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抽根烟

三。小四
地上的小子抬头，可怜兮兮看着叶红，无助地叫声“大哥。。。”
他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清澈，无邪。
叶红一愣，是小四。。。。。。
他向来就不喜欢这小子，
这也是小四第一次叫他“大哥”。
这是个圈子里格格不入的小子，年轻，瘦小而盲目地无畏。
叶红曾经说过“哥是无知者无畏，这小子是不知者无畏。”
什么是不知？
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意思。——叶红说。
伙计们哈哈一笑，
没有人喜欢这小子。
叶红一伙初见小四时，电工班的工头老雷正在教育他“年轻人，你很骄傲。”
叶红停住了脚步。
“骄傲？”
这字眼在搬砖的世界里很陌生，
即使是最有学问，据说读过几天夜校，都会吟诗作对的舍瓦，也只是举止略斯文些。用沈叛的话说“在这装逼？谁他妈份儿这么大啊！”
叶红饶有兴趣地看着挨训这小子扣子整齐的白衬衫，瘦弱而文气的外表，脸上孔乙己般不屑置辩的清高表情，突然下了决心，走过去拍拍老雷肩膀“少废话，这小子以后跟我了。”
老雷也是个著名刺头，性格暴躁，擅惹是生非。
但是一看来者是叶红，以及后面黑弹力背心挺胸收腹的沈叛等人，他咽了咽口水“拿去吧，叶老大发话了，还有什么说的。”
叶红很理解地笑笑，一脸骄横”有空来喝两杯。“
从此小四就进了这圈子。
没几天叶红破口大骂”靠！走眼了。“
缘故是他看过本厕所里捡的《教父》，认为这么穿着斯文一脸傲气的小子，没准就是个汤姆哈根——军师人物。
不料是个哈根达斯，冰淇淋似的外冷内软的家伙。
从没融入过他们的圈子，也不屑融入。
其学问，大抵都在几本武侠小说上，到了神神叨叨的地步，口头禅是”我是玉皇大帝请下来的。“
朱弦后来点评”神棍吧这是！“所以他一直不明白叶红这样的人物，怎么会为了罩这么个跳大神的家伙，而走到最后的结局。
对于这位工地上赫赫有名的叶老大，以及如狼似虎的沈叛们，小四不屑地称之为”群氓“。
仅仅出于做老大要一视同仁，仁义礼智信等等考虑，叶红才阻止沈叛们将砂锅大的拳头砸在这无拳无勇，在搬砖世界里清高无畏的小子脸上。
而现在瑟缩在地上，犯了事的，正是这小子。
当然这第一次出自他口的”大哥“，也使叶红颇为得意，顾盼自雄，同时责任心油然而生。
”这小子犯什么事了？“叶红无所谓看向跃跃欲试的小楼。
兄弟们摩拳擦掌”你小子慌什么，有叶老大在，什么事摆不平。“
小楼语出惊人”偷看女工洗澡，现在弱电班的几个干过来了！“
工棚里顿时亢奋起来，连自顾端详照片的舍瓦都一跃而起。
作为大佬级人物，叶红一愣后，迅速把握了关键”弱电班？朱弦来了？“
这是个他闻名已久，未曾交集的人物。
传闻中心黑手狠，睚眦必报。
听到这名字，沈叛们也从激动中冷静下来，意识到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叶红注意到兄弟们的沉默，明白自己得做点什么稳定军心。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经典老大做派。
镇住了兄弟们。
——和港片《枪火》简直一模一样，有学问的舍瓦事后才想起来。
叶红揪起小四。
”你是不是真干了？“
小四沉默慌张。
”说话呀！你是不是真干了？“
小四一脸惊惶。
”臭小子，你搞什么呀！“
叶红撂下他，摸出一团零钱，想了想又拣出一张整的揣回裤兜。
”你拿着钱！拿着呀！“
他拍了拍额头，转身看也不看沈叛挥挥手。
”你看着他上车！“
脸上沉痛而坚毅。
沈叛和走停扶起小四，将一团票子塞进他口袋，正向外走。
”等等！你过来。“
叶红带着小四走进了小门后他独享的办公室。
接下来这十来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他们两，没有人能准确知道。
但确定的是，正是这十几分钟，贻误了最重要的”时机。“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大，
叶红当时犯了个错误。
他使当时正在天桥对峙小明的朱弦有了充分的时间赶回工地，
组织起有计划有规模的报复行动。
也使恶战无可避免，
并衍生了后来旷日持久的街头战争，
以及一系列无辜者的悲剧。
很多人猜测过这段时间里他们在干什么，
也咨询过当事人。
走停说”搞基。“
沈叛说”儿女情长。“
舍瓦叹气”想不到叶老大还好这口。“
叶红说”放屁！哥在教他为人处事，他还年轻，路还长。走到哪里也不能忘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多少好汉子都毁在这个色字上，他那天叫我一声大哥，一世都是我小弟，我不能看着他一错再错，大好前程挫在一时的年少冲动上。“
兄弟们瞄着他脸上的凛然正气，和手里匕首凶狠的寒光，连连点头称是。
但是谁都知道，以叶红当时的觉悟和文化修养，不大可能在斗殴前还能如此冷静，入情入理，慷慨就义般说出这一番教育局长似的敦敦教诲。
也许朱弦的推测反而靠谱”他能干什么，无非在详细追问偷窥的细节，女工们的身材吧。“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再走出来时，已经晚了。
工棚外原本的喧闹声已沉寂下来。
带着不祥的气氛。
叶红作出准确的判断，他冷静地推开门，匕首隐在腕后。
门外，十几条汉子整齐凶狠地排列着，默然不语。
中间留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引向脚手架。
叶红笑了，
他叼上烟，身先士卒走了出去。
带着畏缩的小四，
身后沈叛们操起家伙鱼贯而出。
人墙的尽头，
站着一个人，是朱弦。
手里反握着一柄短刀，闪着冷酷的光。
他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嘤嘤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