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题：《许诺》

1
她牵着我的手走在蒙蒙细雨中，手心里都是汗水，黏黏的，却冰凉。
我垂下头，看她。
这个女孩是我母亲上个月从孤儿院里相中的，秃头，一只眼睛极小，几近隐藏在那条细缝里的眼珠竟是红色。
她问我：“您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呢？”
“我家。”我平静的回答，“是我妈妈相中你的，我想她大概喜欢你。”
她不语，似乎更紧张了些。
走到最后一条大街上时，有熟人迎面而来，看到她，吓了一跳，问道：“这个小怪物是谁？”我将她搂紧，淡然回答：“她不是怪物，她是我妹妹。”
我感到怀中的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松了下来，这一句话仿佛一个正式而庄严的许诺，许诺了她从今后是我家庭的一员，是我受宠的妹妹，许诺给她一个梦寐以求的温馨的家和快乐的生活。
我闭着眼，眼泪划过脸庞。

2.
她从此在我家里住了下来，怕她奇异的相貌招人厌恶，母亲为她请了家教。
虽然貌丑，但她的心地宛如白纸般纯净，她珍惜她的玩具，不小心碰坏了的地方用胶水仔细修补而不是随手丢弃。她爱护所有看到的生物，甚至草地也不忍践踏，必须踩那些草时，踮起脚尖，轻快的走过去再轻快的走回来。
我知道母亲要她做女儿的原因是什么。
我没有父亲，据说父亲出了远门一直不曾回家，抛弃了妻女，在流言蜚语中生活的我们都许久不曾和纯净临近过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小姨也如此貌丑，照片里小姨的容颜除去眼珠的颜色外和她有七八分相似。
我想是因为慰藉。
然而我的家如同巨大的染缸般，我不忍心让纯洁的她沾染半点黑色。
尽管我对她，没有什么感情。

3.
不得不说起我的父亲和小姨。
小姨去世的那个月恰巧是父亲出走的时间。我一直认为两者有什么联系，但母亲每次都凶狠的否定，然后望着小姨的照片流泪。
那时候我才记事，小姨的身体倒在厕所的喷头下面，温热的水不停的清理她手腕溢出的血色，然而那血一直不曾断流。我尖叫哭泣着抬起头来，就看到父亲的身影在客厅里一闪而过，同时一把染了血的刀发出清脆声响落在地上。
后来我昏了过去，再后来，父亲已经出走了。而母亲一直认为父亲憨厚老实杀人不可能，是小姨想不开，自杀。
她常喃喃，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我还知道关于母亲的一个秘密，那秘密像所有适龄的男女一样缠绕着心脏，午夜梦回之际要么隐隐作痛要么泛着甜蜜。
只是母亲有些特殊。

我没有告诉随枋我比她还要苦。
母亲大概对父亲的不告而别心有怨恨，看到我与他相似的脸时常常气不打一处来，挨揍是我的家常便饭。隔音很好的房间里我的惨叫没有无关的人听见，那个时候我很嫉妒随枋，我希望过她的日子。
我想，她也在羡慕我。

我恨母亲。
我向随枋提起过，她惊讶的瞪大眼睛说，姐姐，她是你的亲生妈妈啊，你怎么能恨她呢？
怎么能不恨。满腹心事我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随枋，从未有什么世故在她纯净的心中停驻过，我的经历，却是会毁灭这份纯净的啊。

我在心里说，随枋，我正在策划着杀死你的好妈妈。

因为我受够了。

4.
随枋的笨拙终于激怒了母亲，当晚她来找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她身上密集的鞭痕。
她说，妈妈生气了。
然后更刻苦的练习。
我沉默下来，没有告诉她母亲把她彻底放弃了，母亲已经开始寻找另外的替代品。
事实证明随枋的努力并未被母亲看在眼中，她挨打挨骂的时间越来越多，后来连为什么打的理由都变成了我高兴。
我感觉她一天天与我相似起来，她红色的眼珠把怨气遮盖的严严实实。
我想送她走，因为我开始贪恋她的纯净。趁还早，送她离开。

以后填坑

我悄悄策划着把她如何送走，又送到哪里去。我父亲还在时几乎每个月都给我一大笔零花钱，这些钱到如今已经足够随枋做整容手术，并在能工作前供养她过小康生活。
我问她，你想不想走。
大概是太害怕过曾经孤儿院里受欺负的生活了，她连连摇头。我说，是你离开这个家，一个人过日子，当然，我会常常看你。
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迫光临过我挨打的那间屋子很多次了，我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但是许久后她还是回答：“好吧。”
只要她一走，这个家就是我和母亲，两个心灵已经有些变态的女人的战场了，我相信我不会输。

其实我是知道父亲在哪里的，正如母亲对父亲的下落心知肚明却装傻充愣。她左手上永远带着一条手链，由一颗颗打磨浑圆透着瓷一样光泽的珠子穿成。

那是父亲的牙齿。在小时候一次母亲为我梳头时，我看到其中一颗珠子上的损伤，损伤的形状和边缘乌黑的颜色，与父亲某一颗犬牙一模一样。
父亲一直厌恶小姨，大抵因为她的容貌和母亲的感情。结婚后不久他便知道了自己的妻子把整颗心拱手送到了谁的面前，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那个人不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如他，尤其是脸。
身为男人，这种认知几近奇耻大辱，他无数次对母亲讲过姐妹分居的事情，但是母亲仍旧固执的把她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