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降临多时,狭小的工作室里像往常一样,只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的一点月光。在黑暗中只能勉强辨别出有一人坐在扶手椅上,双腿交叠前伸,在弱光下拉开一个浅浅的阴影,身形似是少年。
忽然有人按开了门边的灯,乳白色的光立刻驱散了黑暗。明澈的指尖还停滞在开关处,目光却已经扫到了那少年身上。见他依然如自己离开时那样坐在那里,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甩下手里还沾着血的匕首,洗干净双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
“我回来了,明溪。”
少年明溪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他的肘部依然稳稳地支在两边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低着头将下颌搁在手指搭出的平台上。半长的黑色头发垂下,将他的面容笼在一片阴影之中。露出的手部是一种不正常的白,与赤红色的扶手椅和纯黑的衣着的反差大得刺眼。明澈却像是并没注意到这些似的,在明溪的面前蹲下身子,仰头望向明溪的双眼,尽管那里只有两个深邃的空洞。
深蕴着阴影的眼窝直直地冲着明澈,沉默地诉说着自己的残缺。
他或许应该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浅红色,赤红色,抑或是深红色,在苍白的皮肤的衬托下,闪现出从未有过的神采。但此时他只是沉默着,维持着原有的姿势。
因为他只是个人偶而已。无论他唇角笑容的弧度与明溪多么相似,他也只能是替身。明澈望了他一会儿,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他那抹张扬而无畏的笑容。
“今天也没能找到适合你的眼睛。抱歉啊,明溪。”明澈轻声说着,起身脱掉身上带着血迹的外套,抬手用手背蹭掉了脸上溅着的斑驳的血点。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却是从眼角到眉梢都挂着温柔的笑意,即使对面那人根本不可能抬头给他任何回复。
“委屈你等我到这么晚了。晚安,我亲爱的弟弟。”明澈揉了揉明溪的头发,轻轻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连自己弟弟忌日的礼物都没法完美地送上,我究竟算什么人偶师啊。
明澈背靠着墙,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澈对着被自己逼进死胡同的男人鞠了一躬,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容。“因为活的要比死的好很多,所以抱歉了,先生。”话音未落,男人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直接按倒在地,匕首在掌心利落地翻了个花,沿着眼球的弧度刺入眼眶。只需一个简单的转腕,明澈便能得到一颗还带着体温的眼珠。
待到明澈左手托起两颗眼珠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匕首送进男人的左胸,直至仅有手柄余在身外的时候,手上猛一发力,将匕首拔起的瞬间却因躲闪不及被鲜血喷了一头一脸。明澈平静地抹了抹脸,低头去看手中的战利品。虹膜是锐利的灰色,瞳孔因惊恐和痛感而扩散,并最终定格。可惜它们再也不能为主人传达任何信息,只能无神地映着那位人偶师的身影。略长的头发束成马尾,越过肩膀垂在胸前,刘海被血拧成一绺绺的,滴滴答答地向下坠着暗红色的液体,衬得他脸上的失望更加浓重。“这个也不行。”
男人眼窝中的两汪鲜血渐渐趋于平静,明澈低头看了那男人半晌,将手中的眼珠又重新塞回男人的眼眶里。些微血液从边缘溢出,他也并没过多的在意,起身把湿头发拨到一边,向男人的尸体再次鞠了一躬。
“多谢你的配合。”明澈说罢,将地上的匕首收起来,迈出几步后回头向仰躺在地的男人绽开温和的笑容,“愿上帝保佑你。”
明澈抱着那个人偶站在自己弟弟的墓前。那人偶垂着双臂,空洞的眼窝隐于刘海之下。直到最后,明澈也没能给他找到满意的眼睛。
明澈沉默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画面中的明溪眉梢上挑,唇角弯成一个惯有的弧度,与明澈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抱歉,明溪。”明澈轻声说着,像是怕吵了那少年的安眠。他的指尖轻轻触及墓碑,传来的只有冰冷坚硬的触感,“我还是没能找到与你相似的眼睛。”
怀中的人偶的指尖微微抽动,但明澈并没有注意到。他将额头贴上墓碑,把人偶抱在胸前,承受着墓园沉重的静默。“……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
匕首与刀鞘摩擦的声音在句尾重新归于的宁静中被骤然放大,一阵尖锐的疼痛骤然炸开,明澈后知后觉地低头向怀中看去,一只苍白的手正握着匕首的手柄处,人偶缓缓抬头,一双空洞的眼窝直直地向着明溪,似乎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无可抑制地被这份黑暗淹没,迷失于其中。
人偶修长纤细的食指和中指探入明澈眼珠与眼眶之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双眼挖了出来,浅棕色的双眼被明澈的血染上一层淡淡的红。他视若珍宝地将它们轻轻安进了自己的眼眶,微微转了转眼珠,无法复制的完美契合度让他欣喜欲狂。
人偶明溪弯下身,伸出手抹掉了明澈眼眶边的血迹,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起身向前迈出一步,坚硬的鞋跟磕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墓园中回荡,他的笑容和眼神依旧。
“我回来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