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外香苑吧 关注:90贴子:1,065
  • 8回复贴,共1

《一醉是前缘》2014修订版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楼2014-08-05 21:18回复
    弗姐姐原本和子瞻商量好,要尽快赶回书院,免得王方担心。可我们三人还没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天就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来。我们几人丝毫没料到隆冬时分还能下起雨来,吃了一惊的同时也只能慌慌张张地去找避雨的地方。可头顶的高头枝桠无不是落尽了叶子,我们东奔西跑,折腾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不知不觉地我们已经进了一片松林。我抬手一把抹去脸上彻凉的雨水,只觉得眼前大片的绿色松海赶走了身上大半的寒意。弗姐姐拉过我的手,牵着我熟稔地穿过了一条小道,待到我们停下脚步时,头顶上的雨滴已经消失无踪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我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们现在在一块大岩石下面,是个避雨的好地方。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吧?”子瞻问我,“走了这么久,你该饿了。”
    “不饿。”我摇头,肚子却叫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出卖了我。
    弗姐姐对子瞻道,“你去吧,小心点。”
    “我不饿。”我瞪大眼睛强调着。那时虽只有五岁,倔强的个性已经初露苗头。子瞻越是对我好,我越是懊恼。觉得欠他的人情越来越大,不知道该从哪儿还起。当时如此,十年之后亦是如是。可无论我怎样不领情,他依旧对我好。无论他怎样对我好,我就是不能敞开心扉坦然接受。就中的翻覆纠缠,似乎是我和他之间越不过的定数。
    子瞻拍拍我的肩膀,又走进了雨里,我愣愣地看着他在雨中渐行渐远。
    “把头发放下来干一干吧,别受了凉。”弗姐姐满是关切,从袖口中拿出早已湿透的手绢,用力拧干了,帮我擦去颈边的雨水。
    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弗姐姐见我突然哭得这么伤心,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我轻轻地搂进怀里,安慰道:“好啦,我知道你委屈。”
    我靠在弗姐姐的肩上,只是嚎啕大哭,根本不顾她在说什么,她只好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等我哭累了,弗姐姐的肩头雨水还没干,又被我的泪水浸透了。我从她的怀里挣出来,拿过她的手绢就想替她把肩膀擦干。她柔声道:“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干了。”
    我摇摇头,咬着嘴唇执意要擦下去。她无奈地握住我的手腕,佯怒道:“你怎么这么倔。”
    我鼻尖一酸,又要落下泪来。
    弗姐姐只好拉着我的手,温言相劝。“相逢,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我和子瞻都没有生你的气。”
    我吸着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弗姐姐。
    弗姐姐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倔脾气。聪明绝顶,可就是一意孤行。这一点,和子瞻还真像。”
    弗姐姐又道:“相逢,还记得我先前说要带你见一个人吗?”
