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旋转。
快点，再快点。
快到速度变成刀子，快到风声变成回忆。
我多想在某一瞬间想起你，在某一个狂风呼啸的瞬间把你的脸庞，面目，眼神，全部回想起来。
音乐和舞步交织的时刻， 我拼命奔跑在本来就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我以为一直跑下去就有你，我以为危险的时候就有你，我以为不会伤害你的时候就有你。
我想把你的每一条血管都记住，还有每一条神经的位置。
这样我就不必费尽心机想要让你记住我。
我只需要找到合适的位置把自己安放好，等你慢慢苏醒，然后重新相逢。
本来都是互相伤害的羔羊，又何必次次刻骨。你留给我握在掌心冰冷的刀柄，却不曾带有你血液的温度。
我是医生，却医不好你的失忆症。
我们终究是殊途，却不是同归。

Chapter2
清晨的寒气还没有散尽，只能依稀透过雾霾看到远处的高楼和树木。客厅的窗帘半拉开着，昏暗的光线根本没办法照亮没有开晨灯的房间，眯着眼望过去跟晚上没有什么分别。
轻轻的动弹了一下因为蜷缩了一晚上而酸痛的身体，睫毛忽闪了几下最终随着慢慢掀起来的眼帘一起迎接这个世界。看看自己身上只盖了昨天穿的衣服，郁筱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自己是昨晚上有多累就在客厅睡着了，连棉被都没有盖。
前些日子该给家里寄些钱了，自己写在便签纸上以防自己忘记，倒水的时候经过饮水机，发现便签上的日子是半年前。
最近忘性真是越来越大了，盘子里的土司被自己大力的咬下一半，牛奶咕咚咕咚的就沉沉的灌进了自己肚子里。
昨天自己去练舞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舞步很合拍，很开心呢！
她顺手撕下一张冰淇淋的便利贴粘到墙上：“昨天晚上去练舞了，很开心。”
标签上的日期鲜红的刺眼。
转身套好衣服，拿上放在鞋柜上盒子里的钥匙，关门的咣当声伴着最后一口面包下肚。
空荡荡的客厅里摆放着整齐的家具，洁白的墙上散布着零零散散的便签。
公交车上一如既往的是那个带有麻木语调的女声，“下一站，云川医院”，郁筱言拉了拉头上的棉帽，趁车门关上之前跳下了车。
竟然下起了小雪。
路上的人们有的不慌不忙的走着，有的索性拿着报纸顶在头上在雪中狂奔。郁筱言还没有矫情到要打开伞的程度，只是习惯性的低着头，穿过汹涌的车流，走到了公车站牌对面的医院门口。
说起自己跟医院的缘分，还真是从几年前就开始了，那是第一次郁筱言觉得不舒服，只是头有点痛，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年轻，头痛只是小事就没有在意，直到有一次自己实在没办法在如同虫蚀般的晚上入睡，才在第二天早上去医院挂了号。
没想到这一挂号就一直持续了好几年。
除了这些缘分，郁筱言还爱上了当时给自己看病的那个神经外科的医生。现在想起来都要嘲笑自己了，怎么会爱上医生呢？
现在和那医生的关系么，不记得了。郁筱言总是这样回答别人对自己故事的疑问。

