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泛着硝黄颜色的泥土随着战马铁蹄的一起一落扬起，而后又因紧随其后的密集践踏而紧紧附着上地面。大地的震动持续了不过短短几分钟，沉默的骑士们在林子边缘集结，只是偶尔有疲惫的马匹不耐地打个响鼻扰乱凝滞而沉重的时光。领头的黑马调转方向，远远能看见黑骑士头盔上金属扣带若隐若现的反光，然而脸孔却因距离太远而模糊一片。
“第三声炮响之后，冲。”
礼拜日的黎明，即将受到进攻的镇子浑然不觉，缓慢而有序地等待苏醒。吕贝克的六月，连风都变得温软，她不紧不慢地踱过镇子前开阔的草地，为树林中伺机而动的骑士们带来教堂的第一声钟响。不少人默默低下头悄悄祷告，队伍最后的年轻男人却别开视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巧扣着佩刀，漫不经心地静候。
炮弹破空的呼啸听起来那样美妙，男人轻笑，紧了紧身上的武装带，心中默数：一、二、三……
▅▅▅▅▅▅▅▅▅▅▅▅▅▅▅▅▅▅▅▅▅▅▅▅▅▅▅▅▅▅▅▅▅▅▅▅▅▅▅▅

=
（蹲在掩体中看着天空由黑慢慢转白，光线也逐渐刺眼。清晨的风带来一丝清爽，消去了些浓重的硝烟味。周末，看起来会是个不错的一天。转身背靠阳光，半蹲着一个个过去拍了拍疲惫的士兵们。）
“可以换防了，准备好。”
（几乎是刹那间，地动山摇！后方不远处的城市中‘轰’的一下冲起了惊天火光！数不清的炮火倾泻而来，瞬时，阵地上就被浓烟笼罩。脚下的大地也在颤抖。是敌袭！敌袭！）
“快！撤回车上！快！”
（推着士兵翻出战壕，步兵迅速的补上了我们的位置开始回击。该死的红毛子。）

=
（在一道道战壕间翻滚跑动，耳边除了自己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外什么也听不见。离车五米、四米、三、二、一米！战车低沉的发动声响起，几近本能的快速操作下车已离弦般冲出。）
“嘿！奥托！侧翼火力！敌方是骑兵部队。”
“明白！”
（突袭下人马刀的古老组合竟然瞬间冲出步兵的第一道防线。该死的红毛鬼们打光了么，竟然是骑兵！迅速的到达防御地点，厚重的坦克静静地调整炮口。一把抓起通讯器，沙哑的开口。）
“左翼防御准备完毕！”
（炮火声、马蹄声，嘶喊声，在逼近，逼近！）

▅▅▅▅▅▅▅▅▅▅▅▅▅▅▅▅▅▅▅▅▅▅▅▅▅▅▅▅▅▅▅▅▅▅▅▅▅▅▅▅
行动的目的是什么，作战计划怎样，他从来不在乎，就像现在他已经不合规矩地冲到最前锋、与首领黑马并驾齐驱的位置，和措手不及的步兵们搅在一团，猎杀的快感才是他所在乎的。
连续挥刀的动作震得手掌发麻，男人灵活驱使坐骑移动以避开步枪的射程范围，同时不断注意着为首黑骑士的一举一动，像是竞赛一般的感觉让人为之兴奋不已。
然而，突袭带来的短暂效果很快耗尽，调整过来的步兵们纷纷开始举枪射击，攻防之间的骤然转换让骑士们都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年轻男人焦躁地躲避着飞射而来的子弹，像困兽急于寻找突破口，而往往就在这时，最容易暴露破绽。
一个分神险些被直接爆头，慌忙弯腰的动作使得本就不太合身的头盔迅速滑落，太过耀眼的发色瞬间成为全场靶心。这一刻，时间仿佛减慢了流动速度，连声音也跟着消失不见，渐强的阳光下男人不适地眯了眯眼，余光里，黑黝黝的炮口缓慢而空洞的对准自己。
只一瞥，就像一个世纪那样长。
▅▅▅▅▅▅▅▅▅▅▅▅▅▅▅▅▅▅▅▅▅▅▅▅▅▅▅▅▅▅▅▅▅▅▅▅▅▅▅▅

