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江水安流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
——《楚辞·九歌·湘君》
1. 湘水
“姚安流，这就是屈原笔下‘湘君’与‘湘夫人’司掌守护的地方吧，好漂亮！”十一长假，姚安流与发小令沅湘同游湘江，平素便对屈原颇感兴趣的令沅湘看见隐在这一片苍郁山林里的湘江，自然很欣喜。
姚安流在江岸驻足，望着四周染碧的山青，这里确实醉人。他向前走了几步，俯下身来，浅掬了一捧湘水，入手的是沁凉。看着映在手中自己清秀的脸，姚安流张开手，让水从指缝淌下，听着它们再次融入湘水的声音。直到最后一滴水珠也从指尖缓缓滑落，他才起身，望向远处看不见的湘水那尽头。呵，他姚安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了？湘水很透澈，他能看清水底下小小的鹅卵石。水面一抹赏心的碧蓝，这是天空的倒影么？
他回头，令沅湘正脱了鞋袜，踩着河边的小石，一步一步走到湘水中去。“姚安流，你也来吧！”把伸进水中的脚向上一扬，湘江的水随着她的脚上下翻飞，此时的令沅湘，脸颊染着淡淡的红晕，额上有几滴水珠，不知是玩闹沁出的汗还是湘江的水珠。姚安流没有注意到，他的唇角正一点一点向上翘。她果然很美呢。
夕阳渐沉，天色欲晚。不过多时，最后一簇光霞也投影在了湘江的另一端，半边赤色的天早已黯淡了，只余天弧那一抹幽幽的蓝，迎着湘江夜晚的来临。姚安流两手插在口袋里，身后跟着赤脚走在河滩上，手中提着两只鞋的令沅湘。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早了。姚安流回头看了令沅湘一眼：
“走快一点。”
“不要催啦，这石子儿硌的我脚有点疼。”
“那你干嘛不把鞋穿上？”
“我不想。”
“……”
待回到居住的小旅馆，黑夜已完全降临，只能在一片黑暗中听见几声虫鸣，夜空上的星却被衬得很亮很亮。没有急着入睡，两人靠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看头顶离自己似乎不过咫尺的星空。令沅湘难得地安静下来，她单手托腮，头微微向上仰，娴静地看着夜幕上点缀的小小星辰，这么安静的她，不知为何，使姚安流想起了古画中典雅的仕女，就像……湘夫人？
轻轻戳了姚安流一下，令沅湘问：“你说啊，湘夫人能没有与湘君相见，是算幸福还是不幸福呢？”
什么？姚安流愣住了，反问：“未能相见，也算幸福么？”“嗯。至少，她有自己喜欢的人，而心上的人又喜欢自己，这是幸福啊。盼望与喜欢的人相见，也算幸福吧。等待湘君的那些时间，难道不幸福么？”令沅湘的声音很轻。姚安流感到有些疑惑，偏过头，想看看令沅湘，她却不着痕迹的把头转过，目光涣散迷离，只是看着天幕上的繁星。
“我要去睡了，晚安，姚安流……”转身，对着姚安流浅浅地笑，她走回自己的房间，良久，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才在姚安流的身后响了一下。是自己听错了么？关门声后，她好像微叹了口气。真是，她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和“多愁伤感”这个煽情的词搭边呢，一定是听错了。姚安流随便想了想，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早了。
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令沅湘收下脸上的笑容。果然，他还是不懂，这样，我又怎么能幸福呢？湘夫人，我该是羡慕的吧……怎么了？心里忽然很苦涩，令沅湘怔怔的望着窗外的一弯残月，它倾洒的光华倒映在女孩的眼中，那一泓月光，有点像谁的心泪……