每周三上午十点半，神经外科一门诊，苏沐秋的班。
每周都能看到不一样的病人，苏沐秋从这些人手中接过各式各样的片子，看到各种各样的肿瘤，或者血块，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却也不好意思面对病人脸上焦急的神情，只好一直谨慎又严谨的在病历上写清楚病人的情况，然后嘱咐病人什么时候该吃药或者建议手术。
可是隔上几周就会有同一个病人出现。
他的名字苏沐秋怎么也不可能忘记，郁筱言么。
走进门诊室，把伞收好放在花盆旁边，脱下西装换上白色的褂子，苏沐秋有条不紊的做着一系列准备工作，已经打算叫助手把第一个病人叫进来了。
看看手腕上的表，十点半，刚刚好。
“谢谢你啊医生，我妈不放心别家医院，非要来这里挂您的号，您还真是名不虚传啊，看的就是好！”儿子搀着年迈的母亲，给苏沐秋鞠躬，这样的情景宁桓宇只是友好的笑笑，也不多说，他自是知道医生这职业，干的好是自己的福气，一旦出一点差池，那就只能认命。
苏沐秋一连看了好几张片子，有点累了，他揉揉脖子，朝助手挥挥手示意叫下一位病人。
“你好医生，我又来了。”来人的声音很熟悉。
苏沐秋抬头的时候，看到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孔，嘴角不禁勾起点笑意。
“郁筱言，是吗？”苏沐秋接过病历，仔细的翻看着。
“是的医生。”郁筱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盯着苏沐秋看。
“最近头痛还厉害吗？”苏沐秋收好病历，对上郁筱言的眼神。
“还好，昨天去练舞，有点累，今早上起来就有点痛。”郁筱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筱言啊，不是说要让你少做这种剧烈的活动吗？这样不利于你的病。”苏沐秋的眉头紧了一紧，张张口想要再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哈哈，练舞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用想啊，就不会头痛。”郁筱言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小孩子。
“我再给你开点药，这对你的头痛有好处。”苏沐秋埋头在处方上刷刷写着字。
“医生啊，我还要吃多久的药啊。”郁筱言嘟起嘴，更像小孩子了。
“怎么？不想吃啦？那你就快点好起来，照顾好自己。”苏沐秋把开好的处方递给郁筱言，“按时吃药，不要总是去练舞。”
“诶好的，谢谢医生！”郁筱言乖乖的接过处方，准备出去拿药。
郁筱言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把正在盯着她看的苏沐秋吓了一跳。
“ 医生，你以前认识我吗？”
苏沐秋被这冷不丁的一问吓到了。
“以前是多久？你最近经常挂我的号，我当然认识你啊。”苏沐秋好笑的看着。
“就是...就是我没来看病之前，你认识我吗？”郁筱言有些期待的看着苏沐秋。
“没来看病之前呀，”苏沐秋摸着下巴佯装思考，“认识啊，你不是新晋芭蕾公主嘛，满大街都是你的海报啊！”
“这样啊，”郁筱言若有些害羞的笑了笑，“那再见啦！”关门的声音带走了最后一个字的音节。
“后面还有病人吗？”苏沐秋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揉着太阳穴问助手。
“没有了，刚刚是最后一个。”
“你下班吧，我呆一会。”苏沐秋闭上眼睛，白大褂打了好多褶子皱在身上。
关门声和脚步声一同消失的瞬间，苏沐秋轻轻地发出声叹息。
原来这种病这么可怕，你发展的程度比我想象的要厉害的多。
你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你也不可能想起来了。

Chapter 3
如果不需要时钟一圈一圈的转下去，如果不需要太阳每天同样升起，如果不需要水杯里的水一点一点蒸发，如果不需要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老化每一寸肌肤失去光泽。
那么遗忘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所有的轨迹走过之后都只是轨迹，不带有任何的感情和内容。所以昨天走过的路还是路，不会因为有你的陪伴而变得与众不同。
我想，有一天我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
“叮咚”便利店的门自动打开的瞬间，除了闯进视线里的柜台之外还有正在看综艺节目的收银员，放在收银机旁边的关东煮冒着热气，还有茶叶蛋的香味，郁筱言皱皱眉头，要了一杯卡布奇诺。
说实话，便利店里的咖啡自然没有星巴克里的味道好，但自己却更喜欢这里的，里面会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郁筱言双手捧着咖啡走进一个街边公园。
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路都像是一条脉络一样，郁筱言以前熟悉的不得了，他甚至知道每条路上有什么样的商店，路边上种什么样的梧桐，想想自己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久，现在却对每一条街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新鲜感。扑面而来的熟悉的空气中的味道，郁筱言不禁觉得鼻子一酸，有什么回忆想要涌上心头，但是这种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最近总是这样呢。
郁筱言懊恼的摇摇头，坐在一把长椅上。

下班后的苏沐秋走过便利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一杯卡布奇诺。
“看来我们家的卡布奇诺味道很正呢，刚刚就有人买了。”
“啊，是么？”宁桓宇的心里在想着会不会是你呢。
长椅上还有没干的雪，但这并不妨碍郁筱言享受她的咖啡。
苏沐秋走进公园的时候就在不停的自责，怎么又来到这里了，明明都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沿着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石子路一步一步朝公园里面走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好是114步。
走到第97步的时候，苏沐秋停下来，因为这一步刚好可以走到长椅后面的树丛里，可以看到椅子却不会被椅子上的人发现。
把视线移过去的时候，苏沐秋差点轻轻的叫出声来。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时正在那里安静的呆着。
大衣的帽子上的毛毛被偶尔从头顶的树叶上滴下来的水打湿，只坐了椅子的一半，另一半明显的空着，像是在等什么人来赴约。
那人正在专注的喝着咖啡，似乎并没有发现树丛后面的自己。
苏沐秋握着便利袋的手攥紧了些。转身就走掉了。

