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太平天国天历
1.缘起
所谓太平天国天历，即是太平天国所推行的官方日历，由南王冯云山首创，后又由玕王洪仁玕略加修改，在太平天国二年正式施行，至太平天国十九年仍有太平天国余部使用。关于太平天国天历，史上论者颇多，有赞誉者，有讥笑者，莫衷一是。不管如何，太平天国天历如同天上的流星，划破漆黑的夜空，在历史上留下一线亮影，不妨一探究竟。
史记云：“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太平天国声言奉天命倾覆满清，“改正朔”无疑是其头等政治大事，因此，在正式起义之前，谅已着手准备太平天国历法了。太平天国历法由南王冯云山首创，似无疑问，现存的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十月所排定的癸好三年新历里，“前导副军师南王冯”排名第一，而本来排名在前的东王杨、西王萧却排在南王之后，说明太平天国天历为南王所定。那么，南王是在何时所创？按一般说法，是南王在桂平入狱期间所创，这个说法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觉得可能也有一些附会宣传的成份，历史上“文王囚而演易”的故事似为借鉴。太平天国既有立国之谋，其典章制度必然要预为谋划，而南王熟知古代历史天文地理，太平天国天历是首先要考虑的，断不会等到入狱后才去编制。王作新指控南王他们其中一条罪状是“不从清朝法律”，说明拜上帝教当时已有“反迹”外露，这是太平天国早期的“谋立国”的迹象。而在满清监狱里的恶劣环境下，同时入狱的卢六被折磨“病死”，冯云山的情况恐怕一样糟糕，即便冯云山有异常坚强的意志和心态，但编制新历的资料却是缺乏的，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当然，在监狱里，因为烦杂琐事比较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里，却是可以深刻思考某些问题，南王应该在监狱里对历法进行了深入反复的研究，并且可能想通了一些关键的问题，对太平天国历法的创建和完善有所攸关。综上，太平天国的天历应为南王冯云山所主导，谋划于太平天国起义之初，深思于桂平监狱，成熟于永安建制。

3.闰与斡旋
上面提到，由于日数总是无法调整，置闰就成为制历不可缺少的工作。阳历由于不用考虑月象，相对要简单些，而阴阳历尤其是中国的阴阳历，对月象相对重视，另外还要考虑天干地支节气等整合，因此显得尤为复杂。早在很久之前，中国已经利用冬至日的“冕影”来测定岁实，所谓岁实，即一个回归年的天数，古代值为365.25天，与现代精确值差11分钟，相对误差为十万分之二，到公元223年，后汉刘洪的“乾象历”采用了更为精确的365.2462岁实开始取代了365.25。定了岁实，另一个制历指标朔望月的长度，古人早已观察其周期介于29与30天之间，取其近似值29.5天，于是就定30天为大月，29天为小月，12个月后就是（6*29+6*30=）354天，这种月与“月象”是对应相符的，但实际上，如果采用这种朔望月的年就多出（365.2421988-354=）11.2421988天，3年后就多出33.7265964天，已超过1个月，若采用3年一置闰的方法，即每3年加一个闰月，那么30年后又会积累7.265964天，而且为了符合月象，每月的初一必须是朔日，显然，简单的大小月相间排历就行不通，更不可能像公历那样闰年加1日的方法来处理。
中国古代采用的是十九年七闰的方法，所谓十九年七闰，即在十九年中有七个闰月。这种闰周是中国古代取得的重要成果，大约发现于公元前五世纪六世纪之间，而西方于公元前433年才发现十九年七闰，他们之前所采用的是比较粗略的八年三闰的闰周。十九年七闰比较复杂，简单来说，19个回归年天数19*365.2421988=6939.6018天，19个日历年（19*12+7）*29.5306=6939.6910天，这样，实际误差是19年为0.0892天，190年后也只差0.892天。1900年后差8.92天，几千年后才为人们觉察出来。十九年七闰虽然也相对精确，但是排起来也是
相当繁琐的，而且2-3年一闰，闰年有13个月，事实上也是很不方便的，就拿今年的农历年，物候、气候与往年明显不合拍，对农事的安排也不便利，古人也有意识到这些问题，但祖宗所定之法，后人不敢轻易言改，所以流行至今。
太平天国创立之时，西方的天文学早已有了长足的发展，西方的公历也已比较精确了。南王洪仁玕他们或多或少地对西方历法有所了解，这对太平天国历法的制定是有所影响的。那么太平天国的历法究竟是阳历还是阴阳历呢？按太平天国所公布的历法，已不标注朔望等月象，所以算是一种阳历，但太平天国的历法中又保留了古代天干地支这些定年定月定日，又有24节气，并没有完全脱离古代的阴阳历，显然，太平天国天历既不同于西方的公历，又不同于中国古代的阴阳历，无疑是一种新历法，是一种创举。
