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勤奋的楼主~
13，画蛇
“好嘞！”
取勺舀糖浆，手腕一抖一移，琥珀色的粘稠液体像是被什么操纵着一样错落有致地悬落在石板上，勾勒出一只昂扬吐信的蛇首。不多时，一条威武粗壮的千鳞大蛇就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小贩拿铲刀把糖蛇小心翼翼地铲起来，粘上竹签递给苏望，苏望递回几枚铜板，想了想，还是把那蛇交到柳铮手里，“喏，吃不吃？”
柳铮微微挑眉看着这条对自己昂首吐信的糖蛇，忽然坚决道:“不要。”感觉像是自己吃自己。
机敏如苏望自然猜到他在想什么。平时总是柳铮开他玩笑，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一面拉着他远离人越聚越多的糖人摊儿带他走到相对人少的路边，一面咬了一口蛇身，促狭笑道:“就吃一口，来，头留给你。”
柳铮皱眉，不说话。
“要不折回去，再叫他给你勾一个弯月大刀？”苏望继续逗他，又一口咬下蛇尾，嚼的嘎吱嘎吱脆。
柳铮继续坚定地摇头。
苏望不依不饶:“就一口！”语气里半是胁迫半是撒娇。
柳铮好看的眉几乎拧成一个结，像是经过了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极其无奈地凑过脸去——狠狠吻上那喋喋不休的唇！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旁若无人，霸道强硬地，吻了上去！
苏望惊得猛然一阖齿，差点咬到他凉凉探过来的舌叶，脸上顿时滚烫绯红一片，挣扎着想推，却又被极其温柔但无比强硬地按上后脑，任对方叩开齿关长驱直入。
恰在这时微风低树，一树郁郁葱葱的桃花压下来，刚好遮住两人半边身形，不知是天意凑巧，还是谁有意为之。
过路行人纷纷侧目看他们俩，带着一抹了然于心的善意笑容。桃花障目，遥遥看去，仿佛是世间最最平凡的男子，在最不设防的早春时分，经不住那不经意的诱惑而情动，低头，珍惜地亲吻着此生挚爱的人。

灵巧的舌仔仔细细扫荡着唇齿间每一分的香甜，柳铮一手轻轻按着苏望后脑，一手揽住少年特有的纤细腰身，直等到那蜜色的糖渣全都融化，分不清是取悦谁的味蕾更多一些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舔舔柔嫩温软的内壁退了出来。
苏望从脖子到脸都是红云广布，那根可怜的竹签被紧紧攥着几乎折断，他一时面红耳赤，心底大骂这蛇腹黑无耻，却又连头都不肯再抬，生怕撞上柳铮的目光。
柳铮看着他几乎恼羞成怒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笑，伸手轻柔地抬起他下颚，几乎是贴在他唇边低低唤道:“苏望……”
怀里的人微不可感地颤了颤，勉强答道“……嗯？……”
柳铮蹭着他柔软潮湿的唇瓣低低笑道:“头……”
苏望一惑，蓦地想起，又是一震。
柳铮趁机得寸进尺:“我觉得挺甜，不如……”
回答他的是一声强压怒火气沉丹田咬牙切齿的“滚——”
柳铮却是在笑。那样真真切切不参半点杂质的笑意从唇边一直蔓延到眼角，那双总是清冷如冬水如西风如最孤寂的寒星的眼眸里，此刻尽是少有的温柔，直让人耽溺其中。
苏望不觉看怔了，只觉得那些日升日落，潮起潮息，一人一刀天涯远行的千年光景在脑中奔腾而过，所有的鲜血与战骨、厮杀与拼搏，这一刻都显得格外虚渺。唯有眼前这个黑衣黑发的男子是天地间唯一的真实，在那个格外珍贵的笑容里，他像是看到了鄂州楼头隔着远远前尘唤他姓名的青年，看到了淇水孤舟船篷里盈盈泛波的梅花酒，看到了千百年来一直被他们忽略的风景，看到了彼此最烟火的回忆。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们拥有的，远不止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往昔。

苏望忍不住缅怀一笑，只听柳铮吐着蛇信嘶嘶说道:“在人间走一遭，我觉得日子真是太长了……”
真的是太长了。
他以往总是习惯了花费一月一年或者更多更漫长的时间修炼，人间的一整个冬天于他而言不过在眼睑开阖之间，几代凡人生生死死、数个王朝更更迭迭，于他不过如山间一次轮转日月。
而现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每一秒，都要他一一踱步而过，在十丈软红内颠沛求索。
真的是太长了。
他的人间一日尚且漫长如年，又何提苏望的两百个寂然春秋？
两百年，寂寞的刀灵既无法回归山林又无法重征妖界，只得改头换面成为寂寞的天涯说书客，把那些千年游历的过往稍加掩饰，说成故事。世人在别人悲欢离合的故事里痴嗔贪念，而刀灵，却是借世人的眼、流自己的泪。
“对不起，
两百年于你，
真的是太长了……”