Chapter4
每一次我想你，全世界每一处都是你。
我曾经以为的永远，是你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里，然后我和你，共同分享着，守护着这段回忆，就算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不在了，回忆还在就好。
可是现在不是你不在，而是你在，就在我面前，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回忆这种东西，果然最是伤人的利器。
我的手里虽然握着手术刀，只能直直的伸向你的大脑，却对你失去的回忆无能为力。
刺眼的光线，尖锐的叫声，拥挤的人群，不停地叫嚣着，嘶吼着。
自己想要拼命睁开眼，却怎么努力也只能面对着眼前的黑暗。
远处像是冲进来一道光一样，然后全世界的声音开始消失，只剩下慢慢走来的一个身影。俯下身，轻声问自己。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还记得吗？
郁筱言拼命地想要看清眼前人的脸庞，甚至想要回忆起他的名字，只是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回忆，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自己是多少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了？好像从很久之前，自己就开始频繁的想不起来很多事情。连自己吃过什么饭看过什么书都会忘记，经常会好奇自己的衣柜里怎么有这样土气讨厌的衣服。
可是郁筱言现在却只能安稳的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从自己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苏沐秋的心脏就没有停止过狂跳，他从黑暗的房间里随便扯了一件外套冲出公寓，开车的时候抓着方向盘的手出了腻腻的一层汗，遇到红灯的时候拼命按着喇叭催促着前面的车辆。
冲进急救室的时候心里默念着不要是你不要是你不要是你，郁筱言！
因为你让我太多次心疼了，太多次我看到你晕倒，看到你头痛，看到你重新睁开眼的时候不认识我，看到你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而我除了手里这把没用的手术刀之外却不能做任何事。
我是医生，可是我真的医不好你了。
苏沐秋匆忙换好衣服，护士帮忙消毒之后就进了手术室。护士向往常一样首先念着患者的基本情况和病历。
“这个患者好像来过好多次了呢。”一名助手往苏沐秋手上戴手套的时候不经意说了一句。
苏沐秋弯着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
对啊，你确实来过很多次，可是你每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都是以病患的身份。
你的脑海里，根本就不记得过去的我。
过去的，我这个，恋人。

熟练的手法，精准的定位，手术台上的苏沐秋再冷静不过，就算躺在他眼前的是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人，也冷静的从大脑的沟回里取出郁结的血块。
把郁筱言推下手术台的时候，苏沐秋的眼神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浑身插着插管的郁筱言呼吸微弱，手安静的摊开着，苏沐秋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痕。
看来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一直都不知道。
郁筱言慢慢睁开眼睛，就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问，
“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因为刚刚恢复的身体根本提不起力气说话，连吐出的音节都是飘忽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委屈。
苏沐秋只觉得心底一惊。
看来跟自己预想的没有错。
你果然什么都忘了。
本来病情就比较不容乐观，更何况昨天晚上头部受到重创，更是加重了病情。
“你好，我叫苏沐秋，是你的主治医师。”宁桓宇脸上带着微笑。
这一天还是来了，终究我还是要对着你做自我介绍。
“你…..好……”气息微弱到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不用急着说话，你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而且你还有病史，所以你的身体现在很虚弱，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用急着回忆，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告诉我，好么？”
只换来了点点头之后转过去的眼神。
苏沐秋从病房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医院的天台。
他只是觉得心口很痛，就像是被麻绳缠绕过紧紧勒住的疼痛，喘不过气，发不出声，用力揪紧胸前的毛衣也没有一丁点缓解。
郁筱言，郁筱言，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你还要我失去么？
拜托你一定要想起来，就算你想不起来我们的过去，也请你一定想起来我是你的医生，你经常来挂我的号，我们经常在星期三的上午十点半见面。
我宁愿你把整个世界遗忘，也不要给我留下一丁点希望。
天台上的风很紧，苏沐秋的白大褂被风吹得鼓鼓的。