    我又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那个仙人。”
    弗姐姐笑道:“我原本就想领你见子瞻的。”
    她见我有些疑惑,解释道:“子瞻和你一样,是眉山的人。有一日我与爹爹在这山脚下的岷江旁摘采草药,正巧遇上子瞻和他爹爹从江对岸坐船而来。他爹爹就是苏老泉,当年和我爹爹一同去考进士,可惜名落孙山。爹爹从前就与我提过苏老泉是满腹才华。
    “后来,爹爹和苏老泉在江边大谈天下事,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苏老泉听说爹爹在这山上有一座书院,就执意要送子瞻来读书。爹爹的书院那时候已经有很多学生了,我那时候也根本没有预料到我和子瞻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听得入迷,只是一语不发地等着弗姐姐接着讲下去。
    “我们似乎前世就相识了。每次书院下课后,我们都会到这片松林来,弹琴聊天,对对子。有时候我们还会去江边写诗,芦苇作笔水作墨,河岸就是宣纸。”
    她带着笑容说着说着,声音里忽然多了怅然。“我心里虽然明白一两年内,我们的爹娘就会为我们安排嫁娶的人家,却又不敢与他们提及我们的事情,生怕他们一旦知道就不会允许我们见面。但无论我们怎样小心翼翼,这些难忘的日子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听到这,我突然明白之前子瞻说我握有他的把柄指的是什么了。那时我和林姑姑突兀地进了弗姐姐的房间,窗外的那个人影原来就是子瞻。
    我忽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弗姐姐,你放心,你和子瞻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和别人吐露半句。”
    我从小就学会了防备何叔,不仅懂得察言观色,连说谎也是饱经历练。
    “只不过,现在子瞻一定很讨厌我。”我嗫嚅着,仍然垂头丧气的,却忽然感觉到一只手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肩上。
    “谁说我讨厌你?”子瞻微笑着在我身边坐下,“诺,李子,很脆的。”他把两个青红相间的李子放在我的裙子上,又拿了一个给弗姐姐。
    我看看弗姐姐,又看看子瞻,两个人都是面带笑容地望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弗姐姐咬了一口李子,轻呼道:“呀,真的很脆很甜。相逢,快尝尝。”
    我也咬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香瞬时充斥在嗓子里,让原本的干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满嘴李子,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子瞻忽然大有兴趣地道,“相逢,你识字吗?”
    我摇了摇头。子瞻像浑身上下突然来了劲一般,从坐的地方一跃而起。“来,我教你。”
    **
    那日和弗姐姐从松林回来后的晚上,我一身疲累地躺倒在床上,手指在黑暗中试着比划着之前子瞻教我的字。
    “木,目,相……”我慢慢画出了自己的名字。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在被褥里。
    这是我来王府的第二天,却已经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两天。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一夜无梦,再醒来的时候又是清明时分了。林姑姑进来帮我换好了衣服,领我到院子外面。我又看到了弗姐姐微笑着远远地望着我。我们一路走走笑笑,待到了书院,我们轻轻推开那间内室的门,弗姐姐从书架上拿了一卷书,靠在窗边一边听王方讲解,一边圈圈点点。我则拿过笔墨,把宣纸铺在地上,认真练字。
    这样持续了十日有许,就是除夕了。
    府里上下张灯结彩,贴年画,挂灯笼,新联换旧联。弗姐姐领我去了前厅,中央的桃木圆桌上年夜饭摆得满满当当的,光饺子就上了十余盘。王方很是高兴地让我们都坐下,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团圆饭。见我愣愣地看着一桌饕餮盛宴只是发呆,他笑着道:“相逢,这饭可是为了去旧迎新,不吃可不行。”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一抬眼,碗里便多了一个又白又香的大饺子。弗姐姐一边把筷子收回去一边道:“多吃点,吃完我们再去放鞭炮看烟花。”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口把饺子塞进了嘴里。一时吞也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好不尴尬。一桌人看着我的窘样都不由地哈哈大笑。
    晚饭后我与弗姐姐回房换便衣,免得新衣被烟花触着。哪知道我们前脚刚进门,立刻就有一个人冲了上来,吹灭了烛灯。
    “呀……”我轻轻唤出了声,却感觉到弗姐姐的手轻轻盖过我的嘴唇,轻声道:“别出声,是子瞻。”
    我禁了声,却听弗姐姐关心地问道:“你怎么在除夕夜跑出来了?苏伯父看到你不见了,不会着急吗?”
    子瞻却只是沉默,并不回答。
    弗姐姐对我轻声道:“相逢,帮我看着外面好不好?屋里这么暗,要是有家人来查看了,你就说我烛火突然灭了,正点着呢。”
    我重重点了点头。
    **
    “弗儿,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子瞻的嗓音有些沙哑,却含着我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严肃。
    告别?我只觉得身上瞬间凉了一般。子瞻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弗姐姐的声音也没有了往常的平静。
    “弗儿,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但是你得相信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记住我们的承诺。”子瞻说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我和弗姐姐都被吓得哑然无声。
    屋外忽然有人声传来,我蓦地回神,听到了林姑姑关心的声音。“弗儿,大过年的怎么灭了烛火?”