▅▅▅▅▅▅▅▅▅▅▅▅▅▅▅▅▅▅▅▅▅▅▅▅▅▅▅▅▅▅▅▅▅▅▅▅▅▅▅▅
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却是仿佛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死亡。当那披着重装甲的怪物缓慢而机械的转过头来，将散发着腐朽死亡味道的嘴对准你时，就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血肉之躯的人，要怎么抵抗这样强大的力量？
身体好像无法动弹，大脑下达的逃跑命令全部失效，无论在心底如何用力地嘲笑自己也无法抹平渐侵进四肢百骸的恐惧，这恐惧如此真实，真实到可以感觉到她满含恶意的触碰。第一次祈祷就这样快点结束吧，别拖得太久，本大爷可没有兴趣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糟糕的形态走向死亡。
认命般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没料到敌方竟然临时调转了炮口方向，是没看到自己？怎么可能！为什么？动机何在？男人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被几乎是在脚边炸开的炮火拉回思绪。马儿极度受惊猛地扬起前蹄，欲抓缰绳的手扑了个空，整个人重心不稳狼狈地滚下马背，被浓烈的硫磺味儿呛得睁不开眼，呛咳了好一阵。
飞扬的尘土蒙住双眼，就好像是另一个域界，在这片漫生恐惧的焦土上，空气愈加稀薄，只剩下尖锐嘈杂的耳鸣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如影随形的强烈偏头痛。接连的炮火震得身下的大地不住颤抖，脸颊贴着地面，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已经死了，至少可以摆脱这该死的耳鸣和偏头痛，真是受够了。然而当冰冷的枪口抵住自己的后脑，握枪的手也被人用军靴踩住时，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急着送死，至少，得先给这些羞辱自己的人长长记性。于是，他开始反击，与前来查看的步兵打成一团。
▅▅▅▅▅▅▅▅▅▅▅▅▅▅▅▅▅▅▅▅▅▅▅▅▅▅▅▅▅▅▅▅▅▅▅▅▅▅▅▅

=
（只是看见了和那人极其相像的发色竟然就鬼使神差的下令偏离炮口，该死，维丁格尔你个混蛋快醒醒，这儿是战场不是慈善堂！坐在坦克内，手紧紧的握拳，绷紧了身子，抬头一个深呼吸后才松开拳头，重新盯着潜望镜，回到一个军士该做的事上来。对啊，我是军士，要把手下小子们好好的带回柏林去。）
（在坦克内部狭小的空间里，一次次的移动调整，感受着强烈的震动、炮鸣、火光。后方的炮兵将火力倾泻到敌方进攻线上，给了所有人以极大的安心感。对着车内的小子们喊道）
“好了，把红毛子赶回去！”
（坦克开始反击，每一次的射击都引导着周围的步兵进行突击。在伟大的德意志的土壤上，使用我们最引以为傲的步坦协同作战，咬住突入前沿防御阵地的敌兵不放，一个一个的包围，然后，歼灭。）
（默默的拍了拍前胸，无声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维丁格尔，那个人绝对不是他。）

