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与王后的帐篷是分开的。
这个时代的贵族夫妇有着奇怪的礼俗，纵使夫与妻可以跟各自的情人共居一室，但名分上正当实在的夫妻，却只有在“服从神所赐予”延续生命的机能时，才会由丈夫前去妻子的房间。
所以不是问题。王与王后的夜间分寝，在王宫里并非是奇特罕见的现象。况且此刻又是旅行在外，为了有充沛的休息时间，即使分开睡觉也是当然的事。
只要想睡就能不停歇地睡上两三天的阿尔托莉亚，今晚在帐篷里却辗转难眠。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格林薇亚诱人的裸裎身姿，黑绢似的发勾引着颤抖的指尖。还有那道娇柔清脆的嗓音，迷蒙如水的青蓝色之瞳。
碧眼的年轻国王叹了口气。这个被默林的药水惹得蓄势待发的身体，目标便是得到格林薇亚的所有。
——独占欲，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盯着顶上的帐篷布帘，想起将蓝斯洛特-加龙省留在坎美乐、另寻守护王后的骑士，当时复杂的心情。她可是我的妻子，我骑士王之后啊——虽然想朝蓝斯洛特-加龙省那张哭丧的脸大吼，但还是忍了下来的阿尔托莉亚，只是冷淡地说了：就此决定。
像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她是在阻碍格林薇亚被人所爱的机会，明明知道这点——明明了解的，如果是蓝斯洛特-加龙省的话，格林薇亚就会真正地被爱了。
无奈地坐起身，阿尔托莉亚走到帐篷外，想要在无眠的夜晚加入巡逻的守卫行列。做点事情，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好。
「——在，看着星星发呆。」
套着蓝色披风的格林薇亚，站在营火前这么回答。
走出帐篷就马上看到，那个纤细孤单的身影。想不看到都难。
格林薇亚仰望星空的脸，被营火照耀地年幼而脆弱。阿尔托莉亚迟疑了几秒，才在发问过后，举步维艰地走近黑发王后的身旁。
「不列颠的星星好漂亮呢，陛下。」
「你似乎不仅一次这么说过了，王后。真的…这么喜欢吗？」
「嗯。在我的国家…在韦尔斯，常常夜晚就下起了雨。天空被乌云覆盖，就像世界因为太黑暗而被神所抛弃一样。」
从小就梦想着，能够每天夜晚都看到璀璨的星辰。拉好御寒的披风，格林薇亚轻声地这么述说。
头一次听到韦尔斯的公主提起自己的家乡。
是因为在夜晚吧，深夜总是使人们特别容易感伤。
阿尔托莉亚平稳地回应：「韦尔斯靠海的缘故，所以终年都是飘雨的季节。」
「是啊，就是这样…」格林薇亚轻笑着，即使不用闭上眼睛也依旧看得到。
她抬起头，望着无云星点的夜空。
「那是壮阔如千万白马奔腾的波浪。透过海雾眺望远方，就是绵延不绝的海岸线。海面上的商船不仅是我国，还有其它从东方大陆来的旅客。他们下岸后总会说“终于到了、终于到了”——就好像这个岛让他们踏上了家园。有些人带着高卢黄金平原的气息，有些人是艾林的冬之国居民。海岬上头飘扬着韦尔斯的旗帜，风雨中也屹立不摇地深埋大地。」
格林薇亚的描述，使本来摇曳清风的夜晚，瞬间成了庄严险峻的海峡之景。少女的侧脸洋溢幸福，只是想起过去的日子，就能让人露出如此温暖的神情。
这是阿尔托莉亚很难理解的心情，即使如此，却不禁想着，若自己在其它国家，也会用这样的表情叙述家园吗？
她又会说什么呢？
不列颠的染血草原，骑兵驰骋而过的平原，还是那插满战败敌人剑刃的山丘？
格林薇亚所说的韦尔斯，有着自由与梦幻的香气。阿尔托莉亚口中的不列颠，就只能存有战马与铁甲交融而成的生锈味道。
——听到了乡愁的歌。
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绝不会拥有的思念。
藉由格林薇亚轻柔吟唱的声音，那首至今从未听闻的歌曲，也永远地停留在阿尔托莉亚的心里。
The stars fall from heaven, gently down, into our hands
星辰自天堂落下，温柔地、来到我们手中
Saving dreams for days of rigor, time of hard, so it could
在艰苦之日、于困顿之时，尽所能地保留美梦
take you to the farthest lands, my once and future king
于是带你到最远之地，我过去与未来的王啊
Had you only known, these unspoken desires
若你能知道，这份无可述说的渴求
Thus maybe, Heaven would stay, with fate of loving memories
那么也许，天堂会停留，与注定的美好记忆一起
Heaven would stay, saving dreams for you at the hardest time
天堂会停留，为你在最痛苦之际将美梦保留
My once and future king, please know that, fate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我过去与未来的王啊，请一定要知道，命运将与你永恒同在
That, saving dreams for the fate of eternal desires.