    我连忙提高声音喊道:“林姑姑,我们烛火刚灭,正点着呢。”
    子瞻转向我,认真地嘱咐道:“相逢,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弗儿。”
    他说完就匆匆离去。被他推开的轩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我努力踮着脚想将高高的烛台拿下来,却被突然进来的林姑姑拦住了。
    “相逢,太危险了。”她有些责怪地伸手取下了烛台。“以后这样的事情叫我来帮忙,别自己瞎逞能,明白吗?”她说着就拿着烛台点火去了,我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弗姐姐?”我见她坐在床沿,快步跑了上去。黑暗中一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只觉得像冰一般凉。
    我见她不答话,又看不清她的神情,心里只觉得万分焦急。正想摇晃她的手臂时,整个房间忽然亮了起来。林姑姑一边催我们别错过烟火,一边踱出了房门。
    弗姐姐的脸在烛光掩映下显得苍白如一张纸一般,她的手用力撑着床沿,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她便会倒下去。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难过的时候,想要开口安慰,又实在不知道怎样劝她。只得站起身来,想把窗户关起来,以免让弗姐姐受了风寒。
    “相逢。”弗姐姐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是不是再也不会看到他了?”
    我虽然向来没心没肺的,可听她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子瞻一定会回来的。”我把手搭在弗姐姐冰凉的手上。
    那时只有五岁的我看不了太远,不知道那一晚的一别将会是多长时间的分离。只知道以后在松林练字的只有我与弗姐姐了,在内室听课的时候也没有子瞻的声音了,再也没有人会采新鲜李子给我吃了。
    大概两年之后,子瞻才回来。那两年,我拼命地练字识字,只盼得等到子瞻回来的那一日,我不再目不识丁。而弗姐姐虽是眼瞳里添了忧愁,却是越发的美丽。我们二人在府里互相作伴,百般聊赖之时至少有彼此笑闹一番。日子虽然淡如流水,却是极为宁静的回忆。
    待到第二年秋月换了夏花时,这份宁静终于沦为过去。


    5楼2014-08-06 05:16
    回复
      一大早来福利了
      改动很大 做好准备


      15楼2014-08-15 06:13
      回复
        所谓大改,就是几十章缩成几章,千万字都扔掉不要了


        20楼2014-08-16 01:24
        回复
          ……
          我踏着满地纸张和书卷把他扶回榻上休息。等他躺下来,我已经累得浑身力气都没有了,坐在一边瞪着昏睡不醒的他喘气。
          “给我杯茶……”他眼睛闭着,说话倒清晰可闻。
          我分不清茶壶和酒壶,只要是瓷器就拿过来看一眼,闻一下。折腾了几个回合,好歹闻到了茶香,用手一摸才发觉已经凉透了。
          “你将就一点。”我把瓷杯递给他,他还是一动不动。我只好把杯子送到他嘴边。
          他一饮而尽,忽然睁眼看我,笑得正开心。我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是袁相逢还是谢语?”他笑问我。
          我想也没想,没好气地道:“你怎知道我叫相逢?”
          他道:“你自己告诉我的。去年我去给王姑娘送礼的时候,难道不是你在门口,告诉我你叫袁相逢?”
          我诧异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他,“你确实有一点面熟……难道真是那个坏人?”
