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去，十里坡的旧客就踏着晨露缓缓而来。
江芜正在灶上准备早上的吃食，热气濡湿了她的双眼，恍然间，仿佛看到院里多了一抹天青的颜色，正要探身去看，就听见爷爷在院里说话了，“哎呀，江先生，你这么早就来了啊，快，快坐下。”江芜心里一动，忙提起茶壶出了厨房。茶是今春新采的山茶，水是山间的清泉水，江芜笑吟吟地沏上一盏，说道：“江先生，早上露水湿气重，喝盏茶驱驱寒。”江淮也不客气，赞了一声后转向老人，“我见这山里景色好，就想早点来看看，不会打扰您吧？”“怎么会打扰呢？先生是读书人，看这些山山水水的自然不同于常人，我只会扎灯笼，哪懂这些！”老人赶忙说道，“不过你订的那灯笼还没做好呢，老头子我啊身子骨不比从前了。山里湿气重，这旧病又犯了。唉……”江淮放下茶盏，“没事，这离祖宗祭日还有些时日，不急这一时，您啊，先把身体养好。我昨日给芜姑娘开了个方子，就用这院里的灯笼果做引子就行啦，眼下也是初夏了，看这果子也熟了，您就别担心了。”说话间，江芜已经端上来一盘红如玛瑙的灯笼果，“爷爷，您就别操心了，那灯笼我已经做好了。”老人一愣，“不是让你别碰那些东西吗？姑娘家哪能做这种活！”江芜一急，“我，我……”她羞愤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江淮也不明所以，“您老这是……”老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刚从外面回来，不懂这十里镇的风俗，不懂啊!”江淮见老人不愿意说下去，心念一转，“您老别气啦，我还指望您给我另扎几个灯笼呢。”他顿了顿，眼角眉间堆满了笑意，“忘了告诉您，待祖祭过后，我就要迎娶我的表妹了，还望您能来喝喜酒。这喜帖到时我会差人送上来。”江芜一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劈一般，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突然飞奔回房，将门狠狠地关上。江淮这下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再看老人，老人双目圆睁，直直的瞪着自己，“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呢？我们家只送阴间生魂，不掺和你那人间喜事，这话让别人听了去，我在这十里坡都待不下去了。我们这种人家真是作孽啊！作孽啊！”老人摇晃着站起来，蹒跚着朝里屋走去，边走边说，“你走吧，快走，我家做不起这种生意。”

江淮心里也有气，回到府中，将管家悄悄拉到一旁，询问个中缘由。谁料管家也板起脸来，“少爷，现在您是做先生的人，又是江府未来的当家人。哪能自己去做这些事呢？”
江淮虽是生气，也只得央着管家说清楚，管家拗不过，不得不细细说来。原来这十里镇虽都是江姓，但有两户大家，都是开灯笼坊的。十里镇向来是看重灯笼的，无论是嫁娶还是祭祀都得用到灯笼，所以灯笼坊的生意向来不错。但是两户人家在一起难免互相眼红，平日里从不往来。偏这东家的公子和西家的小姐一见钟情，结果无需多说，喜事变丧事，红灯笼换了白灯笼。一家失了儿子，从此一蹶不振，自此以后传下祖训，只做那白喜事的生意，渐渐地家道中落，传到这一代，便是十里坡上的老人了。因着这些旧事，他家的儿子难娶媳妇，女儿也没人家要。管家说完后，劝着自家公子不要再去沾晦气。江淮望着白云间的远山，心下黯然，只道那家的姑娘也真是可怜了。再细细想来，那姑娘的面容也不十分清楚了，她总是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

数月后，十里镇的大户江家娶亲，唢呐声响彻天宇，满心满目的红色扑面而来。而远离城镇的十里坡上却是一片肃杀之气，门前仍挂着两个素白的灯笼，在风中瑟缩着发出呜咽的声音，一如房中油尽灯枯的老人。自那日江淮离开后，老人便一病不起，临了之时吊着一口气嘱咐江芜，“阿芜啊，不是爷爷苛待你，这是咱家的命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对那人有意思，可是他已经，已经……就是你要出嫁，爷爷也只能给你白灯笼做嫁妆啊！”
入夜了，江芜出院门点灯，火苗在灯笼里缓缓地燃烧着，像是一颗不安跳动的心脏，她想起很多年前央着爷爷一起下山逛灯会，那时候到处都是明亮鲜艳的灯盏，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她傻傻地问爷爷为什么这里的灯笼是红的而自家的灯笼是白的，爷爷木然地说道，“这些灯笼都染了咱家人的血啊。”那时的她还太小，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等到明白了，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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