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梦里花落知多少(1)
黄濑坐在快餐厅的座位上,他被青峰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吻给搞糊涂了,究竟是为什么要吻自己呢,他茫然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说到底这只能算是被舔了嘴唇,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未必能算得上一个亲吻吧。
青峰舔的地方是嘴唇的右下角,时间很短,可黄濑的这块皮肤像是有记忆似的,记住了他的舌头扫过时那种湿热又有些粗糙的触感,尽管后来为了逃避这种感觉,他拼命地吃了一个汉堡,可那个地方的皮肤就像是打上了什么烙印一般,仍旧不断清晰地涌现起生动而鲜明的被亲吻过的记忆。
接着青峰还若无其事地说什么“让他下次小心点”,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似的,黄濑有些愤愤不平地想,难道不该是随随便便就亲上来的你的错吗?平时像个野兽一样的家伙在这种时候也学野兽用舌头帮别人把脸弄干净吗?
可是对方那副没有多所谓的说辞,和往常对篮球以外的东西不上心的态度是差不多的,黄濑闷闷不乐地想,也许就如青峰所说,真的只是看不惯自己脸上沾了东西才舔了一下。
这样想的时候胸口又隐隐刺痛起来,可是如果自己表现出来很在意的样子,青峰也许会嘲笑自己吧。
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啊,黄濑这难道是你的初吻,那么多女孩子追求你,你竟然是第一次和别人亲吻,也太逊了。
绝对不要被他这么说,但更害怕的是,青峰会说出”我早就和别人亲过了,接吻也不过如此没什么特别的”这样的话来。
这种情景就仿佛是一对一又输掉一样,到时候自己要是哭了该怎么办呢。
等等,为什么要哭呢?因为一对一又输给了小青峰才会哭,难道不是这样吗?
为什么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因为他拥有着自己所憧憬的篮球,难道不是这样?
内心一连串的反问令他自己越来越惶惶不安,可他仍旧温和地微笑着,用这副惯常对粉丝作出礼貌性微笑的面孔伪装出了风平浪静的假象,配合着青峰将这段插曲给刻意地放置在了一边。
他点头说:“好啊,下周我们一起去看樱花。”
这种伪装对他来说信手拈来,身为模特要在镜头前做出符合摄影师要求的各种表情,因此哪怕不是自己真实情绪的流露,也可以轻松地做到完美无缺的程度。
天生拥有出色模仿技能的黄濑总是能把真正的自己掩藏得无懈可击,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自己都会忘记原本的自己呢?曾有一段时间他还如此担心过,那段时间是一段黯淡无光的岁月,日子单调地重复着,他轻易地获得旁人眼中羡慕得到的东西,可心灵却在这种没有干劲的生活里慢慢地干涸,最终不剩下任何水分,成为了彻底的没有生命的东西。
直到他在国中二年级遇到了青峰。
他的脑袋里适时地浮现起了和青峰的第一次碰面的场景,这个潦草的亲吻如同打开了匣子的开关似的,令黄濑回想起了那个遥远的记忆。
说是遥远,只是大约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那时他第一次被青峰的篮球砸到,出于一时的好奇,闲逛到了体育馆,看见了他打篮球时不可思议的带球,过人,灌篮,动作一气呵成,篮球在他手里好像被赋予了无限的生命,从那时候起,他一直注视着青峰的篮球。
但在注视着青峰的篮球的同时,青峰这个人也渐渐刻入了他的心中,而现在他才惊觉到,好像关于青峰的印象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于深刻了,深刻得闭上眼睛也能毫不费力地描摹出他无数次过人投篮的灵活身影。
在他进入帝光篮球部,开始使出全力追逐小青峰以后,之前的那些没有青峰介入的时间离自己都仿佛是上个世纪那么遥远了。
那么,对于青峰来说,黄濑存在在他的世界里,和不存在在他的世界里,中间的分界线,他是否曾清醒地意识到呢?黄濑不知为何想要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又微微怀着抗拒的心情。
在矛盾的心情的驱使下,他像是充满了兴致似的好奇地问他:“小青峰,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青峰没想多久就回答:“啊,初二入部的时候。”
“哦。”是在比那更早的时候哦,黄濑在心底悄悄说道,但是并没有纠正他。
“不过在那之前我就知道你了。”青峰把奶昔一口气吸到了底,还遗憾地想着,剩下来的这些奶昔似乎都没有黄濑脸上那一滴好喝。
“五月以前买过你的杂志,所以很早就知道年级里有个叫黄濑凉太的模特。”
青峰因为在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语速很慢,语气也变得比平时稍微柔和了一些。“那个时候她还指着你的脸对我说,这个叫做黄濑凉太的帅哥跟我们同年级的喔,跟你完全不像,他的皮肤比你白的多啦,阿大你放在晚上别人都找不到你的。”
“哈哈,小桃井真可爱。”
黄濑微微笑着,但仔细观察以后就可以发现,他的眼神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笑容。
青峰很奇怪地瞄了他一眼:“那个女人哪里可爱啦,每天烦都要被她烦死了。”
“啊啊,难得她不在我旁边吵,就别提她了。”
青峰很不耐烦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黄濑只好默默地咬着汉堡想,青峰是很纯粹的,他对于除了篮球以外的东西不会有太大的耐性。而这样的青峰因为自己的一句“告白”而同意了和他交往,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吧。
那么自己又是在寻求着什么,刚才又希望听到青峰怎么样的回复呢?