          他刚浮起的一丝微笑在听到我后半句时消失无踪。
          “等一下,”我忽然想起点什么。“你那时问我认不认识一位谢姑娘,你找的难道是……”
          他不明白我的诧异,点头道:“那时和我爹行至杭州,暂住在谢府上,谢大人听说我要去青神给王家送礼,就托我顺道打听一个大概八九岁,叫相逢的姑娘,说是他走丢的女儿。你猜哪里最合适找走丢的女孩子?”他得意一笑,“我去了在青神牌子最响的鸿雁楼,掌柜给我看了好几个姑娘,可都不信谢,也不叫相逢。但她却告诉我,几年前遇到过一个叫相逢的女孩子,后来应该被带去了王家。我心想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没想到在王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可那时我说我姓缘,你自然没有轻举妄动。”
          “没错,”他道,“所以我回杭州后把这件事情讲给谢大人听,以完成任务。”他好奇地问我,“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说自己姓袁?”
          我猛地站起来,把手里茶壶大声地放下。“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被赵娘绑架。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坏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我气急败坏地去推他:“晏七,晏几道,晏叔原,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
          小晏说要写新曲找人来唱。我看他来了兴致,轻快地问他,“这回要写什么?”
          秋日里细毫笔尖干得快,小晏提笔蘸了残酒,在纸上写下一个“缘”字。
          我停下磨墨的手,凑上去笑道:“认识你这么些年,你终于打算写我的姓了,算不算后知后觉。”
          小晏忽然问我:“相逢,你信前世今生吗?”
          我摇摇头:“佛书里生老病死的轮回,我一直没看懂。”
          小晏不语,在“缘”字下面写下两行字。我低声随之念道:“梦里前世,醒来今生。”
          看我不懂,小晏放下手中笔道:“在梦里相寻人事,总是看得格外清楚,醒来却恍然发觉已是前尘往事。我常怀疑今生认识的人在梦里和我有不同的缘分。此消彼长,才会夜短梦长。”
          直到离开西楼的时候,我还在琢磨这几句话。何婶着急地迎上来对我道:“你怎么一去就是大半天。老爷派人来请你好几次,都被我寻了借口挡回去。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怕大少爷闯进屋来看你在不在。”
          我边走边问她:“我爹回来了?”
          何婶点点头,快步走在前面领我回屋。“相逢,李夫人听说你执意不和大家去登高,一直在老爷面前冷言冷语,阴沉了一整天。一会儿晚宴你可要忍着点,发脾气一时痛快了,以后可不好受。”
          我微微一笑:“李夫人可曾让我好受了。”
          她看着我只是叹息不语。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残阳时分的西楼。也许因为是藏书的地方,在我眼里一直是谢府里唯一安静纯净的角落。无意往上看了看,正好望见小晏的一袭白衣。他的长袖撑在栏杆上,手里似是持着刚刚那支笔,定定地朝我这边望过来。
          我离他已经有些距离,他的神情我并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不是带着我熟悉的笑容。他是偶然间也来看将落夕阳,还是在身后目送我一路渐行渐远?
          我回过头微微一笑,想着他说的那番话。小晏到底是聪明人,知道丢掉的缘分梦里可以寻回来。这样的浊世里,半醉半醒未必不是清醒人。
          时光长河不留痕迹地往前流,转眼我已经在西楼度过了第四个重九。我只愿真能像古话说的那样,重阳九九,长长久久。
          *摘自晏几道《生查子》、《少年游》。


          25楼2014-08-18 00:44
          收起回复
            我愣了一会,倒是笑了:“爹爹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他道:“聪明如你,不如想想看能和我装傻到什么时候?你这些年对家里的礼仪不管不顾,我一心惯着你,是想给你时间适应。可你刚刚那算什么?我有没有说过王介甫是我们谢家的座上宾,更是朝廷里……”他忽然住口,压低声音又道:“我不指望你明白官场复杂,但谈及苏家人年少轻狂,你竟面露赞许,王大人会怎么看我们谢家?”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话语冷下来,心也失了暖意,“爹爹恼我在王介甫面前礼数不周,倒不用绕这么大圈子,找熬药的借口出来与我说话。”
            我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如果子瞻不同意王介甫的变法,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心里有的是黎民百姓,而非错综难理的党派之争。但只要变法是王介甫提出来的,我就难以相信爹爹能接受任何反对变法的言论。他心里的大宋法律,难不成是王介甫写的?
