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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思量
  现夸说采已是从前之事。其时圣上居于东门院之京极殿。三月二十日前后,乃樱花满开之时。上皇于寝殿日:南门樱开极盛,其美无可言喻。此时南厢房内忽有咏歌之声传出,歌曰:离枝尤香是樱花…··- 上皇闻声暗思:“谁人在此? ”乃挑帘外望,因未见人,转思:此何事体,说话者何人? 命众人遍查未获。报称远近均无人。上皇甚觉意外,竞生出畏惧之心:莫非神明所言? 关白殿(关白。日本辅佐天皇的大臣,位高权重。“殿”相当于敬称。)来见。上皇具言此事,关白殿奏日:“该处常有此事,不足为奇。”
  《今昔物语集》第二十七卷《于京极殿有咏古歌音语第二十八》


IP属地:山东134楼2014-08-07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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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雅在喝酒。
      他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内,面对着庭院,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将斟满酒的琉璃杯端到嘴边。
      酒是来自异国的酒。
      用葡萄酿造的胡酒。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支起一条腿,背靠在柱子上。
      晴明跟前也放着琉璃杯,斟满异国的酒。
      正是春去夏来之际。
      时间已是夜晚。
      晴明和博雅之间放着一盏灯,火焰的周围飞舞着一两只小虫子。
      庭院里芳草萋萋。
      后来居上的夏草,长得比鹅肠菜、野萱草等春草高,春草被淹没在夏草中,无法分辨。
      与其说是庭院,其实更像一块野地。
      草木在晴明的庭院里自由生长。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博雅一边深深地呼吸着混杂了胡酒酒香和草木清香的大气。一边喝着酒。
      庭院的深处有樱花开着。
      是八重樱。
      叶问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
      除此之外,对面有开着花的迎春花,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
      八重樱、迎春花、紫藤本是夜间开放的,所以它们的颜色和形状无法看得太分明。
      但是,花朵和叶子的气味,比眼前所见予人更为深刻的印象。
      “哎,晴明……”
      博雅望着夜幕下的庭院开口道。
      “什么事? ”
      晴明应道,他的红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不是只有眼见之物才存在啊。”
      “你指的是什么? ”
      “比如说,紫藤就是。”
      “紫藤? ”
      “虽然看不见它开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却飘来令人心醉的香气。”
      “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你和我也是一样嘛,晴明……”
      “哦? ”
      “今天见面之前,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对吧? 虽然待在彼此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但一见面,我们就又在这里喝上了。就算见不着对方,我们都确实存在着,对吧? ”
      “嗯。”
      “就说紫藤,它的香味也是一样。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它的香味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说什么,博雅? ”
      “就是说嘛,晴明,我觉得,所谓生命,也不过如此吧。”
      “生命? ”
      “对呀。例如,院子里长着草,对吧? ”
      “嗯。”
      “但是,就以野萱草而言,我们看见的,也不是野萱草的生命。”
      “什么意思? ”
      “我们看见的,只是它的颜色、它的形状而已。不是看见野萱草的生命。”
      “噢。”
      “我和你也是一样。我此刻只是以人的模样,看着一个我所熟悉的、叫做晴明的男子的脸而已,我并没有看见叫做晴明的那个生命本身。你也同样,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叫博雅的男子的模样和色彩。也不是看见我的生命本身。”
      “没错。”
      “明白吗? ”
      “然后呢? ”
      “‘然后’是什么意思? ”
      “接下来你得说‘因此就怎么样怎么样’吧,博雅? ”
      “没怎么样,就是这样而已。我只想说,尽管眼睛看不见,生命还是存在。”
      “博雅。你刚才说的话真是很了不得。那些阴阳师或者僧人,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也是极少数。”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明白吗,博雅? 你所说的,关系到咒的根本问题。”
      “还是咒? ”
      博雅皱起眉头。
      “是咒。”
      “等一等,晴明,我刚刚好不容易明白点,正心情愉快地喝酒呢。你一提到咒,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会无影无踪了。”
      “不用担心,博雅,我会用你明白的方式说……”
      “真的? ”
      博雅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嗯。”
      “好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晴明,我会用心去听,拜托你说得尽量简短。”
      “应该的。那就从宇宙说起吧……”
      “什么是宇宙? ”
      宇,即天地、左右、前后——也就是说,是空间。
      宙。即过去、现在、未来——也就是说,是时间。
      将之合而为一,作为认识世界的词汇,此时已为中华文明所拥有。
      “人为了理解存在于天地间的事物,使用了咒的概念。”
      “啊?!”
      “也就是说,人是运用咒的手段,来理解这个宇宙的事物。”
      “什、什么? ”
      “换个说法也行:宇宙是由于人看见它才存在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呀,睛明。你不是说要说得让我能懂吗? ”
      “那就来谈谈石头吧。”
      “哦,谈石头吧。”
      “是石头。”
      “石头怎么了? ”
      “例如,有个地方有一块石头。”
      “噢,有一块石头。”
      “它还没有取‘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它还只是一块又硬又圆、没有名字的东西。”
      “但是,石头不就是石头吗? ”
      “不。那东西还没有成为‘石头’。”
      “什么?!”
