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做什么？”洛帝放低了声音，生怕吓到认真的她。
远尘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是洛帝，她脸上的笑容未减。
“今天是除夕，我想剪些窗花贴上千藻阁的窗户，这样看起来喜庆些。”
洛帝缓缓走近，她递给他手中的窗花，笑脸莹莹的如同手中的纸花般绽放。
洛帝接过细细端详，她的手真巧，能剪出如此细腻的花儿来。
“剪得不错。”洛帝赞许，远尘听着他一声夸奖，却来得太晚太晚了。那抹浅浅的哀愁顺着开始向下坠的嘴角一点一点地爬上她的眉间。
剪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最初想讨得欢心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洛帝察觉到她的表情不对，于是问到:“凡间很美吗？”
远尘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不假思索的说:“当然啦，凡间有很多凉词宫没有的东西。”
她在凉词宫恍若身置囚笼，难道在天宫就不是么？天宫虽然华丽，却依旧让她无法逃离。
她只是累得无力逃离罢了。
洛帝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暗淡下去，他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3
远尘近来越发觉得容易累，明明自己没有做什么操劳的事，却总是觉得困倦，洛帝看她状态不佳，再加之声音刚刚恢复，索性让她回千藻阁好好休息。
只是她刚刚说要睡下，千藻阁便来了一位贵客。
梦林仙君。
远尘只在洛帝那儿听说过这位久驻凡间的仙人，却未曾真正见过她，直到梦林驾到千藻阁，远尘才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仙君。
她有着一张绝不平庸的脸，眉眼间跳跃着几分调皮，但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个不懂事的人，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从进门开始就不断的打量着远尘，不做一丝遮掩，看起来应该是个直爽的人。
梦林芜自坐下，然后看着呆站着的远尘道:“杵着干嘛？这千藻阁是你的，快坐下吧。”
远尘这才放下看她的目光，应了声:“嗯。”
她的声音沙哑而无力，让梦林听着不太舒服。
“你的声音怎么了？”
远尘一面给她斟茶，一面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前段时间烧伤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梦林想起前几天洛帝宫发生的事，然后她好像无意般的说:“应该是焱溪弄的吧，她就是容易冲动，不过现在她已经被洛帝软禁在凌凰宫了。”

远尘的眸子里满是惊讶:“为什么要软禁她？她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啊？”
远尘的确是不太明白，当初焱溪出手，不是因为自己的反抗吗？如果真的要追究起来，应该被惩罚的是自己才对。
梦林这时有些恼怒。她还不明白吗？焱溪是真的错了，她错在伤害了远尘，而且是大错特错。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龙的铭记？”梦林问远尘的时候，眼里似乎有很多如同繁星般的哀伤，明亮而疼痛。
远尘不明所以的摇摇头。
梦林轻叹，然后道:“那我来告诉你吧。”她的语气已经没了往日的生气勃勃，很轻很轻，轻到无可奈何。
“铭记，也许不是每一条龙都会有的，但一旦有了，便是宿命。”梦林的目光似乎飘得很远，远到远尘无法追寻，她只能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听着。
“让我和你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4
千藻阁中点着幽幽的紫仙香，香气缠绕在梦林身旁，迷离了她的眼睛。
“曾经有一位启轩神帝，毫无悬念，他的真身是一条龙。凤凰一族为他供上神后，可是启轩神帝却爱上了一个小小的狐仙。刚刚开始狐仙觉得神帝对自己很好，于是礼尚往来，让神帝以为她也同样爱着自己，于是启轩神帝将她铭记了。可后来狐仙向启轩要求，而且要求得越来越多，她在整个天宫之中狂野放肆，直到有一天神后忍无可忍，她一时气愤杀掉了狐仙的家人。不管怎么说，神后这样做都是无可厚非的，然后神后要求启轩神帝把狐仙亲手杀了。你知道后来启轩神帝怎么做吗？”
远尘听得痴了，茫然的摇摇头。
梦林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缓了一口气，然后她慢慢开口道:“后来他把神后杀了。”
“为什么？”
“一条龙一生只有一次铭记，来之不易，并要用一生去守护。无论代价是什么，哪怕是生命。”
“那后来呢？”
“后来啊……”梦林沉思了一下接着说:“后来凤凰一族找龙族讨命，龙族的人无奈之下废了启轩神帝的功力，又把狐仙抓给了凤凰一族，在启轩神帝面前将狐仙千刀万剐。狐仙死了，启轩神帝也不复存在了。再到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远尘听完觉得心里很堵，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梦林会和她说起这个故事。
梦林突然问道:“你觉得，像洛帝这么冷漠无情的人，会不会也像启轩神帝那样，用一生去铭记一个人呢？”
这话激得远尘心里一沉，她向来麻木，却突然慌乱了。
“什么意思？”
梦林却不慌不忙，她提杯轻啜了一口，茶味还是那样不尽人意。
而后她看着远尘极差的脸色，却得不到最初想要的那种满足。
“那日龙族三大长老登门，他们要洛帝拿了你的命。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没事吗？恰好我知道，因为当时我也在。”
梦林的目光从远尘的脸上移开，看着窗上贴着的大红色窗花，她突然觉得很刺眼。
远尘的身体开始不住的发冷发抖，她想让梦林不要再说下去了，可她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说啊，他把你铭记了。”

