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战
　　回程时，吴世勋开车。宋茜睡了一路，好梦正酣时，被很轻微的颠簸颠醒，宋茜眯了眯眼，车窗外是熟悉的景象。刚才那一颠是小区门口的减速栏。迷蒙间去看吴世勋，他刚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略低的嗓音说：“到了。”
　　宋茜起身，随手揭开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道：“辛苦了。”
　　吴世勋笑笑：“谢谢的话我说比较合适。”边说着，车已经停在了公寓楼下。
　　宋茜解了安全带，开了车门，关上，走去公寓门口朝吴世勋挥手：“再见。”
　　吴世勋坐在车里，点点头，也回她一个笑容，随后，汽车发动，缓缓滑了出去。宋茜抬头望着那车绝尘而去的方向，心底忽然一阵凉意。
　　回到小公寓时，已经是十点半。怕郑秀晶已经睡着，宋茜很小声的开门。未料一开门便是刺目的灯光入眼。郑秀晶正趴在她床上上网，扭头看见她，眼睛一睁，大声道：“你不是明天才回来？”
　　宋茜叹了口气，关上门：“临时出了些事。”脑子里萦绕的却不是李涵的事。
　　郑秀晶“哦”了一声，又突然兴奋的朝她招手：“快来快来！我们一起来逼问这厮！”
　　宋茜本来要去洗澡，被郑秀晶满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吸引了过去。
　　“怎么了？”
　　“崔雪莉绝对有情况！”郑秀晶说完又转头面向电脑，对着视频里正满脸焦急的崔雪莉奸诈一笑：“还不从实招来！如果说你们出去出差一个多月一点事都没有发生，我告诉你，不是他不爱你就是他有问题！”
　　崔雪莉怒斥：“他没有问题！”
　　郑秀晶“哈哈”大笑：“看你露马脚了吧！你没试怎么知道他没问题！就你这奏性，不用你自己交代，我看你这满脸春样就知道……”
　　崔雪莉猛摇头，求助的目光移向宋茜，后者的样子像是灵魂出了窍，目光完全遗失在电脑屏幕里。崔雪莉这下反应快了许多：“喂，郑秀晶，宋茜有情况！”
　　被念到名字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浅浅一笑，她对郑秀晶说：“逼问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明天还有事，洗澡去了。对了，崔雪莉骗人的时候特别喜欢转移别人注意力，蹩脚又拙劣，而且，她还每次都用这招。”说完这话，宋茜便离开了“战场”。
　　仍旧是怎么都挥不去心里那股堵堵的，怪怪的，闷闷的情绪。
　　洗完澡出来，郑秀晶已经换了个躺着的姿势。电脑里传出崔雪莉的声音：“喂，姓莫的，你魂儿都被勾走了，还不打算告诉我们那个‘勾魂使者’是谁吗？”
　　郑秀晶“嗤”她：“瞧你问问题的水准。你这样问问题，鬼才告诉你实话。”顿了顿，郑秀晶又对宋茜笑了笑，意味深长：“我查过了，你惹上的那个男人是个天蝎座。天蝎和天秤，啧啧，这绝对是个不磨死人不偿命的配对。说吧，他做了什么让你这样？”
　　宋茜眯了眯眼，拿起手里毛巾猛的擦了擦头发，然后出人意料的扑去了床上，用毛巾套住郑秀晶的脖子，道：“叫你八卦！叫你还去查别人！”
　　在床上闹了好一会儿，视频里的崔雪莉开始叫喊：“喂，到底说不说啊！朴灿烈快回来了！”
　　这一下，宋茜和郑秀晶纷纷将脸移向电脑的方向。
　　正在这时，崔雪莉身后的开门声拯救了她，未及莫、周二人开口，她已经关了视频。房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宋茜有些累了，脑袋移了个方向，躺去床沿，又把长发散下去，闷闷道：“郑秀晶，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郑秀晶先是一惊，慢慢的，她脸色变了，缓缓道：“嗯，听你这口气，这似乎不是个值得开心的事。”
　　宋茜闭了闭眼：“我真不喜欢这种一点一点被吞噬的感觉。以至于很多时候我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很不受控，很挫败。”
　　“挫败？为什么？按理说你该是那种把别人弄得很挫败的类型啊！”在宋茜相反的方向躺下，郑秀晶说：“也是，那个叫吴世勋的看起来道行太高了。”
　　宋茜没有答话。
　　“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呢？”
　　“说不清。”
　　“说不清啊……”短短思考了一段时间，郑秀晶道：“也许，他对你也有意思。”
　　宋茜睁眼，急道：“怎么？”
　　“没怎么，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他对你没意思。他对你没意思又包括两种可能，一是他有深爱的女人，另一种是他不喜欢你这型的……从朴灿烈的例子可以看出来，聪明的男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聪明的女人。”

　　宋茜：“如果我的感觉没错，他不会对我毫无感觉。只是，尚未到爱。或者根本连喜欢都不算。”
　　郑秀晶：“哦。”又接着说，“这好办。对你有没有意思，测一下就知道。”
　　“怎么测？”
　　郑秀晶奸笑：“我手把手教你。”
　　第二天，宋茜一大早就赶去了报社。刚把包放下，主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让她直接去办公室，付夕颜远远朝她做了个“小心”的姿势，带着那么些围观看好戏的意思。宋茜瞪了她一眼，开了电脑，走去了主编办公室。
　　李涵就在办公室里，正坐着，听到开门声，她扭头看向宋茜，眼神闪了闪，叫了声：“莫老师。”