      “人看见了它,给它取名为‘石头’——也就是说,给它下了‘石头’这个咒,石头这东西才在这个宇宙里出现。”
      “不明白。比如说,不管有没有人给它取名,它从前就在那里。以后也在那里吧? ”
      “对。”
      “既然如此,那东西是否在那里,与咒之间,就没有关系了嘛。”
      “然而。如果不是‘那东西’,而是‘石头’,就不能说没有关系了。”
      “不明白。”
      “那么。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 ”
      “什么?!”
      “石头首先就是石头。”
      “噢。”
      “假定有人拿它砸死了人。”
      “噢。”
      “那时石头就成了武器。”
      “你想说什么? ”
      “它虽然只是块石头,但通过一个人拿它去打另一个人的行为。那块石头就被下了‘武器’的咒。以前也举过这个石头的例子。你怎么看? 这样的话,明白了吗? ”
      “明、明白……”
      博雅勉强点点头。
      “跟那个例子一样的道理。”
      “什么道理一样? ”
      “就是说,最初只是躺在地上的那块又圆又硬的东西,仅仅就是那个东西而已,它什么也不是。但是,它被人看见了,被加上了‘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有人给它下了‘石头’的咒,这世界上才出现了石头这种存在——这样说是可以的吧? ”
      “不可以。”
      “什么东西不可以? ”
      “哎。晴明,你不是想蒙我吧? ”
      “没打算蒙你。”
      “不,你有这个打算。”
      “好吧,那就来谈谈和歌也是一种咒吧。”
      “和歌? ”
      “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于是把它写成和歌,抓来捆绑在语言上,终于弄清楚了。”
      “弄清楚什么? ”
      “就是原来我们在喜爱着谁那种感觉。有时候,人们必须在这种感觉上加上”
      和歌“这种咒,使之成为语言时。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所谓咒,是语言吗? ”
      “噢,算是吧。很接近。”
      “接近? ”
      “虽然很接近,但语言本身并不是咒。”
      “那又是为什么? ”
      “因为语言只是承载咒的容器。”
      “什么?!”
      “所谓咒,暂且先以神来比喻吧。咒,是奉献给神的供品。所谓语言,就是承载这份供品的容器。”
      “我不明白,晴明。”
      “有了悲伤这个词汇,人们才能将心中那样一种感情。装载在这个叫做悲伤的词汇之中。悲伤这个词汇本身不是咒。只有在承载了心中的那样一种感情,这个世界才产生了称为‘悲伤’的咒。咒并不能单独存在于这个世上。语言也好,行为也好,仪式也好,音乐也好,和歌也好,只有被这些容器所装载,这个世界才产生了咒。”
      “噢……”
      “比方说吧,心爱的人啊,我见不到你,每天都很伤心——这样说的时候,你能从伤心那个词汇中,仅取出伤心的感情,博雅,可以把它给人看吗? ”
      “……”
      “或者相反,不用语言、不用绘画、不呼吸、不喘粗气、不做任何事。你可以把‘伤心’这东西传达给别人吗? ”
      “……”
      “语言与咒,就是那么一种关系。”
      “……”
      “也就是说,这和生命本身不能够从你我身上取出、展示给他人是同样的。”
      “……”
      “生命这东西,只有存在于你我呀、那边的花草呀、虫子等所有生物之中,才能看见,才能呈现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这样的容器,显出‘生命’本身、让别人感觉到你的‘生命’等,都不可能。”
      晴明微笑着说道。
      博雅显得愤愤不平。
      “你看,还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子吗? ”
      “什么那样子? ”
      “你一谈咒,不出我所料,我就变得糊里糊涂的了。”
      “不。你很明白的。”
      “但是,我刚才的好心情好像已经不知所踪了。”
      “对不起。”
      “不必道歉。”
      “但是,博雅呀,我刚才吃了一惊呢。你不依赖复杂的理论、思考,就直截了当地抓住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极少有的啊。”
      “你这是夸我吗? ”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哼哼……
      “放心了。”
      博雅盯着晴明的脸看,然后喃喃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不过我觉得你像是真的在夸我。”
      “与其听阴阳师的无聊戏言,不如听你的笛子,心情更为舒畅吧……”
      “可是,晴明,去年也是这样子,到了这个时节,我一下子就回想起那件事情。”
      “哪件事? ”
      “就是前年举办歌会的事。”
      “对呀,那场歌会也是这个时节的事。”
      “三月三十日——那时候,也是樱花盛开、紫藤和迎春花也开了……”
      “说来,就是玄象被盗的那年啊。”
      “那时候,为了取回被异国之鬼窃走的琵琶玄象,我和你不是还去了罗城门吗。”
      “对。”
      “刚才你谈到和歌什么的,所以我又回想起壬生忠见大人的事了。”
      “是那位吟诵‘恋情未露’的忠见大人吗? ”
      tt你刚才说的事,让我联想到忠见大人。真叫人无可奈何啊。“”我刚才说的事? “
      “你不是说,和歌是咒吗? ”
      “是那个啊……”
      “歌会进行的时候,我也够狼狈的……”
      呵、呵、呵……
      晴明见博雅挠头,拼命抑制住笑声。
      “博雅,你当时把和歌念坏了吧。”
      “请你别提那事。”
      “是你先提的呀。”
      “我怎么就非提这事不可呢!”