1. 湘夫人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这是什么声音？是谁在轻声吟唱屈原的《湘君》？姚安流努力想使自己睁开眼，却浑身乏力，使不上劲。“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姚安流眼前忽然一片明朗，看到的却是湘江，他站在江心的一叶桂舟上。
这叶小舟，船头雕刻着飞龙，薜荔的叶做船帘，蕙草做船帐，在错杂的蕙草间还有几朵淡黄的小花，散发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这就是著名的零陵香吧，姚安流这样想。背对着他的婢女摇着香荪饰的船桨，那兰草做的旗，让他有些熟悉。对了，“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这不是《湘君》里的诗句么？
不对，自己明明在江边的小旅馆睡着了，又怎么会来到这里？他转身，眼前是一个古装女子的背影。她身着一身长裙，素白中微微带些堇色，淡雅又不失高贵。裙角是金丝的勾边，袖口绘着淡淡的芙蓉。一条浅浅的藕荷色丝带搭在双臂，随风轻扬，美轮美奂。头上挽一个小须双裙髻，上插几朵珠花，首饰不多却自为美，单看背影就可知道这一定是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平静无波的杏眼正对上姚安流的目光，勾唇轻笑。那一刹那，姚安流脑海中瞬间闪过白居易的诗句。笑望着女子：
“‘芙蓉如面柳如眉’，此句定是拿来形容夫人这般美人的吧。”
女子抿唇轻笑：“公子谬赞了。”是了，她果然是湘夫人。
出神地眺望远方，她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想必是即将见到心爱之人的喜悦。她这是在赴与湘君之约吧。涛涛江水上，却怎么也不见湘君的踪影，她面上似有焦急与担忧之色。良久，她微移了步，面色已变得苍白。湘君啊，我们不是说好在这里见面的吗？可是你为何失约？恐是你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吧。
“夫人，不要太难过。”姚安流看着满面愁予的湘夫人，不禁把关心之语脱口而出。
湘夫人有些诧异的回望了一眼姚安流，挤出一个微笑：“没有，公子多虑了。”
确是自己多虑了么？明明有的，失落的表情，苍白的面庞，甚至不易察觉的轻轻叹息……她确实很难过啊。姚安流想，脑海中忽闪过昨夜令沅湘有些憔悴的面容。怎么回事，怎么想着她了。
站在船头，湘夫人使婢女从船舱中拿出一支排箫，吹奏一曲。排箫的声音，响在桂舟上，回荡在江中，飘摇在天际。姚安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这一曲哀怨的思念之乐中的湘夫人。听着曲中悠悠的思情，不知怎么，忽然又想到了令沅湘。奇怪，她们本是两个人。是哪里相像么？

3．不相见
船一路向北行，就在姚安流沉思之时，他们已然到了洞庭。洞庭湖湖水如镜，美则美矣，入眼的却只有一碧波涛。望着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湖水，湘夫人的眼中，已经蓄了泪珠。没有他，景色再美又如何？
“你在哪里？我们约好的，可是为何你却没有来与我相见？明明约好的……”湘夫人的细语低喃，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一滴又一滴的泪，已从湘夫人的眼眶中滑落，姚安流似乎都能听到泪珠滴落在地的声音，就像湘江水珠的滑落声……
“夫人，不要太伤心，先擦擦吧。”身边的婢女看着湘夫人，递过一方罗帕。“嗯。”湘夫人接过，却只象征性的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止不住，更加多的泪珠又不停滑过她的脸颊。
放下罗帕，她转身，望向涔阳的方向。姚安流明明看见，她的双眼空洞无神，眼神涣散的让人不知她在看何处。怕是伤的深了吧。
止住了泪，船继续在前行。不过多时，湘夫人已寻遍了沅水与湘水，但这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湘君？呵，他又怎么会出现呢？望着自家夫人越来越苍白的脸，小婢女不由得为她轻轻叹息……声音很轻很轻，湘夫人还是听见了。一瞬间，湘夫人的双眼就又氤氲了水汽，一层，又一层……她想克制自己，瘦弱的双肩却不停的在发抖，与苍白得吓人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双唇。贝齿紧紧地把下唇咬得通红，似乎下一秒就会滴出血来。终于，一滴，两滴……泪水还是克制不住的流了下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承诺过的，他怎么可以不来，他怎么能不来！失约，呵，说着简单啊……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多少年，多少年未有见面，总算有了一个时机，他怎么可以不来，他怎么能不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是自己自作多情了罢……早该想到的，你没有空赴我之约的，早该想到的……
湘夫人的眉一点一点颦蹙着，她还是很美啊，只是憔悴了太多太多了……
全世界都静了，没有虫鸣，没有鸟啼，没有流水声，没有一切声音，整个世界好似就那女子一人。
湘夫人终于颓废地慢慢蹲下来。她双手抱膝，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她的面容。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湘夫人不停颤抖的双肩，证明了她是多么的悲痛。她现在，一定心碎了吧，一定被伤的很深，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啊。他，姚安流，知道湘君在哪里，他来了，只是与她错过了，可是，她不会信的。这只是一个误解啊……