梦是为了永远渴求的宿命而保留

歌声温柔地传遍了扎营的帐篷，好几名卫兵不禁停下脚步，安静地听着清风传来的心情。
这道风从韦尔斯吹起。
经过不列颠后，又会吹向更远的其它地方吧。
可是，这份思念，这份无以言表的心意，必会停留在它们的归属之所。
格林薇亚结束歌唱后，转过头想向王说些什么，但是，她的丈夫已经不在那里了。黑夜似的长发，与领口绣着不列颠之王的赤龙图案、青蓝干净的披风，一同飘荡于再次沉寂的孤单夜晚。
格林薇亚的晶莹泪水，代替了逐渐暗淡的星光。
帐篷里，阿尔托莉亚喘着气，右手疼痛地捂住被许多情感塞满的胸口。斗大水珠自眼角流下，那是额头滴下的汗水，还是心底涌起的哀伤泪珠呢？
天堂会停留——格林薇亚的歌声轻唱着——梦是，为了永远渴求的宿命而保留。
那么她呢？
阿尔托莉亚虚弱地坐在地上，湿润的脸埋入双手里，喉咙炙热地发不出声音。
这样的她，真能保留下什么人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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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高卢(Gaul)，今法国、比利时一带。
注二：艾林(Erin)，古爱尔兰名。
注三...英文是我乱写的，所以没有出处。
『以王为旗帜的信仰使者团里，有人本该是王之妻子。』
~Unnamed Bard of Britain
『能想象吗？王的妻子也背叛了。』
~People in Camelot

阿瑟王的追求圣杯之旅，充满血腥和残忍。号称永远不败的骑士之王，却在追求圣杯的心愿上屡屡失败。与各式幻想种、妖精、魔物或是守护灵战斗，得到的报偿却全都是数不清的伪圣杯。
其中一次，与北方之王的争夺，终于使阿瑟王放弃了自己去找寻圣杯的责任。也是由此开始，出现撑起不列颠旗帜而迈向世界各地的，圣杯使者团。
攻进了废弃城堡，沿路尽是骑士们堆起的尸体，殷红浓稠的鲜血似河，绣铁味道却又像极了传说有龙居住的山顶。
原本与自己合作寻求圣杯的北方之王，在离碰触圣杯的最后一刻，背叛了。
杀光了阿瑟王与他自己带来的所有骑士。
“就为了这种事情，把这些人都杀了吗…为什么——”
“明知故问，骑士王。没有牺牲就无法得到什么，他们的血和灵魂会盈满圣杯。这跟抛弃村落以求赢得战争的你相比，下手分明还轻的多了。”
“我是为了带给人民幸福、让国家和平才会——！”
“我也是啊！这么做的话，『我的』人民就会幸福，『我的』国家就会和平！我才不管其它人如何，身为王的我，就是得保护好自己的东西——幸福的位子太少，所以我只能为我的人民抢下那些资格。”
“——这是错的！王的奋战不该是为了抢夺，而是给予、是制造！幸福的未来，不是由王从别人手中抢来的东西！”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做错了？！你的『人间乐土』坎美乐之城底下埋了多少尸首？你的城池是征伐多少人民的家园才得来？你到底杀过多少手无寸铁的无辜人民？石中剑会断裂就是说明这件事——阿瑟王，你根本只是个骄傲的伪善者！！！”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在北方之王看到那名金发骑士出现后就知道，他会在这里失败的事实。但即使如此，杀了那么多人的他，背叛自己骑士的国王，已经没有停下来的资格。
若是无法得到圣杯，此生至此也毫无意义。
——然而，那个圣杯却是…假货。
“啊哈哈哈哈！！！太适合了——果然只有赝品才适合伪物！”
倒在自己与被他所杀的骑士鲜血里，北方来的王撑着最后一口气，疯狂地朗声大笑。碰触圣杯后依然没有奇迹降临的骑士王，只能捧着传说中的圣杯沉默不语。
“赝品就该有这种下场，你绝对、绝无法得到奇迹。不过是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乡下小鬼，还妄想得到圣杯吗？别笑死人了，伪物就该乖乖像个伪物一样在发臭的沟底——”
北方之王的话，并没有说完。同时，他也不可能有机会说下去了。金发的银之骑士，果断地挥下手中的剑。失去与身体联系的头颅，在地板上浴血地滚动着。
