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近花木扶疏，俱被清辉笼罩，虽是夜深，神思却格外清明，聆得身侧动静，知晓是他出来，并不移首去瞧，唯觉一抹青色袍衣委落在旁边阶上，脚边那探入草径的石阶隐隐露出些薄苔，偶然风过，栏下的灯烛微微一摇，玉颊上的光晕也随着轻轻忽闪，一句沉声掠来耳际，还带着受了寒的浓浓鼻音，唉，果真是着了凉，如今心里恨他不顾惜自身，也恼他整日整夜不休不眠，可终归还是心疼难受，他真以为这身骨是铁打的不成。双眸一落，只动了动朱唇道一句“活该”，并未发出声儿来。]
[聆其发问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儿，才偏过螓首睇他一眼，努着唇儿把食盒往二人中间一摆。]
牛郎织女那些事且放一放，你从前得了风寒，说若是我熬的姜汤，便是喝个十海碗也甘之如饴，我今儿个给你熬了二十个海碗，你喝。
[说着拍了拍那食盒的菱花小盖，话虽是顽笑，但想起昨夜之事，面儿上仍是不露半分笑意，只微微绷着，抚了抚腕子上的一对白玉镯子，咬着牙儿又埋汰他。]
往后这天儿只会愈发得凉，秋雨秋霜轮番下，你若是喜欢，便天天儿淋着去，桃家的生姜多着呢，还怕暖不过来你的身子？你不疼自己，我也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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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朱唇微动，却不曾吐出音来，但也大抵知晓。她将食盒在中间一摆，噙着笑听她数落。她纤玉拍了拍食盒，教里头瓷碗一震，又不禁咂了咂舌。
她虽与我说玩笑话，面色却依旧绷着，朱红的唇也抿着。便将食盒朝边上一挪，不教它隔着我与她二人，又拍了拍腿示意她过来：
“ 昨天下过雨，就这样坐着小心湿气。从前你教风吹着一宿肩酸，现下怕你腿疼。”
她虽说着不疼，但要真不疼，梦落花的地界她不会来，二十海碗的姜汤不会有。而后才拿开菱花小盖，端出满满一海碗的姜汤来。虽然鼻子尚有些塞，但姜汤的辛辣味儿却是直扑而来。皱了皱眉，却仍是一抬手咕咚咕咚饮下。入喉便似烧一般，嗓子有些火烧火燎的，声也变得哑了一些：
“ 你熬的……我自然甘之如饴。你这二十海碗拎过来，沉不沉？”

不太巧？你只撞见了一回“不巧”，可我怎觉得，你身上“不太巧”的事比我多呢？
[话里有话地一通说，自人掌心抽回柔荑，只又一瞥阶前月色，只道还有件顶要紧的事得赶着办了，回头再与他细细“算账”，有些带戾的眼风狠狠一剜，便拿了灯笼离开梦落花，直往忆仙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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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桥宴起，笙歌阑珊。
独在坊中等到子时夜半，不等来人，也罢。不顾葭官儿以夜凉阻，掌灯手中，闲步临风巡过。
热闹也好，冷清也罢，不过是旁人的。
月色独好，我足矣。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玉蟾皎皎，红帐招招。瘦骨覆绒裳，素荑提红纱。仙履踏石径，侧耳闻笙箫。声若泉泠，寂夜回绕）
：兰月初七，愿君好眠。

