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拾柒 @乡妃娘娘

03.清凝卷03高山流水
五月，慕姐姐已在家中小住半月有余。
闲来时，慕姐姐常与我说笑。她每每烹桃花茶与我喝，含笑问我：“听闻你那个师傅对你颇多怨语？”她“嗤”一声笑：“你十岁后他便再没来过？”
“姐姐听谁说的，还来取笑我？”我赧然而笑，“何师傅实在小气，不过拔了一绺胡子罢了。”
慕姐姐失笑道：“自己输了棋还敢拔师傅的胡子，当真是泼皮无赖了。”
我低了头，“那时还小，不懂事，姐姐别说了。”
这一日，天有小雨，慕姐姐沏了一壶茶，斜靠在美人榻上。我搬了一把旧琴踉踉跄跄往西厢房挪过去。慕姐姐也未起身，只是淡淡道：“怎么胭如也没帮着你？”
我拭去发边的汗水，含笑道：“不妨，胭如跟着也只会碍事罢了。”
慕姐姐不置可否，道：“喝盏茶罢。”慕姐姐起身将琴摆正，拨了两下弦，甚清脆，“琴倒是好琴，只是样式简旧了些，下回我吩咐人买把更好的。”
琴是姐姐小时候的，她十分喜爱，后来因为断了根弦，姐姐便求了爹爹换了把更漂亮的。旧琴一直摆在后院，我无事时常去弹两下。
我自己斟了杯清清的茶，一股子桃花香气儿扑鼻而来，茶水之上浮着几朵娇嫩桃花，十分娇俏可爱。我轻啜一口，急急道：“慕姐姐今日还听我讲故事么？”
慕姐姐轻轻摇了摇头，招手道：“过来弹支曲子给我听。”
我犹豫了片刻，只是慕姐姐吩咐，我只得乖乖坐到琴前，拨动琴弦，玉指纤纤，如翩翩起舞的白蝶，琴声奔涌而出，是我常练习的《阳春白雪》。慕姐姐却早已惊讶得合不拢嘴，哭笑不得道：“你还说是略懂一些么？我本来还想教你，如今竟是无地自容了。”
我轻抚琴弦，微哂道：“是么……我……我自己偷偷练的……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境界……慕姐姐该不会是哄我的罢……”
慕姐姐笑道：“自然不是，方才一曲，已如高山流水，你无师自通，已是游刃有余，看来是极有天赋。”她略顿了顿，冥神思索片刻，道：“不如这样，你会弹《清灵曲》么？我跳舞给你看。”
“《清灵曲》乃是崇宣公主自创，以灵气著称，”我微一沉吟，“我不知能否……”
慕姐姐浅笑吟吟，“无妨。”她目若秋水，十分坚定望着我，“只随着你的性子弹就好。”
我点点头，再次拨动琴弦。只见慕姐姐一袭白衣，像一朵洁白的梨花，瓣瓣娇柔，舞动起来仿佛清风拂过梨花树。我一面抚琴一面看着慕姐姐，早已看呆了，还要顾着指上不错一个音，当真有些吃力。慕姐姐一舞，最妙还是在那一方白纱，容貌若隐若现。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此甚好。
舞罢，我已喜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慕姐姐，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方才一舞，恐怕连爵翩翩和崇宣公主见了也要自惭形秽了！”
慕姐姐微哂：“什么爵翩翩？”
我含笑道：“就是前朝那个最善舞的爵妃了。”我一拍脑袋，“上回我备了本书要给你，瞧我，竟忘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取。”
待我回来时只见慕姐姐歪在榻上喝茶，便笑吟吟递过书去。慕姐姐修长玉指轻抚湖蓝封面，笑道：“《清风拂落花》？”
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笑道：“姐姐终日闷在房里，想必无趣，不若看看这书，爵翩翩便是其中一个人物。”
她微微颔首，招手唤我坐下喝茶，半日方道：“方才的舞可喜欢？”
我天真地望着慕姐姐，痴痴道：“喜欢得了不得！慕姐姐能否教我？”
她嫣然一笑，道：“自然可以。”

@丶谁遇而安

04.楚沫卷01碧樰（上）
梦鸾习舞的天赋极佳，连我也自叹弗如。我悉心教导，她虚心肯学，不出一个月，已是像模像样。
眼看姊妹山的花就要谢了，二哥却打发了人来请我回宫。是啊，这两日也是我糊涂了，五月十三是千秋节。
虽然我心里十分舍不得梦鸾，只是二哥已遣了人来，我必须回去。梦鸾知道我要走，嘴上虽不说，心里必定不好受。原本说得好好的，姊山花谢还要再去，如今难免心中伤感。
