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曾说过,“这个世界很美,值得为之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七宗罪》片尾台词
凌晨被冻醒的时候,罗发现自己还趴在书桌上,台灯仍然亮着。他眨了眨眼,两眼都酸胀得有点模糊,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疼;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发现全是冷汗。他无奈地直起身,按摩着僵硬的颈椎看了一眼挂钟,4点24分。他最近总是在差不多这个时间点从噩梦中醒来。
罗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盥洗室。拧开热水龙头时那台老旧的热水器却没有反应,这才想起昨晚它又罢工了。更糟糕的是,家里的电话也出了问题,话筒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能捱到天亮以后再出门去找维修工。虽然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下用接近冰点的水洗漱是一种可怕的折磨,但职业性的洁癖还是驱使他咬着牙弯腰把水狠狠拍到了脸上。
皮肤接触到冰水的一刹那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牙缝里控制不住地蹦出一句脏话。深呼吸几次之后他才直起身,扯下毛巾盖在脸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一片黑暗,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远处的矿山轮廓,因为那里彻夜灯火通明,分秒不间断地为这个小镇带来滚滚财富。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钻井平台上巨大的机械臂在苍蓝夜空下依旧显眼,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也还是能听得那么真切。
罗讨厌这种让他长期无法入睡的噪音,但是他不能抱怨。对于这个镇上的原住民来说,这声音就像贝多芬的交响乐一般美妙,是给他们带来金钱、地位、权力与名望的天籁。
这个小镇的名字叫做DesolateTown,荒镇。它来源于这片几乎长不出任何作物和植被的、坚硬的黑色土地。原住民们世世代代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苟延残喘,却没想到地下蕴藏着上天的恩赐。自从几年前在山里发现稀有矿脉,仿佛从天而降的巨大财富一夜之间落到这个小镇,砸得人们晕头转向。由这笔意外之财催生的幸福感迅速膨胀到近乎不真实,就像一个成人世界的童话,飘满了色彩过于缤纷的肥皂泡。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居民们在利益的冲击下竟然没有被贪欲蒙蔽,他们聚集在镇长办公室签订集体协议,将矿山的所有权分给每一户原住民。这在当年几乎成了传遍全国的美谈,每一家报纸都争相把这条表现人间至情至性的报道加印在头条。
但是罗并不喜欢这里。自从两年前被调到小镇警局做法医,他很快就感觉到,在温暖友好的氛围遮蔽下,这个镇子的真实面目仍然像从未被开发过一样,蛮荒、蒙昧、冷酷。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将原住民们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仿佛一个无形的保护罩,让外人根本无法窥见其中真正的秘密。
罗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系上领带。镜子里的人脸色阴暗疲惫,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还有一头太久没修剪过的黑色碎发。作为法医他原本极其清闲,因为这个镇子上居民很少而且关系单纯,几乎没发生过什么重要的案子。只是近一段时间由于矿山规模急速扩张,开始陆续有下井受伤的矿工需要治疗,他便偶尔兼职给镇上的医院帮忙,工作也只是比之前略微充实而已。
但是看样子,这样清闲的时节快要一去不复返了。罗回到书桌边,看着昨晚熬夜写好的那份法医报告,以及另外两份资料盒里的卷宗。
半年内,第三宗意外身亡。
谁能说这不是上天的旨意?再沉重的黑幕,再严密的遮罩,再深藏的秘辛——或早或晚,总归会出现一个缺口,一切罪恶终将暴露。
他刚在书桌前重新坐下,外面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随即被人捶得咣咣响,伴随着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
“老大!老大你在家吗?”
罗再次看向挂钟,还不到5点。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第一眼就看到那顶深蓝色印着“PENGUIN”字样的帽子,果然是佩金。
“老大你没事吧?你家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斯摩格长官让我来接你出现场。”
“有新案子?”
“没错,而且这次绝对不是意外了!”
警车停在一幢独栋别墅楼下,周围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凌晨5点半,附近几座房子里已经亮起了灯。虽然所有的窗户都拉着窗帘,但罗仍然能想象出窗帘后面那些窥视的眼睛。
是啊,这样的场景多么熟悉。就在来到这个小镇的第一天,当他走在镇中心的街道上时,一些窗户被匆匆关上,另一些则拉上了窗帘。原住民们躲在窗帘后面,盯着这个外来的陌生人,揣度着他来这里的目的,计划着该如何蒙蔽他、误导他,将他排挤在真实的世界之外。
然后他们就从自家房屋的大门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一一向他伸出手,欢迎他来到他们的家乡,语气是那么温和谦逊,几乎就要让人忘记他们真正的居心。
罗站在昏暗的天空下,嘴角弯成嘲讽的弧度,呼出的热气在唇边化成一团雾。
“死者是这座别墅的屋主,目前是矿业集团的职业经理人。”佩金领着罗穿过警戒线,进入发现遗体的房间。“据他的妻子说,他昨晚有应酬没回家。半夜她被家里的异常动静惊醒,下楼发现她丈夫倒在别墅后门口,正在不停地抽搐。不过家里的电话线被切断了,她没法马上打电话求助。等她跑出门叫来医生和警察,他已经断了气。”
案发现场弥漫着呛人的烟雾,警长斯摩格咬着两根雪茄,正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尸体。看到罗和佩金进来,他劈头第一句话就问:
“你家电话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让罗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雪上加霜。他冷硬地回答:
“我不知道,昨晚它就坏了,话筒里没声音。那个点你让我上哪去找人修?”
斯摩格不满地啧了一声,起身让开位置。
“你看看这家伙。”
罗戴上胶皮手套,在尸体旁边蹲下,打开工具箱开始工作。佩金拿着笔记本,一一记录下死者的体态、衣着、发型、外伤痕迹、肛温、环温,以及初步推断的死亡时间和死因。
“初步推测,死者因快速吞食过量食物,内脏被过度撑大,挤压下静脉导致心梗死亡。初步推断死亡时间为凌晨3点半左右。死者手腕、手臂和脚踝处都有捆绑痕迹,身体有多处外伤,可能在死前遭受过虐待,也可能是凶手强迫死者进食所导致,法医参考意见为他杀。至于其他线索,要等回警局解剖过尸体以后再说。”
斯摩格听着罗的汇报,紧紧皱起眉。虽然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但凭借多年的治安官经验,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小镇上越来越浓重的诡异气氛。从五个多月前镇长夫人遭遇车祸身亡,到今天的这起命案,镇上已经死了四个人。他原本就不相信之前的三起死亡事件都是意外,而现在,他需要先判定今天的命案与之前那些事件是否有关联。
如果这是连环杀人案,那么今天这起命案无疑是重要的转折点。因为前面三位死者的死亡都被伪装成了意外,而今天这个案子则明明白白是蓄意谋杀。凶手改变了作案风格,说明他不打算再隐藏了。或许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公开挑战整个镇子,跟他们周旋到底。
他到底是谁?在这样凶残而狡猾的手段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