　　宋茜在她旁边坐下，李主编叹了声气说：“这孩子被宠坏了，非要等你来了再说。”
　　李涵努了努嘴：“我是觉得，说两遍不如说一遍。”
　　李主编斥道：“哦，你还觉得麻烦？”
　　宋茜只得在中间做和事老，接下来，李涵语句通顺的叙述了整个事件，包括她如何以高明的演技获得进入河源公司，又如何一级一级的被挡了回来最终一无所获。宋茜一直单手撑在办公桌上，支着脑袋看李涵的表情，她脸上那种兴奋感让她似曾相识，仿佛就在不久前，她自己也曾这样热血过。
　　最后，李主编很生气，直怪李涵胆大妄为，李涵也不依不饶，只说要继续调查。宋茜最后对李涵说：“你在调查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李涵毫不犹豫：“上级查不到，下级不敢说，有的也不清楚。”
　　宋茜：“这就是了，你去卧底调查也不过是做个小员工，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你没办法接触到上层，你所了解的，不过是小员工之间的八卦杂谈。你认为那些可以作一篇报道吗？”
　　“我可以慢慢查。”李涵的底气瞬间弱下去。
　　宋茜温和的笑：“慢慢查……任何一家大企业，员工的升职空间都很大，你在最底层，你觉得你得花多久时间才够了解到这家公司最核心的东西？”说完，她又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她的肩：“《无间道》只适合出现在电影屏幕里，这个社会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你去报道去发现，不要太执着。”
　　

李涵被成功说服，宋茜却没成功说服自己。河源公司为什么要防备得这么严格，难道，所谓自杀案，根本就不是意外？
　　下午跑了个会议新闻，写了两篇稿子。走出报社大门时才发现秋雨突来，外面的空气里尽是凉意。掏了手机看信息，却看见三个未接电话，全是许书怀打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宋茜有些意外，回拨了过去，对方很快接起，开口就问：“下班了吗？”
　　宋茜“嗯”了一声。
　　下一秒，一辆车从雨中开来，速度太快，溅起了地上刚蓄积起的浅水滩。在报社门口的台阶下停下，车门一开，一个人打伞从车上下来，正是许书怀。
　　坦白说，那一刻，宋茜刚犯凉的心霎时间暖了一下。许书怀没挂电话，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今天还不算倒霉，起码接到了你。”
　　宋茜合上了电话。
　　许书怀已经走到她面前，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芥蒂，像若干年前笑得那样干净，柔声道：“走吧，带你去吃饭。”
　　宋茜一怔，被他纳进伞下，一齐步入雨中。
　　雨越下越大，许书怀一直说着些近期的事情，宋茜刚开始升腾起来的温暖被他的琐碎驱散。她有些不想答话。直到许书怀开口问：“最近怎么样？”
　　她才抬头，刚想随便搪塞，许书怀又插嘴：“我听说你们报社要和税务局联合搞个系列报道。主题嘛，还是老调子。你参与了吗？”
　　宋茜道：“没有。”然后开始琢磨怎么拒绝他的饭约。
　　许书怀还在兀自说着，宋茜知道他是在试图制造和谐气氛，他也想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回归到从前，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变质了就是变质了，再怎么添加防腐剂，也还是挽救不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宋茜的手机响，接起，郑秀晶的声音传来：“亲爱的，下大雨了，你带伞了吗？”
　　宋茜：“没有。”
　　“哦，我也没有。”
　　“你在哪儿？”
　　“刚下班呢，正在公司楼下，打车的人多，我看中的都被抢光了。”郑秀晶郁闷的说。
　　宋茜心下一喜，突生一计，道：“那你别动，我去接你。”
　　郑秀晶：“你有车？”
　　“我有司机。”宋茜遮了电话，朝身旁的许书怀道：“郑秀晶打不到车，能去接一下她吗？”
　　许书怀和宋茜、郑秀晶、崔雪莉三人都是大学同学，对郑秀晶他也是认识的。宋茜这样的要求他毫无拒绝的理由。想也没多想，他说：“好，她在哪儿？”
　　宋茜又对郑秀晶说：“你在哪儿？”
　　“文森特大楼。”
　　宋茜讶道：“你在那儿做什么？”
　　“哦，我昨天忘了和你说，我已经是文森特公司旗下的一名员工，我做产品包装设计。”即使隔着电话，宋茜也听出了郑秀晶语气里的得意。郑秀晶甚至肉麻兮兮的补了一句：“快来哟，亲爱的，别让人家等太急了嘛！”

　十六战
　　宋茜有时是真佩服郑秀晶，这人的行动力往往快于思维力。一件尚未决定好的事情她就能先把它做了。就比如大三下学期准备考研的时候，她还没有最终决定是否考研，人已经在考研教室占了个宝座，还日日早出晚归的上自习。那时候，她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其实我潜意识里已经决定了做这个，所以，潜意识支配了行动，我就做了。事实证明，这是先见之明。”
　　宋茜希望她去文森特工作这个决定也能像当初考研那样，能够称得上先见之明。
　　一上车，郑秀晶的话匣子就开了，见宋茜和许书怀两人端坐在前排，她眼疾嘴快：“宋茜小妞，坐后座来陪爷吧！”
　　宋茜求之不得，赶紧打伞下车溜去了后座。许书怀想说什么，没来得及。
　　见许书怀的憋屈样子，郑秀晶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偷笑。对张乾志她也许还不熟悉，许书怀她却是熟悉透了的。
　　这边宋茜已经在手机里打好一行字：他要约我吃饭，我不想去，配合。