五月初十，我出了金家庄雇马车来至定陶皇城下。我轻轻揭开面纱，这样不坦诚的相处，我心里也不愿意。二哥已安排了宫人在朝龙门接应我，不消片刻，已是我大祁宫中。
蘅脂宫偏殿紫冷殿是我的寝殿。冷烟见了我，深深福了一福，眼睛直往里觑，“柔德公主来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全部退下。我掀了白玉珠帘子进去，只见一娴静女子拿着一本书坐在里边，听见声响却连头也不抬一下，淡淡道：“长姐回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你来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她摆了一局棋，想必是来了许久有些无趣，她闲闲翻了一页书，道：“长姐这两日总是不在宫里呢，什么事这样忙？”
我心中一沉，“妹妹说什么呢，前两日我身上不大爽快，歇了好几日，方才给姑姑请了安回来。”我微微一哂，“妹妹等得久了，累糊涂了。”
她轻轻一笑，似乎有几分轻蔑，“长姐见了别人也这样说么？”她抬眼遇上我不容置疑的眼神，一字一字道：“崇宣公主离宫一月有余，柔德说得对么？”
我倒吸一口凉气，“碧樰。”
她嘴角轻轻上扬，眼神中仿佛还是儿时的天真，“长姐若是不想说，柔德不问便是。”
祁宫之中公主太少，碧樰自小便与我交好。我并非存心瞒着她，只是……
碧樰徐徐起身，笑意浅淡柔和，“柔德还要去给曹母妃请安，不打搅长姐了。”我还未及说话，她便回眸笑道：“长姐身子不好，不必相送了。”
待她出去，却有人打了帘子进来，我见是黛若，方稍稍舒心。她走过来，含笑道：“柔德公主仿佛不大高兴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也是可怜人。”
黛若见我如此神色，也不敢轻易言笑，只是抹了些薄荷脑油给我按太阳穴。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笑道：“有你在，我也安心些。”
她柔和安宁的声音叫我愈加松弛，“公主这些日子必然累了。”
“那孩子太傻，”想起梦鸾，我心中微微一沉，“听下人说，她曾下输了一局棋，耍赖揪了师傅一缕胡子。”
黛若“噗嗤”一笑，手上的力道还是拿捏得极好，“清凝公主当真是淘气呢。”
我亦无奈轻笑，只是想起金梦鹓，“你不知道，她如今已是收敛了性子，只为了那个金梦鹓高兴。”梦鸾啊梦鸾，何苦为了这样的一个姐姐如此压抑自己？
我清一清思绪，随口问道：“别的国家的人都到定陶了么？”
黛若道：“卫国与周国已到了，姜国与明国恐怕要明日了。”
我微一颔首，略有些困倦。黛若总是能明白我的心事，“公主不如休息片刻，稍后还要去应禧宫见二皇子呢。”
随即便唤了雪石进来熏香，我方小睡了一会子。
谁知还未真正睡够，便听见外边有人吵嚷。进来的人却是冷烟，她见我醒了，竟有几分害怕，“公主醒了？”
我用掌根揉着太阳穴，“出什么事了，外面这样闹腾？”
冷烟支支吾吾不敢说，我微怒道：“有什么不敢说？说。”
冷烟咬一咬嘴唇，低声道：“是柔德公主的丫头阿苏来了……说……说是方才俞安公主打了柔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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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楚沫卷02碧樰（下）
“什么？”我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她不知道碧樰是她姐姐么！”
冷烟忙替我披了件衣裳，我便忙忙的出来，只见阿苏哭哭啼啼的，雪石站在一旁，仿佛教训过她。阿苏见了我，忙扑上来，抓着我的裙摆不肯放开，呜咽道：“崇宣公主！崇宣公主一定要为奴婢的主子做主啊！奴婢自知惊扰了公主，奴婢罪该万死！公主如何惩罚奴婢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紧的是……”
我见她说得情词恳切，倒有些不忍，方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阿苏，别急，慢慢说，本公主一定为柔德做主。”