上面提到，太平天国规定一年是366天，是源于“尧典”，按太平天国的说法是“太平天日，平匀圆满，无一些亏缺也。”，所以宁多不少，不取少的365天而取多的366天，为了追求圆满。然后定月数，大月31天，小月30天，显然已不考虑朔望月周期29.53059了，比阴阳历的大月30天小月29天多一天。实际上，由于抛弃了协调朔望月，使太平天国的天历类似于公历，相对而言却比阴阳历更为简单实用，而与世界潮流接轨。那么或许有人问，太平天国为什么不像民国或本朝那样直接采用公历，另保留农历？对这个问题，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实际环境，太平天国时，民众的思想非常闭塞和顽固，而且“正朔”这个观念根深蒂固，想施行公历无疑非常不现实；对统治者而言也只能用一种历法，其他历法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太平天国既要“改正朔”施行新历法，又要使新历法比之前历法更便利更与世界潮流接轨，就必须对旧历法有所扬弃，这应该是太平天国制天历的良好愿望。民国创立之时，孙中山于1912年发布命令采用公历，但记年不用公元，而用民国纪年，至本朝，1949年连纪年都用公元了，完全与国际通用的历法接轨，时代在变化，我们是不是应该理解太平天国在那个时候所作的尝试和努力呢。

由于太平天国规定天历一年366天，这样就比实测值365.2421988多了0.7578012天，10年就多了7.578012天，40年后就多出30.312048天，这就相当于天历一个月的时间了，同样面临协调问题。太平天国追求圆满无缺，忌讳减、缺等词语，因此，就用“斡旋”这个词语来解决。这是玕王洪仁玕所创，洪仁玕学识渊博，熟知古代历法，另外由于他在香港呆了一段时间，对西洋天文历法也有相当的了解（“乃在夷馆学习天文历数，是年返香港，仍习天文”），到天京后，为洪秀全所重用，主导太平天国天历的修改和完善工作。所谓“斡旋”，是指每第四十年定为“斡旋”年，把39年累计多出来的天数斡旋掉。
详细的方法见太平天国己未九年十月初七日天王改历诏：“兹据玕胞（指洪仁玕）等朝奏，天历永远高深，固非凡例浅识所能窥，而便民耕种兴作，亦属天情真道不可少。恳请每四十年一斡旋，斡之年每月二十八日，节气俱十四日平匀，令善有便于民。自四十年至八十年，一百二十年，一百六十年，至千年万载万万载，永远如是。每四十年一斡为总。朕业准奏。为此再诏，除却从前每四十年一加之诏外，继自今史官每年遵今诏，每四十年一斡，斡年每月二十八日，节气俱十四日，余俱照前例，每年三百六十六日，双月三十日，单月三十一日例，制造天历颁行。”
如此，可以算出天历年与实际回归年的误差。
40年回归年天数40*365.2421988=14609.687952
40年太平天国天历年天数39*366+28*12=14610
误差天数14610-14609.687952=0.312048
也就是说，每40年一斡旋后，天历比实际天象多了约7个半小时，400年后，多3天，4000年后多31天。当然，这个值比起古代阴阳历的十九年七闰的误差略为大一些，1900年后，农历误差8.92天，天历误差14.82228天。但是，每40年，天历只“斡旋”1次，而阴阳历则至少要置闰月14次，频繁的闰年给人们带来相当的不便，这方面天历的却折腾极少，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力求最大限度地“有便于民”。
下面统计对比一下40年天历和阴阳历的误差值。
天历第1年多0.7578012天
天历第2年多1.5156024
天历第3年多2.2734036
第4年3
第5年3.79
第6年4.55
7年5.3
第8年6.06
第9年6.82
第10年多7.578012
第11年8.34
第12年9.09
第13年9.85
第14年10.6092168
第15年11.37
第16年12.12
第17年12.88
第18年13.64
第19年多14.3982228天
第20年15.16024
第21年15.91
第22年16.67
第23年17.43
第24年18.19
第25年18.945
第26年19.70
第27年20.46
第28年21.22
第29年21.08
第30年22.73
第31年23.49
第32年24.25
第33年25.01
第34年25.77
第35年26.52
第36年27.28
第37年28.04
第38年28.80
第39年多29.5542468天
第40年（斡旋）0.312048天
阴阳历
第1年（取1901辛丑年开始）少365.2421988-354=11.2421988天
第2年少（365.2421988-355=）10.2421988+11.2421988=21.4843976天
第3年（闰五月）多365.2421988-（383-21.4843976）=3.7265964天
第4年14.9687592
第5年25.21
第6年(闰四月)6.45
第7年17.7
第8年27.94
第9年(闰二月)9.18
第10年20.42
第11年(闰六月)8.335832
第12年12.91
第13年24.15
第14年(闰五月)5.39
第15年16.63
第16年26.88
第17年(闰二月)8.1173796
第18年18.3595784
第19年(闰七月)-0.3982228天
(十九年七闰周)后面的19年即20-38年大致重复这个周期.