【三年前】
那个时候郁筱言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芭蕾舞演员，苏沐秋还是一名脑外科医生。
没有狗血理由，只是出于一个小女生的一时兴起，所以郁筱言总是挂苏沐秋的号。
苏沐秋也不傻，自己明明是脑外的医生，每次郁筱言来挂号不是说自己感冒就是说自己痛经。哪个病人会找这种理由来看脑外啊。苏沐秋每次都是跟郁筱言说你不要总是有事没事往医院跑。这个时候郁筱言就会害羞的说，晚上来看我的演出好不好。
不出五个月，郎才女貌的两人成了情侣，一时间成了医院和舞蹈团的一段佳话。
郁筱言在参加比赛前跟苏沐秋吵了一架。
这是一次登上林肯中心的大好机会，前天是去纽约深造，3年。苏沐秋明明知道社团的领队喜欢郁筱言，他们分开的这3年，也许郁筱言早就变成了别人的。不是他对他们的感情没有信心，只是郁筱言于他而言太重要太珍贵了，他实在不想冒这个风险。
一句“我们分手吧，你总是不能理解我。”彻底让苏沐秋的心冰冻了。
伸手褪掉了戴在对方手上的戒指，也把自己的戒指取下来。
从郁筱言家收拾好行李出来的那一刻，苏沐秋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走了很久，自己也挺倔，大晚上的不顾郁筱言的阻拦硬是要搬出来。站在公寓门口，抬头看着楼上的灯光，苏沐秋想看来不过就这样结束。
可是苏沐秋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晚上郁筱言冲出公寓想要挽回苏沐秋的时候，被醉酒的货车司机撞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郁筱言已经躺在病床上了，眼前的苏沐秋虽然穿着白大褂，却掩饰不住脸上焦急的神情。
“筱言啊，筱言？”心急的想要呼喊。
“你….你是……”眯眯眼睛，却记不起来眼前人的样子。
就好像一颗炸弹在心底爆炸。
原来昨晚上取出来的血块还是有残留。
诊断结果出来后，脑部在收到重创之后患上科尔萨科夫症，患者会随着时间慢慢忘记更多的东西，记忆力越来越差。
苏沐秋的手紧紧攥着诊断书，在办公室哭出声来。
我们不过是吵了一架，醒来却成了陌生人。

从回忆里回来的时候，宁桓宇已是满脸泪痕。
这几年来，郁筱言的身份就是病患，而苏沐秋不过是他的一个医生。
每次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每次看到那张曾经亲吻过自己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陌生的话，苏沐秋都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当初的任性，当初的不理解。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苏沐秋回到病房，看到郁筱言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疲倦的面容让人心疼。
这次，我不能再让你忘记了。
我要一直留在你身边，就算你忘记我了，我也要一直告诉你我是谁。
我是医生，我可以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放弃所有的病患，可我一定要医好你。
就算我们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我们也要在终点相逢。

Chapter 5
我一直以为，生命的最终意义，是记起你的样子。
就好像空白了很久的天空突然轰隆掠过一架飞机一样，原本平静的生活被硬生生的打破，突兀的想要丢弃掉整个生命的感觉，也不是特别好。
可你却要一直面对着一个一直在破碎的遗忘者。
“你醒了。”倾了身子探过头去，细致的能够看到脸上浅浅的绒毛，连表情都能清晰地在脑海里复制出来。刚刚醒来的眸子看不出焦点。
“恩。”不问在哪里，也不想问你是谁，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沉睡。反正都没什么关系。
“想吃点东西吗？”伸手从桌子上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苹果，拿在手掌里滚了一下，果实表面泛着好看的光泽。
“有点渴。”舌尖小心翼翼的伸出来舔舔略显干燥的嘴唇，有一两颗牙齿露出来轻轻的咬了下唇。
递过去杯子的时候双手触碰到马上就摊开的微妙感觉。
“昨天……我去哪里了…..”郁筱言捧着杯子咽下一口水，满眼委屈的看着苏沐秋。
“恩，不是昨天，是前天，昨天你一直在睡觉。”苏沐秋说话的语气很柔软，生怕惊到了郁筱言。
“哦…..怎么又睡了这么久。”郁筱言沉默的低下头，没有再开口说话。
怎么总是睡这么久。醒来之后很多东西都忘得干干净净。
沉默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缓缓流动。连呼吸的气息都变得特别清晰。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挚的眼神一点都看不出病患的样子，可惜这样单纯的眼神后面掩盖的正是慢慢腐蚀的记忆。
“你还记得我吗？”苏沐秋打起精神问道。
“我们不是刚刚见面吗？”郁筱言皱起的眉头都带有一点点的疑惑。
“唔。”突然之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人这么熟悉这么陌生。
“你好，我叫苏沐秋，是你的主治医师。”伸出手，就像初次见面那样。
“哦，你好。”伸出手时的微妙角度还是没有变。
大拇指刚好可以扣到自己的掌心。

