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如伤痕吧 关注:14贴子:1,492
  • 7回复贴,共1

【完结】谢长留 BY 菖蒲 (好文 有点小小的虐心)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0


1楼2008-02-23 14:25回复
    长留传 
    骁骑将军,名长留。 

    昔孝宗皇帝长公主尚司空卞无穷少子仪,有锦娘。少豪直,敏,而好学,年十八,适忠奋侯谢标。后年余,忠奋以护国大将军大败北夷,拓疆九百余里。改号大平。是年,生长留。时上为东宫,观书嵌春殿,由是名之,并以故加宠。 


    骁骑少孤,上怜其孤儿孀妇,长以随左右,出则同车,入则同食。尝遇四月飞雪,民间有冻死者。乃以锦被覆长留,拥之同卧。盖以其年幼不耐寒故也。其宠若是。及承天命,爱逾人臣,显赫加於天下。 


    富田侯赵勤与京兆尹江礼恺素有隙,构以通敌,祸延九族。上方震怒,未有敢言者。江自虑终难辨白於上,遽令忠婢怀幼子自狗窦脱去。追购甚急。骁骑年未弱冠,闻之则曰:“吾闻‘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固不赦罪,乃及与稚子乎?”纳之府中。富田以禁卫围第,大呼:“我奉上谕,君欲复为江氏耶?”骁骑出,拔剑斫地,肃然曰:“长留固愿以身存江家子而不可得。”富田不敢进。围之,三日不出。使报上,上叹曰:“此天欲存之!”竟发有司重问。终不以一言加责。由是高义之名遍传天下。 


    东里小儿歌曰:“五陵世家,莫如一谢。谢家长留,名冠京华。” 


    稍长,则风流内蕴,有林下风度。尤善骑射。江东名士李竹溪,与忠奋有旧,尝盛赞之,曰:“长留为人雅致,率真直肖其母,胸中甲兵更胜其父。” 


    后因言语得罪,幽於白水。无何,亡。辞庙堂之高,戏江湖之远,莫知所踪。 


    十一年,北寇南犯。骁骑游於河套,遇流民,感而从军。 


    大将军裴章,赵括辈也。初一交战,手足无措,而致令死伤者众。骁骑幸而得保全身,返,则语同袍:“不忍中原子弟送於竖子手。”持剑直入中军帐中,出上向日所授金牌示之众人,曰:“谢家长留,奉命来代裴将军。”即缚裴章,迟则恐变,遂矫诏斩之。既而选精卒六万余人,出玉门,战於黄野,克。 


    震动天下。 


    上赦其罪,而欲再行封赏,不可,奏曰:“臣少而冥顽,无寸功於社稷,托父荫以自荣。长辈或以长安君之事说臣,亦不以为然。及至辗转流离,方知民生之艰难,而耻昔日之所为。且重罪之身,敢以一己之私利坏国家之伦常乎?” 


    上曰善,减赋三分以利民生。 


    初,长留以矫命领军,大破北军,名震朝野,赐号骁骑将军。以善战故,累功至於定远王,封五十城,禄万石。屯兵塞上,北夷恐惧,以有长留故不敢叩关而犯者,凡十二年。 


    万统二十三年,有小恙,不顾,由是沈重。 


    后大渐,上亲往视之。车辇迟,恐成永诀之恨,自驰往。至则殁矣。问之左右,皆曰,骁骑自知不起,乃凝睇东望,呼上名而终。 

     

     

     

     

     

     

    我的名字叫长留。 


    谢长留。 


    谢家长留,名满京华。 

     

     

    圣朝开国一百余年,圣宗、太宗、孝宗,接连三代君主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到如今四野升平,百业共兴,真真是铁铸的江山。史书上说的“太平盛世”怕也不过如此罢。 


    我出生的那一年,圣朝大军大破外族联军,乘胜向北追击了二千余里,九百里明媚的塞上风光一并归入了我朝的版图。打了大胜仗,战功彪炳的靖北军元帅、世袭一等忠武公、护国大将军谢标,就是我的父亲。也是那一年,孝宗皇帝改元“大平”,史论“大平之治”正式接开了帷幕。 


    大平十三年七月癸丑,孝宗驾崩,年方二十的新帝登基,改年号万统。 


    屈指一算,如今已是万统七年。 

     

     

    “长留!” 


    “长留!” 