　　郑秀晶瞥过一眼后，眨眼表示了解。紧接着她就说：“宋茜，上次你煮的那粥味道确实不错。”
　　宋茜瞪她，眼神斥责她抢台词。嘴里却说：“嗯。”
　　“晚上再煮给我吃呗！”
　　“晚上我有约。”宋茜一本正经的说，“你叫个外卖吧。”
　　这时，许书怀插话：“不然我们给你带吧！”
　　郑秀晶像模像样的说：“你不如直接把我也捎去吧！咱们都这么熟了。”
　　许书怀先是笑，过了半天才说：“如果你真想去的话……”
　　“那我就真去了！”郑秀晶落下话头，“咱们什么交情！”
　　宋茜狠狠瞪她。她原本的打算是让郑秀晶帮忙直接推掉这顿饭，许书怀这样执着让她有些郁闷。和他毕竟交情十几年，宋茜不想扯破脸。可是，太过柔和的处理方式只会耽误他……所以对她来说，许书怀并不适合靠近。
　　不过，后来的一顿饭，宋茜才真正了解郑秀晶的用意。从点菜到结账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许书怀没有捞到任何开始话题的机会。一整晚他唯一说过的话只有郑秀晶偶尔看他可怜才扔过去的只有“是”和“不是”两个答案的问题。
　　宋茜这下是真服了，在服她的同时又很心疼。她是怎么被磨成现在这样的？
　　晚上，宋茜刚洗完澡就被郑秀晶拖去研究“大事”。郑秀晶花一整天时间做了张大图，图上画得密密麻麻，宋茜根本看不懂。就见她一根长长的手指指在一处黄色的小圆点上，边歪嘴咬着小番茄边道：“今天我趁上班的时间大致了解了一下孙子先生的《孙子兵法》和杨南柯先生的《三十六计》，得出几条真理。”
　　宋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今天上班就做这个？你不怕被炒？”
　　郑秀晶一哂：“那个才不要花时间。来来来，我给你解析一下。孙子先生的谋攻里重点讲到‘知彼’这个概念，首先，我先说一下我进文森特这两天来所了解的事情。”略作停顿，郑秀晶换了个神秘的语气：“据可靠八卦，吴世勋没有八卦。”
　　宋茜：“……”
　　“一个这样的男人没有八卦，原因有二，一是他人为禁止了自己的八卦，二是，他真的没有八卦。”

十七战
　　吴世勋先笑了，很诚恳的说：“不必这样戒备的看着我，我母亲是个朝令夕改的人。我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偏巧这时服务员上菜，这个令宋茜把握不住的话题也得以暂停。两人一心一意吃饭，太过沉静的场景让宋茜觉得怪异，她本来就不饿，便没吃多少。吴世勋吃饭很慢，宋茜上次在吴家就见识过了，他们一家人吃饭都很慢。就这么看着他吃饭，宋茜的脑子里头一次有午后这个概念，而且，这午后还有个甜蜜的形容词，温馨。
　　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宋茜不可免俗的想。她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他们如果在一起，可以时不时出来吃，就挑一家这样地道的小菜馆，吃一些很普通的家常菜，或者去吴世勋家，吃吴世勋妈妈自己钻研出来的各类菜式。或者陪他一起去吴世勋爸爸最爱吃的“小西湖”，思绪一直被这样的场景牵着，宋茜竟慢慢发起呆来。
　　吴世勋吃完的时候，宋茜的视线正遗落在小店玻璃墙外，那儿有大片大片的阳光，被玻璃隔着，看得见灿烂，却不刺眼。那一刹，吴世勋看她的表情微微变化，眸色一深，他没有开口说话，甚至没制造任何轻微的响动。
　　直到一个人影从她面前经过，她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吴世勋正满面笑意的看着她，缓缓道：“今天天气很好。”
　　宋茜此时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安详，点点头说：“嗯，G市这点好，秋老虎一过，秋天就很分明了。”宋茜的家在J市，那是个夏秋并不分明的城市。秋天也特别短，连阳光都没有这里纯粹。
　　吴世勋轻应了一声，招手叫来服务员，掏钱包与买单的动作行云流水，口口声声说着要请客的宋茜还没来得及抢着付，服务员已经笑着说了“谢谢”，虽然，宋茜自打看见吴世勋招手就没打算过要抢着付。
　　她略微带些歉意说：“还是不及你的手快。说请客的人是我。”
　　“你介意？”
　　“我不介意，但是，我请你吃饭是有由头的。不过，我倒不喜欢做阻止男士买单的事情。”宋茜拎了包起身，“只好下次我再请你了。”话一说完，赶紧别开脸，急急迈步前行。
　　虽然常常怂恿崔雪莉去大胆追求自己的真爱，但是，这么费勇气的事情，宋茜自己还是做不太来。
　　回书店的路并不长，两人都走得很慢，主要是宋茜有意识的将步调放缓。一路上说着些很随意的话，吴世勋都会很认真的听着，间或答上几句。
　　好不容易，他也提起一个话题：“文森特的职位是我自己争取的。”
　　宋茜：“哦？”
　　他目视远方，眼神也远了许多，仿佛在回忆当时的事情，慢慢的，他说：“那时我只是个只有一年工作经验的销售组长，我就站在公司总裁面前，告诉他，我愿意为他拓展中国市场。”
　　“大概是机遇很好，这一条路我走得并不难，Watson很爽快的给了我这个开拓的权力。然后，我成了文森特中国区代表。”
　　很简短的叙述，宋茜却执信，真正的经历绝不会像他说的这样轻松。她很体谅的不用一个记者的视角去看这件事情，而是诚恳的说：“你还是很成功。”
　　吴世勋轻笑：“有人说我帮着美帝国主义打压民族企业。”
　　“我们太呵护我们的民族企业了，适当的打压对他们有好处，起码，他们以后不会太脆弱。”
　　“也有人说我如果出生在战争时代，就是一个汉奸。”
　　宋茜不厚道的笑了：“这话也能被你知道？”
　　吴世勋：“这话是我父亲对我说的。”
　　宋茜：“啊？”
　　吴世勋垂首看了看她，道：“他非常不认同我的工作，关于这点，我和他已经到了无法沟通的地步。”