阿苏喜极，忙抹了眼泪，磕了好几个头，直晃得我眼睛也花了，她还只是说：“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黛若忙去推她，“别只顾着谢恩，把正经事忘了。”
阿苏讪讪一笑，忙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原来碧樰去给曹容华请过安回来，恰巧遇见晴初，晴初十分高傲，对着碧樰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甚至说碧樰是没娘的孩子。碧樰气急了话便也说重了些，谁知晴初竟打了碧樰一巴掌。
阿苏不禁又落泪，“奴婢的主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可是主子不肯多事，奴婢去寻曹容华，曹容华也不愿闹事，奴婢去寻皇后，谁知皇后身子还未大好，奴婢只好来劳烦公主了！公主可一定要为奴婢的主子做主啊！”说罢又是不住磕头。
我命黛若将她扶起，蹙眉道：“阿苏，你别怪我不公，只是我也不好办，”我略一沉吟，却见她眼泪汪汪，不禁赞许这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我知道，若是不惩处俞安，只怕她日后更是任性嚣张，肆无忌惮不知尊卑，可若是惩处了她，妧妃第一个不高兴，回头说不准又去寻曹容华的不是。”
阿苏也颇有些为难，只是咬着嘴唇听我静静地说。她一脸忧伤望着我，终是呜咽道：“难不成奴婢的主子就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么？叫奴婢的主子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
我心中一沉，莫名想起天默。我略一思索，诚恳道：“你放心，柔德是本公主的妹妹，本公主绝不会叫她白受这份委屈的。”我拉过她的手，轻拍一下，愈加坚定，“你回去叫她放宽心，本公主一定会处理的。”
阿苏犹是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告退先回去了。
雪石第一个沉不住气，“俞安公主也太过分了！竟敢不顾长幼尊卑之分！那话哪里是冲着柔德公主的？分明是……”
黛若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只是我又何尝不知晴初的性子与妧妃一模一样，嚣张有余，沉稳不足，今日指着碧樰提及已故柔贵人，焉知他日不会对我口出狂言？
或许，我与碧樰姊妹安好，亦有同是年幼丧母的惺惺相惜之情罢？
黛若柔声道：“公主，到时辰去应禧宫了。”
我微微颔首，她重又替我梳过头，换了身合乎礼节的衣裳，方去了应禧宫。
二哥见了我，倒是十分和善，忙请我入座。二哥含笑道：“宫外的日子可还好过？”
我颔首，微哂道：“还要多谢二哥替楚沫在宫中周全。”
二哥喝了盏茶，半是烦躁道：“怎么，方才听闻俞安打了柔德？”
我点了点头，言语中轻淡平和：“二哥放心，我已想到法子了。”
他一向放心我做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懒懒拂了拂额际碎发，“千秋节事宜，二哥安排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宴席会摆在沉霞楼，”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骄矜，我知道他还是喜怒无常的，“妹妹累了，这两日便好好休息罢。”
可不是，别瞧二哥平时对我客气有礼，心里怎肯叫我一个女人分了他的大权？还不趁此机会，好好挫一挫我的锐气么？
我心底冷笑，“沉霞楼似乎摆不下这么多罢？”我抬眼，眼神中丝毫不流露轻蔑，“不若摆在含元殿后殿罢。”
二哥当即哑然，却不肯示弱：“此事我自会安排，不必妹妹操心了。”
我拂袖起身，淡然笑道：“二哥自会安排妥当，如此楚沫也放心了，告退了。”

10.清凝卷04红雨
也不知过了几日，直至街市上游人渐少，彩绸子也将撤尽了，才有家丁模样人来传话说慕姐姐再过几日便会回来，请我宽心等语。