            他看入我的眼,冷声道:“我能理解你对苏家的情谊,但你生在谢家,可别做了别家的鬼。”
            他的气急败坏让我有些不可置信。“对,我生在谢家,身现在也在谢家。爹爹既然对我谈不上养育之恩,我无从回报。但爹爹这么通情达理,可曾想过替我回报苏家对我的养育之恩?”
            气堵在胸口,时候一长疼起来,就一刻也不愿意再呆下去。我用力想挣开被爹爹拉着的胳膊。
            他突然松了手,“我原以为你聪明,由着你不守规矩。你可别让我失望,倒去做见识短浅的妇道人家。”
            “爹爹口口声声说我不守规矩,是在怪我今日没有同去登高?遍插茱萸少一人,难怪爹爹对我生气。”我忽然一笑,“爹爹,真是只少我一人吗?”
            他身子一僵,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得意地挑眉,心却愈发疼痛。
            “我知道你一直放在心上,但此事毫无可查。”
            “爹爹有娇艳的李如荣做夫人,当然不愿意放在心上。”我冷冷道:“而今我没有顾我的父亲,怎能不去弄明白母亲到底怎么死的?”
            脸上火辣辣地疼,爹爹呼吸沉重的盯了我半晌,终于拂袖离去。等他见到王介甫,一定立刻会换上满面笑容。同样的笑容,在四年前强迫我回到他的身边。在十几年前从我娘亲的未寒尸骨挪到另一个女人身上。
            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对我娘的缅怀,我只知道爹爹从不做没有计划的事情。我出生时离开谢府不是意外,如今归来也不会是巧合。一切都被他翻云覆雨的掌心控制着。我无心破坏他为谢家鸿途布的阵,但更不愿为一枚棋子。
            何婶急急忙忙地取来冰凉井水,为我敷肿起来的半边脸颊。“让你在人前忍忍,你非得现在来忍疼。急性子,冲脾气,固执得根深蒂固,无药可救。”
            屋里只有我和何婶,出了那所谓的家宴,我轻松得几乎能飘起来。
            我嘻笑道:“何婶这不正用灵丹妙药救我?”
            她一面怪着我,一面小心翼翼地下手,轻如棉花。“皮肤青肿划伤的时候涂一点梅花膏,伤口好得很快,几天后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一边出神一边等疼痛化作一片清凉,过了好一会,才默默道:“一切跟我们猜的都一样。他禁止府里的人谈萧夫人,怕是因为每次提起她,他就心慌意乱。”
            何婶只是摇头。“我早猜到是和萧夫人有关,不然老爷怎么会挑这个时候与你失控。”
            我闻言微笑,爹爹执意追随王家,这份心意明白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打我不全是我的错,”我道,“三苏在皇帝面前奏了王介甫一本,爹爹关心则乱。”
            何婶看着我,低眼仔细地为我上药,没有答话。
            “我有一个姑姑嫁去王介甫家?”我问何婶。
            何婶答:“谢夫人前些年嫁给了王介甫的弟弟,王和甫。”
            我无奈地瞟她:“他们起名倒省事。”
            “若记不住,记王安石与王安礼也一样。”
            见我面无感激之色反而有些不可置信,何婶手中停下笑道:“你去记这些做什么,老爷虽让你看好些兵书史记,倒还没要你背下来朝廷官员的九族亲戚。”
            记不下来就先听着,以后如果真派上用处,不怕自己到时还记不下来。
            屋里像点了薰药,梅花的清香四处弥漫。我抚着脸上光滑的一层膏药,想起疏竹轩里,我倾注多少心血才换来的梅花骨朵。寒梅虽在墙角开得灿烂娇艳,稍有怠慢就会被雪压断生路。
            我问:“爹爹这次想留七少多久?”