2
“我是衢连，是你的王，你叫远尘，服从于我。”他深邃眼眸，是万里深海，她看不穿的颜色。满头黑发如墨垂下几丝，轻抚她如雪面庞。
“你是衢连，是我的王，我叫远尘，服从于你。”
……
梦林远望记忆的河流，涉水朝着那最开始的地方走去。
“王，为什么要我与那白狐姑娘学舞？她真的好凶的。”
“因为孤爱看。”
“那我一定要跳得很好才行了。”
“不是很好，而是要最好。”
“嗯，那我一定要跳得最好才行了。”
“你确定你做得到？”
“只要是王说的，远尘就一定努力做到。”
……
梦林的脚下是清凉而苦涩的河水，河边生长着一棵不小的垂柳，姿态妖艳的将柳条垂下，轻抚着缓缓经过面前的河流，带着多少无声的倾诉和遥远轻扬的愁绪，送给那潺潺清泉，飘摇着走向未知结局的终点。
“王，牡丹娘昨日给我送来几身漂亮的衣服，你看看我穿着这套衣服跳舞好看吗？”
“嗯，好看。”他看着她的衣裙飘飘，就像风中飞舞的彩蝶。他微微蹙眉，良久，等她停了下来才道:“就是不知道那天宫神帝喜不喜欢。”
“王，为什么要他喜欢

？”
“因为他喜欢了才有用啊。”他眼神中荡漾的是不羁和轻蔑，却又是那么不服气。
“为什么要他喜欢呢？有用又怎么样？王喜欢不就行了？”
“胡说八道。”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暴露凶光，却多了一抹无措，他扭头不去看她，嘴里说:“自己领罪去。”
“是……”
……
梦林好像看到岸边隐隐约约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男一女，一静一动，她在闹他在看，结局却是她孤独一人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王，你看我剪了好多窗花，好不好看？”
他环视周围道:“什么花花的东西？”
“王不喜欢吗？我以为王喜欢才剪的。”
“你是不是空闲太多？事事皆问我喜欢不喜欢。”
“因为我喜欢王啊，王喜欢的就留下，王不喜欢的就扔了。”
“乱来！”他转身，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自己懂的很多？凉词宫看上孤的妖精多了去了，滚回你的寒玉床清醒清醒头脑去。”
“是……”他的背影很冷漠。
“七天七夜不准下来！”
“是……”
“下次还乱想乱说孤还罚你。”
“是……”

3
直到看到河流的源头，一座古朴的小木屋落入眼帘，木屋破旧不堪，芳香的木头爬上了腐朽的颜色，淡雅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蚀的大锁。
梦林赤着脚想要走近，却发现这里是满地的荆棘，她娇嫩的双脚硬是被扎了个血淋淋。
无可奈何，她只好重回河中，洗净那夹着尖刺的血迹，可鲜血碰到清澈的河水就像被融化吸收了一样，连她脚下的伤口也洗得干干净净。
梦林看得花儿都腻了，五百年的记忆，短暂而漫长，漫长却又转瞬即逝。
曾经何时，她也如此奋不顾身过。只是残忍的流年如同这一湾无情的泉水，洗刷了她多少无知的年少轻狂。
只有那纷纷落英和高高的银川依旧罢了。
都是华而不实的梦。