      “这可别问我,博雅……”
      博雅扬起头,望向昏暗的庭院深处,仿佛想起了仟么事。
      “那个星光灿烂的晚上,我觉得已是梦中发生的遥远的事情了。”
      “所谓宴会,过后再看的话,即便是昨夜之事,也觉得好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
      “嗯。”
      博雅直率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嘟哝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啊。晴明。”


    IP属地:山东136楼2014-08-07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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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
        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 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春来吉野山夸朝影朦胧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
        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
        “哦,是为了忠见的事? ”
        “是的。”
        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 ”
        “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
        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
        “您有什么隐情吗? ”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
        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
        “再比赛一次? ”
        “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
        “是代作吗? ”
        “是的。”
        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 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
        许多歌人把别人吟咏的和歌当做自己的作品推出,这样的做法很普遍,也是被认可的。
        “但是,说是代作,在此我却要老实说出来,创作那首和歌的,其实是鬼。实在是很丢脸啊。”
        忠岑满脸惭愧说道。
        “鬼?!”
        博雅不觉叫了一声。
        “是鬼。而且不仅是那首和歌,那天晚上忠见所有的和歌——不,迄今我和忠见在歌会时吟诵的所有和歌,其实都是鬼吟诵的。”
        像是豁出去了,忠岑一口气说完,这才打住。
        “全部……都是鬼? ”博雅问。
        “是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来话长。我初次遇鬼,是在宽平三年的春天……”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IP属地:山东140楼2014-08-07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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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否好歌,自己还是能明白。
          只要他听过,就能判断出那首和歌的高下,分得出是好歌还是坏歌。他察觉到这一点。
          因此,他也能估计自己的歌才大致在何种程度。
          “具备辨别和歌好坏的眼力和创作和歌,看来是两回事啊。”忠岑叹道。
          那一年,忠岑来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但心愿未酬,更痛感自己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钱花光了,回乡不成,他上了比壑山。
          跟和歌分手吧。只要能回故乡,再也不进京了。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
          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是神的声音。
          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好歌。
          而且,似曾相识。
          那么。是在哪里听过? 正寻思时,又听见了吟咏同一首和歌的声音。
          那么……
          有人在吟诵这首和歌吗? 那声音好像发自眼前盛开的樱花。也似来自头顶上的樱花树梢。
          但是,既没有人攀上樱树,附近也没有人迹。
          对了,是《万叶集》吧……
          《万叶集》的无名氏作品中,应有这首和歌。
          忠岑为了应和那个又传过来的声音,自己也吟诵起那首和歌。
          当那个声音说:“新芽嫩绿蔚成霞——”
          忠岑便接上道:“离枝尤香是樱花。”
          从树干上方传来愉快的哈哈笑声。
          可是,左看右看,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看不见身影、却喜欢和歌的鬼吗? 难道是鬼对这山中盛开的樱花美景一见忘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吟出了佳句? 就算真的是鬼,忠岑也不觉得害怕。
          当时的事仅此而已。
          回到摄津国,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忠岑正独自苦吟。
          他想创作和歌。
          夜已深。
          但是。越是苦思冥想越不得要领。
          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似乎自看透这点的那一刻起,他比之前更加难得好词句。
          “入春——”
          忠岑试说出第一个词组,感觉还不坏。
          其后应接上“惹愁思”呢,还是其他表达? 他迟疑不决。
          “入春——”
          再次把同一词组说出口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即念吉野美——”
          “吉野美? ”
          忠岑刚一接口,马上有一个声音结句:“山绕飞霞心中现。”
          “入春即念吉野美。山绕飞霞心中现。”
          得一佳句。
          “是谁? ”
          忠岑一出声,那个声音便道:“是我是我。”
          “你? ”
          “是我。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比壑山相会了吗? ”
          “那时候……”
          那声音没有答这个问题。又说道:“我为你作和歌怎么样? ”
          “作和歌? ”
          “对。你当时不是在想。自己没有作和歌的才华吗? ”
          “照此说来,你不就是鬼吗? ”
          “对呀。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啦。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鬼呀。”
          “啊……”
          “你知道《万叶集》里的那首和歌:”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吗? “
          “当然知道。那天,在比壑山的樱树下,你吟诵的不就是这首和歌吗? ”
          “这首作者列为无名氏的和歌,正是我的作品。”
          鬼的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
          “我作的和歌流传世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两首,而且都列为‘作者不详’。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实在是太恼火啦! “
          说着,鬼的声音变得高起来。
          “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呜呜! 嗷嗷! 鬼放声痛哭。
          “我死后,因为执著于和歌,死不瞑目而变成了鬼啊!”
          即便是鬼,一见美丽的樱花,就自然地将自己所作的和歌吟诵出来——那声音,也就是鬼,说道。
          “你不想参加歌会? ”
          “想倒是想。”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来写和歌。我代你作,你可凭这些和歌参加歌会。”
          “行得通吗? ”
          “没问题,因为是我作的。”鬼说道。
          鬼又劝忠岑:你好像想过不再作和歌了,对吧? 不如接受我的提议,怎么样?
