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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浑身一松,我顺势往前趔趄了一大步。
——看来,咒已经解了。
我不顾周身因为僵持良久而产生的酸痛感,双眼只望着空荡荡的前方,脚上像挂了千斤砣,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先前那人临风静立的位置。
站在崖边低头俯瞰,一片云雾渺渺,像从浮世红尘腾起的巨浪,将这幽渺仙境也给吞没了,只叫人觉得心头虚茫。
我怅然若失地就着崖边蹲下来,顺手捡起安放在地上的云开镜。轻拂去飘落在镜面上的风尘,像是感应到我的所思所想,镜中混沌顿开——
入眼一处碧波潭水,水边有扶疏的花枝负着晶莹洁白的雪,花下立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姑娘。她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素净的脸上缓缓绽开笑颜,就像柔淡的春阳里初霁的晴霜……
“我苦求这镜子,不过是想让瞿墨想起……呵、也罢,托它的福终归还是让我自己看清了一些事。”
一个时辰以前,映寒说着从袖中取出云开镜,轻轻放到地上,“桓玉,就麻烦你帮我把这镜子还给龙尊罢。”
“映寒,你别这样,听我说……这绝对会出事的……”此时的我灵台一通混乱,只苦于自己怎么就没生得一颗通达人情的玲珑心,否则也不会落入现在这般窘境。
她镇定地摇了摇头,道:“不会出事的,不会有任何麻烦。”
闻言我简直不能忍,“你奶奶的怎么可能不出事!”
“……摔死的鸟,谁都知道它是心甘情愿。”
说这话时,她面上有着近乎透明的苍白,然而一直温温地笑着,仿佛即将去往自己的归宿。
“……”
“桓玉,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蓦地,她看着我如此说道。
我一怔,“什么?”
“觉得你自己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告诉你——”她于是清晰地重复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信我,你会幸福的。至少……比我幸福。”
我回望她,无言以对。
“那么,再见了。”她全身开始发出幽幽的蓝光,不多时,从晕团中飞出一只双尾的鸟。“谢谢,最后是你陪着我。”
我翕动着嘴唇,想将胸中憋着的一团火吐出来,可是擦过唇畔的风却将那些充满热度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我睁大双眼,看着那只鸟不停盘旋在山崖之间……不知绕了多少圈,它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个用力,狠狠撞向一边的崖壁——
我从不知道,轻盈的骨骼撞到坚硬的岩石上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我也从未见过,迎风的羽翼被鲜血尽染的样子。
纷飞的羽毛,像开在崖上的红色蒲公英被一把吹散。一时间,满眼尽是透着残忍与萧索的华美之象。
而至始至终,我都没有闻见一丝悲鸣……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镜中的景象已然湮灭无踪,整个镜面又变为一泓清水。
映寒与瞿墨的相遇,看到最后我还能记得的所剩无几,因为那就像是每一对恋人在步入一段姻缘时都会有的开始,一如平常,无半分新意。
只是,映寒在注视瞿墨时的那双眼睛,我久久无法忘怀——
澄澈透亮,映出一生的希冀;
温柔如水,溶尽漫世的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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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瞿墨的案前,我在一堆书卷里找到难得的空处将云开镜放下。
瞿墨垂眼,一面飞快地浏览着那些文件一面道:“见过她了?”
“嗯。”
“那就行了,快去送——”
“她死了。”
他扫视的目光陡然一滞。
无言地放下手中的活儿,他慢慢倚到椅背上面色如常地看向我,“与我有关?”
先时我就大致猜到他不会有太大反应,但真正看到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仍是窝火,于是出言不由有些过:
“应该说,她的死就是因为你。”
他不以为然。
“当初,既然像那样携着她的手与她谈笑风生,为何又要在之后毫无缘由地弃她不顾?”
他的目光扫过平躺在案上的云开镜,继而带着冷然的口吻道:“别以为这镜子就能告诉你一切。”
“你敢说你曾经就没见过她?”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有些人就是如此。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对她好些,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个人一辈子都该对她好。殊不知,这个人只是刚巧在心情好的时候碰见了她而已。”
我感到不屑:“不过是不负责任的说辞。”
他闻言冷笑一声,道:“是说我对人好一点就该负责?还是说我根本就不该对人好?正是因为这天上地下有太多人自作多情,我才像现在这样对你,是不是这样你就觉得我可以不负那什么莫名其妙的责任了?”
此时此刻听着这些话,我只觉前晚所见的瞿墨其实并不真实,于是面无表情地道:“师傅,你终归一点没变。”
“我不需要变,就跟这个永远不会变的世界一样。”
事到如今,在看到映寒为瞿墨的付出,而后者却仍然故我毫不领情的情况之下,我忿然不平,大胆地说了一句:“说实话,我看不惯你现在这个样子。”
瞿墨置若罔闻地喝了口茶,旋即拿起案卷继续看。像是终于润嗓完毕,他这才云淡风轻地开口:
“那就滚吧。”
闻言我不由一怔!
……半晌稳住心神,嘴唇却不免哆嗦:“你、你说……”
瞿墨埋着头,并未搭理。
我感到自己的气血有些紊乱,按这趋势下去,我与瞿墨看来是要就此分道扬镳了……可是,当初是我自己同意让玄漓带我来这儿的,如今日子没过多久,我却被扫地出门,怎么想也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啊。况且我在这仙界不过一芝麻级小人物,由不得我任着心性乱发脾气,真要酿成此等后果反而显得是我不识抬举。
镇定下来想到这一层,我深吸一口气,顺着瞿墨的话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道:“如此,我去天宫住几天好了。”
瞿墨依旧不给任何反应。想来是给我,也是给他自己,留了一个台阶。
“师傅告辞。”
生怕他下一刻改变主意真要撵我出山去,我当即快步出了门。在关上门的一瞬,听到他埋怨似的说道:“溜得还真快。”
听到他一如既往不善的语气,我反而松了一口气。一改之前慌张的架势,我像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斗争,无力地靠在了门板上。
要说我对瞿墨,其实也并非那么讨厌,甚至可以归到“有好感”那一层。毕竟,在山上这些日子,与他朝夕相处,同出同进,清晨一起在林间采集露水,累了就地架起炉子沏茶论道;午后修炼,他若是真把我给惹急了,冲过去拿书砸他的头偶尔也不会受罚,不过是晚上吃饭时连仅有的一道荤菜也要被他拿去喂狗;日暮时会陪他爬很久的山,来到山顶便坐在他边上听他吹箫。这时的他最是温柔,只是若不好好听顾自睡着了,醒来后会发现自己挂在崖边的一颗斜松上……
总而言之,日久总会生情。瞿墨这个人虽然面上冷若冰霜,有时却也表现得甚是贴心,所以我一直觉得,他该是面冷心热的那一类,不是真正的冷酷。然而,通过映寒这件事,我才真正发现:他对生命竟轻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对别人付出的感情竟能全不当回儿事。
是的,人家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人家,这无可厚非,但如他那般作为却诚然有些过分,让我看不下去。他不只是面冷,心也冷。怪不得他会离开性喜群居的狐族族群,只身窝在这深山之中,且时隔多日也不见有人前来探望……
是真的不好相处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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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更够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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