=
(激战结束后步兵没有休息，时不时从某个方位传来一两声枪响，打了这么久，最讨厌的就是这群红毛子的执着，让人恐惧的执着。靠在金属冷冰冰的壁上，炮击后有些闷热的坦克内让人也变得烦躁起来。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潜望镜里看到的那个耀目的银色，连带着那场惨烈的战役、军校的时光和他的死讯一起疯狂的涌上脑海。头痛欲裂。)
（掀开炮塔顶部，向车子周围的步兵确认安全后跳出车。呼吸间满是硝烟的气味，防线四周又多了很多塌陷的建筑和漆黑的弹孔。坐在炮塔下，炮管还在发热。一些医务兵匆匆的跑来跑去，臂膀上的红十字像射击标靶一样显眼。摸了摸腰间的手枪，跳下车，拦下一个医务兵问了几句。）
（临时空了一块作为战俘营，戒备状态的士兵围了一圈。走近看了眼，那个银发男人竟然在！这命还真是硬啊。向警戒士兵说了不少好话还牺牲了包烟才往里走了进去。看着发呆的银发男人，心里完全无法相信，可是那张脸是和他一模一样，神色也好，体型也好。世界上真的没有两片一样的叶子……嘛？开口，用德语问着）
“喂，你，叫什么名字？”

▅▅▅▅▅▅▅▅▅▅▅▅▅▅▅▅▅▅▅▅▅▅▅▅▅▅▅▅▅▅▅▅▅▅▅▅▅▅▅▅
这场突袭来得快，去得也快，战俘营外依旧看得到溃败的苏军散乱扔下的武器、匆匆丢弃在地的装备、以及，奄奄一息却仍挣扎着寻找主人的战马。男人皱眉，他心疼的从来不是那些失败者，而是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爱马。不知道它现在是否安全，是否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
骑兵所在的战俘营并不像其他的那样拥挤，整场战役下来，百十来号人的队伍最终只剩下了九个人。空荡荡的行军帐篷内只有一条粗木长凳，从棱角处爆起的木花来看大约是炮火中的幸存者，包括年轻男人在内的三个人坐在上面仍有富余，但其他人却似乎更愿意挤在阴暗的角落里寻求慰藉。
卫生兵忙着照顾自己人，那个被弹片击中腹部的可怜小伙已经疼的晕了过去，大约是救不回来了。男人面无表情望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右腿上传来的疼痛感似乎也随之更强烈了些。
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直到一位德国军官的出现。一开始他并没有反应过来，酒红色的眼眸像是冻结的火焰，冷漠而无神地在来人身上聚焦，最后与其对视，随后是长久的沉默。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听不懂而不会回答的时候，男人缓缓用德语开口，声线干涩嘶哑，透着浓浓的疲惫。
“加文·布兰特。”
▅▅▅▅▅▅▅▅▅▅▅▅▅▅▅▅▅▅▅▅▅▅▅▅▅▅▅▅▅▅▅▅▅▅▅▅▅▅▅▅

=
（一段寂静之后熟悉的声音冲入大脑，对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看了好久，死命的克制住自己想一问究竟的心。毫无怪异的纯粹的柏林口音，如果这是在战场上如果是战友，听到母语一定会感动的热泪盈眶的吧。）
（外围戒备的士兵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来没有盖世太保来闲逛。打量了一下自称是加文的男人，看到他右腿上的伤和已经染得黑红的的裤脚，皱着眉头。沉默了一段时间，挥手叫来一个医务兵，指了指男人的腿。医务兵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回瞪了他一眼才让医务兵蹲下身来检查伤口。）
（转头和刚才接受了自己一包烟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对方爽快的挥了挥手。离那个男人更近了些。发色、眼神、五官，无一不在向我证明着他与他惊人的相似，不已经不是相似。仿佛就是那个人。基尔伯特，是你么。）
“帝国三年之前，你在做什么？”