第39年11.2天
第40年21.5天
通过上面40年的数据对比不难看出，天历误差10天内的有14年，10天-20天内的有13年，20天-30天内的有13年；而阴阳历误差10天内的有14年，10天-20天内的有13年，20天-30天内的有13年。也就是说，阴阳历的十九年七闰和天历40年一斡旋在40年里误差情况大致差不多，但阴阳历却经历了14年次的闰月，占总年数35%，而多次置闰带来了相当的不便，而天历只一年次斡旋（比公历在40年里有10年次闰年也少得多），占总年数的2.5%，其稳定和简便的优点是相当突出的。当然，天历通过放弃了朔望月象而所取得的精确率与兼顾月象的阴阳历差不多，是其有待改进之处。关于天象月象的问题下面还要详细议。

6.未了的后话
历史翻到今天，中国已是全面通行公历，当然，农历也仍在顽强地存在着。打开
日历，在阿拉伯数字的公历下面，标著着农历的数字，节气、节日等，这就是所
谓的中西合璧。严格而言，无论西历还是农历，都不是最完善的历法，只不过是
大家约定成俗而已。中国迷信盛行，算命、占卜、择日、看风水等等，都离不开
阴阳五行、天干地支，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神灵的日子，这些都与农历息息相关，
这也是农历存在的一个重要原因。
太平天国天历，曾经一扫日历中的各种迷信，认为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是吉是良，
无有好歹，无需拣择，无所忌讳。这在当时鬼神迷信盛行的社会，的确是惊世骇
俗的。
太平天国虽然失败了，但迷信与反迷信之间的较量并没有停止，甚至还出现过几
次更大规模的扫荡。当年的满清，迷信淫祠盛行，已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朝
中及地方官绅播弄把持淫祠，甚至把淫祠变成压迫榨取百姓的手段。地方上，学
校倒不见有几个，而淫祠却遍地都是，而且修得富丽堂皇，香火鼎盛，人们沉湎
其中顶礼膜拜，而全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百姓却不能受到最基本的教育而沦为文
盲和半文盲。就拿佛教来说，一般较大的城市会有上百所，较小的城市里有几十
所，一个较大的村镇也有两三所，还不包括其他的名目繁多的神庙。正是这些数
量规模庞大的庙宇淫祠，养着一大帮无所事事之人，占据着大量的土地，很多还
要政府的财政供养，更为可气的，很多淫祠庙宇甚至想方设法榨取百姓、信徒的
财物。当迷信淫祠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遭到打击，所谓物极必反之理，这是
历史的规律。目前社会又显淫祠泛滥之象，历史是相当吊诡的，也是无情的，不
由不让人担忧。
太平天国在草创之时，就已制定了天历，必然会存在这个那个的缺点和不足。比
如，一年就偏差了0.756天，调整周期是四十年一次，前面的年份倒也不觉得，等
到四十年时已偏差一个月了，虽然调整周期长也有简便易记和稳定的优点，但偏
差却也是明显的。还有，天历采用节气建月，不用朔望建月，但毕竟朔望月用了
几千年，一下取消了朔望标注，这也是不明智的，应该像沈括说的那样在日历里
保留朔望日的标注，就比较完善了。当然太平天国政权毕竟才存在了十多年就失
败了，如果取得成功，天历会不会有所调整也未可知。
展望未来，由于西历和农历均非尽善尽美，历法仍会继续变革那是肯定的，太平
天国的天历，以崭新的面目曾经闪亮登场，既是历史的一页也是将来的借鉴。
在此文的结尾，谨向历法的先贤们及沈括、冯云山、洪仁玕等这些倡导及实践历法变革的先驱们表示致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