          让我一显身手吧。你以参加歌会为乐,我则以自己的作品在歌会上被朗诵为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迟疑再三,忠岑最终听从了鬼的话。
          之后,每当传来举办歌会的消息,鬼便找上门来。
          “我来啦。”鬼打招呼。
          “这次拿出什么作品好呢? 对了,这个怎么样? ”
          鬼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一年如此,三年仍是如此……
          “最终,连儿子忠见也被鬼附了体,直至今天。”
          忠岑对晴明和博雅说。


        IP属地:山东141楼2014-08-07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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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
            “竟有那样的奇事! ”
            廊内,博雅感慨良多地喝着酒。
            事过一年,匆匆春又来到。
            “哎,晴明,忠见大人今晚还出来吗? ”
            “应该会出来吧。”
            晴明的声音显得落寞。
            “不知怎么了,突然想见见忠见大人。”
            “是啊。”
            晴明点点头。
            “要去吗? ”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提着酒瓶,晴明和博雅在夜风之中,向宫内走去。
            “忠见大人也要喝酒吧。”
            “是啊,他喝不喝呢? ”
            二人边走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月色好啊,晴明……”
            博雅冒出一句。


          IP属地:山东144楼2014-08-07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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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扑地巫女


            IP属地:山东145楼2014-08-0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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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世即我世如月圆无缺据说此诗是藤原道长(藤原道长(966—1027) 日本平安中期撮政。权倾朝野。
                955 年成为藤原家族的首领。1017年任太政大臣。著名随笔《枕草子》中包含许多道长的事迹。据说《源氏物语》的男主人公即部分地以他为原型。)立女儿威子为皇后时,在晚宴上的抒怀之作。
                平安时代中期,藤原道长在宫廷斗争中取胜,成为为所欲为的权势人物。
                道长法号行宽。官职是从一位。是藤原兼家的第五个儿子。他喜爱《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对在宫内沙龙中提高紫式部的声望作出了很大贡献。
                他一家就出了三名皇后,人称“一家三后”。
                但是,尽管如此,“此世即我世”,和歌开头便下断言。实在厉害。还把自己的情况比做天上的月亮,也很不得了。
                “如月圆无缺”。可说是大言不惭、忘乎所以的威势,把这些比喻人歌,实在是令人瞠目。
                就算说作者是开玩笑,但和歌是道长所作,就不再是俏皮话了。
                如果一个部门经理无视董事长的存在,声称:“这公司是我的。”“我就能这样。”只要他把这话说出口,马上就会被抓住把柄,被扳倒,从权力的宝座栽下来,这就是现实世界。
                而且。这也不是闹着玩,仿佛在某个小酒馆里,向身边人说悄悄话之后吩咐各人“请保密”。
                分明是明知故犯。
                说来。在董事长孙子的结婚仪式上,那场合有部门经理、常务董事、总经理,有关人士济济一堂,如果一个部门经理在这个仪式上发言:“这个公司是我的。”
                情况就相当于这样。
                即便董事长孙子的结婚对象是自己的孙女,这话也是万万说不得的。
                对自己的地位是如此自信,没有想过这种话会威胁自己的存在。
                或许可以说,这种人与源博雅这样的好汉,是正好截然相反的人。
                当然。这并不就意味着道长这个人不具魅力。
                可以说,如果作为小说的人物,在角色刻画方面,道长可以成为一个极有深度的人物。
                不过,这次不打算谈论道长。但事情也不是与他完全无关。
                这是关于道长的父亲藤原兼家的故事。
                这个时候道长刚出生不久,还只有两岁。
                这是安和元年(即公元968 年)夏天。
                当然。安倍晴明和源博雅还活着。


              IP属地:山东146楼2014-08-0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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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炫目地照射着庭院。
                  数日来,一到午后便阵雨骤至,庭院里的花草树木7K分充足,在骄阳下长势旺盛。
                  地面热得烫人,但外廊却是个纳凉的好地方,时时有凉风吹过。
                  外廊内,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
                  两人正在大吃甜瓜。
                  诱人的大甜瓜放在盘子里,已经切开。
                  两手捧着瓜块。任汁液流淌,两人吃得正来劲。
                  连风也带上了几丝甘甜、清爽的瓜味儿。
                  晴明身穿白色狩衣。
                  看他无所顾忌地吃着瓜,宽松的狩衣上却没有沾上一滴汁液。
                  “好瓜好瓜。”晴明说道。
                  “嗯,真好吃。”
                  博雅边说边用手指抹去唇边的汁液。
                  博雅把瓜皮放在盘子里,问晴明:“不过。晴明,你那么爱吃瓜吗? ”
                  今天早上,一只白鹭衔着一封信飞到博雅处。信上写着:“白天能带上一两只甜瓜作为礼物来玩吗? ”
                  是晴明在传递消息。
                  “好的。”
                  博雅就在信纸上写了回复,白鹭把信带走了。
                  博雅如约带上两只甜瓜,来访晴明。
                  晴明把博雅带来的瓜抚摸一通之后,说句“吃了吧”,便用刀剖开瓜。在外廊内吃起来了。
                  “并不是因为我爱吃。”
                  晴明边将瓜皮放在盘子里边说。
                  他濡湿的红唇晶亮晶亮的。
                  “不爱吃甜瓜,你还让我特地带来? ”
                  “不。我没说我不爱吃。我只是说,并不是因为想吃瓜,才要你带瓜过来。”
                  “那。又是什‘么理由呢? ”
                  “也算与工作有关吧。”
                  “工作? ”
                  “有人托我处理瓜的事。过一会儿我必须外出一趟。所以。事前我得摸准瓜的情况。”
                  “哎。晴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呀。”
                  “哦,就是我要处理关于瓜的事。”
                  “谁托你的? ”
                  “是藤原兼家大人。”
                  “藤原兼家,就是不久前晋升从三位的那位吗? ”
                  “正是。”
                  “晋升从三位,这下子他就超越他的兄长兼通大人了,宫里的人都说他非常能干。”
                  “我也听说了。”
                  “他两年前得了第五个儿子吧。”
                  说到此,博雅歪着头思索起来:“为什么兼家问起瓜来了? 瓜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