=
（听到他的回复心里又沉重了几分，仿佛离真相只有几步之遥却又迷雾重重，抓不住任何可靠的实感。不如说，现在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梦。而我，一个德意志军士，竟然在这样的梦里和一个苏军俘虏聊天。真是疯了。）
（摸出一包新烟拆开，抖出一根来叼在嘴边。边在摸索着打火机边开口，也不继续看着男人，只是喃喃的说着，慢悠悠的说着。）
“你知道么，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啊不，应该说一模一样。他比我小一点，却是个狂傲的家伙。还在军校的时候每天‘本大爷’‘本大爷’的自称，让人不自觉的想去揍他。可是他又厉害的不科学。他和你一样是个骑兵，骑在马上的样子帅死一片的女人，脱线又大条的性格不知道伤了多少少女的心……”
（烟弥漫着朦朦胧胧的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头银发。可是还是看的刺眼。）
“后来啊，他死了。我一直挺不相信的，那小子的命太硬，根本死不掉，可是死讯是真的。我以前跟他说过，现在战争骑兵有多劣势可是他完全没听进去。如果早知道结果是这样，当初我就该揍他一拳逼他换部队，你说是不是，吉尔伯特。”

▅▅▅▅▅▅▅▅▅▅▅▅▅▅▅▅▅▅▅▅▅▅▅▅▅▅▅▅▅▅▅▅▅▅▅▅▅▅▅▅
“唷~真是一段令人感动的战友情，听得本大爷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大笑着打了个唿哨，甚至放肆地鼓了几下掌，有意无意在‘本大爷’几个音节上咬重发音。相似的形貌、相似的说话方式，唯一不同的只有两人的性格，可谓大相径庭，让人不得不对眼前的男人和他口中提及的那个‘死人’产生了兴趣，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在战场上相遇的时刻一定有趣非常。
在对方回忆的过程中多多少少少恢复了一些体力，撑着椅背尝试着站立起来，像是之前在无数次紧急会议上所做的一样无视纪律懒懒地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打个哈欠，随后忍着疼痛尽力迈着相对平稳的步子踱到距离军官鼻尖仅仅两拳的位置，停步，无视警戒士兵端起的步枪和凶狠的警告，笑。
“可惜了一个跟本大爷这么像的小伙子，不知道本大爷还有没有机会见见他的遗容。你真该早逼他换部队的。不过你要是问我，本大爷也不会选择离开，跟爱马出生入死的感觉，你们不懂，人不值得相信，但战马值得。”
稍稍倾身酒红眸子稳稳锁住对方的眼睛，手里却不闲着，迅速从对方手里抽出一支烟和打火机，自顾自熟练地点燃再把火机塞回他手里，深吸一口，才在其他苏军俘虏惊诧而又疑惑的目光中后退拉开两人距离，吐出的白雾模糊了面容和年轻男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扬了扬手中的烟。
“你要是想他想得厉害，本大爷倒是可以让你多看几眼，这根烟就当报酬，不过你可要抓紧，本大爷很快就得下去陪你那小兄弟了。”
▅▅▅▅▅▅▅▅▅▅▅▅▅▅▅▅▅▅▅▅▅▅▅▅▅▅▅▅▅▅▅▅▅▅▅▅▅▅▅▅

=
（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堆，烟头星点般的缓慢燃着落下了小头银灰烟蒂。明明是一个负伤的战俘却大胆的不加掩饰的讥讽敌人，一口一个‘本大爷’的傲慢气焰，如果不是一身苏联的军服，还会认为这是哪个贵族出身的臭少爷。该死的，和他真是一模一样，像的让人有些讨厌。突然叼着的烟还剩大半被他近身夺走，一瞬间周围的气氛紧张了起来，自己也霎时间不明所以，又在半秒后恍然大悟，心里大为不爽。臭小子，竟然抢我的烟。握着‘失而复得’的打火机，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哦，你以为你真的能这么快就下去？死没这么容易，骑兵先生。”
（余光里看见了其他红毛子面容上疑惑又惊讶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几步，再一次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侧开头，在他耳边用不大又不小、对周围苏联士兵来说正正好好听得见的声音，一口浓重德国腔的苏联语言说了一句。）
“同志。”
（面不改色地将语言迅速的改成标准的德语，依旧是在银发嚣张男子的耳旁。）
“你们不是最重视对dang忠诚了嘛，现在你认为你还能得到‘伟大的’布尔什维克的信任吗？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