他欠他一句对不起，为久旷的两百年，更为自重逢就开始的一场欺骗。
苏望没有说话，半晌伸手，搭上蛇身。
触感坚硬的黑色鳞片，无比熟悉的流焰火纹，还有那陌生的金色缚龙，都在他凉凉的指尖下一一流过。
真的是太长了。
苏望微微的笑起来。
一轮古今不变的月下，一条逝者如斯的水边，隔了两百年花开花谢，他终于尝到了失而复得的味道。
甜。
如同三月春风里夹杂着花木芬芳的气息，如同街头小贩皓腕一抖勾画出的琥珀甜蜜，如一树风低桃李，落红满地。
若是为你，我且甘之如饴。
“柳铮，即使解了妖印，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苏望听见自己这么风马牛不相及地回答。
还是想跟你在一起，不是以一把佩刀的身份，而是一个人。
一个带你游走红尘，带你度日如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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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乱心
蛇身忽然一紧，接着鳞片冷硬的触感消失，柳铮化作人形，松开了苏望。
他仰面朝天，星星点点的星光倒影在深水一样的眸子里，像是噙泪。
他身为千年大蛇，厚鳞覆体，刀枪不入，只是这一刻似乎有什么锐利苦涩的东西，透过鳞甲，揉进心里。
直扎得他鲜血淋漓。
世上总有人人愿用一片赤子之心换一句虚妄，他以往总是轻蔑地以为那是一厢情愿，是不可饶恕的愚昧。
直至今日他才懂得，他们只是痴情罢了。
所以不惜学那飞蛾，扑打纱罩，投身烈火，焚为灰烬。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懂得，舍不得。
千言万语涛涛汇到齿边，他知道有什么话现在说了，日后他或许会后悔，但现在不说，他一定会后悔。
“苏、望。”他轻轻地一字一字唤道，小小的轻轻的两个字咬在齿间，竟是十分旖旎温存的味道。
“嗯？”苏望应道，带着浓浓的鼻音。
柳铮静静道:“我们不夺刀了。”
苏望豁然起身，直逼他双目，惊问:“为什么？！”
不夺刀，不劈开那缚龙，柳铮永远无法自由使术啊！
“不用法术照样可以活，道士爱跟着就跟着。”柳铮别过脸去，过了好久才涩涩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苏望……”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你若回了刀身为我劈开缚龙，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粉身碎骨！
万劫不复！
八个字轰然在苏望脑海炸响！剑翁的声音，柳铮的声音，千千万万个声音，嘶吼，哀嚎，狞笑着重复这恶毒的诅咒！
“你、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到底怎么回事！”苏望惊骇之下语无伦次，一把死死抓住柳铮胳膊，苍白的皮肤都被他用力抓的泛红，“是谁告诉你的吧，是谁告诉你的，对吧？对吧？”
苏望实在是害怕。
他看着柳铮淡淡的坦然的眉眼，忽然无比地怕。
怕一路走来朝夕相伴不过是欺骗，怕他早就知道还是硬下心肠隐瞒，怕自己一片真心抛付，终落得一地凋零！
所以他那么惶恐地紧紧拉着他像是用力要攥住最后的一丝美好，所以他那么惶恐地问他说是有人告诉你的吧？
是不是？
是不是！
“告诉我是不是！柳铮，你说话呀！！”苏望近乎疯狂地低吼着，一不留神，滚烫的泪珠就要从眼角流下。
这一刻，柳铮在苏望眼里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惊惶，他明明在那么激烈地质问他，可那神情，像极了哀求。
柳铮神色一黯，把他拉近怀里，安抚着他惊惧交加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低声道:
“是。凌云昨天告诉我的。”
怀里不安如小鹿的身躯猛地一震，接着一声抽泣，紧紧地抱住他，仍是不住地颤抖。
柳铮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苏望，这是最后一个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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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对正午和午夜更新有着执念。。。
17，女弓
“你，信不信？”傅柔张弓搭箭笑看过来，温柔地问道。
奇异的雪白色长箭幽光闪烁，直对苏望眉心。