4.等待
天色已暗了，船已靠岸。湘夫人起身，红肿的双眼，苍白的面庞，这还是那个她，是个悲伤的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湘夫人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唇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在笑？那是她的心爱之物吧。忽而，她毅然决然，把它扔进了涛涛江水中。下船，她拔下头上的珠翠，轻轻放在岸边，顿时，三千青丝倾泻而下，风轻轻吹在她声旁，飘逸的发，像一位仙子。呵。姚安流自嘲的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湘水的女神啊。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姚安流想，我想我知道她在干什么了。那是湘君送给湘夫人的玉玦，也是湘夫人的心爱之物，在心灰意冷之时，湘夫人把它投入了江水中。那些配饰，当然也是湘君送的。湘夫人，她确是可怜的。
湘君。湘夫人低头看着自己倒映在水中美丽又憔悴的面庞，心中暗念他的名字。湘君，你不念前情，还一次次抛弃我，不来赴我的约，那这些代表我们爱情的外物，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不再爱我了吧，我留着这些东西，没必要了。
坐在岸边的石上，湘夫人迷茫的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姚安流看着她，觉得这个动作似曾相识。是了，那个晚上，令沅湘也是用这样的神情，问他，湘君与湘夫人是否幸福，那时，他并没有回答，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和湘夫人是同类吧，都是守着一个人，都是握不住幸福。他知道令沅湘是为什么伤心，但他不想说破，也不敢说破，这样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吧。
天色又晚了，湘夫人面色慢慢红润起来，眉宇中又重新恢复了神采。她走到水边的草地上，采一捧杜若，递到身边婢女的手中。“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姚安流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实在撑不住，他闭上了眼。
身体轻飘飘的，好似在飞翔。耳边只有呼呼风声，风声中，似乎有湘夫人吟唱《湘君》的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空谷中传来，又像是另一个空间……

5.后会有期
“啾，啾……”鸟的啼音？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的手表，姚安流奋力睁开眼睛。呀，8点了！瞬间清醒过来，姚安流手脚麻利地穿上衣服，待洗漱完毕打开门，抱歉地看着面前一脸怒气的令沅湘，看她眉宇间的隐忍，怕是等了多时，就快发作了吧。
“你怎么搞的！都8点了，8点了耶！”令沅湘在他肩头上擂了一拳，“不是说好了每天7点吃完早饭就陪我去玩的嘛！”
难得的，姚安流并没有反驳她，只是淡然一笑，便自然地揽过令沅湘的肩，让她靠近自己一点。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僵硬了一下，姚安流偏过头，撩人的桃花眼正对上满面通红的令沅湘那似深潭般的眸，似笑非笑：“怎么，不喜欢么？”未待令沅湘开口，他便揽着令沅湘下了楼。
湘水，还是昨日那般美，平静无波。这回轮到姚安流叹息了。“沅湘，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湘君与湘夫人啊？”
“怎么会呢？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神话中的人物，怎么会存在呢？”还没有习惯姚安流如此亲昵的称呼，令沅湘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红潮立马又一点点浮现出来了。
还是望着湘水，站在江畔的姚安流似乎想一眼看见湘水的水底。忽而，他转身对着坐在石上的令沅湘笑了一下。怎么？这个场景如此熟悉，湘夫人也是这样坐在一块石上，但她是黯然神伤的……姚安流脸上的笑只凝固了一下，就重新洋溢在脸上，向令沅湘走了几步，把她从石头上拉起，双手握着她的肩。
“沅湘，看着我的眼。”姚安流认真地注视着令沅湘，被他这么盯着，令沅湘感到自己的脸又有点发烧，“我说，我昨天晚上见到湘夫人了。”
呵，你在开玩笑呢吧。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但令沅湘还是一脸“认真”的回答：“那，她和你说什么了？”
姚安流把手微微松了一点，望向湘江的江心，昨晚，那里有一只桂舟。
“她没和我说什么，却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姚安流的声音很轻。
“什么事啊？”
没有立即回答，姚安流忽然紧紧把令沅湘抱住。令沅湘愣住了，她的手有些颤抖，一点一点也攀上姚安流的肩。“她让我明白……”姚安流在令沅湘耳畔轻喃，“珍惜眼前人……”
“真，真的？”令沅湘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
“嗯。”
“那……我们在一起吧……”
“嗯。”
“……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个？”令沅湘把手松开，微低着头，轻声地。
“呵，我不是说了么？”姚安流轻笑，“我见到湘夫人了啊。”

6.她说
她说，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她说，那些流逝的时光，已经不能再回来了，不能再容我重新掌握，那我就暂且放慢我的脚步，在以后的时光里，逍遥，盘桓。
她说，我是时候该爱你了……

哭，在单机………………………………
艾特下~~~~~
@繁华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