                  “博雅。你听着,我现在按前后次序告诉你……”
                  “噢。”
                  “在谈兼家大人之前,你有没有听说过扑地巫女的事? ”
                  “扑地巫女? ”
                  “对。”
                  “对对,听说过。据说是个搞占卦的、异常美丽的女子——是说她吧? ”
                  “应该就是她。”
                  “近两年经常听到她的名字。说起来,刚才谈及的藤原兼家大人,似乎也热衷于往她那里跑呢。这次升官晋爵,很大程度也靠她占卦的功劳吧。”
                  “据说兼家大人每次听那女子占卦,都衣冠束带,她扑倒的时候,就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
                  法然院亦常召问。深信其言。每有召对,必衣冠柬带。置其首于膝上问之。因应对合宜,故常召问也。
                  《今昔物语集》有以上的记述。所谓“法然院”即指藤原兼家。
                  “嗬。这巫女颇受重视啊。”
                  “那是什么原因呢? ”
                  “这一点嘛,博雅……”
                  于是。晴明说起了缘由。


                IP属地:山东147楼2014-08-09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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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吸血女侍


                  IP属地:山东153楼2014-08-09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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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热。
                      阳光从头顶直射庭院。
                      院子里夏草繁茂。
                      乌蔹莓,紫菀,露草。庭院里几乎没有踏足的空隙。
                      这些草仿佛都煮开了,在阳光下直冒热气。
                      反射自庭院的光线,甚至映照到坐在外廊内的晴明和博雅处。
                      晴明支起一只脚,一只手搁在膝头上,有意无意地眺望着庭院。
                      没有风。
                      院里杂草的叶尖,连徽微摇晃的动静也没有。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狩衣,额头上找不到一颗汗珠。
                      “晴明。真热啊。”博雅嘟哝道。
                      二人之间放着一个小盆子,里面盛满清水。
                      要说有凉意的东西,就只有晴明的白色狩衣,和盆里的清水了。
                      梅雨刚过,随即连日晴天,一滴雨水也没有的目子,竟持续了三十多天。
                      “这种酷热之下,为什么草木还能长得这么旺盛呢? ”
                      “因为有夜晚吧。”晴明答道。
                      “夜晚? ”
                      “到了夜晚,就会降下露水。”
                      “对对,的确如此。”
                      博雅点头接受这个解释。
                      他知道,晚间降露,就如同下过雨一样,早晨庭院里的草湿漉漉的。
                      清晨漫步庭院之中,衣物的袖口、裙裾,都像放入水中似的沾湿了。这些露水落到地面,可湿润泥土,被草吸收。
                      “但是,不下雨还是不行吧。”
                      博雅把手浸入水盒,再用凉爽的手抚着额头,眼睛却看着晴明。
                      “晴明,以你的能力,可以让天下雨吗? ”
                      听了博雅的问题,晴明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他以手扶额,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吗? ”
                      “这个嘛。你说呢? ”
                      “贵船神社的祭神是水神吧? 那边每天都在祈雨,但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
                      “噢。”
                      “据说,从前空海和尚在神泉苑祈雨,雨就下了。”
                      “听说是吧。”
                      “说起来,大约十年前也有过大旱的事,东寺的妙月和尚在神泉苑祈雨,也很灵验,就下雨了……”
                      “若论神泉苑池水,应该是船冈山的地龙通过地下的地脉伸出头来喝水的地方,作为祈雨的地方倒算合适。”
                      “当时妙月和尚是抄了佛经,投到水里……”
                      “是佛经吗? ”
                      “大约十天前。中纳言藤原师尹大人不是带了几个侍女。声称在神泉苑祈雨,大开宴席吗? ”
                      “就是让侍女跳人水池那次吗? ”
                      “对。据说让诸龙念诵了可如愿以偿的真言,让女人在水池里玩。”
                      晴明念了几句古怪的话。
                      “什么意思? ”
                      “诸龙的真言呀。空海和尚用于祈雨的,妙月和尚也使用过的,都念过这种真言吧。”
                      “晴明,你不但懂咒,连真言也很了解吗? ”
                      “因为咒也好,真言也好,都是类似的嘛。”
                      “既然如此,用你的咒和真言,总该有办法吧? ”
                      “你是说让天下雨的事吗? ”
                      “对呀。”
                      “博雅,无论怎样的咒或真言,都左右不了天地的运行。”
                      “什么? ”
                      “就是说,召唤东海龙王、求佛出世、阻止星移日出,都是不可能的事。让天下雨,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是……”‘“如果是关于人的心灵,倒是可以努力一下。”
                      “人心? ”
                      “对。比如说,没有下雨,却可以让你感觉到已经下过了。可是,这和真的让天降雨是两回事。”
                      “但是。空海和尚……”
                      “因为他是个脑瓜子好使的人嘛。”
                      “脑瓜子? 脑瓜子好使就会降雨? ”
                      “不是。”
                      晴明摇摇头,又说:“测好天要下雨的时期,再进行祈雨的话,就下雨啦。”
                      “什么? ”
                      “虽然不能让天下雨,但知道天何时下雨,也是可以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是知道的吧? ”
                      “知道什么? ”
                      “我问的就是:你知道什么时候下雨吧? ”
                      “怎么说呢? ”
                      “是什么时候? ”
                      “该是什么时候呢……”
                      晴明看着博雅,笑得很开心。
                      “说件简直成了笑话的事吧:师尹大人祈雨之宴,差点把侍女淹死啦。”
                      “是吗。”
                      “侍女到水池里去念诵真言,掉进水深处,差点淹死。
                      幸好危急关头获救了,不然就没命啦。“”呵呵。“
                      晴明抬起头,仰望屋檐外的蓝天。
                      天空蓝得让人绝望,不见一丝云彩。
                      “你怎么啦。晴明? 你在听我说吗? ”
