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嬉闹的声音渐渐远去，没入风中。后厅又恢复压抑的宁静，窗外的风似乎有扩大的趋势，呼啸着划过树木。
Tong在宁静中睁开灼亮的眸子，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悬满碎钻的吊灯，它们一颗颗闪烁出星状的光泽，仿佛寂寞的眼泪。
脑袋里飞过一片眩晕，刚刚重获新生的自己又被人扯进了旋涡里。在这里，Mew犹如这个国家的标签，撕不掉也化不开，时时刻刻伴随着他。
这里的灯光怎会如此刺眼，盯着它们，不知不觉地，一滴泪毫无征兆的滑落颊际。
曾经最爱的人？是吗？Tong自嘲地露出笑来。
时间早就冲去一切的痕迹了，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还这样傻傻地在其中挣扎，像失衡的天平，一头轻轻抛弃，一头深深下坠。
他站起身来，沿着刚刚过来的长廊向宴会现场走去，风擦过他冰冷的脸，翻扬着他的西装，他大步迎风前进，毫无俱色。
风像无色透明的蝙蝠，咆哮着撞击而来，低低的气压内充盈着某种物质，几乎要将空气胀破。
会场内的人群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纷纷仰面窥天。
风中，不断有玻璃杯摔落破裂，还有风猛烈煽动广告牌发出的令人恐惧的声响。坐席台上悬挂的条幅在风中剧烈挣扎，上面的字已经随着它的翻卷而无法辨认。
潮湿的印记烙进了每丝空气里，暴躁的雨滴从天而降，急促地砸在地面上。
豆大的水珠坠在Tong的脸上，然后在他脸上破碎，像失去庇护的珍珠落入火中，空留灰烬。
Tong在慌张奔跑的人群中顽固地前进，视线一直锁定着台前的人影。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Mew伫立在屋檐下，眼神平静地望着作乱的天空，Jun撑着一把伞跑到了Mew的面前，同时跑过来的还有Gee，Gee似乎对Jun说了些什么，Jun摇着头，独自护送着Mew准备从门口离开。
他的脚步沉稳而有力，偶尔可以感觉到踩碎东西的异样，雨滴不断在他硬朗的面庞滑过，渗透入他的西装，在他的肩膀上形成了斑驳的印记，并快速扩大。
Tong越过已经凌乱的食物台，倾倒的椅子和几瓶打翻在地的红酒，眼看着离Mew越来越近。
一块被风撕裂的广告画在空中翻腾了几圈后遮挡住了Tong的视线。
他一个踉跄，迅速地扯下覆盖于脸上的画，再向那个方向看去，Mew的背影已然消失。
他怔在原地，这才感觉到雨水的冰冷。
Gee发现了他，飞跑过来用伞遮住了漫天嚣张飞舞的雨，说。
“常务，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在这里淋雨？让我送你回去吧。”
Tong的嘴唇梢显苍白，他嗫嚅着问道。
“Mew呢？他去哪里了？”
Gee对他这个问题表示了微小的惊讶，却也很快用自己的逻辑想通。
“Mew？他回去了，放心吧，仪式已经完成了……只不过，不是我说Jun，她这人有些事很是固执，好不容易请到Mew，也该多把握这样的机会，我已经通知了很多媒体来报道这件事提高我们新软件的知名度，可她就是执意要送Mew回去，说什么……让我自己应付……”

这就是我的心情吗？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纵容自己，纵容着麻醉自己。
后天，我就要离开这片土地，看不见所有的风景，那浅澈的沙滩，碧蓝的天空，乃至这凄厉的雨，陪伴我的，只有满室的辐射和二氧化碳。
也许，离开你是对你最好的帮助，假如你已经退出，我也需要一个彻底的告别，对吗？
闪电未曾停止，Tong的脸忽明忽暗，突然一言不发地跑向停车场。
阴暗的地下停车场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空幻的滴水声，空气的滋味像加了冰的威士忌，令胸口痉挛。
Tong跌跌撞撞地在一堆钢铁玩具中寻找Mew，他的脚步声局促不安，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空寂莫名。
是Cadillac XLR吗？为什么视野里的铁马是那么的模糊？Tong有些神经质地一台台查看着车标，像一抹逃不出去的孤魂。
“Tong？”
身后一声轻轻的呼唤，语气有些不甚确定，却真实的通过空气的震荡传导入Tong的耳膜，令他瞬间矗在原地，头脑犹如洗过。
他在恍惚中缓缓转身。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看见他，都是先给我一个背影？没有人呼唤他，他就会这样一直向前走去吗？不留念身后的东西，不留念一切，然后残忍的忘记他。
现在的他还是以前的他吗？我以前所依赖的温暖是他给的吗？歌迷会上那冰冷的手指，疏离的目光，决然的离去。我不确定，我不肯定。
Mew跨出车门，凝望着前面的背影，轻声叫出他的名字。
“Tong。”
与Tong对视的那一刹那，似乎有许多记忆在眼前飞快的翻着页，儿时的寻宝，望着远去的车抹泪，在暹罗广场的重逢，两人共同分享一杯冰淇淋，派对后的亲吻……
他的头发上满是雨水，湿润的发丝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黑色的西服对水的吸收近乎饱和，狼狈的状态就像是刚从海里爬上岸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Tong的走近而逐渐缩小，直至Mew看清Tong睫毛上挂着的水珠，还有他久违的笑容。
