那里你就能看到他。”
                        “嗯,多谢!”
                        在天池边上看到那所谓的云麟时,我不禁有些感动,那东西和我小时候乱涂出来的四不像简直一个样儿。
                        之后在天宫问路,大家都表现得很是热情,不一会儿我就进了空知老仙的府邸,坐在了那面洞察镜的跟前。老仙亲切地为我调好视角就到里室忙活去了——
                        沾上级的光还真是方便啊。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随着画面渐渐清晰,我再一次见到了靖雪——
                        这次,他果然更显苍老,俨然已是位老伯。
                        他依然在那个花园里,多年过去,这里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而我原以为靖雪等我这么长时间,他终归会放弃,去寻找真正爱他的姑娘——像上次那个女孩儿就不错……
                        可是,他身边依旧是空空的,谁也没有。
                        我清晰地看到他双鬓染上的斑白,看到他脸上一道道岁月划过的痕迹。
                        我第一次尝到这种目睹心爱之人在自己眼前渐渐苍老的痛苦,明明自己还很年轻……这种时空相隔的感觉往往最是让人心生凄凉,因为咫尺天涯,因为空自牵挂,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靖雪此时就拄着拐杖靠在那座假山上,任夕阳热烈妖冶,他兀自清绝安宁。
                        到底……他没能成功地离开拐杖……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就这样久久地注视着前方,我则是这样久久地注视着他。突然,他轻叹了一声,转而望向天际——也就是正对我的方向。
                        我不禁深深一窒。
                        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他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浅笑,就像是记忆中我们初见时,他露出的那种笑容——浅浅的,淡淡的。
                        只听得他说:
                        “再见。”
                        我的脑筋顿时像被石头卡住的水车一般转不起来了,此时此刻,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说不上来的毛毛刺刺的感觉,那感觉让我不由阵阵发怵……
                        我几乎是撑起有些发软的双腿,然后招呼也忘了向里间的空知老仙打一个,就头也不回、逃也似的飞快冲了出去,直接奔向在玉清台等着我的云麟,火速赶回了昆仑山。


                        IP属地:湖北63楼2014-06-19 18:30
                        收起回复
                          第九章——独此不羁
                          自那之后已有数日。
                          每每闲暇之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靖雪那抹笑容和他那句“再见”……这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以至于就连在梦里,我都能看见靖雪浑身血淋淋地跟在我身后,一面追还一面循回往复地喊“纳命来——”,吓得我几个晚上睡不好觉。
                          事后我思前想后了一番,自觉是心理压力郁积太深,于是当即找上瞿墨,盼着他作为一位深明大义的神君能给我开导开导。
                          “……那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将近几日的情况给瞿墨陈述了一遍后便用一种十分认真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他,期待他英明的答复。
                          过程中瞿墨一直埋头不语,认真阅看着一封又一封案卷。
                          我静静等了半晌,他是才挽袖搁了手中的紫毫,闲闲靠上碧竹椅背,抬眼看向在他案前站了有好一会儿的我,悠悠开口道:
                          “何事,说吧。”
                          “……我已经说过了。”
                          “哦?”他略显迷惑地眨了两下眼,“没听到,再说一遍。”
                          ……于是,我耐着性子又将先前的话对瞿墨重复了一遍。
                          “这事儿你怎么看?”我真心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嗯……”疑似一直在假寐的瞿墨扶了扶额,忽而抬起头,对我粲然一笑道:“失眠的话就绕着山腰跑几圈,知道了吗?”
                          我闻言暴跳。“瞿墨,给我好好听人讲话啊!话说你真的有听我第二句往下的内容吗?!”
                          ……
                          几番折腾下来,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对于瞿墨压根儿不上心的态度,我心力交瘁,干脆放弃向他寻求安慰,转而歇到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啃点心……
                          “对了,”待瞿墨阅完所有的案卷,他无语地看了看就快要见底的果盘,起身来到我边上,“过两日随我去一趟天宫。”
                          “……署么事?”