　　“理解的障碍吧，坦白说，这确实是无法沟通的。因为你没办法要求他认可你，正如他也没办法强迫你按照他的想法来。所幸，你和吴老先生仍旧是相互关心的，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他也是个大度的父亲。”宋茜真诚的说。
　　宋茜话音落下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捧趣门口。
　　吴世勋双手抄在口袋里，宋茜看着他从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就站在店门口，吴世勋一手握着钥匙，拇指缓缓拨过钥匙串上的一把一把钥匙，拨到其中一把时，他突然转过头来问宋茜：“下午有安排吗？”
　　宋茜怔愣了一下，视线里是那把黑色车钥匙。

十八战
　　宋茜今天穿得也很休闲，头发都散乱在乳白色的沙发里，很短暂的时间里，她试想过自己这副样子对一个男人来说会是多大的一个诱惑，如果刚才她没睁眼，吴世勋会不会就一直站在那里看她？
　　她该为他这样的专注感到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没法吸引他做进一步的举动而感到失败？
　　想到这里，宋茜不禁起了玩心，笑了笑，她伸出手，他很疏淡有礼的握住她的，然后使力，宋茜已经站了起来。只是，站稳那片刻，宋茜因为一时没有站稳而险险擦过吴世勋的肩，身体也因此贴向吴世勋的，那一刹，宋茜的额头触到了吴世勋因为拉她而放低的脸，很近的距离，近到鼻息可闻。宋茜另一只手还因为趔趄而极自然的搭上吴世勋的左肩。
　　就这个小小的动作，宋茜心跳如雷却面不改色。
　　吴世勋没有动作。就在宋茜以为自己要变成蜡像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肩侧响起，略带笑意：“你这是在引诱我？”
　　又是问句的内容，陈述句的语气。宋茜心一颤，美人计落空，她半玩笑半认真的说：“是啊。”
　　吴世勋一笑，放开她，径自走向另一间隔间，关了音乐，他开了全灯，暧昧和流光霎时全无，宋茜一下没能适应，眯了眯眼，有种错觉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墙上原来并不干净，用油漆画满了不知名流派的图案。视线交错间，吴世勋已经倚在玻璃墙一侧抱臂看着她，他离她不远，可是看起来却像隔了很远很远。
　　“玩局游戏吗？”吴世勋下巴抬了抬里侧。
　　宋茜笑了笑，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道：“什么游戏？”
　　“HAF。”吴世勋淡淡的说，“俗称——捉迷藏。”
　　另一间里有两台显示器，紧挨着放在一起，宋茜这才意识到吴世勋刚才也许是拼装这两台显示器去了。
　　吴世勋席地而坐，递给她一个遥控器，道：“用这个。”
　　宋茜接过，也学他坐在地上。刚一落座，吴世勋手即一挥，包间所有的灯都熄了，只剩两台液晶显示器上的光。“诡异版的吗？”宋茜语气有些瑟瑟。
　　吴世勋坐在她对面，低头调着显示器，听到宋茜的问题，他微微抬起头，道：“也许。”又垂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环绕音箱里传来恐怖的背景声，眼前显示器画面上是快闪快摇的森林画面，这种阴森的环境里，吴世勋突然说：“遥控器上有方向键，游戏完全出来的时候你要全身心进入，里面的人物和画面都很逼真，我记得你是个容易进入情节的人，这款游戏对你而言会更刺激。”
　　稍作停顿，吴世勋沉声说：“祝你找到我。”
　　宋茜没有找到他。
　　这款游戏不止逼真，场景简直像切切实实在身边进行一样。刚开始，吴世勋一直很耐心的教她遥控器的用法，玩着玩着，她就入了迷。画面中她穿着雨林靴，穿过许多荆棘，有蛇经过，她用手柄打蛇，有不明昆虫爬过，她灵巧躲过。在不断地障碍与危险里，她寻找他。

十九战
　　宋茜被紧紧地拉向他。
　　最一开始，她只是浅浅贴着他的唇，她为自己留着一条后路，只要他拒绝，哪怕是细微的抗拒，她都会率先退离，她会说那只是个临别之吻，只是个礼貌，如果他要嘲讽或寒碜她，她会拎着包直接跑进楼里，此后，再不见他。
　　如果他没有拒绝，那么，她会潇洒的离开他，甩给他一句话“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好感吗？”
　　意料之中的是，他没有拒绝她。然而，她却也没能离开他同时甩给他那句话。这个试探性的吻在吴世勋把她翻了个身往后压之后，完全变了味。因为紧张，她整个人都是温热的，吴世勋没有这种症状，从脸上皮肤到唇上，他的温度都和秋夜一致，宋茜一贴近，温度的落差便让她有种无法抑制的冲动。这冲动原本还可以收回，却在吴世勋强势的回吻里变成不可撤销。
　　如果说这种她从未体验过的畅快是征服欲带来的，她愿意承认。
　　吴世勋松开她的时候极温柔。
　　可是，不管怎么温柔，先松手的是他。唇舌交战的那一刹，宋茜脑子里早就乱成一片汪洋，那颗坚定的心也不知被瓜分成了多少块，分别在什么地方。她没有那样集中的思维去和他论战，于是只好拿出最先计划好的那招，在他还未有何举动之前，她抬起头，朝他无谓而又妩媚的笑：“对一个没有好感的女人你也能这么投入的和她接吻吗？我该认为你是个随随便便的花花公子还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说完这话，她再也没有勇气留下来等他，匆忙的掠了掠头发，拎着包，疾步离开。
　　吴世勋那只为怕她被硌着的左手这才从车门上松了下来，抬了抬，有些麻。宋茜离开的背影他没去看，只自顾的摇了摇头，然后唇角一弯，笑意盎然。
　　打开车门的那一刹，吴世勋脑子里不断闪过几个新鲜而又刺激的词：失控、迷失、沉醉、忘我……