            何婶上完药,把浸了冰水的纱布放在我手里:“老爷留他住到年底。”
            我脸色微沉,“爹爹还没放弃教他为官之道?”
            何婶道:“就算没有,也快了。我听说七少三天两头告假,他的职位已形同虚设。同僚照顾他是晏家人,才对他来去都睁只眼闭只眼。但七少要是再不回去,朝廷总会怪罪下来的。”
            我冷冷一笑。“这些爹爹怎会不知道。到底是在帮小晏还是害小晏,他自己清楚。”
            我才发觉一顺口说了好几声“小晏”,何婶避开了我下意识看去的目光,只作未闻。我有些晃神,拿过一旁的外衣就要往外走。
            何婶唤住我:“相逢,我查到了,接产的是从宫里来的太医。”
            汴京来的太医?我停在正要拉开的门前,凝固成石塑。是什么让皇宫里的太医沿着重重水路赶来富阳,为臣子接生?既然来了,为什么没以至上礼仪相迎相送,反倒隐姓埋名?
            我没有回头,但清晰听着何婶的担忧,“查起来才觉得像一只脚进了井水,深不可测。相逢,你真要追究下去?”
            露重的夜风拂过长发,分外清凉。我步出屋外,遥遥答复:“直到水落石出。”


            29楼2014-08-20 07:37
            收起回复
              **
              梳妆打扮好,我拉开房门,冷着一张脸等着见王义恒,他笑如春风地向我行礼:“谢姑娘,在下打扰。”
              我敷衍地回礼,脸上调整了半天情绪才结好的冰不知不觉被融化了一大半。我看着他十分友善的表情,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好像自然而然带了一点微笑道:“王公子找我有事?”
              何婶对我们二人笑道:“王公子里面坐吧,我这就替你们关上门。”
              她这话虽是对王义恒说的,她言下之意无非是在问我还打算在门口站着说多久。我走在王义恒后面,回头瞪了何婶一眼,她只是笑着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我和王义恒面对面,各坐了一把椅子。我虽然不情愿开口,还是道:“昨天的事情实在对不住王公子,事情发生的太快,当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希望公子不介意。”
              王义恒微笑道:“原来姑娘平日里礼数这么周全。”
              他是在指上回重九家宴,我姗姗来迟,让一桌人都等我好半天。我本来垂着眼说话,闻言抬眼,眼里如不是杀机立现,也算是仅有的好脾气都瞬间消失。
              王义恒依旧笑着,抿了口手里的茶道:“我们立场相当,做一手交易如何?”
              我冷冷地问:“公子愿不愿意解释解释我们如何立场相当?”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想娶,你不想嫁。”
              有了重九的教训,我已经能做到掩藏不少心事,不让它们平白直叙地写在脸上,可我的功力还不足以藏好脸上的惊讶。
              王义恒看着我,似是在雪里送炭,也是在雪上加霜,微笑道:“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冒犯姑娘,就像姑娘在晚宴上转头离去,也不是为了冒犯在下。”
              我微微一笑:“公子既然讲道理,我也不是乱怪罪旁人的性子,只是想不明白你既然并不想娶,为什么要当着众人面与我难堪?”
              他轻叹道:“我当时的风度真的那么像是想要让你难堪?”
              我点点头,“如果我答应,在场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被邀请来吃喜酒,贺礼奖金势不可免,因此伤人钱财。如果我不答应,王公子的面上过不去,谢家和王家不合的消息立刻日传千里。我费了好些功夫琢磨半天,才决定让自己被说笑,换大家的方便。”
              王义恒听完大笑道:“谢姑娘果然与众不同,竟然能想出这么完满的解释。”
              我点头一笑领了他的赞许。
              他正色道:“我这次来见你,希望你不要让你的父亲知道。我爹向来通情达理,凡事基本都不强求我,可这次却非得我答应娶你为正室。他不愿多说,但我猜想我们两家父母一定交换了什么。所以我想与你做个交换,你若答应,人情换人情,我也帮你完成一件你想办的事情。”
              我问:“公子有什么地方能需要我帮助?”