    作噩梦的时候,常常会看到那张英挺得让人痛恨的脸,一迳的靠过来,死死地盯著我看,然后猛的咧开嘴一笑,气定神闲—— 


    “这小孩子真俊!就叫他长留吧!” 


    周围一片人声,轰然叫妙。 


    我照例骇了一跳,睁开眼睛,他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奏折堆里。 


    “醒了?”他头也不回的问。 


    这家夥,知道我醒了,为什麽看也不看一眼?新愁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我先颇有气势的斜瞪他一眼——可惜他还是不看我,白白浪费了一记卫生眼。换一种斗争方式,我恶声恶气的开口:“可恶,我为什麽得叫这种名字?”


    2楼2008-02-23 14:26
    回复
      我笑:“原本有一点的,不知道为什麽,现在突然暖和了。” 


      他也笑了笑,移近我,一只手环住我,一只手慢慢拨开垂在我脸边的头发:“今天下了诏。柳家的女儿,你觉得怎麽样?” 


      “无所谓,你觉得好就行。” 我睁开眼睛,没想到他正笔直地看向我,吓了一跳:“怎麽了?” 


      重华笑著摇摇头:“听说柳丞相宴客没有请你?还没进宫呢,倒先开始立威了,他大概忘了,他女儿还不是皇后呢。” 


      他的眼神丝毫没有游移,精确地命中我的眼睛。像要把我看穿一样的视线,慢慢的灼烧著我——:“没关系,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何苦多事?柳丞相知道了更要恨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勾住他的脖子坐起来,覆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了下去,没有人去管。我只是看著他,追逐著他的唇线,然后冷不防吻上去。 


      喘息相闻。 


      重华急切的叫著我的名字,他说:“长留,我保证一切都会和现在一样!”他还真敢说。然而够了,我知道我一定会相信他的。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还真是千古名训! 


      柳丞相陡然捞了个国丈来当,浑身骨头都轻了好几斤,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我猜他是惊喜过度导致头脑有些异变,加上大婚的细节自有专人准备,劳动不到他头上,日子过得有些无聊,决定要摆摆威风。只可惜柳大人平时谨慎处世,混迹官场二十余年居然一个仇家也没有!连想杀鸡儆猴也找不到目标,啧啧,真是失败!可怜他白当了这许多年的官! 


      然而,演戏没有对手就会无聊,打架没有对手就会了无生趣。既然基於这样的理由,他找上我也就没有什麽奇怪了。毕竟我的后面是以卞无穷、李裕为首的一批老臣,还有众多的武将。更重要的是,以往朝野上下只知道有长留,而今,却有了正宫皇后。 


      下了朝,迎面撞上柳丞相,还有几个穿著上三品朝服的“随从”。柳丞相眯起眼看看我,打了个哈哈:“小侯爷,真是有缘啊!”——废话,同朝为官好几年了,这会儿感叹什麽啊?我也假笑:“国丈近来气色不错。”他拈著胡须:“唉,大婚近在眼前,天天忙得头昏脑胀,小侯爷是在开我玩笑了。对了,那天请客,办事的人糊涂,忘了给小侯爷送帖子过去,我已经骂了他一顿了。改天有空,我在寒舍摆酒,就专请您一个人!”我说:“那可不敢当!” 


      各怀鬼胎,相视大笑。 


      “小侯爷千万别客气。过几天小女进了宫,一切还指望您多多照顾呢!” 


      ——他怕是不知道皇后的宝座那天夜里差点换了人,居然如此跋扈。 


      “这是什麽话,我才要请大人在娘娘面前帮我多多美言几句哪!”我笑了笑,回身便走。 


      刚走了几步,他在背后大声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千古不易!小侯爷就算做得龙阳君,只怕皇上做不得魏王!” 


      猛然住脚,据说龙身上的鳞片不容任何人触动,这一句话恰恰批到我的逆鳞,我怒不可遏,恨不得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扇他一耳光!


      6楼2008-02-23 14:28
      回复
        最后总算是忍不住了,忘了是什麽事,反正在朝上,我当著百官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丞相大人半边脸立刻肿起来,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他愕然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愤怒得连一丝力道都没有:“谢大人,你……你竟敢……殴打朝廷命官?!你……” 


        他身后那群狗回过神,纷纷惨叫起来。 


        “忠奋侯竟敢在朝堂之上动武,陛下,居心叵测,不可不察!” 