　　宋茜急匆匆的走进楼道，刷了门卡，开门，关门，捂着胸口靠在铁门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辈子没这么刺激过、放纵过、任性过。真正过了，原来记忆里只剩下一个词，不悔。她得到了她要的答案，不悔；她疯狂的主动了一回，不悔；她现在还怦怦乱跳的心这么鲜活的证实着自己的爱，不悔；在最不可能遇上挚爱的时间里遇上一个能让自己这样放肆这样丧失自我的人，不悔。
　　一点都不悔。
　　回到小房子里时，郑秀晶正在看电影。一双细细的火柴棍一样的腿在床上划船一样摆着。看见宋茜进屋，她只是扫了一眼，扔了一粒葡萄入嘴，她招呼宋茜：“我买了些葡萄，甜死了，留了一份给你，放冰箱里了。”又扭回头去看电影。
　　宋茜“哦”了一声，放下包去翻衣服洗澡，翻着翻着，人就立在衣柜边不动了。又开始回忆刚才那个吻。
　　屋子很小，偏偏郑秀晶又不是宋茜那种看电影会全身心投入的那种人，宋茜那边一没了动静她就悄无声息的下了床，手里拿着一颗葡萄，摸到她身边，在她身后立住，用力地拍了一下宋茜的肩膀。

　宋茜自然被吓了一跳。郑秀晶递了一颗葡萄进她嘴里，问：“怎么了，和吴世勋有进展了？”
　　宋茜没有想答话的意思，扯了衣服，扭头进了浴室。
　　开水，闭眼，洗澡。
　　唔，葡萄确实很甜，不过，远远不及前一刻的滋味。
　　甜归甜，却也是前三天的事情。连着三天，宋茜都被一个大稿子折腾着。台湾翔远公司在G市的私募论坛是入秋以后她所接手的最大一条稿子。翔远公司是有名的信托公司，私募经验丰富，此次的论坛是该公司在内地举办的最大型的一次，能够参加进此次论坛的投资者大都有着不凡的家底，这更让此次的论坛备受关注。按宋茜的资历，她原本不能参与这样大型的报道，比她经验丰富的记者报社有许多，对私募领域有专攻的也有两三个。可是，采访名单定下来时，没有人有意见。因为此次的私募论坛是全英文流程。报社里英语好的有许多，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并知晓众多经济专有名词的，只有宋茜。
　　宋茜英语说得好是大二大三她花了两个暑假专门去学的，经济词汇掌握得多则完全靠平时对工具书的翻阅和国外经济新闻报道的解读。她从不认为好运会无缘无故从天而降，她做过的努力也许没人知道，可是，她努力的结果众人皆知。
　　工作至上，感情的事暂压一边，宋茜雷厉风行。
　　论坛开幕的那天，G市正好寒流过境，气温骤降许多。宋茜难得的起早化了个正式的妆，郑秀晶嫌她吵，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弄那么漂亮是想爬墙吗？”
　　宋茜“哼”了一声，没理她，继续画眼线。
　　“你今天到底要参加……个什么屁论坛来着？”
　　“今天降温，出门多穿点衣服。”宋茜没回答她的问题。
　　郑秀晶把被子甩到一边，一脚虚空的踹着什么，道：“我昨天有没有告诉你，我们吴总……的事？”
　　宋茜手一停，奇怪的心一跳，几秒后，又继续刷眼睛，道：“没有。”
　　“那就好。”郑秀晶说完又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睡去。
　　宋茜还在等她的下文，从镜子里瞥见她又睡过去，也不再追问她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吴世勋的消息她会平心静气很多。
　　她会给他好看的。宋茜在心里暗暗叫嚣。
　　宋茜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给他一个好看，对方先给了自己一个好看。
　　吴世勋也参加了此次的论坛，右手边还挽着个留着□浪卷的漂亮女人，那女人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富贵气，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宋茜坐在媒体席，一见这两人并肩出现就被惊艳了。
　　第一反应是不可免俗的对比。然后不可免俗的发现自己和她有差距，有与生俱来的差距。接着不可免俗的觉得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很配，比自己和他配。再接着不可免俗的觉得胸闷气短，觉得一片混乱。
　　这种不可免俗的反应持续了很久。
　　止于论坛正式开幕。
　　致开幕词的是翔远的CEO，王翔远。他是个长相就很显精明的男人，样子并不帅气，五官十分普通。但是他完美的英语发音和略显幽默的发言思路很快为他挽回了一些形象分。
　　

他原本是宋茜的拟采访对象。不过，听完他的致辞后，她觉得“拟采访对象”的“拟”可以划去了。一上午的头脑体操，宋茜中午就在场外噼噼啪啪的写稿子。等她忙完手头的事情后，这才觉得饿了。自助餐在会场西面的餐厅，宋茜已经很累，内心做了一番挣扎后，她最终放弃了午饭。就抱着笔记本在西厅小憩，脑子里不断排演下午的问题。
　　吴世勋的影像总是蹿进她的思维里，还挽着那个女人。从头至尾，他完全没有看见她。暗暗叹了口气，她强迫自己别去想太多。
　　下午继续是海量的各类信息入耳。一听一译之间，她很投入，也很累，却强撑着战斗力。终于到五点媒体时间，主办方言明考虑时间的关系，只允许三名记者提问。因为确实没有经验，宋茜以为在这个环节会有记者抢着提问，还特别带了只玫瑰红的手表，手举得老高。未料，最终全场只有她一个人举手提问。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派发礼物的圣诞老人手里握着一个神秘的礼物问谁想要，结果一大群孩子里只有一个人说要，打开礼物，原来所谓神秘的礼物实际只是一只袜子的那种尴尬。