Tong淡淡地唤着他的名字，说。
“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很想再与你见一面，你还好吗？”
Mew的头脑嗡嗡作响，一见面就说离别吗？为什么他总是要将相遇和告别重叠在一起？特意来考验我吗？是的，他在对我微笑，可是为什么那么刺眼？
强压下心头的撕扯感，Mew镇定地对Tong报以同样的微笑。
“我很好。你要去哪里？”
“纽约。”
“那里有什么？”
“一个家，还有赖以谋生的工作。”
Mew听到这里，不禁垂下了眼睑，躲着他的目光问。
“成家了吗？”
Tong苦笑。
“没有女人能忍受我，我把工作当成另一半。”

命里，你终是要牵起一个女孩的手走进礼堂，同时为你们响起的还有庄严的钟声和礼童的赞美诗，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否会有勇气走进去，看你和另一个人相视而吻。
Mew重新将目光投向眼前这个挺拔的男子，深深的凝望，仿佛要用这样的方式将他永远印进自己的脑海。
“Mew……”
对望间，Tong呓语着。
Mew看到Tong的眼眸中泛漾着潮水般的光点，迷惑地将他淹没在里面。
不知不觉伸出手指想要去触碰他，好想知道这个人在这里是否真实，是记忆中那般温暖吗？现在的他看起来那么寒冷，雨的力量让他浑身透出萧瑟的味道，手指又是冰凉的吗？
只看见一道突如其来的光束赤白白地划过Tong的脸颊，下一刻却已经被他搂在了怀里。
一辆车从他们身边急驰而过，是Tong的拥抱让Mew避免了伤害。
终于又一次碰到他的手指，如同意想的那样冰冷，雨水似乎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量，他在发抖。
“你很冷对吗？”
Mew在他紧迫的怀里抬头问道。
Tong的眸子里余有微微的惊恐，似乎像刚刚逃过一场劫难，隐约流露出片段的疼痛。他不自觉地抓紧Mew的肩膀。
“还好，你没事，我好怕……”
下一刻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Tong慌张地撒开怀抱，说道。
“对不起，我失礼了。”
Mew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像被人丢弃的洋娃娃。
这个怀抱又湿又冷，相拥的同时，水印入了Mew的衣内，停车场太过宽敞，不知从哪里灌进的风在他们之间流动，吹着含水的衣衫，降低身体的温度。
“不用说对不起，朋友之间最平常的不过如此。我想你应该脱下你的西服，这样会舒服一点。”
Mew指着他淌水的衣服。
Tong开始在他面前笨拙地解开扣子，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在Mew的注视下变得十分艰难，如果只是手指末端的麻木使他缓慢，他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跟一个扣子奋战，动作幼稚的如同孩子。
Mew轻轻靠过来，无言地垂下脑袋，手指拨开Tong的，灵活地一个松解，扣子挣脱扣眼的束缚。
将领口拨下肩头，顺着手臂褪出袖子，所有动作只是一气呵成，Mew默默地将它完成，像娴熟的妻子对待归家的丈夫。
望着低垂睫毛的Mew，Tong有微弱梗塞喉头的感觉，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谢谢你。”
仿佛这个时刻只能说这三个字。
“我很好奇，这样被淋湿的你，是否是因为追赶我？”
Mew扬起如扇的睫毛，漆黑的眼珠有着清醒的明亮。
“不是，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逃避。”

衬衫在西装的隔离下保持着干燥，Tong感觉到了一丝舒畅。面对Mew的质问，他没有犹豫地答道。
Mew看着他，然后温和的笑。忽然，笑容僵在脸上，继而代之的是警惕。
这个阴暗的地下停车场依旧漂浮着寂静，偶尔有水滴溅落的声音，但Mew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像只敏锐的动物，用灼灼的眼睛扫视着四周，蹙眉认真的模样有如在使用红外线扫描仪。
凭着多年的经验，他感觉到这个沉静的地方似乎潜伏着危险。某些人，专门靠着偷窥明星隐私生活，他们就像非洲草原的鬣狗，藏在背阳处觊觎着猎物，贪婪而嗜血成性。
“Tong，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Mew迅速开启车门，沉声说道。
Tong也隐约感觉到了异样，两人同时坐进车内。
引擎被飞快的发动，踩下油门的同时，有白光闪过他们的脸庞，透过玻璃，他们看到了一台照相机被一个人握在手里，那个人扬起了邪恶胜利的笑容。
Mew沉着一张煞白的脸，用力踩下了油门，车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咆哮着冲了过去。车灯像黑暗中猫的亮瞳，犀利的瞄准了目标，白光中，他们明显看到那人惊恐的表情。
车速根本没有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那人一个趔趄，手中的相机应声落地。就在车离他半米远的距离里， Mew漂亮的打转方向盘，车身迅速地擦过他的身体，抛出的气流扬起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反光镜里，他们看到他吓懵的表情。
“希望他的相机不是什么抗震的好货……”Mew干笑着说道。