那一天，五十名骑士和一国的王，死在毫无价值的城堡里。
为了一个无意义的赝品而死。
之后，王用圣剑砍碎了虚假的圣杯。内部跃升起一团白雾，即使是虚假之物，也会因为被人们衷心期待而出现魔力，幻化成没有力量的守护灵。凭依着伪物的灵体，在那时跟最后残留的王说了。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列颠的阿瑟，一直都得不到努力之后的回报。停下来吧，追求圣杯和奇迹的事。”
“只是得不到回报——比起我所追求的事物、带给国家和平的梦，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阻止不了我。”
“…但圣杯并不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啊，骑士王。下次请好好看清楚，不要再弄错了——不要弄错，你真正的愿望。”
「——…真正的愿望，是指什么？」
格林薇亚在故事结束后，很快地就发出疑问。坐在房间书桌前的说故事者，是个有着美丽的白金色长发、穿着典雅礼服的年轻女性。
桑法丝公主，今年已经25岁了。誓言终生追求圣杯的她，至今未嫁。
「指什么呢？我想，也只有阿瑟王才知道吧…」她的声音细致而轻柔。「不，可能连阿瑟王自身，都不知道也不一定。」
贝雷诺王的城堡，有着朝阳容易照耀的庭园。不列颠的旅队在晚上到达这里，短暂地与贝雷诺王打过照面后，便各自去准备睡眠休息的事项。贝雷诺王是第一位进入圆桌骑士之列的英雄，在不列颠尚未统一之前，王与贝雷诺在荒城外的一战，至今仍是吟游诗人爱颂的故事。
石中剑在此战断裂，也增加更多吸引人的离奇要素。
昨晚，格林薇亚第一次见到这名自愿加入圣杯之旅的公主。一个纤弱的女性，却坚持着许多骑士都放弃的任务，十年的圣杯搜寻，带她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格林薇亚马上就对桑法丝公主的勇气，致予了最深的尊敬与佩服。
一向对各种事物十分好奇的格林薇亚，当然在一大早便去找了这名圣杯使者。然后就是如此，两名女性在房间里，不知不觉交谈了整个上午。
——我在与你相同年纪时，第一次与阿瑟王相遇。
首先就是，桑法丝柔柔地笑着，说明与格林薇亚的丈夫认识的经过。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深受阿瑟折服的父亲，加入圆桌骑士之列，以一名王的身分向另外一名少年王称臣。阿瑟当时来到她的国家，象征着同盟和友好关系的成立。
父亲那天，将她引荐给一名穿着铠甲、即为年轻俊美的骑士。
虽然有着严肃而冰冷的面容，但举止有礼，嗓音也意外地清脆动人。不论从何处评价，叫做阿瑟的少年骑士，都是个高贵威严的年轻新王。
当年许多国家都有这个谣言，就连桑法丝自己也觉得，总有一天父亲会将她嫁给阿瑟王。
她与阿瑟两人也没有意见。如果是桑法丝公主的话，必会为我不列颠带来光荣——银色的骑士，曾用着就事论事的口气如此允诺。
可是在婚约真正要敲定之前，桑法丝提起加入圣杯使者团的要求。
比起嫁人，对信仰的追求才是我的梦。
当时，对着询问她原因的阿瑟王，桑法丝便是这么地回答。
那名金发的少年，也是在这时首度露出了微笑。才15岁的少女心想，少年有着一张可爱迷人的脸庞。冷冽的神情不再，在王脸上的仅是，佩服与憧憬的浅笑。
——我为你的信念永怀敬佩，公主，愿你终能实现自己的梦。
骑士们俊秀的王，闭上眼睛，唇边带着笑意地诚挚祝福。
这个追求信仰的一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感受到真正的爱情。
欸欸，是的。桑法丝也不讳言地告诉格林薇亚，她确实是爱着阿瑟王，这件事。可是心意并非一定要实现，也不必强迫对方非要知道不可。
即使知道了，那位骑士王也不会有任何响应吧。桑法丝涩然地笑了笑。
在搜寻圣杯的坚持里，除了信仰之外，也存有对王的爱情。非常明显，格林薇亚能从桑法丝的话语中轻易猜测到真相。这种感觉实在难以描述，有个人，诚实地告诉你，心甘情愿为你的伴侣花费一生。