我苦等三日，慕姐姐果然回来了！仍旧一袭白衣，一方白纱。
我喜得无可不可，忙吩咐下人制桃花糕，又说要弹琴跳舞给她看。至晚间，我硬是留在西厢房不走，慕姐姐拗不过我，只得答允了。
慕姐姐一面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一面听我絮絮叨叨说这说那。我见她许久不言语，想必是乏了。本欲歇息，却见慕姐姐长长的睫毛乌黑浓密，烛光下的她，肌肤愈加白皙水滑，细长的眉毛，眉梢有一点黑痣。心底不禁好奇，不知道这白纱下边是怎样一副绝世的容颜。我缓缓伸过手去，眼见就要揭下那层纱了，谁知她仿佛早知道一般，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扭住我的手腕。
她厉声喝道：“做什么！”
自从与慕姐姐相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凶恶的目光，早已吓退三分，偏她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知哪来的气力，我右手手腕处竟是被她扼得生疼，不禁低声唤道：“慕姐姐……疼……”
她仿佛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我，忙松了手，眼神也立即恢复为往常的温柔，只是她还未及开口，我却已站起来道：“算起来咱们也相识两个月了，一处说笑一处起坐，为何就是不肯揭下这层纱来？遮遮掩掩！到底是个怎么说法？”
她垂首默然，半日方道：“我……生得丑……”
一语未完，我气得直拍桌子，“胡说！只看眉眼就知你是个少有的！何苦用这起浑话来蒙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摔门出去，就连她迭声唤我我也只当没听着。
我一连好几日也不往西厢房去，慕姐姐竟也沉得住气，愣是没往我这边来！
然而，我每日里却听见那边隐约有琴声传来，想必是慕姐姐长日无聊，打发辰光罢了。
从前与姐姐，我从未生过如此大的气。并非姐姐待我事事皆好，只是我一向提醒自己不可与姐姐有什么言语上的冲撞，不可叫她生气难堪。然而这一次，与慕姐姐，竟闹到了这份儿上，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我心里早当她是自己亲姐姐一般，谁知她却还是不肯与我坦诚相见！只是容貌罢了，为何就是不肯叫我瞧瞧呢？
我默默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心里知道，过了这几日，气虽消了，只是抹不开面子过去。有时忍不住站在廊下细听琴音，心内默默记住。巧在慕姐姐一日弹好些新奇曲子，也不知哪里学来，竟全是清新雅致的。如此六七日下来，我倒学会了不少。偶尔听见《清灵曲》，还一面独自跳舞。胭如说：“看小姐起舞，听桃姑娘伴奏，实在是妙不可言。”
这一日晨起，我便听见那边有琴声，细听又是《清灵曲》，遂命胭如搬出琴来。这把琴是慕姐姐从家里带来的，说是自己弹了好些年，是把难得的好琴，便送与我了。琴面儿上雕着一枝桃花，娇娆之态更甚于姊山之桃。
慕姐姐果然很喜欢桃花。
除却一枝桃花，另有琴名——红雨。红雨，红雨，我轻轻念了几遍，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只是为何选了这样一个凄凉的名字呢？
想起五月十二那一日，我独自上姊妹山，乱红满地。
我轻抚琴弦，音色较先前的更清更亮。此时慕姐姐手里的应是姐姐那把简而旧的，虽如此，却仍有清灵之感。
我随音而和之。
《清灵曲》已听了多回，亦练了多回，早比初次进益许多。此刻，我与慕姐姐隔了半个院子同奏《清灵曲》，一如高山流水，又如林间溪涧，亦清亦灵，恍若天音。且默契极佳，竟如一人之声。
曲罢，我不禁惊叹道：“了不得了！慕姐姐实在奇人！依我瞧，崇宣公主也断不及此！”说罢便弃琴往西去。
慕姐姐正自出神，见我笑着走来，明知我已气消，仍欠身道：“二小姐终于肯来了？桃慕吟这里请罪，二小姐可莫怪迟了！”
我一面作势要打她，一面笑嗔道：“何苦来！你不臊我也臊！”一面就坐下要弹这几日学会的曲子，慕姐姐一一听过，又赞叹了一番。