Tong默默地望着他，微微蹙着眉头，眸子中尽是迷茫和忧虑。八年里，他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像一只戈壁上无处可逃的树袋熊，在别人的追逐中不停的奔跑，而他，几乎无力抗拒。
Mew在无言气氛中担心的看了Tong一眼。
“你怎么了？没事吧？”
“Mew……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Tong的口气近似哀求，里面有深深的叹息。
车开出了停车场，雨滴急促地敲落在车窗上，在玻璃上留下一条条轨迹，不停摆动的雨刷器不知疲倦地横扫着这些痕迹，为视野清理出短暂的清晰。每一次抹去，都像是一次艰难的忘记。
Mew控制着方向盘，前视前方，恬然说道。
“这么疯狂的事情我只做过一次，刚才那次。”
知道刚才，我多愤怒吗？意识到你很可能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这个圈子是透明而暗淡的，很可能因为一次牵涉而毁了你原有的平静。
Tong转头，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看着地面上那些破碎的水珠，幽幽问道。
“如果觉得累了，想放弃吗？”
天空还在响着雷，偶尔亮若白昼。
Mew在拥挤的马路上追随着车流，突然感觉有些烦躁，脸上却莫名其妙地笑了。
“你认为我该放弃吗？”
Tong在他的问话中顿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弯曲在掌心中。

知道吗？早在三年前，我就在纽约看到August专辑，低调地摆放在一大堆白人唱片之中，封面上有十几个人的影子，你在中间似笑非笑，恍如魂魄。
没想别的，只是不喜欢你与那些媚俗的唱片混在一起，我买下了全部，却一直不敢去听，总觉得无法承受封面上的你茫然的眼神。我将那些唱片与Tang的相片贮存在了一起，我在心底称那片角落是——爱的空城。
“几天前，第一次听到八年里你创作的那些歌曲，我很希望歌里的那些悲伤只是源于你纯粹的创作而已。”
整个城市像一座飘浮在雨中的石头城堡，有一种毫无生机的荒凉感。
外面的雨明明被玻璃挡住，为什么会有雨落进了眸子内？Mew有些怨恨现在的自己，他微微侧过头，不想让Tong发现潮湿的眼睛。
他故意让语气带着随意庸俗的味道。
“当然只是创作而已，我投其所好，迎合市场的需求，只为了赚到足够的钱。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那些歌曲，就像一盆阴绿的被子植物，感情就像阳光和雨水，需要给予不断的滋润才能绽放艳丽的花朵。
身边的男子不会知道，有多少个寂静无声的深夜，如同世界末日，他的灵感就会像潮水般汹涌袭来，当最后一个音符谱写出来时，他总能在梦境中忆起他的脸，一张轮廓深邃的白净脸庞，不管时间怎样吞噬记忆，这张脸始终是清晰的。
Tong自嘲的笑，是的，为什么我还要对他求证呢？一个可笑的曾经，有什么好铭记的？其实早应该猜到这个答案了，不是吗？Mew可以如此洒脱，自己难道学不会吗？
空气变得好冷，胸口传来异样的颤动，Tong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喷嚏，全身的汗毛在震动中根根竖立，身体自动的开始防御伤害。
Mew投来关切的目光。
“这样湿下去会感冒的，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位置，要不去我家吧，你需要一碗驱寒汤才行。”
Tong下意识的想直接拒绝，Mew的家，这对他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那里充斥着属于Mew的浓厚气息，而他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像放在琴弦上的手指，轻轻一触，内心的情感就会像音乐一样流淌出来。
“不……”
话句在说了一个字的时候突然顿住，意识到这样的回绝无疑欲盖弥彰，朋友出于好意的邀请，难道就不能洒脱的接受吗？
Tong翘起嘴角，风平浪静的语气。
“好的。”

车在雨雾中行驶到一处环境幽雅的别墅前，Mew按下遥控器的按钮，黑色的大门如同蝙蝠翅膀一般张开，驶入庭院，Tong看到一栋灰色的楼房在黑暗中孤独耸立，在偶尔划过的闪电之间，他看到楼房装饰的大块落地玻璃在光中闪耀出晶莹的光泽。
进入房间的黑暗中，Tong闻到枯萎玫瑰的花香，还有属于空旷建筑和玻璃的冰冷空气。原先Mew那个温暖的小房间里，他记得有走马灯抛向墙面的光影，和凌乱摆放的朋友照片。时光翩跹，那时的自己心情是模糊的，如今，却是惆怅的，这个房间，有说不出来的寂寞。
Mew轻轻去触动开关，灯光伪装阳光般流泻了下来，Tong在明亮中看到插在大口杯里的几朵玫瑰，枝叶已经被拔去，光秃秃地露出锋利的刺，边缘显出苍黄的花瓣摇摇欲坠。
他又打了一个喷嚏，再抬眼望去，有几片玫瑰花瓣掉落在透明的茶几上，像是坠入了死水中。
“你该洗个澡。”
Mew这样说着，便去隔壁房间里拿出白色的棉布睡衣给他。
“谢谢。”
Tong接过来，手指无意间碰到Mew的，传来微弱的战栗。他意图望进Mew的眸子，却得到他偏头的反应。
“我去给你准备一碗热汤，你去吧。”
Mew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厨房。
Tong捧着柔软的睡衣去了浴室。
浴室的镜子宽大而冷静，他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神态憔悴的男人。湿头发贴在额头上，眼神迷茫而灰暗，下巴上依稀可见萌芽的胡茬。