                      “听着呢。”
                      晴明点点头。仍旧仰望着天空。
                      “天空怎么啦? ”
                      “没什么。因为马上就要外出,所以在想能否凉快一点。”
                      “变凉快? ”
                      “应该有牛车来接,但热成这样子,乘牛车也并不轻松啊。”
                      “你也受不了这种酷热? ”
                      “博雅,两个人挤在牛车里摇晃,也挺不好受吧? ”
                      “两个人? ”
                      “我和你。”
                      “我也去?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乘车? 这是件什么事,晴明? ”
                      “就是刚才我们谈到的中纳言藤原师尹大人,他召我们去。今天早上他派人来,说因为有事请教,今天是否可以过去。”
                      “今天早上? ”
                      “我说今天和博雅有约,对方说和博雅一起来也行。怎么样。一起去吧? ”
                      “我也去? ”
                      “看样子他有了为难之事。正好作为避暑吧。谈好之后,就可以凉凉快快地回来了。”
                      “但是,事出突然啊。”
                      “我不擅长应付那种入。”
                      “不擅长? ”
                      “你不也说过吗? 神泉苑祈雨的宴会呀。”
                      “噢。”
                      “我对那种不择手段自吹自擂的人很感头痛。”
                      晴明是说,他不擅长应酬那种以轰轰烈烈的方式吹嘘自己的人。
                      “要说宣传自己,由池人来做而不是自己上阵,效果应该显著得多。”
                      “是这么回事啊。”
                      “召我去并没有什么,问题是我很有可能不自觉中说出惹他生气的话。那时如果有你从旁缓解,就太好了。”
                      “我要是去了,就太好了? ”
                      “对。而且,这样的场合,还是另外有人在场为好。”
                      “是指我吗? ”
                      “无论他怎么生气,如果博雅从开头就看到了,师尹大人也就不会胡说八道了。”
                      “所谓‘胡说八道’是指什么? ”
                      “例如,我给他出了主意,但最后他却抓住某一点,私下到处散布‘晴明也不过如此’的话。即使善始善终了,他却说不是晴明干的,是他自己干的。”
                      “他的确干得出来。”
                      “没错。”
                      “其实说到神泉苑的祈雨宴,那也是影射性的。其实,我刚才没说,据说他到清凉殿上拜见天皇,对天皇说什么‘这种时候和尚也好,阴阳师也好,都无能为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他吧。”
                      “要是这样,没答应去就好了……”
                      “我看那事情还挺复杂的,觉得不去不行,当时决定过去看看。”
                      “究竟是什么事情? ”
                      “据说是被吸血了。”
                      “什么?!”
                      “被吸血啦。”
                      “血‘”
                      “据说一到晚上,就有东西到师尹大人宅子里来,吸侍女的血。”


                    IP属地:山东154楼2014-08-09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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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是这样的。
                        最早发生在约八天前。
                        师尹的大宅里,有一个名叫小蝶的侍女。
                        小蝶到了早上还迟迟不起床,其他侍女就过去看她是不是病了,顺便叫她起来。
                        “你怎么啦? ”
                        听到别人来招呼她,小蝶从床上抬起脸说:“我身体很疲倦,手脚无力。”
                        一看她,果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而且,脸颊也凹了下去,像个老太婆。握握她的手,指尖冰凉。
                        “对不起,我马上起来……”
                        小蝶想起来,众人赶紧劝止:“不要起来了,还是躺到有精神再说吧。”
                        小蝶衣服的领口开了,露出了脖子。
                        她右边脖子赫然有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痣。是一块令人吃惊的青紫色的大痣。
                        “咦,你有那么一块痣? ”
                        听别人一问,小蝶才注意到那块痣的存在。什么时候有了它,是什么原因导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天且让小蝶休息了,第二天——这一次是一个叫水穗的侍女,到了早上起不来。
                        其他侍女去看她,情况和前一天小蝶一样,脸色苍白,没有精神,两颊消瘦。
                        还是让她卧床休息,为了慎重起见,打开她的领口查看一下。
                        “咦! ”
                        水穗的脖子上也出现了紫色的痣。
                        这样的事一连四天出现,先后有六名侍女遭遇同样的事。
                        全都是一到早上就脸色苍白、消瘦,脖子上出现癔。
                        师尹的大宅里共有十四名侍女,近半数已经脖上有痣。
                        夜晚入睡前与往常无异,但一到早上就已经出了问题。
                        师尹感到问题一定出在晚上。他吩咐随从派人通宵把守。
                        这个时代,侍女们的住处基本上是大房间通铺。侍女们睡在宽敞的大房间里。
                        没有小房间,只是根据需要设置屏风之类的东西作为分隔之用——实际上只要摆上屏风,已经与独立的房间一样,有私下的空间了。
                        深夜。灯火熄灭。
                        暗下来的房间周围有两个男人坐着值夜。
                        然而,这天晚上过后,还是有一名侍女脖子上出现了同样的痣。
                        据说是通宵值夜的入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又发生了同样的事。
                        接下来的晚上。值夜人增至四个。
                        但是,还是发生同样的事。
                        一到深夜,无可抵挡的睡意袭来,四个男人相继睡去。
                        然后到早上一看,又有一名侍女脖上有痣。
                        请了医师来看。医师说:“好像被吸了血啊。”
                        有东西一到晚上,就出来吸侍女们的血。吸血的痕迹便形成痣留下来。
                        过几天,被吸了血的侍女们脸色逐渐好转。进食之后,内又有了血。事情不致危及性命。但实在令人心悸。
                        太可怕了。
                        一到晚上。人们就提心吊胆。甚至有的侍女提出要回家。
                        “所以,师尹大人就来哭求我。”晴明说。
                        “怎么样,去吗? ”
                        “我也去? ”
                        “嗯。”
                        “不过……”
                        “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侍女们的住处待到天亮啦。”