慕姐姐蹙眉道：“到了时候，这层纱我会自己揭下的。如今除了这个，别的我都可依你的。”
我点头应了。虽心里仍有好奇，但慕姐姐已如此说了，必有苦衷，遂丢开手去不再提起。

11.清凝卷05爱莲塘
七月末，盛夏。
家里有一小花园，园中有池，因我喜爱莲花，爹爹便命人种了许多，顺势取了“爱莲塘”的名儿。如今池中红莲白莲俱开，甚为好看。
我邀了慕姐姐一同于爱莲亭赏荷。
胭如备了一色清新果点便欲退下，慕姐姐见淡淡瞧了眼茶盏中的桃花茶，向胭如道：“这会子又喝这个？早腻烦了，快去换了别的来。”
胭如答应着便端了壶走，我回身叫住她：“顺便取了棋盘来罢。”胭如道了声是便下去了。我向慕姐姐笑道：“单是赏荷终究无趣了些。”
胭如换了碧梗茶来，又取了棋盘，方退了下去。
我见是碧梗茶，十分欣喜，笑道：“慕姐姐，你尝尝这茶，虽苦了些，却着实清雅。”
慕姐姐只一面摆棋盘不语。我知她戴着面纱，断不会取下喝茶用点，遂不再强求，亦伸手来摆棋盘。
慕姐姐打趣道：“你总说自己棋艺不错，如今我倒要来会会你，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那也得慕姐姐胜得过才行！我让你四子如何？”我轻“嗤”一声，“可惜慕姐姐没有胡子与我揪。”平日里，我与姐姐一同下棋，断断不会出此语，只因与慕姐姐情深，方敢如此越性。
慕姐姐只是淡淡摇着头，并不答应。
我见她一直处于下风，便有心让了两子。慕姐姐眼皮微抬，语气中带了两分笑意：“这可是分明瞧不起人了？既已落子，可就悔不及了，少不得全军覆没的了。”慕姐姐执黑子，只两招便让我失了大片。
我方知她只是隐而不发，忙打起精神来，又觉着遇着了对手，心内欢喜。局罢，竟输了一子，我怎么肯服气？又下了两局，一回输一子半，一回平。
我二人皆有些乏了，这才丢开棋局不管，自顾赏花。
我端着茶盏，笑嗔道：“慕姐姐真是一点子情面也不留，果真要我哭鼻子才是么？”
慕姐姐却不以为然，“棋场上若有情面，何来‘棋逢对手’一说？”
可不是，从前与师傅、与爹娘下棋，我何尝不知他们皆是有心让着我呢？只有姐姐才不会给我留情面，因此我也爱与姐姐一起下棋。
我点头称是，见她望着荷花池出神，遂问道：“慕姐姐喜欢荷花么？”
“算不得喜欢，只是敬佩。你知道的，我只爱我这个姓罢了。”半日又转过脸来笑道：“你倒是很喜欢？”
我点点头，笑道：“我就爱它的气节，又浑身是宝，就连这荷叶杆子也能制茶。人生若能如这碧梗茶一般清淡如水便好。”
慕姐姐不置可否，半日忽问道：“可有纸笔么？”
我不解道：“慕姐姐要做什么？不如我唤胭如去取了来？”
慕姐姐轻轻按住我的手，“也没什么，不过瞧见这花儿不错，想出两句诗来，不写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我笑道：“何不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慕姐姐的目光重又回到那一片荷池，因吟道：“夏日倦懒斜倚栏，半池红云半池莲。细绘青黛如吾眉，深绣朱线比卿颜。清涟不染乌泥质，粉黛更比清涟恬。一朝暑褪凋朱华，红粉佳人有谁怜？”又道：“不过胡诌的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快忘了才是！”
我却默默记诵，细细揣摩，因笑道：“我已记熟了，可忘不了了。只是前边都好，为何最后一联就这样灰心起来？”
慕吟抿嘴不语，我淡淡笑道：“好好的作这样悲的诗，让我也来胡诌两句。”我起了兴头，一面望池出神。慕姐姐一手向池中撒鱼食，一大群红鲤鱼围上来抢食，如此景象当真如梦如幻。
从前看的那些诗文，读罢只觉齿颊留香，只是我倒少有自己写诗的。呆呆地瞧了半日，思索了半日，才有了四句，可惜又不怎么好。转念一想，慕姐姐不会在意这些。遂吟道：“朱颜好似锦州霞，玉面月容比梨花。梨花只恨无洁魂，燥暑清清净无华。”
慕吟微微侧目，笑着摇摇头。
又坐了一会子，便有人来传用膳，慕姐姐一向只在西边一个人吃，便回去了，我便也往前面饭厅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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