不禁猜想起，若易地而处，格林薇亚会甘愿为已是别人之夫的王牺牲一切吗？明知道，不论怎么付出，都无法得到自己心爱的人了，这样也能继续坚持下去吗？
——…不行的。她的话，绝对办不到。
格林薇亚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毕竟也是个贵族，她不会接受“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又无法得到”这种观念。
「我…办不到像你这样的成就。」
「因为我除了爱情以外，还有信仰。对我而言的重要之物，不是只有爱情的归属。」
「…啊啊，是啊。事情就是这样。」

对格林薇亚来说，她的重要之物如今只有王而已。这是非常贫乏的认知，既单纯又狭隘，能走的路只有“得到”一途。
于是，一旦明白自己无法得到，就无路可走了。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格林薇亚在过去，明明不是只有贫乏认知的人。她也有着游历世界的梦，有着发现身旁的人、还有各种小事物美好之处的能力，如今却…
除了王以外，她似乎很少再想过其它人了。
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格林薇亚因为这份思念而改变。
如果不停止的话，心灵也会变得扭曲而低俗吧。
可是要如何停止？她在一开始，就从未希望那名金发的骑士进占心中。既然无从希冀，又该如何找出停下的方法？
希望的大门，只要开启一点细缝，就再停不下来了。
停不下来的——希望能再次希望，希望能得到，希望着幸福。
——她的希望，存于王的手中。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淡雅高尚的嗓音，使她与桑法丝的身体震了一下。
两人都知道，马上就感觉到了。
阿瑟王那骄傲地贯入人们心底的凛然之声。
桑法丝公主站起身，恭敬地迎接金发国王的到来。格林薇亚则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丈夫低下头、轻轻地吻了桑法丝的手背。
这两个人本来该是夫妻——克制不住这种想法，格林薇亚不安地站起来，王却已走到她的面前，低头轻吻了她的脸颊。
「我的王后。」
打招呼的语气柔和平稳，王那熟悉的炽热气息抚过肌肤，令格林薇亚有些晕眩。她好像之前才莫名地觉得胸口郁闷，现在脑袋却又突然变得轻飘飘地，难以思考。
她是王的王后。这句话已经足够交代一切关系。
也许自己在最后，还是无法得到王的心吧。但那却改变不了，格林薇亚是不列颠之后、王名分上正统的妻子，这个事实。
如果真有可能，真有可能发生格林薇亚不再是“王的王后”这种事，那就一定是她自身所选泽的末路了。
在不能得到那颗渴求的心以外，比所有地狱都更名副其实的终末之日。
——不再是王的王后那时。
有礼地跟王与桑法丝公主道别后，格林薇亚走到贝雷诺城堡的庭园。独自站在花丛中，看着金色的阳光洒耀这个陌生之国。
不论过去发生何事，现在她都是王的所有物。而不论现在怎么努力，王却永生都是国家的所有物。
——真的很痛苦。
格林薇亚抱着在阳照下发寒的身躯。
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地爱着一个人？与其如此，什么都感觉不到不是更好？
这份停止不了的渴求，根本没有满足的可能。
因为自她出生前就决定好了。王座上的少年，永远只能是国家的王。
『追求梦想实为自私之事。』
~Daughter of King Pellinore
『除了我与她以外，那时有许多人早已知道我爱着她。』
~Arthuria, King of Great Britain

没有想过要放弃吧？因为，就连这点时间也不允许拥有。
年轻的不列颠之王，从十年前与自己相遇后就维持着同样的面貌。骑士王穿着贵族男子的蓝色军衣，昂然地站在她的前方轻声地问着。
桑法丝不由得心想，这个少年真的，十年来从未改变。
不论是纯净的外表，悠扬清澈的声音，碧绿干净的瞳色，又或者是喜欢的蓝衣穿着。
——从很久以前就发现这件事情了