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说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还不够吗？”
莲蓬头温暖的水流下，Tong贪婪地仰头，接受水温最体贴的抚慰，当液体如丝滑过身体每寸肌肤，他在舒畅中像只兽类一样的呼气。
刚才的那场追逐还让他心有余悸，令他意外的是，在人生与社会的较量中，温和儒雅的Mew也学会了一些营役的法则。
他就像是一株活在透明玻璃杯里的植物，从根系到花朵，无时不刻地被人关注着，如果开的茂盛，人们会津津乐道，一旦衰败，只会用更新鲜的来代替它，将它丢弃。
Tong的胸口一阵发紧，水汽氤氲中，他睁开眸子，任水溅入里面。
当他洗完澡走出来时，看到Mew趴在沙发上，像个婴儿一样睡着了。
茶几上放着一碗汤，冒着袅袅热气，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
Tong默默地站了一会，关掉了电视，慢慢靠近他，听见Mew睡觉的呼吸声，看见他浓密的漆黑睫毛，像蝴蝶轻盈的翅膀。
他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里，在寂静中看着睡在沙发上的男子。
Mew，很想问你，还记得那个吻吗？现在也无法判定那次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没有那个吻，说不定我不会这样刻意去与你保持距离，但如果真的没有，我又怎么会如此在乎你？
还想问你，第二天我去你家楼下呼喊你，你怎能狠下心不见我？那时你的心情到底是怎样？是像我一样的失落吗？
过往的一切像水一样漫溢，记忆的海绵不堪重负。
坐在离他那么近的距离里，手臂一伸就可以够着他的脸，睡梦中的Mew微微蜷缩着身体，双颊透着点淡淡的红，好像一只酣睡的小猫。Tong的眼神一直在Mew身上围绕，好像这样可以替代拥抱。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凌乱的敲打在玻璃上，急切地想要冲进来。Tong安静地喝汤，视线驻足睡着的男子，感觉他们像是地球上逃过劫难的最后幸存者，安全而又孤独。
手机铃声像恶魔的尖叫，打碎了空气的静谧。
Tong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咒，这一瞬间，他有将手机丢出去的冲动。

来电显示是Gee，大拇指狠狠按下接听键，结束了铃声的喧嚣，走到一边接听。
那边传来Gee善意的问候。
“常务，我吩咐酒店做了驱寒汤，准备送到您的房间去，您方便吗？”
不得不承认，Gee想得很周到，Tong耐着性子回答着。
“不用了，我在外面，要晚点才会回去。”
“曼谷这几天有冷，请您多保重身体……”
“没什么事情了吧？谢谢你的关心，我挂了。”
Tong皱着眉，合上了手机。
转身，正好对上Mew定定望他的眸子。
“你醒了？”
Mew在对望中傻傻地笑，然后说。
“Tong，没有西装革履的你，很平常嘛。”
有那么一瞬间，Tong感觉回到了八年前，那个会对他展露心底的男孩，时常温和的笑，轻轻喊着他的名字。
他移动着棉布睡衣包裹的身体，一边走近Mew一边说着。
“当然，上帝赋予我们的是相同的身体和各异的皮囊，衣服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Mew慵懒地半趴在沙发上，睨着他，翘起半边嘴角，露出一个散漫的笑。然后双手合十说道。
“佛祖告诫我们，任何形式上的身体都是假和，精神乃是真心。看来是与你的上帝商量好了。”
是的，任何的表象都是累赘，累赘一旦堆积，心也会疲殆。
Tong居高临下地站在Mew身边，迫使Mew抬起头。
“Mew，你的真心呢？在哪里呢？”
Mew的眸子里穿过一阵阵迷雾，仰起脖子的他，在看向Tong的视野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唇像樱花一般飘荡起来，笑的好无力。手掌覆于自己的心口凝视着Tong缓缓轻吐言语。
“这里已经麻木，没有感觉，没有世界。”
四周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幸存者，苟且偷生。
那股熟悉的撕裂感在心脏的位置久久徘徊，疼痛几乎要将Tong湮没。
大口杯里的玫瑰簌簌掉着花瓣，散落在透明几净的茶几上，如同凝固的血液。
Tong仓皇着退后了半步，强势的伪装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他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一抹落寂的颜色掉进他的眸子里。
“有酒吗？”
Tong逃离着Mew的视线，问道。
“whisky？Brandy？Vodka？还是Rum？”
Mew语气恬淡，好像只是坐在车上问他开往哪个方向。
迷途的他们，需要冷静。
“我喜欢烈酒。”
Tong回答着，只是后面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因为我需要它来放空我的大脑。他怀念那种暂时的麻痹。
Mew站起身来，打开酒柜，拿出了两只玻璃杯，将液体倾入杯中。
杯子送到他的手中，又一次触到他的手指，只是这一次，像火一样的炙热。
Tong关上眼睑，将液体灌入口中，却在惊诧中睁开眼睛，望着手中艳黄如阳的液体，又瞄向Mew。
Mew站在一边静静地说。
“我不能容忍酒折磨你的身体。”