　　宋茜还是利落的起身，微笑，满目的自信，她的口语是美式，深沉低昂，吐字清晰，发音准确。手里没有握着采访本，她只是抬头面向王翔远的方向，一个长长的问题直接抛给了他。
　　此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自己，带着各种表情。
　　王翔远撑着下巴坐在席上，听完她的问题竟然大方的笑了。宋茜信心更足，约到他的采访也许不是什么难事，现在她正在快速考虑的是，能否约到他的独家。
　　王翔远的回答很完整，这多多少少让宋茜平衡了一些。
　　结束时，宋茜很顺利的直接找到了王翔远。握过手之后，宋茜递上名片，王翔远略扫一眼，并未深看。他的视线似乎更愿意落在宋茜身上。“宋小姐好名字。”
　　宋茜笑答：“谢谢夸奖。”
　　“宋小姐在美国呆过？恕我冒昧，因为前几年一直在美国呆着，对美语感到很亲切。”
　　宋茜微笑表示理解，摇头答道：“虽然一直想去，但我并没有去过。”
　　王翔远点点头：“宋小姐声音很好听，英语说得也棒。”
　　宋茜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听了这夸奖也不做作的解释什么，大方的再说了句“谢谢”之后，开门见山道：“王总现在应该很忙，原谅我急切的想知道，鄙报有没有机会能约到您的采访？”
　　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王翔远笑意款款的答道：“当然可以。”随手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举起宋茜刚给他的名片就拨起号来。
　　宋茜的手机在包里震起来。
　　“这是我的号码，两周内我不会离开G市，宋小姐可以随时找我。”
　　宋茜笑着说：“好的，那先不打扰王总了，再见。”
　　王翔远抬手做了请便的手势。宋茜笑着转身，抬头便见吴世勋的身影，只是此刻他身边并无旁人，他的目光好像是在自己这个方向，宋茜心一跳，见他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竟愣愣的停下步子。
　　直到身后一个声音起：“吴世勋！”
　　再抬头，眼前那个人已经从自己身边直直的走过去，一秒不曾停留，连目光也没有。
　　再抬步时，宋茜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拳头暗自收紧，收紧。

　张乾志还在接着说：“我不知道吴世勋去美国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在那边的华人圈里也确实是风云过一阵的，今天陪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就是地地道道的美籍华人，她父亲是……”
　　“好了。”宋茜突然打断，声音不大。放缓语气，她说：“中午没吃饭，我现在很饿，放我下车好吗，我看见面店了。”
　　张乾志：“胃还难受？”
　　宋茜“嗯”了一声。
　　张乾志：“我带你过去。”
　　然后一整顿饭宋茜都没说过话，她大口大口的吃面，吃得热气腾腾，好像一点都没受到打击的样子，张乾志履行着一个好男人的职责，从她进面店开始一直陪着，见她实在吃面吃得忙，也确实没再说过话。
　　面吃到一半时，郑秀晶的电话打来，宋茜接起，那边人说：“在几号桌？”
　　“19。”宋茜道。下车前，为了摆脱张乾志，她给郑秀晶发了一条救命短信。
　　“好的，等我！”郑秀晶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过一分钟，把蓝色长风衣穿得极为帅气的郑秀晶已经出现在二人眼前，她的目光先若有所思的在张乾志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笑意渐渐升起，她拎着包，缓步走了过来。就站在19号桌前，郑秀晶抿了抿嘴，说：“哟，这位先生是？”
　　宋茜依旧坐在，道：“《经济周刊》名记者张乾志先生。”
　　郑秀晶点头：“哦！”
　　张乾志笑得很礼貌的说：“这位……”
　　“我叫郑秀晶，”郑秀晶伸出手去，张乾志也得体的握了过来，紧接着，郑秀晶说，“我想起来了，当初就是你把她报社的名额抢了是吧？”
　　张乾志满脸的诧异与尴尬，偏偏郑秀晶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和他握手，还笑得很灿烂：“见到你很高兴。”
　　张乾志笑得很怪异。
　　宋茜很快吃完面，不及说话，郑秀晶已经开炮：“张先生待会儿去哪儿？”
　　张乾志很防郑秀晶，四平八稳的说：“送完你们回家，我再回家。”
　　郑秀晶：“哦，是这样，张先生，我有车，所以……暂时不用你送了。”
　　郑秀晶说自己有车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让宋茜很想笑，她却无力笑出来。
　　张乾志离开的时候颇有种灰溜溜的感觉，像灰太狼。宋茜看着他，忽然想到自己。想着自己在吴世勋眼里会不会也是这样一种几近猥琐的姿态，又觉得愁上心头。
　

　对面的郑秀晶眯着眼睛打量了她许久，她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吴世勋？”
　　宋茜：“我可以俗气的要求你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吗？”
　　“我早上就想告诉你的，公司传闻我们吴总的美国女友回来了。我昨天还看到那女人的侧影，确实是尤物，虽然还没确定那是不是正牌，但我琢磨着，你也挺险的。”
　　宋茜“哦”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这消息。
　　“话说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进展？”郑秀晶突然认真的问。