              “昨日你走后,你爹让我和他一再向宾客敬酒,介绍的时候却滴水不漏,只说我是王家长子,没有半句提到与你的婚事。我想他应该是担心你会坚决不嫁,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把王谢两家不合的传闻散到外面。所以,现在只要姑娘态度坚决,不答应与在下的婚事,我爹自然不好再在此事上强迫我,久而久之就会不了了之。”
              我默默想了会,我不答应这门婚事容易,但爹爹不可能轻易放弃,这样我在谢府哪有立足之地?
              小晏的一句话忽然掠回我的耳边,“……官家之间的婚姻都是精打细算……你多呆一日,谢家只会多想出一个办法让你达成他们的心意……”
              心里夸自己竟然还记得小晏昨晚说的句子,不由又想回忆当时两个人聊天是怎么聊到谢家王家的,小晏又怎么知道爹爹费尽心思想把我嫁出去?我再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出了会神,忽然问王义恒:“王公子,你可去过汴京?”
              我话题转得快,他出乎意料地看了我眼才道:“当然,我爹在京城为判官,我这次就是从汴京来的富阳。”
              “那王公子一定听说过眉州三苏了?”
              他点点头,“如今街坊邻居无人不晓。”
              我心里一暖:“公子可否告诉我三苏府邸在汴京哪里?”
              门口忽然有声音传来,我们抬眼望去,却并没有人。王义恒有些担心,我承诺他,门口有何婶看着,一定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他这才道:“谢姑娘,三苏并不在汴京。”
              看来果真如小晏所说,到别的地方去当官了。这样找起来可能更不容易。我正想多问一句,王义恒接着道:“大概两年前,苏家人及第后立刻赶回眉州,为苏老泉的妻子下葬。我听说,今年苏轼的长子出生后不久,一家人就举家向北行进,也不知道这次是回朝还是去外放的地方为官,更不知道目前行至哪里。”
              王义恒的话就像天方夜谭,让我不知道从哪里听起,从哪里相信。我蓦然站起身道:“不可能,你在骗我,程夫人不可能……”
              王义恒疑惑地看我:“我为什么要骗你?程夫人去世连皇帝都知道,谕旨命太常寺的乐师随苏家人回眉山。”
              我僵在原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太常寺遣人和苏家人一同离开的汴京?”
              他点头道:“太常寺少卿与我们家常有来往,这是我听他亲口所说。”
              我惨淡一笑,“公子,茶凉了,我也累了,不如咱们改天再聊。你的事情我答应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爹爹安排我的婚事,也绝不会嫁到王家。至于怎么还人情,我还没有想好。”
              他放下手里的茶,起身微笑道:“在下作为府中客人,三日后回汴京。姑娘如果在三日内想出来了,可以随时告诉在下。”
              我只是轻微点头,满眼心事说不出话。他顿了顿又道:“多谢姑娘帮忙。”


              36楼2014-08-27 07:59
              回复
                第十章写完了
                前面两个初稿删掉了 你们的评论也没有了 抱歉 ><
                多发几条补偿一下嘿嘿
                ~~


                46楼2014-09-11 14:28
                收起回复
                  **
                  琼儿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相逢大小姐,不是说今天要见人的吗?你这是……”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竟说不出话。
                  我打着哈欠顺着她打量我的目光,低头一看,一下清醒了一半。
                  红上衣,蓝裙子。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记得自己挑的是一套颜色接近,看起来很素雅的衣裳。
