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近与最远的距离
飞影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躺在这里。就好像从混沌初开之时起自己就在这里躺着了，全身上下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眼睛了，不过谢天谢地他还能看见，即使能看见的不过是个破败的小屋的残梁，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一缕缕的阳光透过破了口的屋顶照到飞影的身上，让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么一点点的温暖，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天气不好的时候无论是雨还是雪抑或是沙尘暴都会毫不犹豫的从那个他头顶的豁口漏进来残害他可怜的躯体。
真是悲哀的人生啊……
说到底只是这样躺着的话自己生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很悲哀但是这就是事实哦。”
很突兀的一个声音响在耳边，与此同时那一直困扰着飞影的呜呜的哭声似乎也跟着停止了一瞬。
飞影艰难的转过眼睛，用余光瞟到了旁边的人。
事实上飞影并非是一个人躺在这间屋子里的，他的身边一直有一个呜呜的哭声，那声音太过让人烦躁于是飞影连带的对于那声音的主人连看一眼这样的事情也不屑一顾了，——事实上对于一个只能转动眼球的悲哀的生物来说，视野也一样狭小得可怜呢。
现在那么声音不再哭泣了，这让飞影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突然的觉得如果不是一味的哭泣的话，那个声音也还算是动听。于是基于这样太过于无聊的好奇心，飞影第一次产生了“看一眼那个家伙”这样的想法。
这是飞影这无趣的生命中所见到的的第一个人。
“你说什么？”
“虽然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很奇怪，但是这样没有任何主动权的生活就是我们的人生啊。”
“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世界？”
“不过没有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也就不存在我们了啊。”
陷入了这样没有意义的世界没有意义的自己到底有没有意义存在的难题之中的飞影不再说话了，但那个声音却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虽然这个世界也确实存在可以自由往来的人，但更多的是像我们一样终其一生只是做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的人，——不过或许‘毫无意义’本身就是存在的一种意义吧。”
“你好绕啊，你脑子没坏掉吗？”
“这样的事情谁知道呢？”那个声音似乎发出了嗤笑的尾音，看在飞影眼里就变成了一副奇异的景象：那个一直都坐在他身边的人，似乎是在露出笑容，但眼泪却一直都没有停下。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哦，因为啊就如同飞影只能‘一直躺着’一样，‘永远哭泣’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了哦。”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头上顶着。”
……这么说来，飞影调高了视线，看到了对方头上也顶着两个字。
这么说来……
人生什么的，这么高大声的字眼我们这种不过只是一堆数据的游戏NPC根本不配去谈论好吗？！
啊啊，这个世界真是悲哀啊。
明明你就在我近在咫尺的身边，我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你，——这就是最近与最远的距离。

2.论NPC的自我修养
当听到脚步声，飞影知道有人进到这间破屋里面了。这是飞影所见到的的第一个被藏马称之为可以自由往来于这个世界的人，嗯，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玩家。
至于会有玩家光顾的原因，飞影也马上知道了，——藏马头上除了名字意外还多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样滑稽的景象飞影简直要笑出声来……如果可以的话。
玩家目不斜视直奔藏马开始与他对话。
“远道而来的勇士啊，请原谅我不顾您这一路旅途的劳顿，实在是有一件事非您不可。可以听听我那卑微的请求吗？”
“你这神经质的语气是闹哪样？”
“可以不吐槽设定吗？”
“……不可以。”
相较而言玩家倒是十分淡定的选择了继续。
“我这位可怜的朋友原也是同您一样是一位勇敢的勇士，但是正因为他的无畏与勇敢使他遭到了魔王的忌恨。那卑劣的魔王啊对我这位可怜的朋友施下了恶毒的诅咒，使他病厄缠身命不久矣……”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故事？”