　　宋茜：“接过吻。”
　　郑秀晶的眼睛瞬间瞠到最大：“我靠，这太劲爆了！”
　　“我主动的。”
　　“这更劲爆了！舌吻？”郑秀晶强压住兴奋的嗓音，看着宋茜的一双眼都亮晶晶。她虽然大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吻过那个人，虽然很想，也不是不敢，最终却没能。
　　宋茜很干脆的点头。
　　“我靠，那那个男人……他……他他他，他没说什么？”
　　“他说对我没感觉。”宋茜低头，“虽然我觉得这是假话，但目前来看，也许是真话。至于他和我接吻，估计是送上门不要白不要的心态吧。”
　　郑秀晶撑着脑袋坐在她对面，满面愁容的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过后，她最终吐了几个字：“我们回家吧。”
　　宋茜点点头起身。
　　秋天的夜来得很快，不过六点多，外面已经有些灰暗。宋茜穿上外套，郑秀晶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仰天一笑：“这样，咱们以后就平等了。”
　　宋茜苦苦一笑，没答话。
　　“明天我去把工作辞了。”
　　“辞了干吗？”
　　“没意思。”
　　“先做着吧，总比待业强。”
　　郑秀晶低声叹气道：“哎呀！你不会真被伤了吧，宁姐！”
　　宋茜：“嗯，所幸没伤得很重。就是自尊心受了挫。”
　　郑秀晶：“我信你！”又重重的挽住她。
　　那天晚上，宋茜辗转反侧，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她起床为自己倒了杯水，郑秀晶已经睡熟，有轻浅的呼吸声入耳。宋茜端着水站在饮水机旁发了会儿呆，正巧这时，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疑惑的走过去，黑夜里，手机屏幕上正闪烁着一个亮亮的名字：吴世勋。

那就算了吧。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努力。他太高不可攀，他太遥远，他太难猜。就像他亲自说过的那句“我对你没有好感”，她永远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可是，这真假又反复搅缠着她，一遍一遍凌迟着她，她有些累了。
　　独自来到G市，各种起居小事都是一个人，她最累最苦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哭过；实习之时，被许华莫名其妙的教训，她没流过泪；被曾经信任的朋友抢了工作迷茫无助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这句算了吧，竟然叫她泪流满面。
　　司机师傅好心的说：“哎呀，怎么哭得那么狠啊，和男朋友吵架了？”
　　“人生呐，就是这么坎坎坷坷的，一道坎，你过去了，你的人生就继续了，过不去，你就跌进坎里永远都出不来了，我说姑娘，这么年轻可别想不开啊！”
　　宋茜掩住鼻子，闷闷的说了声“谢谢”，使劲睁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车窗外的景。
　　王翔远的采访宋茜交给了付夕颜，她对CEO之类的人物有着最原始的兴趣。宋茜把这任务给她的时候，她很开心。
　　然后她自己把自己送进无数小稿子小新闻里，失恋的人都爱用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话并不假。宋茜是个工作极其负责的人，这样的高度紧张倒也确实为她缓解了不少不愉快的情绪。
　　下午两点多，她正在修改一篇专访稿，付夕颜蹬着高跟鞋“哒哒哒”的出现在她眼前，采访本扔在她桌上，付夕颜很气愤：“宋茜，你是故意的吧？”
　　宋茜手还在电脑键盘上，抬眼看她，先被付夕颜精致的妆吓了一跳，平了平语气道：“怎么了？”又移开她扔在她键盘上的采访本。
　　付夕颜：“王翔远根本不接我的采访！”
　　宋茜凝眉：“说清楚怎么回事。”
　　付夕颜冷笑：“你问我？”
　　“我不问你我问谁？”
　　付夕颜别过脸去，半晌才说：“上午到打电话给王翔远，他助理接的，我说我约了采访，他助理让我去宾馆等。我在那儿等了两个小时，王翔远亲自打电话给我说，他不接我的采访。”
　　宋茜听她说着，接话道：“然后？”
　　“然后？！他说他只接你的采访，其他人都不必去。”
　　宋茜也被这话惊住了，满脸不可置信。
　　

付夕颜：“你这是故意耍我吧？成心看我出丑吗？”话毕，她“哼”了一声，从宋茜桌上拿走采访本，又扔下一个白眼，“哒哒哒”的走开了。宋茜看着她的背影，新买的名牌裙子，价格不菲的鞋子，性感的黑色丝袜……忽然明白了付夕颜这样生气的原因。
　　下午主任亲自找了宋茜，说明王翔远这个采访不能不做。对方又答应是专访，所以必须尽快进行。宋茜无法，只得在下午亲自打电话约王翔远的时间，仍旧是助理接的电话，听说她是记者，先确认了一下是否是宋茜才应下了采访。
　　晚上七点多，助理再次打电话来，让宋茜定时间和地点。宋茜怕麻烦，直接定在王翔远住的那家宾馆大厅。
　　周五下午五点，宋茜准时出现在约好的地方，临时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宋茜随手拿起旁边的杂志，仔细看了起来。因为杂志上有篇稿子确实写得有意思，以至于王翔远行到桌前宋茜都没有发现。
　　王翔远在宋茜对面坐了下来，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外套，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倒显得整个人利落许多，他也不急着开口，抿着笑意等待着宋茜发现他。