                          听到我含糊不清的回答,他一把将一块竹桃酥从我手中抢走,继而推来一杯茶。我幽怨地盯着自己空空的手指,没有动作。
                          “自己喝,还是……要我喂?”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一声不响地拿过那杯茶,闷闷地灌了下去。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五殿下?”至此他方才续道,“如今他似是已历完劫,不出两日便会回来。”
                          喝过茶,气也消了一些,我草草答:“既如此,我们便是要去天宫赴宴了?包个红包吧。”
                          “不必多此一举,只去吃酒就行。”
                          “……”
                          对于我是不是投错了师门,我真的深表怀疑。
                          ˇˇˇ
                          两日之后,我与瞿墨一同上路去赴天宫的酒宴。
                          尚行至半道儿,我们已与一大波神仙打过照面。且看他们华丽的装束,品阶自然低不了。这让我不禁心生疑窦。
                          “要说这五殿下,排行第五……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到底前面还屹立着四位呢。如今不过是历完劫重回天宫,怎的就有这么大排场了?”
                          瞿墨本来心无旁骛地在一旁凌云,闻见我的问话,瞥了我一眼,淡淡回应道:“前面四位都不在了。”
                          “原来如——”话说到一半噎住,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呃、你刚才是说……‘前面四位都不在了’?”
                          那厢平视前方,微微点了点头。
                          ……我就奇了怪了,天帝到底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才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说神仙们享福享惯了所以直接导致存活率普遍低下——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这五殿下前世指不定是那种家徒四壁还要坚持给老奶奶买烧饼的主儿,不然他四个哥哥不会死得就跟开玩笑似的,而他悠着悠着就成了这九重天上唯一的储君了——
                          真不知是该说“可喜可贺”呢,还是“节哀顺便”……
                          “对了。”
                          平时都不怎么搭我腔的瞿墨,这会儿竟主动出声,实在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何、何事?”
                          他斜睨了我一眼,状似无意地问:“到目前为止,你记起了多少人?”
                          早在我刚到昆仑山的时候,我便将自己的基本情况向瞿墨介绍过了,其中也包括我暂时失忆这一条,不过他当时貌似都没怎么留意,今日忽而问起,我觉得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具体也说不上来。
                          沉吟半晌,我应道:“记得差不多了——爹、娘、家里的丫鬟、村里的李大婶……”
                          “说重要的。”
                          我皱眉想了想,自觉没有落下什么,便摇头道:“除了爹娘就只有……大概没了吧。”
                          言罢,我见瞿墨面上一瞬间闪过释然的神色……不知他之前是在在意什么?
                          和我比较亲近的,除了爹、娘,确然没有其他人了吧……
                          “那杯茶看来很好……”
                          “嗯?”我刚刚好像听见瞿墨在嘀咕什么。
                          “别东张西望,看路。”
                          “……哦。”


                          IP属地:湖北66楼2014-06-19 18:46
                          收起回复
                            ˇˇˇ
                            “所谓运气,出乎于内而用之于外,顺循流转,借势而发……”
                            那日与传说中的五殿下打了个短短的照面之后,我恍恍惚惚地回了昆仑山,接下来的一整天便是浑噩度之,以至于瞿墨翌日回来之时,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坐在那广口青瓷瓶上干嘛?”
                            ……
                            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坐在坛上的瞿墨在与我讲授些什么,我压根儿一点也听不进去。
                            “那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突然发问的瞿墨。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他斩钉截铁地重复道。
                            “这个、啊,这个嘛——”此刻,我只得凭着神游间听着的一星半点去大胆猜测,“气与力相辅相成,需得……协调控制?”
                            此间,我偷偷打量了一眼瞿墨,他不置可否。
                            没办法,我只得硬着头皮续道:“咳、控制气最重要的是顺其自然,最要不得的是强扭逆转;发力要在气循流到某一位置时顺势冲出,而非仅靠力道取胜。”
                            “不错。”
                            我刚准备松一口气,瞿墨却徐徐站了起来,边拂去身上的灰尘边道:“不过,适才我问的是——昨日你在酒宴上都吃了些什么。”
                            我心中暗自一阵悲凉。“你管这些干嘛?”
                            “我是想说——”他从坛上走下来行至我身边,一把将我拉起来,然后附于耳边沉沉道,“那天,你怕是酒喝多了。”
                            我耳根一阵发麻,立马往后跳开一步。“好好说话!再说了,我并没有喝酒。”
                            瞿墨没有搭理我,径自走到一边的石墩翘腿坐下,一副要开始听说书嗑瓜子的闲散模样,淡淡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我。“对于不好好听我说话的人,我懒得伺候。那么,现在换你说。”
                            “说、说什么?”