便利店永远在9点之前关门。这是个雷打不动的规则。
路口的灯好像暗了很多，郁筱言领着袋子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踢着脚前面的石子，那石子蹦蹦跳跳弹出去好远。那个医生还挺可爱嘛，郁筱言这样想。给自己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后只问了一遍自己的信息就全部记住了。咬着笔头想事情的样子蛮帅的呢。
到家的时候早就过了夜宵的时间，可咕咕叫的肚子却在一直催促自己赶紧下厨房做点可以果腹的饭。
打开冰箱的时候自己都被吓到了，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芝士，一块一块整齐的码在冷藏室里。
自己不是讨厌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吗？
面对着一大堆芝士郁筱言完全束手无策了。
“叮咚”门铃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吧，郁筱言这样想着，往门口挪去。
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是……那个医生？”郁筱言在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后才敢认面前的这人。
“对，你的衣服忘在医院了。”宁桓宇扭过头不去看他，谁都知道衣服忘了失主自是会自己找回来就算不找回来也用不着大半夜赶过来送。
“哦，谢谢。”郁筱言接过衣服，努力回想着医生的名字。
“讨厌，怎么又忘了。”郁筱言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苏沐秋。”他在她双手触碰的瞬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哦哦，对，是叫苏沐秋，呵呵。”郁筱言被对方提醒才记起名字一瞬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门口的姿势持续了差不多三分钟。气氛略显尴尬。
“额……..你不是说要请我到你家吃饭吗？”苏沐秋不知道鼓足了多少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
“哦，对，快进来吧。”郁筱言本来是想着找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邀请苏沐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撞上了。
苏沐秋的脸早就红了，侧着身子从郁筱言身边走了过去。
走进客厅的一刹那，苏沐秋所有的回忆山呼海啸般涌了过来。
三层的鞋柜是因为苏沐秋特别喜欢的鞋总是买好几双一样的。地毯的颜色是灰色加咖啡色是因为郁筱言说这样的颜色显得厚重冬天躺在上面不会冷。窗帘也是两个人一起选的格子那个时候苏沐秋说两个人还可以想象着下棋。
所有的陈设都没怎么变。只是墙壁上多了很多便利贴。
这是自己教给郁筱言的办法，两年前郁筱言第一次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就教给他说，你把做过的想要记住的事情写在便利贴上，这样就不会忘记了。
苏沐秋凑过去，看到最近的一张上写着：“昨天晚上去练舞了，很开心。”
原来你还是这么喜欢芭蕾舞。

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的郁筱言小心翼翼的问道：“苏医生，你会做意面吗？我这里只有芝士，青椒和通心粉诶。”
对，除了黑椒牛肉，你还喜欢通心粉。
苏沐秋笑了笑，接过围裙就进了厨房。
白举纲咬着苹果趴在厨房门口问：“你是怎么记得我家的地方的？”
正在切青椒的苏沐秋乱了节奏。
“不是要帮你填出院信息嘛，就记得了。”
我曾经住在这里这么久，怎么可能不记得。
苏沐秋总是想起自己离开这里之后在某些晚上偷偷回来看郁筱言的场景，那个时候的自己站在楼下，看到楼上的那扇窗户被窗帘遮住，有光微微的透出来，直到那光熄灭才离开。
端着意面出来的时候，郁筱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苏沐秋把盘子放在餐桌上，从卧室拿了毛毯盖在郁筱言身上。
然后长久的注视着，打量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爱就是你忘记所有唯独记得我。
那你知道什么叫恨吗？
恨就是我记得所有唯独你忘了。
等你一觉醒来，你还会记得我吗？

Chapter 6
你知道每天活在模糊的世界里是什么滋味么？
是早上起床迎接能见度不到50米的雾霾还必须要围好围巾往前走，是每次听到pod里面的音乐突然之间提示low power然后音乐被切掉之后的独自沉默。
那种漫无止境的，从头到脚蔓延的彻彻底底的，无能为力。
那你知道每天活在过分清晰的世界里是什么滋味么？
是明明知道前面是没有路的断崖却还是得咬着牙只当看不见，是我想送你一朵花你却说手里握着的叶子真是好看。
那种独自承受，没有办法向任何一个人倾诉的，绝望透顶。
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在你距离我两步之遥的地方想念你，在你躺在手术台上双眼紧闭而我只能握紧手里明晃晃的刀刃时想念你，在你一次又一次问我“你好，请问你是哪位”的时候咬着嘴唇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