        “陛下,谢长留殴打朝廷重臣,侮辱皇亲,不重重惩处无以维护朝廷尊严!” 


        “陛下!还请陛下严惩不贷!! 


        “陛下……” 


        曾祖父煞白了脸急急踏前一步,跪倒在地:“长留年少无知,臣教导无方,以致犯下大错,还请陛下开恩!老臣愿一力承担!” 


        一群老臣也都跪下求情。   


        有什麽好吵的?有什麽好闹的?环视四周,偌大的殿堂上,就只有我,还昂然独立。 


        龙椅上那人,看不清表情,沈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忠奋侯,还不快点给丞相大人赔礼道歉。” 


        柳大人半边脸还是肿的,却已经有些儿得意的样子。曾祖父和一群老臣却频频向我递眼色,焦灼无比。 


        鸦雀无声。 


        都等著看谢长留如何应付。 


        我冷笑一声,慢慢开口,务求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辨——我说:“长留一生,还不曾如此快意过!” 


        一阵巨响,重华猛的站起来,大手一挥把御案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那声音重重的击在我心上,引起一阵颤栗。抬头看看重华,十年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盛怒的表情!一直相信他爱我,一直相信他会因此包容我所有的顽桀……但,突然有点不敢确定…… 


        “你以为这是什麽地方?天子明堂,岂容得你无法无天?!”他咬著牙开口,声音低沈得让人不由得发抖:“朕,要你马上向国丈赔罪!” 


        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尽,下意识的攥紧拳头,这才发现原来指尖早已冰凉得自己都心惊。朕?国丈?明堂?一阵昏眩,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晃动著,竭尽心力才勉强站住,目光漫漫掠过曾祖父、柳丞相等人,著落在那个人身上,那样严厉地看著我的,可还是我的重华?那样的柔情蜜意,那样的私心相许,那样的旖旎春光,原来都敌不过一句“天家尊严”! 


        假的…… 


        都是假的…… 


        我的风光,原来只到今日…… 


        也罢,这些,我统统都不要了。 


        我灼灼地看定他,笑:“你好——!”转身就望外走。 


        “你要去哪儿?!给我回来!” 


        我只是大步流星的走,头也不回,有两个侍卫想要拦住我,被我一手一个远远扔了出去,长戟落在地上,闪著白色寒光。除此之外,一片干净。 


        推开门,沈江看见我吃了一惊:“小侯爷?” 


        “我想喝酒……” 


        他愣了愣,点著头:“我这就去拿。” 


        “不必了”,我拉住他:“我想喝你家乡的花雕。” 


        沈江的家乡是一个叫迷津的地方,不远,骑马两天一夜就到了。 


        小小的镇子,贴地卷过的疾风,连天都是昏黄的,无端的萧条。迷津是一条河的名字,不大,但是湍急而汹涌,就像坐在街边那个无名老人终日不离手的胡琴,悠悠儿的一线牵著,渺渺的荡著……渡口有一片海棠,明艳动人,和沈江离京后莫名生动起来的年轻脸庞一样,都原不该是属於这里的东西。一般出现得突兀。 


        但我还是看得目不转睛。 


        那家小酒铺就在街尾,走不到百米就是渡口,据说当垆的老板娘没嫁人那会儿也算得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去了才知道,原来那里的花雕,比那天晚上喝过的更烈,更辣。从早到晚,我和沈江都各自抱著一坛酒,有生以来不曾喝得如此畅快淋漓。喝醉了就俯在桌上一觉睡到天亮。老板娘也怪,只管收桌子关门,只当没看到店里还有两个酒鬼。 


        第三天,沈江问我:“小侯爷,你……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我顿了顿,正不知道如何答他,邻桌传来压低了的苍老的笑声。我回过头,那人戴了一顶箬笠,随随便便披了件蓑衣,一壶酒,一个杯,自斟自饮。 


        “啊,是渡口的艄公。”沈江小声告诉我。 


        我一挑眉。 


        那人拿筷子敲著酒杯,用走了调的沙哑嗓子唱起来。 


        “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发白花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唱完了,抬眼瞪著沈江:“自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何预卿事?还只管问个不休!真是叫人扫兴!” 


        又斜眼看著我:“有美当歌,有酒且醉,才是好男儿!来来来,我敬你三杯!” 