“啊我也是才刚刚知道呢。”
“……那干嘛还说得那么声泪俱下。”
“所以说可以不要吐槽我的人生吗？”
“……不可以。”
“……远道而来的勇士啊，我已经再次等待了许久，如果您可以去打败那无恶不作的魔王，请将将那可以解救我这可怜的朋友的魔王的水晶带来吧，我将不胜感激！”
“原来还是个boss级的任务，这样一来似乎连自己如此悲哀的处境也不那么糟糕了啊。”
“原来你这么容易满足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故事一点感染力都没有嘛。”
“都说了这种糟糕的世界观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玩家依然非常淡定的接了任务，离开了。
“我说你这样一边念台词一边跟我说话没问题？”
“那你就不要一直吐槽了啊！”
藏马大概很想揍他一顿，如果可以的话。
嗯，如果可以的话。
绝对不会做逾越自己设定之外的事情，这就是作为一个NPC的自我修养。

3.有时候站起来只是为了再次跌倒
过了好一会刚才的那位玩家才回来，飞影看着他身上耐久掉了一大截的低阶装备内心里竟然某明其妙有那么点小激动。
“那可没什么好激动的。”藏马似乎又一次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对，与其说是被看透心思着完全就是读心类的神级BUG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
“待会你就知道了。”
玩家与藏马又进行了简单的对话，然后选中了自己，使用了任务道具。
大概一两秒的读条时间之后，飞影浑身被一阵奇异的光芒环绕，在那光芒中他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力量充盈到让他再也无法接受只是这样躺着，于是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他真的，站起来了，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自由了。
他抬脚踏了踏地面，他伸出双手在眼前活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看见藏马唯一不再哭泣的脸和那从未出现过的欣喜的笑容。
他自由了。
但是，你真是太天真了啊少年，明明你只是一个永远都只能按照写好的程序按部就班的NPC而已却还要妄图那根本就不可能的自由？
就在下一秒，那时间短暂得连藏马都还没有激情洋溢的念完那些既定的感谢的台词玩家还没有交完任务转身离开，飞影就重重的摔了下去，——与站起来之前相比连一个角度的转变都没有，真是令人绝望的摔倒姿势。
“这就是你刚才想要说的？”
因为任务还没有交接结束，此时的藏马还处在上一个时间结点的状态，也就是名为“欣喜”的状态，但那投过来的眼神却充满了悲悯。
飞影转过眼睛不去看他。
“所以说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不断的重复，……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啊。”
“……勇敢的勇士啊，请收下这微薄的馈赠吧，即使这些寒酸的东西与您刚刚的所作所为相比简直微末如同尘埃，但这是我唯一能给予的了。”
玩家终于交了任务转身离开了。
任务完成的音效结束之后，藏马也同飞影一样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就好像那些改变根本就不曾存在。
“你给了他什么？”话说能待在这种地方日以继夜的哭泣的家伙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吧
“并不是我给的。”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NPC。”
“NPC才不需要负责任。”
对于玩家而言或许可称之为一次性的邂逅，可是对于NPC才说却是千万次的重复中毫无差别的千万分之一。
以及，一定要正式的更正一下才好，“无数次的站起来再跌倒”这才是这名叫做飞影的NPC真正完整的存在意义。
“这样的跌倒方式，后背真的很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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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果数据也会磨损
“这样摔下去脊椎早晚会断的。”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反反复复的已经没有了去记数的欲望了，反正就是在某一次的跌倒之后飞影发出了这样的抱怨。
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一动不能动也跟脊椎断了的状况完全没差嘛。
那最起码身下的席子也该被磨得更光滑一些了吧。
但是就在刚刚飞影再一次倒下的刹那，他所看见的席子和最开始实在没什么两样。