　　　　　　 …………每当看到水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滑稽的表情（☆_☆）

『面对因误解而生的辱骂，王从未反驳。所以，才需要有我的存在。』
~Sir Dagonet, Champion of Round Table
『如果那时知道人民如何看待王，我一定会将王抱入怀里。』
~Guinevere, Queen of Great Britain

最近比较忙，现在开始更完算了
　　　　　　 …………每当看到水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滑稽的表情（☆_☆）

「剩下最后一份就表示还有的意思。」弄臣睥睨地瞥了绿色骑士一眼，嘴角挂着摸透事实的冷笑。「怎么，只因为我比你先向王开口，感到嫉妒了啊？」
「有些事情能开玩笑，有些事情不能。」罗恩却异常冷静。「如果你这么想尝试我的剑锋锐利，我也随时奉陪。但是，污蔑王之形象的言论，不是你的身分能担负的责任。」
达根奈特在回应之前，用着奇怪的眼神审视罗恩的表情。
「…崇拜着王、甚至爱慕王的骑士们我见过不少，迷恋王的容貌、为那份气质吸引不已的女人，更是不胜枚举。但你是第一个让我全身发寒的人了，罗恩。虽然我不是默林阁下，也不懂得预言，可是你若再抱持着这种不正常的憧憬，就连我都知道结局会是一个绝望的未来——王无法爱上人，这点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对王所拥有的情感并非是世俗的迷恋，更非所谓的爱情。」罗恩用着怀念的口吻说：「想让那个少年再次因拥抱梦想而微笑…我有的，也只是这样的愿望而已。」
那样的景象才是他所追随的真理。
即使王位上的人有天将不再是今日的骑士之王，他心中所认定的永恒之物，自始自终只有在那阳光洒耀的早晨、扬着微笑却近乎哭泣的金色少年。
如此的形象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即使是阿瑟王本身，也决不饶恕。
※※※
「能稍微起来一下吗？」阿尔托莉亚坐在格林薇亚的床边，声音放柔。「我带了酒，喝点去寒吧。」
「…唔。」床上的黑发少女似乎喃喃地咕哝什么，并没有起身，只是睁开迷蒙的双眼望着上方的王。「…刚吃药了。」
「我知道，所以才带酒来。」
阿尔托莉亚的口吻极富耐心，这令格林薇亚依旧昏沉的脑袋有些难以思考。
这个人，平时不是这样的。
应该要更冷漠一点、就算是自己生病也只会冷冷地说“多休息吧”——这样才对。
这样才是她的丈夫。
「你是…谁？」黑色细长的眉怀疑地皱起。
「我是阿瑟。」像在陪着闹脾气的小孩，阿尔托莉亚也认真地回答。
「…密语呢？」
这下子连金色飞扬的眉头也皱起了。「你没跟我说过有密语。」
「这种事情、不需要说的——这种事，如果是兄长就知道。」
格林薇亚不满意地嘟起嘴，坚持要对方说出密语才答应做什么。
「但我不是你的兄长，王后。」阿尔托莉亚平静地望着那双转蓝的眼睛。「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兄长。」
少女眨了几次眼睛，瞳眸里终于恢复点往日聪颖的光辉。
「如果我说，我有很想见到的人，你会帮我达成这个愿望吗？」
「我会。」阿尔托莉亚毫不犹豫地应允。「只要你先喝下几口酒，我便派骑士去带你最想见的人过来。」
「不论是谁？」
「不论是谁。」
那样刚好。格林薇亚用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略显苍白的面容扬着疲惫浅笑。「您已经将我最想见的人带来了，陛下。」
阿尔托莉亚并非迟钝到不懂言下之意，即使没有回答，她也慨然地淡淡笑着。一只手臂在背后扶住格林薇亚的肩膀，另一只手则递给她一杯倒好的酒。
年轻的王后安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酒，感觉身体很快就变得十分暖和。
她满足地发出叹息。头枕在王的肩膀上，闻着她的丈夫今天身上独有的酒香。
「…明早我一定就能恢复健康了。对不起，陛下，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