青峰是明明白白地喜欢篮球的,他是生下来就和篮球分不开的那种人,他的世界被简单地划分为篮球和与篮球无关的东西这两大类。有没有黄濑都一样,他的篮球仍旧是他的篮球。
可若是没有青峰的黄濑,就不会有自己的篮球。自己所注视并且抱有执念的不是篮球,而是青峰的篮球。也许从最开始这一点就输给他了。
如果有一天,不再憧憬他,不再只注视他的篮球,自己会有可能超越他,赢过他吗?
但是,就像不能想像出放弃篮球的青峰,他也想像不出不再憧憬着青峰的篮球的自己啊。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啃着的汉堡碎屑一不注意又沾在嘴唇下面沾了一圈。
这时他听到青峰提醒他:“喂喂,再不注意点的话,我会又做出刚才的事情来的啊。”
黄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扯了纸巾迅速地把嘴巴胡乱一通擦干净了,甚至擦完了还特意拿手抹了一下确认没有碎渣遗漏——如果再被亲的话,自己又会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步呢,黄濑对于刚才自己内心的动摇感到了后怕。
青峰原意只是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之前突兀的举止虽然也让他稍微感到有些别扭,但他没想到黄濑会用这种过度的反应表示出他的抗拒。
青峰的脸色就是在这时变得难看起来了的,他不自觉抬高了声音说:“切,没想到受无数女粉丝欢迎的模特被亲了一下就变得这么慌张啊。真没用,难怪一对一总输给我。”
黄濑一听到青峰说他没用就炸毛了。
“小青峰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黄濑在他面前挥了挥拳头不是很有底气地威胁道,“不要以为一对一总赢我就了不起喔,总有一天我也会不客气地反击的。”
“不用等以后,现在就可以给你个机会反击。”青峰抱着双臂挑衅似的勾起了嘴角,“你也可以对我做我刚才对你所做的啊。”
“这样不就可以把分数追平了吗?”
可能因为一段时间没有喝水,之前又说了太长时间的话,青峰的嗓音比平时来的沙哑,直直从耳朵钻进了黄濑的脑子里似的,黄濑深吸一口气,盯住青峰的嘴角,目光炯炯。
“小青峰,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黄濑普通情况下上扬而清亮的嗓音同样因为缺水的状况而稍微有些喑哑了,变成了很有性感味道的声音。
他咽了一下口水,身子站起来一点,开始把脸很缓慢往青峰那边移动过去,小心翼翼地吐息,紧张得睫毛都不住地颤抖起来。
在青峰的嘴唇,眼睛还有鼻子都近在眼前的时刻,正要下定决心亲下去的黄濑被青峰给推开了。
“算了,黄濑,算了。”
青峰淡淡地连续说了两遍算了,不再是勾起嘴角的表情,而是紧紧抿住嘴,在压抑着心底的那几丝不愉快的情绪。
“刚才只是个玩笑。”
他用两句简短的话生硬地结束了这一切。
被猝不及防推开而跌坐在凳子上的黄濑,在这句话以后手抓住了衣服的下摆发泄情绪似的揪来揪去。
“啊啊,小青峰真是任性呢。”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耸了耸肩膀自说自话了一句。
然后他不再面对青峰,而是转头装作专注地看风景的模样,不注意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已经掉换成了漠然到几乎要冰冻住了的神情,窗户外头的车灯一闪而过,过于强烈的光线晃过眼睛,引起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就在此时,他有种要哭了的冲动。
刚才你说的“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又是哪个刚才?是你亲我的那个刚才,还是你让我亲你的那个刚才?
穿梭的车灯来回凉薄地打在黄濑的脸上,他没有把心里的任何疑问说出口,青峰也一直沉默不语,两人相对无言,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的空气都凝结了。
没有沾染任何餐厅里其他人的愉快欢乐的气氛,被隔离出的两人心情都显得十分的寂寥。
在静止到了难以忍耐的气氛里,黄濑勉强自己把最后一口汉堡咽下去,先前买的两杯饮料已经被二人喝完,喉咙干燥的实在有些不舒服,他压抑了声音咳嗽了两声。
“我吃完了,小青峰我们走吧。”
他巴不得能够迅速逃离这里,这个以前每周必定来一次的场所,已经让他感到一种被囚禁了的难堪。
青峰却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他丢下一句“等等”就再次往柜台那边走去。
回来的时候他随手递给他一杯汽水,然后也没有坐下来,对黄濑说:“走吧。”
他便自顾自迈开步伐朝门口走去。
黄濑轻轻吸了下鼻子,双手捧住纸壳的杯子站起来跟在了他身后。
在生气的时候也依然顾虑到他了的小青峰,认识到了这一点的黄濑不住摇晃着滋滋冒泡的汽水,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抛到了这杯汽水里,轻轻一摇就有酸涩的气泡止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