简直就是，已经完全无法只是用无趣来形容了啊。
说起来最近来做这个任务的玩家也慢慢的少了起来，也再没有谁会完整的听完藏马所说的话了。
“因为大家都在不断的成长啊。”
“诶？”
“NPC能做的只是不断的重复，但玩家不一样，他们一直在成长，慢慢的高阶玩家会越来越多，新手会越来越少，而我们这样的低阶升级任务早晚有一天会被远远的抛在后面的。”
“干嘛突然说这样的话。”
“这是事实啊，一切都在改变，不会改变的只有厌倦。”
“藏马，之前在做什么呢？”
“之前？”
“在我之前，那个时候你就存在吧。”
“啊……那个时候啊，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
“嗯，就是走来走去，和外面那些家伙们一样的，走来走去而已。”
“那和现在这样，哪个比较好呢？”
“反正都只不过是NPC而已，并没有区别。”
“那你……厌倦了吗？”
藏马不再回答，透过破损的屋顶，一缕缕漏进飞影瞳子中的，是黄昏色的天光。
如果数据也会磨损，那自己的背部一定惨不忍睹，藏马也大概早就瞎了，外面一直在走来走去的家伙们一定不只是磨坏几双鞋这么简单。
因为数据不会磨损，所以他们可以一直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但是这样的一成不变会使人厌倦。
所以，厌倦与被厌倦，是对于数据来说，最致命的磨损了吧。

5.最后的眼泪
无论期待了多久，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的时候还是显得太过仓促。
一个高阶玩家带着一名新手走了进来，这种大号秒怪小号拿经验的模式已经屡见不鲜了。在交完了任务飞影又一次的表演了他的绝技挺身直立和一秒扑街后，正准备开始白眼目送的时候，大号忽然说：“后面都是些剧情任务了，你一个人去吧，我在这待会。”
于是小号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临走时仿佛自言自语般的，“时间不多了，要全部过完才行。”
“是啊，时间不多了。”仿佛是应和，又仿佛别有感慨，浑身散发着各种眼花缭乱的高阶光效的玩家顺势坐在了他们的身边。
“时候到了呢。”藏马忽然这样说。
“什么？”
“剧情迭代。”
迭代的话……现在的我们也许都将要不存在了吧。
无论是开始新的故事也好，完全不存在了也好。不管怎样，现在的“永远躺着的偶尔重复站起来又重新跌倒”的飞影，以及“一直一直在他身边为他哭泣偶尔会因为那瞬间的康复而展露笑颜”的藏马都即将成为过去式了呢。
这样想来，虽然曾经无数次的觉得无趣与厌倦，但是这样满是留恋的滋味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挥之不去呢？
“这一次，希望你能真正的好起来啊，‘可怜的朋友’。”玩家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飞影看着那张在各种高级光效的映照下几近模糊的面容，努力的回忆起了曾经曾经那个穿着破破烂烂装备的少年，那少年拥有一双真正属于勇者的眼里，那里面充满了好奇与希冀。
“原来我们就是为了这样的人而存在的啊。”
即使千百次的被跳过那冗长的连你自己都感到厌烦的对话，但哪怕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会认真的听你讲完那老套的故事，会努力的帮你实现愿望而不是为了那之后的奖励，哪怕自己变得破破烂烂也会带回你想要的东西，会跟你一样满是好奇与希冀的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奇迹……这样的话，哪怕只是数据的人生也拥有了无可替代的存在的意义。
“那么，明天见了。”玩家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时间到了。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呢。”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但藏马还是说了这样的话，还是那样即使在笑着也不停的流着眼泪的模样。
玩家的身影消失了，世界开始变得漆黑一片。这个世界马上就要塌缩成最原始的数据了。
“飞影啊……”
“嗯？”
“关于走来走去和一直哭泣哪个好一点的问题，……”
“你的答案？”
“虽然都没差，但是，能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错啦。”
“飞影，到了明天，即使我们还存在，这些事情也不会再记得了吧……”
“我会记得。还有，不要再哭了，虽然很想帮你擦一下眼泪，但是好像没机会了。”
“是吗……那，晚安。”
“嗯。”
最后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个永远触碰不到的人的温度。
嘛，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幻觉吧。
——END—
2014-9-20 3:0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