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经年 笋心
从长辈的口述和自己的印象中,我最初是住在蕉城区的老宅中的。这里说它老,不仅仅表示着它是我过去住的地方,更是因为它透着的古朴和沧桑,这或许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的感觉,只是今天,才想起用词语来描绘。但是现在也不知道那栋房子归谁所有,也好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同学们有时会说我没有童年,我一下子辩不出来,思索了半饷,才慢慢想到:那个宅子可能就是我的童年吧?很老的木质结构,中规中矩的布局,似北京四合院一样的建筑模式,只是换了更加倾斜的屋檐,过去从没有怎么惊异于那四面环绕,中间开了一个大口的房子,可现在看来,鳞次栉比的大厦中,它却多了什么韵味的。
大门八扇门匾,可以拆卸,但确实不是我这种小孩可以随意挪动的。平时只开了一扇,供人出入,实则供人出入的小门还有两处,孩子间最爱寻找这种小门,等着下次在伙伴里炫耀知道了某某家的“秘密通道”而我家里的,自然是我炫耀的资本。
进了门有一个阴暗的弄堂,不过两米的宽度,一侧连着隔壁的商铺(母亲开过几年的杂货店,后来其他人改做小饭馆了。)另一侧是一条直通楼顶的楼梯,我第一次见就已经有好几处破败,好像随时会不堪重负地崩塌下去。那是我幼时既恐怖,又充满向往的所在,我在傍晚踌躇了数次却不敢进入的地方。有一次,在舅舅的鼓励下,我爬上了那里。任何人也没办法理解我的感觉,舅舅宽大的身体走在后面,几乎锁死了我的退路。夕阳昏暗的光线透过老旧的木头缝隙射入,更加诡异,弥漫漂浮着的烟尘呈现出完美的丁达尔效应,我只是浑身战栗着,却迈不出一步,舅舅却也不出声,也不让开显示出一丝允许我后退的意思,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可能就十秒,却感觉漫长的如同一生,像死过了一次一样,浑身都不再感到害怕了。然后,居然大步跨上了楼梯,它发出吱呀的叫声,我顿时又慢了下来,就这样缓缓到了顶,面前却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从侧面倾斜的墙面,可以看出已经走到屋顶的底下了。我回头望着舅舅,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了上来。我突然有些脸红,我怎么才能成为他这样的人?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楼梯,或许它已经塌了,但是我仍是对着它有些敬畏——我大概是从那里踏出自己的第一步的。
在往前走,就有一条长五米多的石板路,也不知是建房子时候就磨得光滑似玉,还是后来经过长年累月的打磨。反正我没少在上面摔跤。路的两侧是凹陷的水渠,而房子中间的口子就在这条路的上面,两条水渠加上一条路的宽度,正好又是五米,几近正方形的口子。大约是我七岁时候,水渠上扩建了一个洗澡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告别了在石板上光着洗澡的日子。任何事情都会改变,你永远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就像我在石板上一边打滚,一边等着大人将水泼到身上的时候,就不会想到现在可以站着淋浴。
再然后是大厅,前厅,后厅,两侧各一个门,左侧的好像不到丧事不会打开,孩提的我居然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不开门的问题,约定好了似的,我本能地躲开一个关着的门。直到亲眼目睹冰冷的尸体从那里移出,我以为那里关着的是一个魔鬼。心里却是知道的魔鬼是狡诈,邪恶的存在,可能是看了很多结局美满的神话故事的缘故。对臆想出来的魔鬼生不出一丝害怕的意思,只是冥冥中,自然地忽视。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后厅过去的小楼,那是一栋几乎独立于房子的小楼,明显是扩建的,是水泥建筑,正面爬满了白英,到了夏天,还有长出白色的小花,银灰色的水泥面,点缀着零星的白点,翠绿的藤蔓相互交织。到秋天,原本白花开过的地方,就全然变了一个样子,挂满红色的果实,我惊异于那艳丽的红,从小都没有敢去采摘一颗放入嘴里,只是每次经过时,总是静静地望上一会,偷偷和它述说我的心语。这就是我的记忆,把白英和小楼重叠缠绕在一起,难以分明。
小楼奇特的不仅于此,更是因为三层的高度,却整整两层是楼梯!回旋的楼梯通往最上的一层小屋。每次吃力的爬上去,我总以为自己是个英雄,爬上了天神的神殿,很快就和能得到真知和力量,这是我多年来仅有的幻想。可能还不是,因为那栋楼上,确实也藏着真知和力量。
楼上住着的是我的舅舅,那时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完全是我的偶像,正是他带着我探索我恐惧而好奇的存在,也是他带领我去体验生活的盲区。更是因为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东西,一切的一切,他都能用肯定不可动摇和辩解的语气娓娓道来。就像他创造了这些事物一般。而且他是那般健硕,除了白皙的皮肤不能显出他的体格,他的大腿和手臂,在年幼的我眼里,都彰显出无匹的力量。我总是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我突然想起了,我为何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房子外面的街道上奔跑。是因为我的舅舅,我喜欢不断地和他讲话,复述我一天的一切,然后慢慢变成和他呆在一起一整天的时间,直到没有事情可说,就叫他给我讲述他的过去。舅舅和我说他去过的地方,火车轰鸣的样子,大海的辽阔,天空的意义,一切美好的值得去追求的东西。我望着他的脸,不禁想起他“白弟”的外号,果然是白皙的肤色,很难让人联想到他还有几年在台湾和大陆紧张时期的从军经历,可他的描述让我向往。直到我真的站在东山岛海边,大海冲击着我的世界,才知道,他说的果然没错。我对他说过的话深信不疑。
我的第一本书,也是由他送的————《十万个为什么》按他的话说,是受不了我每天问那么多问题,可是有了书后,他回答的问题更多了。我很快就开始阅读中国古典书籍,先贤的话语,志怪的短文,均是舅舅书柜里的藏书,再后来我开始看名著,甚至于专科的工具书,我居然在那几年的光景里看完了整个书架里的书。这也正是我从没有与其他孩子一起游戏的原因,我母亲觉得我缺失了什么,但我却觉得因此获得了很多。
————指导老师(徐春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