（ 甘露救人亦害人，愁者肠断，乐者心欢。杯盏交错间，只消赏景，问却风流，又何需怀人念事呢。）
美酒香醇，也可别喝多了——

（ 暑夏里鸣蝉声长，与燥热的夜风相和，催入门庭市户，嘤嘤似泣。挑一盏绛色宫灯，火色影绰幽冷，娇语音儿脆，敲碎寂寥无边之夜，遥将天穹去。）
兰月初八，还请早歇

[自宴席归来，扶人臂弯行在身侧，前有流萤打灯照路，那抹皎月却渐渐失了颜色，被墨云遮住，须臾便觉有雨湿薄衫，沙沙扑叶，径旁一座方塘里，夏荷也倦，任由琼珠乱洒，浇得圆叶微抖，烟水满花汀。知近来天气不复平常，幸而备了伞，一同撑着延曲径至竺象池。梦落花的门廊下，收了伞，才抬柔荑覆他修额，眉山两聚，吴音嗔怪。]
你也知自己身上不爽快，何苦去应了那酒，阿姊哪里真要逼你喝了？
[待流萤先入里掌了灯，才携他一齐进门，顷刻雨势转大，蒙蒙雨雾有如一面巨大的屏山，将轩舍笼罩，与尘世绝断。他身上隐有一缕酒气散之不去，便取了酽茶来予他解酒，半趣半责。]
快喝了，我怕一会儿酒劲上头，你要耍起酒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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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筵席归来，路上却下起大雨来。索性小荷聪明，知最近天气不太平便备了伞。与她一道撑着回了竺象池，收了伞便将其倚在墙边沥着水。她温温热热的手覆在额首，语有嗔怪，笑去牵她手：
“ 你先前熬的姜汤很顶用，已经要大好了，不碍事。姨子虽说并未逼我喝，但我喝了她更高兴一些，我也高兴。”
她取杯酽茶来予我解酒，我也不去接，便笑嘻嘻就着她的手去喝：
“ 不过饮了几杯酒，哪里就能发起酒疯来，我酒品尚且也没得这么差……方才回来下雨，虽然撑了伞，但你可淋着没有？”

[素荑被人牵去，他也只是笑，好似真有酒力作怪般，嘻嘻笑着，暗暗睨他一眼，执盏在他唇边，待其饮去三分，才搁回案几上，掌心在他微微泛潮的衣袖上轻轻一拂，玉靥微仰，努嘴道。]
仔细风寒加重，看你还高不高兴！我又没吃多少酒，不怕雨淋。
[近他半步，纤纤身量顺贴人怀，侧首枕在他胸口，双臂扣过其腰际，窗外虽是雨声连绵不绝，室里却静谧一片，只细细聆他温息吞吐，花漏滴答，早前的一些不快之事，也已抛却九霄，蝶睫微微一落闭上眼，只有唇角翕动。]
人世佳期惟七夕，我看所言差矣，当是——人世佳期惟与你，这场雨，下得好，我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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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风寒未曾完全好，便也留了两幅药待用。走前嘱咐了流萤煎上，这会儿子便喊她拿来，又讨了些个蜜饯，只说方才酽茶太浓。
人柔柔倚在怀里，虽身上衣衫微潮，但亦不舍让她离怀。作势饮了半盅药汤，却不曾咽下，一托她颌教她玉面微仰，便覆了人丹朱徐徐渡药，而后捻过一颗蜜饯喂去。
“ 喝没喝酒与怕不怕雨淋是什么个关系？休要逞强。这药亦防风寒，便分你饮一些，防着你受寒。”
罢了才将余下半盅汤药饮尽，将汤盅搁于案上。稍一矮身，便将人抱起，随手一挥灭了灯去：
“ 这雨下不下，我可都没打算教你回去的。”