说完，他抬起玻璃杯喝完手中的橙汁，唇角被黄色弥漫，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Tong自嘲的笑，地毯上，Mew的影子覆盖了他的，仿佛意识的重合。
“为什么？”
他问着Mew。
“酒会使你的意识糜烂，醒来时更觉得累。你有这个坏习惯吗？这可不好。”
Mew也坐在了地毯上，用很认真的口吻。
是吗？意识糜烂？可是，人如果总是活在清醒中，岂不是没有一点幻想的空间可以给？相比起残酷的现实，临时的糜烂更值得回味。
Tong学着Mew的样子喝完杯中的饮料，舌头在唇边打了一转，然后用深邃的瞳孔对上Mew水漾的眸子里，眼珠静悄悄。
“知不知道，不给我酒的后果是什么？”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暧昧不清的味道，Mew突然无法呼吸，仿佛空中的氧气都被燃烧殆尽了。
随着Tong的逼近，原先盘坐地上的Mew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只得用双手扶撑着柔软的地毯，睫毛像风中的萱草，轻轻地颤动，眸子里流过懵懂的惊慌光线。
“Tong，你要做什么？”
Tong像只猫般移动着身体，渐渐将手臂侵到Mew的身体两侧，望进他的瞳孔内，灯光下，Mew的瞳孔有清澈的褐色光芒。
“想做遇见你后一直想做的事情。”
保持清醒最痛苦的莫过于听见拒绝的声音，一切的，都无法回避，毫无保留地给你最激烈的抨击。
“Mew，好想问你，我在你心中只是曾经吗？”
可笑的曾经，模糊的就像烟花绽放夜空后留下的痕迹，不管多么的绚丽，都是以寂静收场。
Mew身体被Tong的影子笼罩，他微昂着头，看见上方男子的眼睛，一双很湿润的眼睛。
他幽幽地伸出手，覆于那双灼灼夺人的眸子上，说道。
“是永远。”
Tong在温暖的指缝间看到Mew微笑的脸，平静中，有一克拉的泪珠滑过，熠熠发亮。
他拉下Mew的手，紧紧握住。感觉到他瘦弱修长的手指。这样的手指，是永远无法阻挡视线的。
“不要试图让我看不见你。”
忍不住俯下身去轻轻舔吮那潮湿的痕迹，还有颤动光泽的睫毛，然后深深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手臂环绕着Mew，让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肩膀上，像花瓣一样的逗留。
空旷的房间里，两个互相依偎的人，似乎都因为太迟到来的相聚而不敢分离。
Tong摩挲着Mew的柔软发丝，在清香间呢喃，这个人儿，终于还是在我怀里，原来这八年里，我们彼此的感情像尘埃，在时间里越积越厚，只是，它禁得起风雨么？
那些永久保存的昨天，是否能经受现实的考验？
Mew怀疑现在，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这个世界，允许我们这样存在下去吗？
被伤害的越直接，就越是无法忘记，我们终是有破灭的那一天，到那天里，你又该怎样劝服我不要爱你呢？
“Tong，我们太需要勇气。”
Mew悲伤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与他贴近。
好希望，这个世界只剩我们两人，好希望就此不再放手。

我们像不完整的个体，需要互相拼接才能融合，寻觅了这么久，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以后还要继续残缺吗？
被伤害的越直接，就越是无法忘记，我们终是有破灭的那一天，到那天里，你又该怎样劝服我不要爱你呢？
“Tong，我们太需要勇气。”
Mew悲伤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与他贴近。
好希望，这个世界只剩我们两人，好希望就此不再放手。
“如果这个世界给了我们一点点的宽容，就没有等待，就没有煎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起起伏伏。让我可以保护你。”
Tong感觉到Mew手指的力量，在抓揪他衣服的时候变得越来越紧，像是玩具在不停地上着发条，旋转中接近底线。
在这样一个窒息的拥抱里，Tong终于明白了Mew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放手，让他们失去了八年可以共同拥有的时光，现在的他们，分开是对的，在一起是对的，分开是错的，在一起也是错的，他仿佛看到森林的两个出口，静静地等候他选择。
“我们会绝望吗？少年时的我们因为寂寞而彼此依靠，而成人后的我们，好像是生活在城市的罅隙里，找不到未来的方向，告诉我，如果没有宽容，我们会绝望吗？”
Mew喃喃问着Tong，不敢睁开眼睛，就像鸵鸟钻进沙堆里，不愿看见危险一样，眼泪却毫无掩饰地流了下来。
Tong感觉到肩膀上有温暖的湿润，仿佛流进了他的心底，像硫酸一般引起疼痛，他不由得扣住Mew的后脑勺安慰着。
“不会的，我们会在一起的，如同从前。”
“请给我一个在一起的理由，好吗？”
“永远。心里的位置永远有你。”
Mew扬起长睫，深情道。
“谢谢你。”
Tong微微放松拥抱，看着Mew泪凝的眸子，用淡淡的责备口气。
“别跟我说谢谢，那是陌生人之间的语言。”
MEW像个孩子一样露出笑容，点颌。
遂又投入他的怀抱。
爱神啊，你的箭无声无息，距离射进我们胸膛的日子，已过了八年，早已经在我们的身体里腐烂，融为一体，找不到任何的解药。
就让我们一起面对你带给我们的灾难吧。
Tong痛苦满面的想着。
天蒙蒙亮，外面一片灰色，萦绕着雨后的雾气。