                            “为何一直心绪不宁。”
                            “……”
                            事实上,我确然考虑过将与五殿下一事告诉瞿墨,想着他神通广大,该能助我解开那个谜团——但再经细想,觉得这件事就连我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且牵连其中的人又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干系重大,还是缓一缓看情况再说比较妥当;再者,不怕说句实话,我认为瞿墨这厮在帮人解决问题这个方面……那不是一点不靠谱,是很不靠谱!
                            于是,当下面对瞿墨的询问,我干脆保持沉默。
                            本来我打的是他问什么就直接装没听到让他觉得自讨没趣就此了事的算盘——然而,我沉默,他也跟着沉默……
                            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诡异氛围就这样蔓延开来,我能感觉到瞿墨那洞悉的目光简直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你、你若是闲不过的话,便去陪你夫人吧。”我迫于压力随便找了个由头,准备打发他离去。
                            “嗯?”
                            “还装蒜!那天,不是你派那个美人来告诉我你去霜华境的事的?”
                            他闻言想了一会儿,继而目光变得有些戏谑。“那,你要不要再见见她?”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竟然就这么不要脸地承认了,“平日里总要去拜见的。”
                            “我想不必了。”他应道,“转过头去。”
                            “嗯?有什么——”
                            回过头,一张巨大的脸猛地就扎进眼帘——
                            “鬼啊!”我不由脱口而出。然而紧张过后,细细一瞧,立刻便认出这张脸来,“是你!”
                            她则是带着一贯的微笑向我道:“早安。”
                            眼前站着的,确然是师母没错了。单看她那一身老古董似的奇装异服和披散的曳地长发便足以令人一见难忘。
                            此时,就见瞿墨示意让她过去。
                            然当这女子于他跟前站定,他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不过女子倒是十分顺从,被如此无视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脸上漾着柔和的神情。待瞿墨伸出手,女子便顺着他的动作矮身下来,在他的手背落下轻如鸿羽的一吻,浅笑道:“再见,吾主。”
                            声音如雨丝润进泥土,其后只见在那女子周身迸出一蓬炫目的白光!耀眼过后,那里便只剩瞿墨一人。
                            我惊异地旁观着适才发生的一切,目光在寻找那位消失的女子的途中停留在了瞿墨的指间——在那里,是一张类似咒符的纸片。
                            “懂了?”他转而朝我一笑。
                            “……好吧。”
                            俗话说得好:该来的躲不掉——然而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躲得久一点。
                            “就算这样好了,我为什么要把我的事告诉你,我……我跟你又不很熟——对,我们不熟!”我庆幸自己找了个貌似很合理的理由。
                            “也是。”瞿墨果断表示肯定,然而眼里复又闪过一丝微光,“不过,你是我徒弟。”
                            “非正式,不授理。”
                            瞿墨闻言,拍拍衣袖悠然站起,既已意兴阑珊似的,落下我便顾自往回走。
                            我心中不禁一喜:小样儿,没辙了吧?
                            而后闻见他道:“明日午时,宸微台成拜师之礼。”
                            “……”
                            —————————————————
                            那个……这次更了这么多那就先这样吧?
                            我想休息休息了~


                            IP属地:湖北71楼2014-06-19 20:09
                            回复
                              第十二章——雪山龙影
                              进入霜华境,那一片玉砌冰雕的松柏铃草,湖泊山川,即使没有任何阳光,也微微泛着玲珑的色泽,白净安宁得让人觉得一切色彩于此出现都是突兀而躁动的。在这里,鼻翼间没有一丝气味,耳畔也闻不到风声,虽是静得如臻至境,却如同行走在毫无生气的死地。
                              我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无弦一言不出地走在我前面,步伐不快不慢,很是镇定。然而此时此刻,这环绕的森寂莫名地让我心底发慌。
                              我因从小就爱像男孩子那般在外闯荡,要说害怕的东西,那还真没什么,大到抡起扫帚打流氓,小到抄起鞋拔子拍蟑螂,都不成问题。只是,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害怕寂静的空间:无论是只有敝屋一隅,还是旷远如原野。
                              所以,眼下我已是惶惧到无法冷静思考的地步,只希望能听到一些动静,就算是树叶的摩擦声也好。
                              自己咳嗽?……这不是个长远之计。
                              “那个,我说殿下……”虽然可能会不太愉快,但至少比默默吓死强。
                              然而,这人显然没有与我交谈的意愿。“我想你师傅应该与你说明了此番要做什么。”
                              我硬着头皮续道:“不、我并非想要谈这个——”
                              “既非正事,本君更无需理你。”
                              “……”好吧,他赢了。
                              但我不会就此放弃!