                        “那也不算什么……”
                        “那就去吧。”
                        “嗯。”
                        “去吧。”
                        “好。”
                        “动身吧! ”
                        “走! ”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IP属地:山东155楼2014-08-09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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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就是这样,只能拜托安倍晴明大人了……”
                          藤原师尹说道。他的口髭下的嘴唇不安地忽上忽下。
                          他正对面的晴明旁边,是端坐着的博雅,所以师尹似乎很不得劲。
                          师尹的官位是从三位,在晴明之上,但旁边有博雅。
                          博雅官正三位,自然比师尹高。
                          “那就事不宜迟,今晚就看看情况怎么样吧。”
                          “那就是说……”
                          “什么? ”
                          “是在侍女的住处看情况吗? ”
                          “是的。”
                          “那么,源博雅大人也一起? ”
                          晴明轻瞟一眼博雅,点头确认:“是的。”
                          “这样好吗? ”
                          “什么好不好? ”博雅问道。
                          “啊,麻烦博雅大人在侍女住的地方专门通宵守候,实在是不敢当……”
                          真是不得劲。烦。
                          但是,这感觉可不能说出口。
                          官位在上者来到自己的家。而且还要人家做那样的事,自己去睡可说不过去。
                          师尹知道博雅和晴明同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博雅还会那样做。他早就知道晴明和博雅有交情,但交情如此之深。却没想到。
                          “没关系,你不必介意。”
                          虽然博雅这样说了,但师尹仍一副极困窘的表情。竭力搜寻着下一句话。
                          “那么,我也一起来……”
                          他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那就不必了。如果您关注的话,就在自己的寝室里等结果,好吗? 为了慎重起见,您找一两个能干的人。一声招呼就可以冲进来帮忙。让他们在附近找个地方待着。”
                          晴明这么一说,师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额头上冒着汗,说:“那就有劳两位大人了。我照您的意思安排……”


                        IP属地:山东156楼2014-08-09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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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晴明把食指和中指按在熟睡中的博雅额头。
                            按着额头的同时,又在博雅右耳根小声念唱着。
                            念唱完毕,晴明嘟起红唇,“噗”地往博雅的耳孔轻轻吹气。
                            博雅睁开眼睛。
                            “博雅,察觉到了吗? ”
                            “晴明,我怎么了? 哦,我睡着了? ”
                            博雅揉揉眼睛,抬起头。
                            “不要做声,来了。”
                            晴明对博雅耳语道。
                            “啊?!”
                            “把头低下,从帘子之间悄悄看里面。”
                            晴明这么一说,博雅便膝行而前,把脸贴在帘子上。
                            黑暗中,里面站着一个发出朦胧的浅绿色光的东西。
                            那光比萤火虫的光还微弱得多。
                            是个人影——女人。
                            女人站在侍女寝室的中央,嘴巴张大。
                            “呼! ”
                            “哈! ”
                            ——她在呼吸。
                            每当她呼吸,好像就有东西从她的嘴里跑出来,侍女们睡得更沉了。
                            “是她? ”博雅问。
                            “对。”
                            “怎么办? ”
                            “稍等一下,等她开始吸血。否则,师尹大人也不会相信的吧。”
                            晴明说话之间,女子镇静自若地走着,俯视着脚下。
                            她站住了。说:“哎。这女孩子。三天前已经吸过啦……”
                            又迈步走动,然后又站住了,说:“这女孩子太瘦,血不多呀……”
                            又走动起来。
                            “咦……”
                            她发出欢喜的声音。
                            似乎在黑暗中笑了起来。
                            “这女孩子胖嘟嘟,一看就知道可口得很。”
                            女子站住了,她的身体下沉般地缩小,趴在一名熟睡中的侍女身上。
                            “好。行动吧。博雅,点灯! ”
                            博雅按吩咐点着灯盏,晴明提灯站起来。
                            “走吧。”
                            左手持灯,右手拨开帘子,晴明人内。
                            博雅紧随其后。
                            即便晴明和博雅进入房内,那女子依然趴在一名侍女身上一动不动。
                            像婴儿吸吮奶水一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晴明满不在乎地走过去,把左手的灯火按在她捏着侍女领口的右手上。
                            “哎呀! ”
                            女子惊叫一声。滚落一旁。
                            “干什么嘛,要妨碍我进餐吗? ”
                            女子站起来。
                            她嘴巴周围沾满了血。
                            “嘘……”
                            女子的呼吸声响起。
                            然而,令博雅吃惊的是,如此大的响动,侍女们却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博雅,这里交给我,你去叫师尹大人来好吗? ”
                            “明、明白。”
                            博雅点点头,后退着出了外廊。然后转过身匆匆跑向师尹的寝室。