这样的早晨，徘徊在燥与润的边缘，白与黑的边缘，就像现在我们的处境。
Tong走出房间，望着天空想。
身后的Mew还在沉睡，身上盖着毛毯，昨晚他们相拥而睡，居然在沙发上过了这样一个夜晚。
再一次深深地将Mew的面容印入脑际，Tong不舍地关上门，看着他像小猫一样的睡容渐渐消失在门后。
所有那些必须承受的，不能承受的，都让他丢下吧，我来接力，我来保护你。
Tong踏着满是水珠的小草，缓缓走出了别墅。
从来没有一次像昨晚那样睡得如此舒畅，一夜无梦，沉得香甜。直到电话铃声将Mew吵醒。
实在不想去接电话，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只为了寻找昨晚的人，却看到茶几上，大口杯的玫瑰被换成了新鲜的，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经过昨晚的一宿，Tong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停留在那个喜欢用微笑包裹落寞的男子那里，或许，这八年来，从来不曾离开过？
一个没有心的人，只会用身体的忙碌来填补缺口，匆匆而过，年华像遄急的河流从身边逝去，回头张望，却看不到来时的路。
八年来，他第一次有了对工作疲倦的感觉，以前那些可以令他兴奋的数字，今天看来，却像是一群迷路的蚂蚁，在白纸上疲劳地爬着。
就在他看到桌上摆放的镏金台历时，他忽然想到了年休假这个玩意，有多久没有提起过它了？他已经不记得。他是台只会运转不会停止的机器，以至于年休假都被他踢到了老远的地方。
想起可以申请到这几年来累积的年休假时，他的心情拨开乌云，突地明亮起来，就连啜着速溶咖啡，都觉得它的甜腻像是甜到了心底。
就在接到副总裁突然的视频会议通知时，他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安，泰国一向不是亚洲营销的重点，与总部的视频会议也只是一个月一次而已，而且，副总裁也很少过问这里的情况，这次的架势，决非正常。
果然不出所料，副总裁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尝到了冰窖的滋味。
“今晚你就回来吧，音乐创作软件Anssi与移动终端制造商的应用协议这个案子都是你负责的，相关的谈判必须尽快完结，否则，很难不保证半途流产，据可靠消息，已经有其他软件公司瞄准这块蛋糕了，很可能先发制人。”
虽然只是提前了一天，可Tong怎么感觉好像是有人抽去了他快乐的最后一根弦。
他在副总裁面前第一次说了谎言。
“对不起，我在这里的巡查并没有结束，怎么能提早走呢？”
这句话收获了Gee和Jun的侧目，他们的心里无比清楚，有关巡查的工作早已完成。
Jun不由得抱起了胳膊用眼神打探着对面的Tong，眸子中游进了一抹疑色，唇角渐渐勾起了意味的笑意。
副总裁似乎也吃了一惊，加深了眉头间的线。
“怎么回事？中国的巡查也只是用了5天而已，泰国的怎么会拖这么久？Gee！你们是否充分配合他的工作呢？”
从来不会去怀疑Tong的工作能力，副总裁只有将原因归咎于其他人。
Gee一时间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哑口无言，脸色在红与白之间游转，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Tong。
Tong扬起笑，里面的成分是自嘲。是什么力量让他说谎了呢？居然还是这么容易拆穿的谎言？原来，一个人迷失了自我后，就连说谎的能力也打折了。
“好的，Anssi的案子我会用最快的时间拿下，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希望你答应，否则我不保证是否能完成这个任务。”
Gee的脸掩饰不住诧异，他的脖子像上了弹簧一样左右观察着Tong和大屏幕里副总裁的表情。毕竟，能见识威胁上司的场面不多见。
虽说隔着千山万水，可透过大屏幕，Tong还是清晰地看见了副总裁眸子里那一闪而过的不悦。
副总裁沉吟了半响，用他商人的口吻问。
“你需要什么条件？”
Jun已经猜到了Tong要说的话，果然，Tong面无表情地使用着他异常冷静的口气说道。
“这几年的休假，我想一次性拿回来。”

当车灯拖着光束照亮路边一座座广告牌时，Tong终于又看到了来时的August乐队宣传照，巨大的广告牌由远至近，飞快地擦身而过，落在车尾，渐渐没入黑暗中。
与来时的心情不同，几天前在这张广告宣传照上看到Mew时，他的心空荡荡的，能听到里面穿梭而过的风。如今的他，真实地感觉到心脏猛烈抨击胸膛的声响，却有种生疼，像是被人狠狠拧干，压榨出最后一滴眼泪。
以为重逢会是一次心的救赎，却发觉原来的心被悬在了更高的位置，无论怎样伸手都够不着。
终是获得了一个月的假期，在副总裁答应的那个时刻，他本有种解脱的快感，脑子里飞转着他和Mew在一起的时光，甜蜜不知不觉泌出嘴角。
就在他回办公室前，经过公司茶水间，看到放在门口的杂志，封面有MEW和另一个人的照片，画面被切割成两个对角，分别印着各自的写真，两人有着截然迥异的风格，而这样的组合，只为了一个目的——对比。
当他看到与Mew相对的那个人时，Tong有一晃而过的晕眩，那个人，不是Coban么？
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了，有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Mew正在高空的钢丝上艰难的行走，稍有不慎，等待他的是粉身碎骨。