柳铮不语，眉尖微蹙。苏望不语，只傲然回视，却是用眼神在轻蔑——你做不到。
傅柔不理会他无声的挑衅，柔柔地一摆身子，苏望顿时头疼，果不其然，甩出一条柔软蓬松的狐尾。
这家伙就不会用点别的招数吗！苏望忍不住腹诽。
傅柔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放心，这次不会再用幻尾。”说罢尾尖一摇，竟隐约露出点刀光。
苏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但不可否认的是，月光正静静地流淌在那一条柔软的尾巴上，反射出一片冰冷的金属光。
原来这柔软狐尾，也可化成断金利刃。
苏望只是微微地一走神，傅柔身形霎时不见，只听见身后柳铮低呼一声:“当心！”呼呼的风声瞬间掠到脸侧，眼看着利尾就要扫上鼻尖，苏望猛地提气，硬生生向后让出半寸，狐尾险险擦着肌肤过去，带出一片深稳清郁的沉香。
似曾相识的香味让苏望又是一愣神，也忘了出手劈下，几撮软毛扫过他左颊，轻轻软软，像是与他玩笑一般。
苏望心下疑惑，忽觉背后一阵劲风掠过，他纵身向前扑出一二十步，狐尾却没纠缠，他回头一看，不由大骇。
刚刚一击不过虚晃一招，狐尾竟直取柳铮去了！
但柳铮缚龙在身，如何能变化使术与之较量？再加上手无寸铁，一时只能躲避那明晃晃的利尾。
可怜他一代大妖，竟被逼至此番境地。
苏望一时哭笑不得。虽说以柳铮的身手，妖尾很难伤他几分，只是被小妖赶着上蹿下跳，这千年来也是头一遭。
就在这时十柄短剑一样的指甲朝苏望当脸划来，苏望一面躲一面心里破口大骂，这狐妖对破别人相就这么矢志不渝吗！忽的眼前爪风一慢，苏望刚寻着个破绽劈掌下去，傅柔身姿灵动地向后跃出，冲他一笑，不施粉黛的素颜容颜竟也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抽箭上弦，趁着苏望收掌的工夫，嗖地一箭射来！
苏望一声冷笑，劈手要截——
被狐尾围战的柳铮猛地回头:“苏望，别！！”
他认出来了，那支箭、那支箭……
那支雪白色的箭，取材自龙骨！
龙乃万兽之首，更兼麒麟之父，若是苏望劈断龙骨，那便是弑父灭祖的罪业，是要灰飞烟灭的！
是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苏望不知其中缘由，但听见柳铮那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别！！”，还是猛的收手，抽身想让，却已经太迟！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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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特别早。。。 18，逆麟
苏望迷失在一片绯红的混沌里。
昏昏沉沉，不知所以。
天地间皆是一片妩媚的红色。
柳铮呢……柳铮在哪里……
他茫然地跨步，一步踩进无尽的虚空。
前方有绯红天地间唯一的一抹异色。
是一个黑色的人影，背对他长身玉立。
苏望渴求地伸出手，模糊地唤道:“柳……铮……”
是你吗……
黑色人影微微一动，像是回应那声呼唤，慢慢转过身来。
红色的溪流蔓延开来，破碎的绯红色眼眸在黑衣的映衬下格外艳烈。
是凌云。是人首弓。
“……请救家师……”
这一次苏望听见了她的声音。她满脸是泪地重复着，眼泪流过的地方绽开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请救家师……”
“请救……”
“请救……”
这样哀戚的声音，听得他心都钝痛起来。
忽然一声悠悠叹息隔空传来，像是盘古持斧豁然劈开天地，混沌初开，苏望顿时灵台一阵空灵。
再睁开眼，红色不见了，但仍是一片亘古的虚空。
却有个声音幽幽传来:“哪方游魂，擅闯此地……”
眼前像是忽然起了一片白蒙蒙的雾，苏望走近了些，发现那是一具小山一样倚叠着的骸骨。残缺不全，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原来……是你……”那声音倒是十分近了。
苍茫里忽然浮现出一丝微光，一个浑身铠甲的人形缓缓出现在骸骨山下，对着苏望慢慢抬起头。
啊，原来……是我。
倚坐着的少年微微抬首，露出与苏望一模一样的容颜。
两人静静对视良久，不惊不诧。
“你是什么人？”
“我是麒麟。”那少年缓缓道。尖利的铜椽穿过他盔甲的缝隙，把整个人牢牢钉死在骸骨上。
微光里有什么缓缓成型，轻烟一样缠着少年，血腥味逐渐浓郁起来，隐约听得见亡灵的哀嚎。
恶灵缠身。这个人，杀业极深。
“麒麟慈悲，你却为何一身杀孽？”苏望问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峙着，倒像是在问自己。