                              母亲从小教育我们:遇到问题一个主意行不通时,就要及时想出更多的主意——总有一个不是馊的。
                              “殿、殿下,不瞒你说,我很不习惯这种环境,太安静了。既然你不愿与我交谈,能容我自己唱首曲子吗?——放心,还不算太难听。”
                              “……”他不说话。我想,这应该算是默认了。
                              我稍微清了清嗓子,不必费心去挑选,一首词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下一刻,它便自唇边徐徐溢出:
                              清风花乱红皱,燕啼林惊绿涌。墨冷指生寒,再顾小桃应瘦。休念,休念,那端晴光正艳。
                              余音还未消散,不想前面无弦蓦地就止住了脚步。
                              我正疑惑着,他突然转过身来,五步之遥外,一双眼似落雪的幽潭。“为什么唱这首?”
                              未料到的情形发生,我怔忡了一会儿,继而不明所以道:“并、并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想到的第一首就是这个……”
                              “你知道作这首词的人,是谁?”
                              闻言,我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陡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答案——好像,这不是什么有名有姓之人作的,只是才能却也毫不逊色就是了。
                              而问题在于,我又是从哪儿知道这首词的呢?
                              见我不语,他皱眉,接着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虽我早有预感会惹他不开心,但我这究竟又做错了什么啊?
                              “别唱了。”命令性的口吻,散发着寒意。
                              我诚惶诚恐道:“知、知道了,以后——”
                              “我是说,以后都别唱了。”
                              “……为什么?”
                              他并不言语,只自顾自向前走着。半晌,方道: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
                              我懂了,看来下次吃鸡蛋前要先去认识认识下蛋的母鸡是哪位——这人真是奇怪,他在执著些什么?
                              “前面就是上山的路,”走到一处陡峭的石阶下,他背对着我道,“若有危险,自保即可。”
                              ˇˇˇ
                              昆仑山与长白山相去甚远,即便是神仙靠飞的从此到彼也要耗去数日,而若是取道霜华境,走到尽头穿过一层由术法撑起的屏障,直接就能通到长白山的栈道上,真真便利又快捷,只是——
                              为何连这种高难度的空间转移都能做到他爷爷的却不把这一走一个坑的栈道给修一修?
                              我双手牢牢扒住一边潮湿滑腻的岩壁,满头虚汗像个壁虎一样行进得万分艰难,而无弦那个不友爱不和谐的家伙于我的困境置若罔闻,一脸淡定地踏着他轻盈的步履“蹭蹭”直往上登……
                              好容易给我摸爬滚打地上了山顶,想着无弦定是已先我一步找那条龙去了,可意外的是,我上来一眼便瞧见他正衣袂飘飘地立在一座约摸两人高的洞窟前。
                              我赶忙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扶膝。“累……累死我——”
                              好家伙!我话还没说完,眼前一双银线压边的纯色登云靴便不管不顾地径自消失在了洞内深浓的黑暗里。
                              “至、至少等我一起进啊!”