他们都是学不会遗忘的人，无法坚强。他想不出来该怎样保护他，也许，陪伴只是一种形式，而这形式都很难保持长久。
Tong转过脸，对身旁的Jun轻轻问道。
“告诉我，我这次回来是对的吗？”
Jun注视着Tong的眸子，这一路她都没有打破他的沉默，因为她在Tong的眸子里看到了起伏的情绪，从重逢后的喜悦变换成无尽的忧虑，只在一天之内发生了，而此刻他的眼底有深深的蓝色，像海水一般泛滥的东西。
而这一次，她终于无法获知到Tong的心情，这使她产生了微量的沮丧。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们之间的一切，他们的纠葛，以为他们的见面可以化解一切，已经走到爱的转角，却看到Tong忧郁寡欢的神情。
“Tong，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对错的。相信自己存在的意义比什么都重要。”
Jun辨认出Tong迷茫的眼神，有如几天前看到他时一样，但她无法确认这里面的原因是什么。
Tong有微微的叹气。
“是吗？有时睁开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有些事情，以为已经结束了，却发现只是个开始，存在又有何意义呢？”
“是因为Sunee阿姨吗？其实一直想问你，她这几年过得好吗？还有爸爸……对不起……Nore叔叔，他……还在喝酒吗？身体怎么样？”
她及时调整了称呼，声音却变得愈来愈低，像山谷里回荡的风声，同时低垂的还有她清亮的眸子，里面有转瞬即逝的忧伤。
旁边的玻璃中依稀倒影出两人的呈像，Tong望着属于Jun的那抹影子，突然觉得她的魂似乎不在这里，已经在遥远的过去丢失了。
他回首，视线在她身上逗留。
“Jun姐，他们很好，只是爸爸会偶尔思念你。他常常叹息着说，如果Jun没有离开该多好。”
Jun轻轻拂起了垂在额头上的一缕发丝，露出漆黑的眼眸，唇边微微带笑。
“是吗，可惜我不是Tang……况且，就算我回来……也找不到你们，你们离开了，去了这么远的地方。”
笑容衍变成无奈的苦涩。
“你曾经回来过吗？”
Tong息神静气的问着。他没有在Jun面前说出后面的话，其实，他很早就疑问，为什么自从Jun进驻他们的生活后，爸爸所思念的人的名字，从Tang改成了Jun。
你曾经回来过吗？其实他更想在前面加上两个字——以前。是少年的那次失踪之后，还是成人的出国之后。
他想起了八年前圣诞那天晚上他们一家相拥时Sunee妈妈所说的话——其实我们一家人一直都没有分开过。
是这样吗？寓指什么？Tong不得而知。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喜欢曼谷这个城市。”

Jun持续的微笑，淡定而又从容。却毫无痕迹地回避了Tong的问题。
前面出现了灯火通明的建筑群，Jun看着它说。
“Tong，机场到了。”
Tong没有再追问下去，如果说八年前的自己对某些事情还处于愚钝阶段，但现在，他不会让历史再在身边重演。
空旷的候机厅在半夜里显得寥寥寂寂，乘客们都挂着或多或少的疲惫神态，对于陌生人，只是冷漠的斜视。
Tong办好登机手续，走到Jun面前，给了她一个临走前的拥抱。
拥抱的程度不深不浅，刚好足够容纳彼此的感情，松开怀抱，Tong望着Jun，微微上挑着唇角说道。
“Jun姐，谢谢这几天你对我的关照，即使我们之间没有成为家人，成为同事也是很不错的安排。”
Jun扬起弯卷的睫毛看着他，像是在打量准备送出去的礼物，有丝丝不舍和期许，带着沉甸甸的祝福。
“一直很喜欢你唤我姐，有时甚至愿意一辈子这样听你呼唤，可是……”她预言又止，顿了一顿，接着续言：“珍惜你身边的一切吧，多陪伴Sunee阿姨和Nore叔叔，他们最需要家人的关怀。”
Tong沉默着点颌，在安静的氛围中他迟疑几秒后说。
“我想，他们最希望的是一个家的完整。”
冥冥中，Tong有模糊的感觉，面前站的就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曾经那些有关森林的噩梦，在和她对峙时破碎在异元次空间里，而最真切的，只有Tang和Jun的重叠合体。
Jun笑的云淡风轻，却仍旧透露着点点无奈的情绪。她合上修长的手指，低头对Tong说着最后的告别辞。
“祝你一路平安。”
Tong回敬着合十礼，道出再见两个字，便转身离开，踏入了登机口。
悉不知，Jun再次抬头时，却望着Tong的背影，泪花盈满了眼眶。
明亮的机舱，漆黑的窗外，身穿传统丝绸的空姐挂着甜美的微笑穿梭其中，协助着一些乘客。
Tong脱掉外套坐下来，将头微微靠在座椅上，旷野上的黑暗让他在窗中又一次看到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彷徨无措到无力的脸。
惯例地，拿出手机准备关机，然后等待飞机倾斜着跃上天空。
却在刚刚摸到手机的同时，它像得到感应一般的震动，然后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号码，Tong的拇指在拒绝键和接听键中徘徊了几秒钟，最终选择了接听。
“您好，我是Tong，请问是哪位？”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我是Mew。听说你今晚离开，想问问你，我能不能对你的回来抱有希望呢？”
语气是那么的平静，仿佛在说一段无关紧要的寒暄。
Tong的心砰砰撞击着胸膛，跳动的声音几乎可以让机舱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等我，等我忙完这阵，我会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弥补我对你的欠缺。”