「能撑到最接近韦尔斯的地方，已经是你的努力。原本，我计划着比这之前还要早几天的时间，就得迎接你一定会有的身体异状。」
原来我做得还不错嘛，喃喃地这样调侃自己。格林薇亚让自己更靠近阿尔托莉亚，几乎是直接躺在金发骑士的身上了。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也会卷曲地绕着阿尔托莉亚的腰间不放吧。
想要撒娇。将所有任性和软弱都表现出来。
已经是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情绪了。
格林薇亚轻声说：「陛下，在我睡着之前，您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阿尔托莉亚的身体有着意外的僵硬。怀中妻子的柔软身躯太过靠近了，惹人怜爱地让她晕眩。
她恍惚地反问：「嗯…什么事？」
「唱歌给我听，好吗？」
——用力地摇着头。阿尔托莉亚愣了一会儿，不怎么有意愿。
「我不会唱歌。如果王后真的想要音乐，我去找更适合的人来。」
「我只需要您，陛下。」
病人总有着特别顽固的意志。如果是平时那善体人意、为人着想的格林薇亚，绝对不会勉强着明显露出为难表情的人。
阿尔托莉亚深吸好几口气，已经答应了，实在无法反悔。
于是，她压低声音、如吟喃般哼出旋律。
Stars fall at dawn, quietly move, with our hopes
星辰于拂晓时陨没，静溢移动，与我们的希望一起
Saving dreams when nothing else remains,
在荒芜一物之时保留美梦
yes, we know it could, take you to the farthest lands,
是的，我们知道，它一定能带领你到最远之处
my now and eternal queen, Heaven would stay
我此刻与不朽的王后啊，天堂会停留
at those reverent hearts, maintained a pure silence.
在那些虔诚心灵里，维持着纯洁的沉默之声

——是之前，营火夜晚里格林薇亚唱过的那首歌。虽然歌词不同，但意境却是相同地令人怀念。
王果然有听到，那晚以及至今，她想传达的种种心意。
却又完全响应不了。
纵使已经每夜祈求，祈祷着能融化王的内心。但一次次地失败，一次次地被拒于门外。
从一开始就只能被冷漠以对。
可是，格林薇亚的丈夫同时温柔地使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行了，头好痛。她发出疼痛、如猫般的低鸣。
王于是马上揽紧自己，背部被轻柔地拍抚着。
只是一下子的时间，所有意识就在这难以抗拒的舒适中安稳消失。
王什么时候离开，她并不知道。
早上醒来时，白雪覆盖的外头已经露出曙光，地上有着稍融的雪水，映照世界无私的光明。骑士与卫兵们各自准备着启程的工作，她站在帐棚内的门口，遥望白色不列颠的威扬晨曦。
格林薇亚不会忘记，那绝对是此生最孤单寂寞的景色了。
『第一眼就敌视那个人。我，无法认同为爱情舍弃国家的王。』
~Arthuria, King of Great Britain
『骑士之礼重义，一视同仁，所有人皆是同等地位——这只是作呕的伪善。』
~Kay, King of Irarus

「在我的王城里，不允许男性佩带武器进入女性房间。」
「…连探望我的妻子也是？」
「因为是探望妻子，才更不应该武装自己。连让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看到真实的自己也不敢吗？」
来自韦尔斯附属国的埃拉鲁斯(Irarus)之王，站在格林薇亚的卧房大门前，冷冷地阻挡了阿尔托莉亚的进入。
这名叫做凯伊(Kay)的青年，是跟随今早韦尔斯部队前来引导的人之一。
斯文白净的容貌，比不列颠的一般男子还稍嫌瘦弱，走路方式也有着不会武术之人的轻飘感。但是，面对骑士们的王、那被誉为战争之神的苍龙化身，他的态度却自豪而近于挑衅。
——是的，当只有两人在场时，凯伊王那几近无礼的说话方式，一而再地困扰着阿尔托莉亚。