                              一入洞,一股诡秘的气氛即刻迎面扑来。虽没有想象中堆得到处都是的头骨,但四周幽暗的蓝色烛火和“滴答”不断的水声便足以麻痹闯入者紧绷的神经,尤其是那若有若无的、有节奏的风声,让人不由联想到睡龙的沉吟,一身鸡皮疙瘩就忍不住直往下掉……
                              我硬着头皮尽量快速地跟上无弦,无奈他像是有一双和猫头鹰一般犀利的双眼,在幽暗中步履生风,我撑死了也只能跟在距他两步远的地方做一个小尾巴。
                              地上到处都是看不清楚的坑洞石坎,勉强跟了一段距离,结果我一不小心——还是中招了。
                              眼见着就要无可挽回地给它摔个狗啃泥,一想到下边不知有多少尖利刚硬的岩石,我这一摔下去脸还要不要了,当即化惊恐为力量,在落地之前借着惯性往前蹿了一大段,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重重推了一把前面无弦的背……
                              当时我真没多想,只顾着借反作用力让自己免于一劫。然而,就在我挣扎地稳住身子正要感天谢地时,但见那个一身华服的颀长身影因为我凶狠的一掌还在不能控制地往前趔趄,随时都有可能被我彻底转嫁危机……多亏他平衡性好,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扶住了一根溶柱勉强停下来。
                              看罢眼前这一幕,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低下头,低一点,再低一点,咬牙顶住前面不远处冰箭一样“嗖嗖”射来的气场碎片,语气万分沉痛:“殿下,就在方才,我深深认识到自己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行那小人之举,因为自己的卑鄙无耻而损人利己——咦?人呢?”
                              ……
                              之后曲曲折折又走过好长一段路,浑身冒着比周遭环境更强烈黑气的无弦终是停了下来,而我也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见到龙的思想准备。
                              可当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向前望去时——没有庞然大物,没有鳞甲遍身,有的只是一位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如今正散发侧躺在榻上,背对我们身形安稳地起伏着。
                              “神尊,无弦前来叨扰了。”
                              玄衣男子没有动弹,只是幽幽道:“殿下没见本尊正睡着?”
                              咦,怎的这龙的语气如此温和?
                              传说中黑龙是龙族脉系里最为嗜血好战的一种,杀伐气盛,罪孽深重……如今一看,倒全不像那回事儿。
                              无弦从容答道:“神尊并未安睡。”
                              “呼——”男子闻言,这才从榻上悠悠坐起。
                              烛光中,他狭长的眼眸与耳上的细坠子相映,泛出莹莹的翡翠光华,再配上那一头色泽纯黑的长发,实在极尽妖异——但那仅仅是外表所见,其眉目间颇有温和之态,还是给人不少亲近感的。
                              殛随手拢了拢头发,慵懒地看着无弦,带着隐约抱怨的语气道:“殿下以前不是挺通情达理——”翻身下榻双脚落地之际,却是忽地注意到无弦身后还有个我,“不想还有位姑娘,何人?”
                              “参见神尊。小仙乃昆仑山瞿墨上神座下弟子桓玉,才疏学浅,神尊见笑了。”本以为会被自然而然当作是侍女无视掉,然事到如今,我只得走出来露个面。
                              “哦?不想瞿墨那不阴不阳的怪脾气也会收弟子——想必姑娘定是有过人之处。”
                              我干笑几声,“神尊……与家师有交情?”
                              “嗯,算是罢,不过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殛貌似回忆起了什么,莞尔一笑,复将视线投向我,“在你看来,瞿墨为人如何?”
                              闻言我先是怔了怔,接着又想了想。
                              考虑到各种利害关系后,我尽量全环道:“在下觉得,师傅他是个挺好——”
                              “本尊觉得吧,桓玉定然是个诚实的好姑娘。”在我略微停顿的当儿,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殛温和含笑的面容,一颗葡萄大的汗不禁挂上后脑勺——您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呃、师傅他诚然是个挺好的人……”迫于面前一股莫名的压力,我只得又补充道:“只是性格方面吧……那个、还有进步的空间,说话方式呢……也有待改进……”
                              说着说着,瞿墨一张埋在阴影里的脸突然浮上脑海,我脊梁骨一阵没由来地发凉,赶忙在最后打了个圆场:“总而言之!师傅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嗯,没错!”
                              “桓玉说这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没事吧?”奇怪的是,殛的语气愈是柔和得如春风拂面,我就愈是觉得他居心叵测……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厮和瞿墨果然是一路的。
                              “神尊,我们是否可以回归正题了?”不知从何时起就被撂在一旁的无弦冷不丁开口道。
                              “啊,真是不好意思,”殛被一语点醒,略带歉意地看向无弦,“谈及故人,一时忘情,那——”
                              至此,终于有了点正儿八经的气氛,我和无弦皆换上一副准备磋商正事的严正形容——
                              “说了这么久,两位可是饿了?”
                              “……”
                              “……”
                              ——————————————
                              好了,就这么多了。
                              晚安~


                              IP属地:湖北99楼2014-06-22 23:00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