又是一阵沉默，Mew清澈的声音有微微的战栗，是种因为幸福的战栗。
“现在有时间吗？有一首歌，我想第一个唱给你听。”
空姐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微笑着用手势告诉他，飞机马上就要起飞，请马上关闭手机。
Tong望着空姐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握着手机对Mew说了一个字。
“有。”

Mew清晰的声音响在耳侧，语气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一首为你而作的歌曲——《永远》。”
接着，那一边传来手机轻轻放下的声音，片刻的寂静过后，随着Mew的手指在钢琴上的此起伏落，一段如水滴般清澈的音乐缓缓流入Tong的脑海。好像某个阳光倾泻的早上，海风拂面，空气中飘散着咸的味道，有人在沙滩上恣意奔跑，清透的海水一遍遍地覆盖身后留下的或深或浅的脚印。
轻松的节奏中，Mew的声音响起来。那个曾经嫣笑歌唱《同行》的男子，如今的声音少了一分清涩，却多了年华铭刻而成的醇厚。
遇上你的那一天
你将涟漪种入我心里面
让我听见了玫瑰盛开的声音
当我失去方向
是你用拥抱给了我心跳
缘份定格在重逢的风景里
手心里多出了一条红线
是你温柔的延伸
悄悄让我抓紧
触动着温暖 倾覆了脆弱
你说着永远
承载起天涯海角
你说着永远
无数的思念燃烧着爱意
化为彼此甜蜜海洋
房间里蔓延着玫瑰香
你教会我使用珍惜
世界如果有一种东西可以永远
那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婉转的旋律仿佛从空而降的花瓣，在风中自由欢快的旋转，落在奔跑的人影之中，完成它一次飞翔的旅行。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耳侧，Mew用依然柔软的语气淡淡问道。
“喜欢吗？这些就是我想对你表达的。”
Tong的唇角早已扬起蜜如美梦的弧度，在聆听的过程中，甚至忘我的合眸陶醉在旋律里轻轻合着节奏，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滴泪水在笑容中滑落，他睁开眸子，发现自己沦陷的深度，已经如魔似狂。
“喜欢。Mew，其实是你教会了我珍惜，想对你说，你是我生命中永远最美的风景。谢谢你带给我的感动。”
很久没有出现的一种情绪近乎原始的在身体里游动，八年前，第一次听到Mew用音乐表达爱时，就是这样的心境吧，无法用言语说清楚，仿佛无数新芽钻破土壤，冲出地面，看到一片柔嫩的迎风微动的绿色。
当Tong结束这场通话后，他才感觉到四周咄咄逼人的目光礼，有空姐已经僵硬的微笑，隔壁抱怨的眼神，和凝固在机舱内的诡异气氛。
他对空姐和四周的人群说着抱歉。
旁边位置上的金发小男孩，有像湖水颜色的瞳孔和白皙的肌肤，用他浅蓝的眸子对准他，指着他的眼角好奇问道。
“叔叔到底是在笑还是哭？为什么会有眼泪？”
Tong温和地笑答。
“因为叔叔找到了爱，太高兴了。”
“是不是阿姨要和你结婚了？”
小男孩的眼神澄清的如同一只小动物，那样无辜而又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兴趣。
男孩的话像当头一喝，一瞬间使他呼吸无法通畅，只觉得脑袋里顿时陷入一场混沌的战争中，有虚无飘渺的物体飞过。
刚才才说要永远的，不是吗？可是，背离正常轨道的感情，能得到世界的认可和祝福吗？就像刹不住轮子的火车，最后总免不了一场灾难吗？
飞机在地球的阴影中越过太平洋，Tong习惯性地将手表上的时针顺转了半个圈，提前调好了时差，关掉头顶的灯，调整了座椅，让它更利于安睡。
有时很喜欢这种靠近天堂的感觉，像是挣脱了什么，周围只剩单纯，不管其他，无比安全。
当Tong在沉睡中醒来时，窗外仍旧一片黑暗，只是，黑暗被下面的灯光污染成灰黄的颜色，他知道，纽约到了，只有纽约这样的城市，夜晚的灯可以与明月一较高下。
虽然经过一夜的睡眠，Tong还是觉得疲惫，脚落地了那一刹那，他有轻飘飘的眩晕感，同时，有什么东西附体了，不然，他的心口为什么会那么的堵呢？
出口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故作挺拔的矗立在那里，脸上却是再也掩饰不了的沧桑和乏力。
Tong的眸子里流过一瞬的惊讶，加快了脚步迎上前去。
“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告诉过你，早已经过了让你接送的年龄了，以后别来接我了吗？你不是不知道，我经常出差的，这么晚了，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Sunee仰头望着高她一头的Tong，微微松了一口气，嘴角渐渐上扬，伸出修长干涩的手指拂了拂他额头上的乱发，温和的说。
“看你，头发乱成这样，飞了那么久的时间，一定倦了吧？”
Tong无奈地叹口气。
“妈妈，难道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吗？你在担心什么呢？”
自从移民美国，Sunee就很少接送他，这里的孩子都是独立自由的，她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快速融入这种氛围内，没有去要求什么，给了他更大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