        说完了,自己抬头连干了三杯,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径自走了。 


        沈江的脸微微的红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山林之远,却也不乏高人,想必也是伤过心的人,才知道伤心时最难得就是片刻安宁。 


        一阵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近,整个小镇都在那马蹄声中微微震动著。我收了笑——就知道他一定不放过我。 


        几百骑人马把酒铺团团围住。穿的都是禁军服色。重华一身月白锦袍排众而出,我眯起眼睛,忍不住看得入神:马上那个男子,气宇轩昂、英俊挺拔,如此光彩夺目!——他,曾经,是“我的”…… 


        沈江吃了一惊,还是直觉地挡在我前面:“小侯爷,这是怎麽回事?” 


        重华看著我:“他已经不是小侯爷了!” 


        言简意赅。 


        我冷笑:“这样劳师动众,不知道皇上用的是什麽理由?” 


        他不答话,阴著脸翻身下马,走过来,一巴掌甩在沈江脸上,头也不回的吩咐:“拉下去!” 


        “谁敢!”我大喝一声,抢上一步。 


        “谁敢?”他往前一步,抓住我的手,写满怒意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睛:“朕贵为天子,处置一个小小的侍卫难道还要你同意?来人!拉下去!” 


        看著沈江被推到一边跪下,我气急:“你想怎麽样?” 


        “你说呢?”他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一想到你居然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8楼2008-02-23 14:29
        回复
          我起身离席,慢慢走回去,直到他们的喧哗声全被夜幕遮掩住。停下步子,此起彼伏的虫鸣细细地响著,牵引著稍远处的蝉噪。初夏,向来是我最爱的季节。小时候,常玩得忘了时间,入夜后,嵌春殿里里外外就满是提著宫灯到处找我的人。怕被那些什麽宫女太监侍卫奶娘的,罗里罗嗦的念上一顿,只好继续躲下去,直到听见重华的声音,这才一跃而出,得意洋洋地躲在少年身后,只等他说:“长留,又玩疯了?……饿了吗?我一直在等你呢。回去吧!……” 


          “长留。” 


          我抬起头,重华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了前面。 


          “回去吧……” 


          “啊。”我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跟在他身后。 


          重华一路都没有说话,进了门,还是先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坐下来。 


          “长留,你怪我吗?”半天没说话,一开口就问得突兀。 


          我不作声,只是看著他。 


          他默然一会,继续说:“我知道你怪我。但你说我又能怎样呢?柳丞相再有什麽不是,他好歹也还是国丈啊,当著满朝文武的面,你就给他难堪,你要我怎麽收场?我急急忙忙地赶去嵌春殿,结果发现你居然跟沈江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吗?那几天,我到处派人去找,我好怕……怕我再也找不到你,怕你真的跟别的男人走了……我没有一天睡得著觉,连水都喝不下去,什麽都不做,就只是等你的消息……我不要你恨我!长留,你知道吗?” 


          我不带一点语气地开口:“我不恨你,也不怪你。” 


          重华有些惊疑,不太确定地叫著:“长留……” 


          我对他一笑:“只是有些事,以前不明白,现在我懂了。比如说,以前我总以为字字句句一旦说了就是真的,其实,能不能信守很多时候都要看时机和条件的,所以还是不要当真的好。很简单,但事不临头,往往是不会明白的。所以,这次如果换了是我,我也许也会这麽做。我不怪你。” 


          “长留……”重华喃喃地挣扎的开口,他的表情痛苦而焦灼,有纠葛著的憾恨和细微的绝望:“你还爱我吗?” 


          爱? 


          不爱? 


          这倒著实难住了我。 


          逡巡著无法开口——我细细地想著,在脑子里把十年的时间一天一天地数过来,我们的恩怨情仇如此简单,他要的结果,加加减减几个回合便水落石出……但,要不要告诉他?暧昧不明的前尘,或是水落石出的尴尬与萧瑟,究竟哪一个比较从容?还是,两个人都在求一个明白?我有点迟疑…… 


          也是,从来意气风发,如今了断,也当爽快! 


          “你知道,我从不自欺。所以我不瞒你。” 


          “我还爱你。只是这里——” 我拉起他的手,按在心口的地方,对他一笑:“已经荒芜了。” 


          重华的双肩渐渐颤抖起来。他猛的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我叫住他:“长留不能找回荒废了的韶光,只求皇上能还长留自由身。” 


          他停下,默然了许久才轻声回答:“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不许你离开!” 


