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授权

【一】
今天是2014年8月10号，农历七月十五。
俗称鬼节，我被默许可以参加这个特殊的节日。
爸爸今天穿了我最爱的那套衣服，蓝色的棉衫，米黄色的沙滩裤。
我认真的又一次称赞了这套衣服多么适合他，他不在意，微微缩着脑袋，坐在竹椅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口一口抽着他钟爱的老黄烟。
我想我是顽皮的，这么死寂的如同静止般的空间不适合我，我想要脱离，像初生的雏鹰一样，展开自己柔嫩的翅膀，去拍打苍穹尽头那弯好看的彩虹。
于是我出发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带着不属于我的沉重，一步一步靠近田间饱含收获的谷穗。
我看到许多如我一般的人，凑近这没有任何味道的大自然，疯狂呼吸着。
他们的脸上近乎呆滞，有些疯狂，洒脱，肆意......
所有的桀骜不驯都被这个世界打磨的一丝不苟，原始的野性，不过是自然的笑话。
我更喜欢称这个世界为世界，而不是社会。
社会是属于肮脏的，危险的，甚至被定义为一切不公平事件的犯罪代名词。
对社会而言很不公，它只是容纳了所有需要被它容纳的物种。
而世界，却被虚伪的冠上堂而皇之的光荣。
它高傲的站在珠穆朗玛峰上，蔑视着沉寂在死海的社会。
偏偏我，就喜欢处在这种虚伪之中。

【二】
村里的老人们喜欢聚在一起。
他们什么都讨论，包括经历的，听说的，亦或者是现场虚构的。
我更喜欢三叔公。
他穿着墨绿色的条纹衫，耷拉着腿，讲到激动的时候还会把他枯瘦黝黑的手臂笔画。
“我那时候是南山的管理员，南山嘛，半边景点半边坟场的。”说着他眼睛朝下不屑的翻个白眼，大家伙也都不介意，绣着十字绣的妇女趁着停顿快速的扎上几针，老少爷们也都不催促的等着他继续。
我爬到人群之中，紧挨着三叔公，所有人都只注意着三叔公没有管我。
“那天晚上有点玄乎，我睡忘了时间大半夜才醒来检查景点有没有锁门。四周围那个黑漆漆啊，我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就怕照出个什么东西吓着自己。那刺激，心里就跟油辣子泼过样的。”说这三叔公狠狠打了个冷颤，墨绿映着黝黑，擦过我灰白的皮肤。
我受惊般的也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然后，你们猜怎么着。”三叔公蓦然丢下一个疑问。
纳着鞋底的小婶婶接过话头，贼兮兮的绿豆眼闪着精光：“莫不是见着了？”
三叔公半咧嘴的笑，稀疏的一口黄牙满是烟渍：“老小家的，就你脑袋灵光。那天啊，啧啧啧，可是搭上小半条老命了。四周那是黑的野猪皮似得，偏偏我这电筒一射，就看到那老白一小姑娘，穿的粉嫩的站在那半拉边坟堆里头。面前还竖着三根香，把我这光一照立马想要回头，骇的我丢了电筒往山下跑。险的是捡回一条命咯。”
三叔公一脸劫后重生的愉悦，接过一身浅棕色汗衫的四叔递过来的烟，就着四叔的火，没有明说的情绪湮灭在吞吐的烟圈之中。

【三】
小婶婶一脸不信的表情，贼兮兮的绿豆眼里闪着明灭的精光：“照三叔您这说法，意思你看得见那劳什子东西？”
三叔公猛吸一大口白烟，吐出一团浑浊的烟雾，咧开嘴露出满是烟渍的牙：“老小家的有话就放明面上说，咱老老实实一辈子了脑袋拐不了什子大弯。”
小婶婶将手里的针线往纳好的鞋底里一戳，站起身拍拍红彤彤的围裙：“有这本事怎早不去通通灵求阎王爷放过老六家那小姑娘，整日里说些劳什子鬼啊怪的，净会唬我们。”
三叔公没有再说话，抿着干裂的嘴，一言不发。
我看看已经走远的小婶婶的背影，在看看死死揪着浅棕色汗衫的四叔，最后看向沉默寡言的三叔公。
我一向多话，只因为我不喜欢沉默。
我一直觉得，这么死寂的如同静止般的空间不适合我。
可是这种时候，我只能和周围的人群一样，沉默着，不给予任何意见。
四叔面色凝重走到一人跟前，伸手，在碰到那人肩膀时停顿了一下再重重拍打了两下。
我听到四叔对他说：“老六啊，人死不能复生，多给娃子烧点纸钱吧。”
那人沉默半晌，而后慢慢的将脑袋向下移动了一下，又向上抬了一下，极其缓慢的点头。
我静静的站在他的对面，他却没有注意到我。
蓝色的棉衫，米黄色的沙滩裤，手里还抓着我熟悉的老黄烟的烟袋。
他是我爸。

【五】
我终于可以脱离，像初生的雏鹰一样，展开自己柔嫩的翅膀，去拍打苍穹尽头那弯好看的彩虹。
然而现在，当我将自己浮躁的心沉淀下来之后。
我偶然瞥见，爸爸发间那丛银白色。
不知何时出现，本是蜷缩在头发里的一丝。
就那么，如洪水猛兽，肆虐着爸爸的满头黑发。
一朝一夕，岁月浮沉。
自我逝去，青丝成雪。
2014年8月10号，农历七月十五。
距离我死去已经过去十五天一个小时又二十三分。
看着渐渐散去的我的灰白色双腿，我知道，我终于结束了这种生活。
想要触碰我亲爱的爸爸最后一次，却徒然的发现径直穿过身体的手正在挥发。

【六】
哪怕灰飞烟灭，我还是想，再拥抱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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