云霭只教人懂得，雨落得总是不合时宜的。
卷册的字行间恹恹沁了墨色，匍匐在窗边乱掉的花影里，痕迹蜿蜒辗转，揉成一段莫名的形状。借着云隙间筛下的光色，我想起来那日抚过的青冢，纸蝶焚烬，分明看去是怨恨的，多应阴雨霪绵，才是合当；却委屈了曦和朗照，没得伤了她蝶翼，还可怜安稳。
莞尔将着伞要往八景去，临了道上才觉，大或是李花唤来的霖露，才消却了昼里的燥。耳旁摩挲着掉落一叠翠影，叶尖零落的露水，赶着一阵风来尽碎成珠片，铺流满发水光。
那不正经的丫头，天晓得顽性忽而起来了，引臂去够枝头交叠的叶，摇晃抖落满树玲珑，沙沙谣曲掠耳，便仿佛童稚时候，格格地笑。眼见人折了段花枝，欲将簪去发上，眉眼消得教和风吹软了，却看她薄肩小送，跃着将那枝桠投了人院里边，吓煞一树的雀儿，蓦地惊唤了声，登时换了副眉颦柳蹙，作势捉她秀颈去，咬着牙骂。
：“好你个悖时砍脑壳的，你倒是猜这里边，有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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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将消未消，屋子里头搁置的冰块也不知何时消成一滩水渍，也懒得再差流萤置换新的来。抬手一推窗牖，微风卷了剔透银丝敲在窗棂。
案上置了烛台，原本因着天阴便点了灯，此刻却教细风吹得灯影摇动，有些晃眼。半起身欲将窗户阖上一些，却听得院子里头有些动静，便复一推，大敞窗户。
然而从窗此处并不得见院中全景，便拾了伞出去一观。院中并无人影，倒见一树花枝儿孤零零躺着，再仔细一听，院外传来女子嬉笑声，便俯身拾了那花枝，启开院门去，左右一观，便见院外树下立着一对儿娉袅身姿，不禁眉心微动。听闻她如今更名换姓，秦栀酒已是过去的事了。嘴唇微动，只低声念道：“ 青菀。”
彼时她与身边草儿闹的正欢，倒不知我就在一侧。将花枝一横在她眼前，掀唇一笑：
“从前你寻不着的地方，如今倒是误打误撞来了。可要进来坐一坐？”

我寻思着这竺象池幽隐，秦楼深欢如溺，至于静谧处，多应是无人之境；莞尔无心，疏枝攥着琼华空落，却教心思都明朗得多了，倒也是好的。她嘤嘤作势委屈得厉害，平素里教人啼笑皆非的主儿，较那梨园里边的伶儿演得还真；眉心颤上两颤，究竟是奈她不得了，索性朱缘一撇偏了视线去，见不着才干净。
却只这目色一瞥，睫帘里沾了些许颜色，被雨露折腾得惨败的缃蕊尖儿上，剔透蕴来半捧天光，刺目得很。恰眉叶蹙而复展的一诧，点漆稍凝，素骨微颤，仿佛霖铃了满身的凉意，这时分才沁入了髓。瓷节分明的腕，和着温醇如酒的韵调。
从前你寻不着的地方，如今倒是误打误撞来了。可要进来坐一坐。
——竺象池那儿的坊子虽然常空关着，但也并不意味着我不去。缘何不想见我。
：“我没有……”
我没有寻不着，也没有不想见。心头的字句辗转揉在嗓间，化了段喑涩不似常素的声色，稍纵入耳，眉梢忽地一紧，生生咽下将欲逸出唇齿的音节；螓玉乌漆抬望去，依旧是那般眉目映入瞳眸，好似他还是那阵能乱起波澜的风，那叶能荡出涟漪的柳，亘古未迁。
可时光堪堪莫给不得我半分教训，这盛夏的光景喜人如斯，便只容得将好的都刻进眉眼，至于烦扰，教枝梢的雀儿衔去了云端也好。仰抬澈目濯濯，鹂音如谷，在霖露间旋旋挽了个花儿，唱入眉峰。
：“你——你识得我。那你唤我一声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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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螓首一偏，鸦睫一抬，是一剪盈盈春水相送。将花枝在指尖转了个个儿，复抛到她身后小流萤的怀里去。不是不曾听见她先前唇边生生咽下的话语，只是她声色压低，我便也做不知。目光又在她身上囫囵打量一遭，然后笑道：
“ 识得，你是青菀姑娘。”
一掸衣袍，便返身朝院子里头慢悠悠的走过去，片刻转过头去看了看仍旧杵在院门外头的两人：
“ 我之前煎了一锅凉茶，正愁着余下许多倒了也可惜。你们来得正好，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