          等他去得远了,我冷笑一声,慢慢阖上门。只要他在——他总是这麽自信!於是想起那句“重过闾门万事悲,同来何事不同归。”我猜大凡人间佳偶、齐眉爱侣,不是生离便是死别,反正总也逃不过这一天,要是真能有同来并且同归的那反倒是异数了。心有灵犀!心有灵犀!——一点灵犀莫非真够一世所用? 


          且容我爱他如风行水上…… 


          偷听了那些下人的谈话才知道,朝里虽然没什麽明显的变动,但曾祖父在这两个月里为了几件小事已经被当朝训斥了好几次,卞家上月新添的幼孙也没有依以前的惯例赐爵,可见是风光不再了。败落的势头明眼人一看便知。虎视眈眈的柳丞相倒是父凭女贵,风头正健。 


          夜半无人,我忍不住便暗暗含恨,早知道只有这几年的风光,一早便该好好恃宠而骄,一辈子有一次“狭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枉了此生。真是辜负了那几年青春年华! 


          我啧啧惋叹。 


          可惜现在再想,已是太晚。 


          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我日思夜想的就是怎麽逃出生天。“只要我在一天,就永远不许你离开!”——我才廿岁,风华正茂,如日当空,难不成真要一生困死在这白水?!我开始留意守卫换班和各处的配置情况,可惜自从那晚之后,白水的戒备森严了很多,我也不能随意走动,好几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出不去了?”我喃喃自语。——我在湖心水榭小憩的时候,向来是不许旁人靠近的,因此也不怕被人听见。 


          “要出去也不是不行。”一把清脆的女声陡地接上来。 


          “什麽人?”我骇了一跳,连忙回过头。


          10楼2008-02-23 14:30
          回复
            荒芜的古道,曲折一如人世婉转,久已没有人迹。我松开缰绳,放马漫漫而行,不知不觉四野都安静下来,天幕高挂,些些残月的清冷芒辉惨淡地笼罩。睁开眼,无边无际的草原高低起伏。我停在路的尽头,倏而有种原来天涯都已经尽了的错觉。 


            天下的路走到穷途末日,若不回头,可还有出路可寻?抑或明朝一觉醒来又有旁门左道? 


            惶惶不可终日。 


            转过身,江南的柳三公子在塞上的朔风中清澈地看著我。 


            我看定他,目光渐渐迷离——雪住的那个晚上,一抬头就看见他,一身的雪白狐裘都被火光映成红色,瑶林琼树,岩岩清峙,一时间,还以为是神仙中人……从扬州开始的天涯海角,才子词人白衣卿相,远远随在身后,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给我犹温的酒,吹一曲竹箫遮掩我的落拓……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名满天下的柳三公子?这样的形单影只,可还是当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我看定他…… 


            走到他身边。竹萧上一个“柳”字灼烫著掌心。“还给你。”我强笑:“早该还你的,今天总算完壁归赵。” 


            他不动声色,了然似的,却不肯伸手:“送给你的,怎麽可以拿回来?” 


            “我不要了。” 


            他的视线扫过竹萧回到我脸上,良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扔了它,烧了它,都是我甘愿的。长留,我做的,全是我甘愿,和你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 


            他和我、我和重华,原来尽是全无关碍,种种纠葛种种爱恨,却原来是各不相干!实在一早便该算个明白。还是他看得通透……谁的痛楚末了不是独自收拾,谁又能帮谁担待半分?…… 


            来日方长,还是各自好生保重,才有后续可看。 


            “往西三百里就是玉门关。” 我用尽全力对他粲然一笑:“长留此去上阵杀敌,情愿一生戎马,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柳三沈默著,他的眼、额、口、鼻都无端让我想起蜀中的雪地江南的春风,想起我错过了的,扬州明砀山的那一个月夜。几乎要以为风声里的寂静会海枯石烂,他忽而问我:“长留,你总是问我为什麽,你呢,你又是为了什麽?” 


            犹如旧案重提沈冤得雪,如影随形往事猛然被揭开画皮。我痛得来不及反应,连呼吸都停顿,而他的身影终究被夜色决绝地割裂。如此最好。今夜一过,他做回他的柳三公子,而我,已经做不成将军府前昂首立马的谢家长留。 


            月色正当分明。 


            我倒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闭上眼,舒展四肢。 


            “长留……长留……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麽你却不能长留?” 