　　翻页的时候，宋茜看到了他，把杂志搁在一旁，默默记下刊名和文章名，她打算回去看完。抱歉的笑了笑，她起身得体的伸出手：“实在对不起，为什么不提醒我？”
　　王翔远也笑意款款的伸手交握。“宋小姐认真的样子很迷人，我不忍心打扰。”
　　宋茜身上短短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士。对付这一类赞美，宋茜只是浅笑，并不表露多大的喜悦，转头叫来服务生，道：“王先生要喝点什么？”
　　王翔远单脚架起，很闲适的靠后坐，笑言：“宋小姐有什么介绍的吗？我对这里并不熟悉。”
　　泡妞的高手大概就指这一类，可幸宋茜被“泡”的经验还不算少，点点头，她说：“很抱歉，我每次来都只喝咖啡。”
　　“那喝咖啡吧。”
　　服务生点头说了声：“请稍等。”又恭敬地躬身离开。
　　宋茜侧身从包里拿出文件袋，打开，开门见山的说：“此次采访除了想了解一下本次私募论坛的具体情况。”抬头看了一眼王翔远，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她也不停，拿起桌上的资料递到他手上：“听说翔远公司今后的业务将在内地大范围延伸，当然，这些都是我从台湾一些媒体杂志上了解到的，今天能亲自……”
　　“宋小姐，采访我不需要说那么多客套话，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不必庄重的解释。”王翔远打断她。
　　宋茜一下止了声，倒是头一次碰到这么爽快的采访对象。爽快归爽快，他看人的意味却实在让宋茜觉得难受。是那种走在丛林里，不知道什么昆虫爬进衣服里，你想抓都抓不到的那种难受。
　　出乎意料的是，采访进行得很慢。王翔远时不时会问她一些其他问题打断她的提问，或者他在回答过程中直接自己将话题移到别处，虽然看起来像是配合她的采访，实际上大部分时间他在拉着聊天。
　　结束的时候已近八点，王翔远直言：“宋小姐一下午都只喝咖啡，我看着很内疚。”
　　宋茜假意抬手看表，皱眉道：“这么晚了。”
　　王翔远：“哦？宋小姐还有事？”
　　宋茜：“实在对不起，我家里还有个人等着我去喂她。”说话不同于写字，“她”字的发音是一样的，宋茜故意说得很暧昧，看着王翔远的表情，确实有了些变化，她又笑着说：“改天请王先生吃饭。”
　　王翔远点点头，满脸都是疑惑。这疑惑的表情一直持续到宋茜从宾馆的旋转门里出去，直至身影消失为止——

一种天命不可知的悲凉蔓延进心底。她坚持着站好，黄琦桦正安静的躺在郑秀晶的怀里，宋茜走近她，蹲了下去，仰脸看着黄琦桦，她的一双眼睛里毫无生气，见宋茜看她，她突然问：“几点了？”
　　宋茜抬手看表：“快八点了。”
　　黄琦桦轻声说：“我有些饿。”
　　宋茜微微一笑，站起身说：“我去买些吃的。”
　　早晨风很大，医院附近并没有太多的食品店。稍往前走一些有家卖馄饨的，这样的早晨有许多人正在店里摆出来的小摊上吃着，他们有的很高兴的聊着天，身后那个叫医院的、关乎生老病死的地方看起来和他们完全无关。宋茜的头发被风吹乱，她拂了拂，眼里总有涩意想涌出来。
　　店主乐呵呵的招呼着客人，宋茜快步走过去，要了三碗馄饨，耐心的了十几分钟，又拎着三个袋子快步朝医院走去。医院门口几步之遥的距离，手机突然剧烈震动，她一手拎起三碗馄饨，掏手机接电话：“喂？”
　　“我是吴世勋。”那端沉沉的四个字，随着秋夜的风钻入了耳朵里，宋茜突然想哭。手一松，三碗馄饨掉了出去，滚热的汤溅在腿上，宋茜“啊”了一声。
　　“怎么了？”
　　宋茜没去管那刚被溅过的腿，握紧电话说：“没事，你在哪儿？”
　　“刚下飞机，哪个医院？我爸爸……”顿了顿，吴世勋继续说，“还好吗？”
　　宋茜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体谅的说：“医生刚做完手术，目前还好，我们在人民医院。”
　　“嗯，我马上到。”这话听起来熟悉得可怕，下午黄琦桦说过，面对着的是同样的噩耗。宋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这样难受，心里堵得慌，怕得慌，一想到吴老先生那张常常堆满慈爱的脸以后会变成一张死气沉沉的照片，她就心里泛酸。
　　馄饨没了，黄琦桦还饿着，她只得再度走回馄饨店。
　　重回医院，郑秀晶一眼就看见她，猛朝她使眼色。宋茜不明所以，快步走过去，听见细微的呼吸声。郑秀晶眼睛也红红的，宋茜将馄饨放在长椅上，蹲下去看黄琦桦那张脸，已经是满面泪痕，眼睛却还紧紧地闭着，有泪滴从眼角滑出。
　　宋茜抬手极轻柔的为她拭去眼泪，说：“阿姨，饿了就吃点东西吧。”
　　黄琦桦抓住她的手，很紧很紧：“吴世勋来了吗？”
　　“快到了。”
　　“我不饿，你们吃吧。”黄琦桦这才松开她，“你们都是好孩子，很麻烦了。吴世勋来了你们就回去休息吧。”
　　宋茜努力撑起微笑，声音柔之又柔：“今天周日，我们都不上班。就不用担心我们了，天气冷，这走廊里没有暖气，阿姨您要喝点热的才能保暖呀。”
　　“您也不想吴世勋看见您不好的样子吧，吴老先生要是醒过来要见您，您眼睛又肿，肚子又饿，也会让他担心的吧。”
　　黄琦桦闭了闭眼，又再度睁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三个人都拿起了碗，可都没怎么吃下去，只是喝了几口汤。没过多久，医生办公室似乎开了门，有几个医生从那个方向走出来，宋茜放下碗，起身朝办公室走去。拐角处，她抬头看见一个人正朝她的方向走来，那人黑色风衣，挺直的身影，长腿阔步，那长长的医院走廊在他身后像云雾一样渐渐远去，然后，她终于看清了他。
　　只是看着他，就已经泪流满面，她却恍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