“是啊……麒麟慈悲。”少年慢慢地勾唇一笑，“我们慈悲天下人，天下又有谁来慈悲我们？”他目光上移，对上苏望的眼睛，“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的前尘？”
苏望沉默，最终点了点头，
“好。”
“我是麒麟。”少年又重复一遍，眼神里是无限的嘲讽与无限的凄婉。“上天入地的珍禽异兽，善聆人音。
麒麟慈悲，世人如若虔心来求，麒麟送子便麒麟送子，荣华富贵便荣华富贵，从来不吝啬半分。
但他若要我之犄角、我之麟甲、我之皮毛，我又怎能慈悲？
一旦慷慨惯了，一次不慷慨，便成了吝啬。
世人贪欲如渊，倾海难填……
求腰缠万贯，求功名显赫，求口腹之欲，求肉体欢愉，求长生不老，

鲛人珠泪，龙肝凤髓，都想尽办法搜刮了来，也不想那些异兽，曾造福一方、恩泽广布，曾是他们口中千般讴颂的‘神’！
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念着神明，求的，却是神明性命！
求得了便感恩戴德，求不得，便凶神恶煞……
更有甚者，披坚执锐，巧取豪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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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半这章才结束。。。爆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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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凄然冷笑一声，
“我便只好——杀！
凡人！儒道！仙妖！
只要是为狩麒麟而来的，我一个不留！
我若不拿起屠刀，恐怕麒麟早被族灭……”
听到这里，苏望心里已很不是滋味。他原以为是那麒麟遁入魔道才大开杀戒，岂知道中间又有这段原委。
世人本就欲壑难填，他不过操刀自守，何错之有，空惹一身杀孽。
“那你……你的族人呢？”
“我的族人？”少年极慢极慢地将这重若千斤的四个字念了一遍，似笑非笑，“他们只知道躲。
迁居，不断地迁居。被找到了就走，走了又被找到……
在这样无止境的迁徙里，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同胞……
被剥皮，被放血，被削骨，就连最先反击的我也被剁下头颅，驱散魂魄，尸骨至今流散四方……”
“我不后悔担了一身杀孽……”
“这世事，叫我如何慈悲……”
他长长叹息一声，垂头不语。
“你不慈悲，两百年封印，却为何护着温都百姓？”苏望缓缓道，“你骨子里，虽是嗜血，依旧是善。”
少年低笑一声，道:“我善，便是你善……”说罢仰头看他，神色淡淡，“你说我善，我便作善。你真身已毁，这一点残骨，都与你吧。”
苏望正欲再问，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他霍然睁眼，哪还有什么骸骨什么麒麟，简易的马车蓬壁下，一双圆溜溜黑亮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盯着他，见他醒了，眼睛的主人惊喜叫道:“诶诶！师哥，他好了！”
这声音……
阿豆？
苏望费力地想坐起来，忽然周围一颠簸，又把他震的躺下。
傅柔终究是没杀这孩子。
你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
忽的一个人头探进他视线:“你醒了？”
是徐清伽。
淇水之上的施手相救，兜兜转转又回报在他身上。
“……柳铮呢，柳铮呢……”苏望用力地发声，声音嘶哑，听不出半分曾经天涯说书客的风采。
徐清伽面色阴霾，像是内心挣扎了许久，下定决心一般说道:“……你被打碎真身，魂飞魄散。他为了重凝你魂魄，大作妖法，牵动缚龙，惊动了上界……现在，怕是……”
苏望平静地听着，眼帘低垂，神情闪烁，好一会儿才问道:“我们往哪里去？”
阿豆插嘴道:“回温都！”
苏望轻轻地笑了笑，笑容憾然。
凌云，我怕是救不了你家师了。
对不起，这条命，我要留给柳铮……
“带我见剑翁。”他静静地要求道。而柳铮现在需要的不是苏望，是能砍开缚龙的刀。
抱歉了，你大动干戈复我魂魄，到头来还是……
“剑翁？哪位剑翁？”徐清伽问。
“南华剑翁。”
“啊，是他！”徐清伽恍然道，“是为家师刻过石榴女面的傅南华傅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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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求铸