            天南海北漫无目的且行且止山高水长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他那一问,他毫不遮掩困惑语气、那不死不休片刻光景,总在我最防不及猝的时候陡然驾临,反反覆覆,拼命纠缠,永不肯甘休。   


            ——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麽你却不能长留? 


            长留…… 


            长留…… 


            不过是万千名不副实中的一例。


            20楼2008-02-23 14:37
            回复
              荒芜的古道,曲折一如人世婉转,久已没有人迹。我松开缰绳,放马漫漫而行,不知不觉四野都安静下来,天幕高挂,些些残月的清冷芒辉惨淡地笼罩。睁开眼,无边无际的草原高低起伏。我停在路的尽头,倏而有种原来天涯都已经尽了的错觉。 


              天下的路走到穷途末日,若不回头,可还有出路可寻?抑或明朝一觉醒来又有旁门左道? 


              惶惶不可终日。 


              转过身,江南的柳三公子在塞上的朔风中清澈地看著我。 


              我看定他,目光渐渐迷离——雪住的那个晚上,一抬头就看见他,一身的雪白狐裘都被火光映成红色,瑶林琼树,岩岩清峙,一时间,还以为是神仙中人……从扬州开始的天涯海角,才子词人白衣卿相,远远随在身后,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给我犹温的酒,吹一曲竹箫遮掩我的落拓……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名满天下的柳三公子?这样的形单影只,可还是当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我看定他…… 


              走到他身边。竹萧上一个“柳”字灼烫著掌心。“还给你。”我强笑:“早该还你的,今天总算完壁归赵。” 


              他不动声色,了然似的,却不肯伸手:“送给你的,怎麽可以拿回来?” 


              “我不要了。” 


              他的视线扫过竹萧回到我脸上,良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扔了它,烧了它,都是我甘愿的。长留,我做的,全是我甘愿,和你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 


              他和我、我和重华,原来尽是全无关碍,种种纠葛种种爱恨,却原来是各不相干!实在一早便该算个明白。还是他看得通透……谁的痛楚末了不是独自收拾,谁又能帮谁担待半分?…… 


              来日方长,还是各自好生保重,才有后续可看。 


              “往西三百里就是玉门关。” 我用尽全力对他粲然一笑:“长留此去上阵杀敌,情愿一生戎马,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柳三沈默著,他的眼、额、口、鼻都无端让我想起蜀中的雪地江南的春风,想起我错过了的,扬州明砀山的那一个月夜。几乎要以为风声里的寂静会海枯石烂,他忽而问我:“长留,你总是问我为什麽,你呢,你又是为了什麽?” 


              犹如旧案重提沈冤得雪,如影随形往事猛然被揭开画皮。我痛得来不及反应,连呼吸都停顿,而他的身影终究被夜色决绝地割裂。如此最好。今夜一过,他做回他的柳三公子,而我,已经做不成将军府前昂首立马的谢家长留。 


              月色正当分明。 


              我倒在漫无边际的原野上,闭上眼,舒展四肢。 


              “长留……长留……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麽你却不能长留?” 


              天南海北漫无目的且行且止山高水长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他那一问,他毫不遮掩困惑语气、那不死不休片刻光景,总在我最防不及猝的时候陡然驾临,反反覆覆,拼命纠缠,永不肯甘休。   


              ——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麽你却不能长留? 


              长留…… 


              长留…… 


              不过是万千名不副实中的一例。


              21楼2008-02-23 14:37
              回复
                十年踪迹十年心 
                 

                香是佛手。 


                皇家尊贵原属意龙涎,但不知何时起,还是爱了佛手。名字就先素三分,一丝儿清清淡淡如影随形,浑然无迹,幽幽地,直入心底,别有一番追魂摄魄滋味。 


                在他折上漫漫写上:“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一字一句,一笔一划,漫漫写去,力透纸背。殷红的朱砂御批,夹杂在家国天下事间,写在社稷苍生之中,永夜寂寥入骨相思也就一并浮荡其上…… 


                放了笔,却又是怃然了。 

                 

                 

                七岁那年,知道世上有山名长留,长留,那以后就是他的名字。犹记得那天,父皇牵著他的手走进嵌春殿的情景,从此便是十数载光阴晨夕相对。虽是天子,但,江山自有姓氏,天下岂能真为我一人所有?我以为,终此一生,只有那个人,会是我的。 


                直到有一天,他终於还是浪迹天涯去。 


                留君不住从君去。 


                他走的那个晚上,我独自坐在嵌春殿,青玉灯明明暗暗,远远听著渐起的喧哗声,忽而忍不住失声恸哭…… 


                ——我为你取名长留,为什麽你却不能长留? 