                  “衣服穿得一塌糊涂就算了,脸色怎么还这么差?”琼儿哀叹道,似乎很努力地把声音压低。“立刻回房间补胭脂。”
                  我忍不住狡辩:“都怪你给我的那本……”
                  可她没功夫等我解释,一看有人朝我们这边来,立刻拉着我往房里走去,飞快地帮我翻出衣裳换上。
                  等到了后院,许多人纷纷转过头看着我们走进来。除了两三位男子外,大多都是女孩子。议论声骤然停了下来,我觉察到好多落在我的身上的目光。
                  琼儿清清嗓子道:“诸位,我们徵羽坊一直以来都是王公子亲自管理,我充其量只能算一个主管跑堂。”
                  大家闻言不禁微笑。琼儿笑道:“如今,徵羽坊盼来了一位王公子钦点的老板娘,相逢姑娘。”
                  不少人都诧异地咦了一声,琼儿很快地接下去道:“京城的规矩大家也都知道,女子经商向来招的坏话多过好话。所以以后咱们徵羽坊管事的是袁姑娘,对外也只说是袁老板。袁姑娘毕竟是王公子的客人,这点礼数我们还是要讲。”
                  看大伙都点了头,琼儿让他们一一介绍自己。我虽然一下子记不住全部名字,但莫名对徵羽坊生出一种亲切感。除了厨房的人,记账的人,配乐的人,其他基本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我想象着和她们坐在榻前谈天说地的景象,一定比我在谢府热闹许多。
                  乐坊里的大事小事,琼儿都打点得很清楚。虽然我一时弄不清所有事情,但也听了个大概。京城七大乐坊里,徵羽坊是最新的,近年来却开始被誉为京城第一乐坊。乐坊每一个季节推出一部不同的舞剧,和乐坊自己的乐师,用乐坊自己的乐器,一起演出。由于舞本新颖,符合时下话题,总能吸引许多达官贵人明访或暗访。徵羽坊的厨师是王公子亲自安排的,全京城仅在徵羽坊歌舞上演的时候下厨,好手艺赚来回头客。能来徵羽坊欣赏一晚舞剧,品一顿好菜,已经在京城打出了响当当的名号。
                  “咱们还有一个月准备今年第一场舞剧。都安排好了吗?”琼儿问大家。
                  那个瘦得像风一吹就能倒的紫衣女孩道:“我们根据舞本已经把角色分配好了,正在练习最后一些舞步。再过几天就能和柳师傅聚聚了。”
                  她的名字很好记。千叶。
                  琼儿点点头,转向另一边道:“柳师傅,还需要什么别的乐器吗?”
                  柳师傅沉吟了一会,道:“我们坊里的琵琶和羌笛免不了有京城的风骨,而这个舞本需要的是大夏风情。恐怕这一点还需要袁姑娘想想办法,和王公子合计着找找乐器。”
                  他忽然看向我,似在等一句答复。
                  “大夏风情?”我愣愣地回看他,反应不过来。昨夜,我把剧本来回反复看了两三遍,剧情的跌宕起伏让我几度拍案叫绝。那个叫晚夏的女孩虽然生活在温香软玉的世界,却经历着沙场般的争斗。可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大夏”两个字。
                  千叶淡淡道:“袁姑娘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每个季度的舞本对于我们坊有多重要,也是可以理解。”
                  我急急解释:“舞本我看过了,可里面并没有写到大夏啊?”
                  话一出口,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满院子人似乎都丢失了一些微笑,有些人是惊讶,有些是担忧,有些则有些生气地望着我。
                  琼儿低声提点我:“舞本讲的就是大夏的故事,只是不能明着写出来。”
                  我把一句“为什么”咽了回去,很识趣地决定晚些再问琼儿。
                  “千叶,三日后,我和袁姑娘来看你们和柳师傅的排练。如何?”琼儿问。
                  千叶和柳师傅简洁地交换了神色,她微笑颔首:“到时候一定为琼儿姐姐准备好。”


                  49楼2014-10-13 11:04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