狭室沉香，琴音如水。
容颜清艳的男子一身白衣跪坐在地，膝上横卧一把缠枝雕龙五弦琵琶，十指青葱，轻揉慢挑。
沉郁的沉水香气弥散，相较之下，叮咚琴音过于单薄了。
一旁矮几上是一方黄石棋盘，灰黑衣袍的一人独自对弈，棋风凌厉，白子围死黑子退路，黑子又狠断白子数条暗龙。
傅柔续手琵琶，只是心猿意马，一不留神匕首一样的指甲啪地勾断琴弦，嗡地一声杂响。
“你有些心不在焉啊。”灰衣人挑眉笑道，“琴音轻浮飘忽，不如平常。”
“师座，我……”傅柔欲言又止，神色不似往日神采飞扬，竟是十分的黯然。
傅南华见他这般颓丧模样，轻叹一声劝道，“事事皆有因果，你何苦自责？”
傅柔听了亦叹息一声，放下琵琶默然不语，还是那副样子。
傅南华看他不能解怀，拂乱棋子重新布局:“不过一把刀，何以至此？况且，”第一子悠悠落下，正在中心，“他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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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百年修为的小妖，如何能勾断凤尾蛟筋？如何能拿出凤喙麟角的鸾胶续仙弓断弦？又如何得到那一根百年难遇的龙骨箭？
前尘纷扰，看似不经意的东西串联成线，终于勾勒出方圆。
原来竟是如此简单。
傅柔、傅南华，傅南华、傅柔。
若是南华剑翁门下，勾断由他打制的人首弓弓弦又有何难？拿出凤喙麟角的鸾胶又有何难？百年一遇的龙骨箭又有何难？
那个温都城下一手扶刀的苍然老翁，原来早就在晦涩不明的前尘里，落子布局。
淇水汤汤，水汽充盈的风吹起他额边碎发，苏望伫立水边，朗声道:“晚生苏望，求见南华剑翁傅老前辈！”
哗然水响，浩浩一条淇水竟从中断流！一个剑眉星目的华服男子大笑着出现在浪花中间:“你来了！”面容刀削斧砍，声音剔透铿然，惊为天人，俊朗非凡。
“阁下是……”
“千山千水，千水一月，表象不过迷惑世人。”那男子潇洒笑道，“你要寻的南华剑翁，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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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次对弈的那间小室，还是上次清郁的沉水香味，甚至还是上次的黄石棋盘、黑白对峙。只是黑白之间，早已不是当时格局。
黄石棋盘旁，静卧一把玉腕刻刀。
羊脂白玉为身，精雕细琢成一只玲珑卧狐，眯眼小憩，姿态慵懒。唯有狐尾不是玉质，而是忽然换成精铁，一轮弯月般恰好钩成玉腕刀刀刃。
对面坐着的，已不是那个苍老如古树暮色的老翁。
傅南华悠悠道:“那便是柔儿真身。当年我就是用它刻了石榴女面，也是用它，刻了你刀身血槽。”
刀身血槽……苏望无声苦笑。
刀身已毁，再无什么血槽。而他身上，也不再有柳铮的妖印了。
苏望，抑或也不再是当时的苏望。
轻。从身体到灵魂都是无与伦比的轻，像是没有了归属感一样的空虚。
火纹黑蛇的印记被从刀体上抹去，但也早已牢牢打在心口，生死相依。
“前辈，我来求你，再铸一把麒麟妖刀。”他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就好像不知道这最终的结局究竟如何惨烈。
“为谁？”傅南华微笑问道。
“为柳铮。”他坦然回答。
为柳铮。
轻轻三个字，夹杂着飞蛾扑火一般的情愫，一字一字拨动心弦。
不是在他浑身浴血掣起弯月大刀的时候，不是在他浪迹天涯抱刀而眠的时候，却是在一个微寒的明媚春日，在鄂州楼头他尾音上扬的含笑一声“苏望”，终换得他红尘中的蓦然回首。
孤舟之上那为了识香而落下的盈盈一吻，终成了他此生不换的朱砂烙印，在无比熟悉的清冷呼吸里，他终于懂得了这世上原来有一种怦然而动的欢喜。
人间一日，他说短，他说长。荒原月下一人一蛇纠缠而卧的身影，深深斫在心口，不可磨灭。
柳铮，我多想与你走遍烟火红尘，看遍安好人间。
“师座，不要！”却是案上卧狐玉腕刀倏忽间化作人形，跪倒在傅南华面前，双目盈盈竟是要落泪，“不要，不要再铸妖刀了，您会、您会……”
傅南华温柔地抚上傅柔娇艳温软的唇，轻轻一按示意他不必再说，“也当是为你还那人首弓的人情……”语气里是微微责备又满是爱怜的意味。
“师座！”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傅柔好看的眉目连哭起来的时候都艳丽无比，那般清艳凄婉，直让人心如刀割。
傅南华只是轻轻抚摸着那摄人心魄的艳丽脸庞，“不必担心，我有分寸。傅柔……”他擦去他眼角滚烫的泪珠，“我终是不舍让你为我做尽天下无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