                清平盛世,许多心绪只向暗中折磨,一个人在心里兵荒马乱地想著他。是谁说破愁须仗酒?总是更深时分,一盏灯,一杯酒,心心念念都是他从容一笑…… 


                终於一意孤行点了裴章做大军主帅。老臣们的折子一份接一份递上来,一份接一份,都被我笑著扔开。他们要的是江山,而我,我要的,是长留。输了,不过是这个天下;赢了,我便找回他。既是一身伤心留不得他,那我便不要天下,来换他长留。 


                他终是回来了,而我终是没赢。 


                一年一次,我问他:“你为什麽不肯回来?” 


                一年一次,他笑著答我:“我已找到我的地方。我要你作个旷古绝今的圣明天子,我要保住你的江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要助你开承平盛世……” 

                 

                 

                香是佛手。 


                人是长留。 


                细细算来,又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花月记 

                 

                 

                你知道什麽是风流。 


                你知道什麽是相思。 


                便是捻针采线伴伊闲坐,也都是空的了。 


                她如今果然姓了柳。镇日只坐在窗前发呆发愣,或是做些从来没甚用处的女红,正对著,就是一园子迷眼的春花,她只是看著,再找不到一首诗一句词来应景。长相厮守,终究磨平了女子的年华。 


                “伤心岂独是小青。”世间的痴儿女,何止她一个?怕就怕,半生泪尽,到头来还是一个“散”字。“散”——她曾经也是怕的,但如今,她怕的,就只是一个“拖”字。 


                小儿子已经长到十四、五光景,开始背了人看《会真记》,恰恰的被她拿住了。她瞥一眼书皮,一时血气翻涌,自己已经是一辈子了,怎麽连儿子也开始看这劳什子的东西?!捧著含著好不容易养大了,不承望竟也是个多情的!…… 


                她恨恨地把书一丢,骂:“这是你看的?!看我回头不告诉你老子去!” 


                儿子张皇地退出去了。 


                到底还是不解气,她一回身,捡起书,撕了个粉碎。 


                虽说威胁了要告诉他老子去,却不知道那人管是不管呢……她怕“拖”,却还是一天一天死命地拖著,拖得精疲力竭,拖得满目疮痍,其间分分合合生生死死都已经有好几次,成了惯常,这倒比分合本身更让人寒了心…… 


                慢慢坐回去,小丫头们无声无息地进来了,把一地的风流文字收拾得干干净净,脸蛋儿整齐,手脚也伶俐,只因二八年华就恁的动人……秋十一娘漠然看著,想她的如花年华,顾盼生风,却不也那般风光? 

                 

                 

                她最风光的年华,全部都抛在那条河边。 


                华灯流萤在暗香浮动的河里闪烁不定…… 


                临楼一瞥的惊鸿,眼波明媚流转,私底传递著的一方小笺,蝇头小楷暗通款曲,或是七步成的佳句终於惹来一笑,伴著咿咿呀呀的小曲流畅不息地上演。舞裙歌板,硬是压过了所有的人间风月…… 


                犹如腮畔的胭脂,无端的凄丽与惨烈,张扬的红,直烧上眉梢。 

                 

                 

                惊才绝艳—— 


                那一晚,轮到她。 

                 

                 

                先是几个小丫头走在前面,妈妈压低了的声音喜孜孜地传进耳里:“各位公子爷,姑娘这就来了!”故意在门口略略一停,一旁早有人挑起帘子来,秋十一娘就这样出场了。 


                已是一片惊叹声。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就只有他,视若无睹,兀自哺酒给怀中的女子喝,许久,慢悠悠地抬起头来,那一刻,真是静得可以!——他看定她,一笑,道:“果然是妙人!” 


                妈妈急忙赶上来介绍:“这位就是柳家的三公子了……” 


                柳三公子…… 


                秋十一娘一一地上前见礼,只是一双眼睛再没有离开过他。素日里见惯了江南江北的才子词人、公子王孙,狷狂的有,清逸的有,耿介的也有,却没见过这等人才。一向以为六朝人物只不过是扑朔的神话,没想到让她碰见他,亭亭的,举手投足,竟是谢家子弟的风度。 


                芝兰玉树。


                27楼2008-02-23 14:4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