                          IP属地:山东158楼2014-08-09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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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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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是藤原师尹。
                              他站在外廊内。俯视着庭院。
                              庭院中,外廊跟前,两名随从左右拘押着一名女子。
                              看见那女子,师尹脱口说出了那句话。
                              左右燃起了篝火,熊熊火焰映照夜空。
                              师尹的右边站着晴明和博雅。
                              “那么。是葵天天晚上吸食侍女的血吗? ”师尹问。
                              “是这样。”晴明点点头。
                              “其他侍女呢? ”师尹又问。
                              “都平安无事。被吸血的侍女也好,其他人也好,都会睡到天亮。现在就处理掉这件事的话,是谁吸血的问题,就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了结。”
                              “但是,该怎么办呢? 晴明大人……”
                              师尹还没有说完,女子——葵便喊叫起来:“喂喂。我要喝血,我要喝血……”
                              她嘴边还沾满血迹。
                              “那个女人的身上,看来是有邪物附体了。只要把鄂物驱除,就圆满解决了。”
                              “怎么才能驱除呢? ”
                              “让我来。”
                              晴明径直走下庭院。
                              他向前几步,站在被左右按住的女子面前。
                              “呸! ”葵张开嘴巴,往暗明脸上吐痰。
                              晴明用左袖挡住她吐出来的东西。
                              黑血粘在他白色的衣袖上。
                              晴明不动声色地看看脏污的衣袖之后,右手食指伸向女子的额头。
                              “哧! ”
                              女子想咬晴明的手指,但当晴明的手指触到她的额头后,她一下子平静了。
                              “说吧,你是谁? ”
                              晴明一发同,女子便开口回答:“我是住在神泉苑,活了一百五十年的水蛭。”
                              “你为什么会附体在葵的身上? ”
                              “从前空海和尚在神泉苑祈雨,将写有诸龙真言的纸投入池中。我在池中碰巧吃了那张纸,因此获得神力,得以长生。”
                              “然后呢? ”
                              “我忘不了那种滋味,便一心期待着写有真言的纸再次投下来,结果十年前有妙月和尚写的诸龙真言投下来……”
                              “也被你吃了? ”
                              “是的。吃了两回,就更加想念那种滋味。每年都盼着:今年还有吧,明年还有吧。十天前,不是有念着诸龙真言的女子下池中了吗? 我马上吸附在她身上——就是这名女子。”
                              “果然不错。”
                              “附在人体,而不是在水中,一到晚上便口渴难耐。饥肠辘辘。于是就……”
                              “就吸食侍女们的血? ”
                              “是的。”
                              “但是,事以至此,你也该乖乖回去了。”
                              说着。晴明用手指尖按住女子的额头,口中小声念念有词,将女子的鼻尖含在口中,“呼”地吹入一口气。
                              于是。女子“啊”地张开了嘴巴。
                              “怎么?!”
                              外廊内的师尹喊出声来。
                              女子张大的口中。有东西爬了出来。
                              是一个肌肤黑亮黑亮、滑溜溜的东西。
                              那是一条小孩子略膊般粗的水蛭。
                              水蛭从女子口中爬出来后,蠕动着爬向水池。
                              “因为想要祈雨的真言,不惜弄得烈日当空,就是你搞的鬼吧? ”
                              晴明又煞有介事地接着说:“池中之水引自鸭川河。你可由此游出河中,人海前往东海龙王处。不妨向龙王传我晴明的话:快快下雨……”
                              也不知它是否听见了晴明的话。
                              水蛭从池边滑入水中。消失在黑色的水里,随即无影无踪。
                              师尹设酒款待晴明和博雅。黎明前,两人乘牛车离开了师尹的大宅。
                              晴明和博雅登上牛车时,黑暗的夜空突然响雷,开始下起雨来。


                            IP属地:山东159楼2014-08-09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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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晴明——”
                                归途的牛车上,博雅开了腔。
                                大雨猛烈地敲打着牛车和地面。
                                “这场雨是你造成的吧? ”
                                “唔。”
                                对于博雅的问题,晴明面带微笑,不置可否。
                                “哎,晴明,这场雨不是你弄出来的吗? ‘’”我白天不是说过了吗,博雅?
                                “”说过什么? “
                                “无论念什么咒,都召唤不到东海龙王,左右不了天地运行……”
                                “可是,不是下雨了吗? ”
                                “呵呵。”
                                对于博雅的追问,晴明只是微笑而已。
                                “哎,晴明……”
                                “什么事? ”
                                “下雨太好了。”
                                “是啊。”
                                “还得说一句:不论是否你造了雨,那位藤原师尹大人准以为是你造的。”
                                “就让他那么想吧。”
                                “不用多久,朝廷上就能听到对你造雨的好评啦。”
                                “会吗? ”
                                “会。”
                                “那样的话,也不枉特地跑一趟师尹大宅驱魔了。”
                                晴明说着,嘴角挂着笑容,倾听着帘外大雨打着地面的声音。


                              IP属地:山东160楼2014-08-09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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