4
桌上的茶依旧寂静的停留在原处，千藻阁的窗户上依旧贴着大红的窗花，只是那鲜红的颜色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远尘像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清醒过来时却发现梦林依旧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可她明明觉得过了很久。
“奇怪……”远尘嘟囔了一声，她看着梦林的脸，竟然有些不真实的透明。
“你的脸？”再一看梦林举茶的手，同样是半透明的，“怎么你变成这样了？”
梦林却是习以为常的平淡说:“我刚刚用了我的能力，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很抱歉，我刚刚窥探了你的记忆，而我事先没有征求过你的意见。”
远尘听着很无奈，这不是先斩后奏吗？
“看都看了，看过就算了。”
“嗯……”梦林回了声心不在焉的话，“都有苦衷。”
“什么？”远尘不太明白她话中所指。
梦林突然回神，发现自己好像还沉浸在之前的美景之中，她定了定神，才对远尘说:“没什么。”
远尘有些好奇:“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就是你的心境而已。”梦林答道，“我只是很赞同那个牡丹娘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情这个字，看不开的是水深火热，看得开的，才是云淡风轻。”

第十一章 联合
黑狼间岳是凉词宫的常客，除了来这凉词宫找衢连讨酒喝看美妖之外，他也是必须干点正事的。
和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妖王打好关系可是必须做的功课。
他可是一直瞧着神后万年天劫的，只要神后一丝，他练的大功就快成了。
这日间岳又来了凉词宫，他相貌平平，若是放到了人堆里也是寻不到的平凡脸，唯一能吸引人的是他空荡荡的左边衣袖，在外面甩来甩去倒也有些碍事。间岳刚到凉词宫，便见接待他的依旧是美丽动人的牡丹娘，于是他开始调侃起这凉词宫第一管事起来。
“几日不见，牡丹姑娘还是这凉词宫最美的一道风景啊！不知什么时候那衢兄把你娶回正宫上去？”
牡丹娘回他优雅一笑，能做到她这样姿态的妖精，在这凉词宫里恐怕是不多。
“间岳大哥倒是知道拿我来解闷，尽说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我家大王还在里面等着呢，再说多些等会酒又少了可就不好了。”
“哈哈哈哈！”间岳被她说得大笑起来，“牡丹妹子灵牙俐齿，再加上这般美貌，不知有多少小伙暗地里流口水呢！就连我这一把年纪的单身汉都乐呵与你说话哪！”
间岳嘴上不停歇，眼睛却毫不斜视，完完全全的心口不一。

牡丹娘清楚得很，能做到这样的男人，心里八成是装了人的。间岳看着不太正经，但他绝对不是个真正不正经的料。她心里想着，一边给间岳带路，一面又应答他的话:
“间岳大哥，这年纪可不能拿来乱说，您都叫我们殿下做哥了，若是您年纪大，那我们殿下可不得心里难过？”
“哟哟，看我这不好使的嘴皮子，我自己掌嘴，自己掌嘴！”
牡丹娘依旧是回他淡淡的笑。

2
牡丹娘还未曾反应过来，却已有大批外来的妖魔成群结队的向着凉词宫浩浩荡荡的来了。看来间岳这次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动了大架子请衢连出山了。
“衢兄，这一次，可不是纸上谈兵的事了。”
牡丹娘不太明白，为什么间岳一直以来总是不放过焱溪，而一定要置焱溪于死地。牡丹娘明明记得，间岳曾经是追求过焱溪的。就算焱溪曾经废掉了间岳的左臂，可他真的要一臂换一命吗？
衢连这时却慢慢起身了，在间岳和牡丹娘的随同下慢慢踱到凉词宫的高台上，看着黑漆漆的一片大军在凉词宫的大门前集结。

衢连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却突然转头望向牡丹娘。牡丹娘看着他深邃而妖魅的眼睛，却哦明看见了孩子般的无措和迷茫。
发还是不发？衢连没有开口问。
牡丹娘绝对不敢笃定这个妖王一定会怎么做，但她最了解他，无论他如何抉择，她都会默默地守在他的身边。
“殿下，想见便去吧，时日不多，机会更少。”
衢连微笑一笑，却满是苦意。
间岳在等衢连的决定，牡丹娘同样也是。
衢连似乎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凉词宫，整装待发。”
大门前的黑云在翻滚，夕阳在黑云上洒着火红的光芒。间岳重重地闭了眼，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极力压制着起伏的胸膛，他的眼眶不知是否因面对着残阳，而不自主地泛红。
清风伴着衢连的衣袖，挥舞起袖口那一朵五瓣的灰白小花，在不落的夕阳下染上了血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