阻挡她看望格林薇亚，便是最成功撩拨起冷静心湖的行为。
护送王后到离韦尔斯最近的领主城堡内，三五个治疗师们便在病弱少女休息的房间里徘徊不去。昨天晚上阿尔托莉亚也曾来探望过，当然，仍旧被凯伊挡了下来。
当时的说词是“格林薇亚需要休息”，而她也同意，沉默地点头以示了解后，便独自一人折回暂时的房间。
但今早，听闻格林薇亚已经健康许多的她，又被对方以自己腰间所佩带的Excalibur——那把，在凯伊口中是极为失礼的“酷寒闪光”(Caladfwlch)为由，毫不妥协地拒于门外。
凯伊王是格林薇亚的童年玩伴，也是交情甚笃的故乡老友。
阿尔托莉亚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论怎么想拔剑都要忍耐下来。
模仿出平时冷淡冰寒的语气——却有些烦躁情绪夹杂其中——她口吻枯燥地回应：「骑士佩带刀剑一如王之王冠。凯伊王，你总不会在世人面前亲手摘下王冠吧？」
「确实不会。但我会在妻子面前弃甲摘冠，这才是身为丈夫的责任。」
「尚未娶妻的你，似乎没有资格告诉我何谓丈夫的责任。」
阿尔托莉亚的嘴角挂着淡淡浅笑，眯起隐含轻视的眸光。
「当你身旁的后座还是空位之时，你便永远缺少教导我待妻礼仪的身分。」
「我的后座原先便是保留给格林薇亚。」凯伊咬着牙，虽然外貌已是青年，但忍耐力比起为王数十年的金发骑士，还是尚嫌浮躁。「如今也是。除了她，我誓言终生不娶。」
阿尔托莉亚紧紧地皱起眉。「为了一名女性而抛弃为王的职责之一，你心中还有国家和人民的幸福吗？」
「连一个人的幸福都给予不了，谈什么国家人民？」
阿尔托莉亚的下巴绷紧，没有回话。
凯伊则趁胜追击。「在坎美乐之城我管不了，但是在这里、在我的王城内，便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格林薇亚。」
双手握成拳头，碧绿的眼睛内浮现怒意。平时，阿尔托莉亚总将他国之王的骄傲言语置若未闻，但现在，一方面担心格林薇亚的身体，一方面又被无关系的人质疑她的待妻之道，这种情况就连总是淡漠平静的王也会发怒。
空气剑拔弩张。
手掌感到拔剑的冲动，阿尔托莉亚在心里默默地数到十，藉此缓和冲脑的愤怒。
这时，年迈的治疗师自王后房间出来了。
「阿瑟王，我们女士希望能见您一面。」
「——把剑放下才能进去。」
听到格林薇亚想见这名金发国王时，凯伊的表情闪过伤心和尴尬，但他还是坚持着起先让彼此有所冲突的争点。
阿尔托莉亚没有理会，径自询问治疗师关于格林薇亚的身体状况。
在得到很快就会恢复健康的答案后，她确认性地问：「房内的女士真的希望见我吗？」
「是的。女士要求能在今天见她的丈夫一面。」
好吧。阿尔托莉亚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对自己点点头。
她注视着凯伊，平淡稳重地开口了。
「除了将剑放下以外，为了探望我的妻子，我愿意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一瞬间，凯伊被阿瑟王的大将风范堵得哑口无言。坦然坚定的眼神，还有那直率潇洒的身姿，金发的少年由里到外都是真正的王。
混帐。这里可是他的王城，没道理在气势上输给这个野蛮的武者。
「那就决斗吧。用骑士王最自豪的剑，开出一条能进入此地的道路。」
若说不惊讶是谎言。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在听过龙之化身的威名后，还胆敢以剑向她挑战。不论对象是谁皆能得胜，这种情形下输赢也就毫无所谓。
但是，阿尔托莉亚想遵守与格林薇亚的约定——“带来我最想见之人，陛下”——她的妻子，曾经要求过这个誓言。
于是无论如何、不管使用何种方式，她也必须实现承诺。
「那么，请指定地点吧，凯伊王。」阿尔托莉亚脱下御寒的皮手套，一双闪烁战意冷光的绿瞳清亮澄澈，晶莹干净地宛若降下世间的春之白雪。
凯伊不经意地，扬起计谋成功的微笑。
如此，陌生的王城花园内，踏着冰薄雪地的王与王，开始了剑击决斗。
罗恩与达根奈特，在双双被借走了配剑后，就站在旁边观望起这场实力悬殊的比武。
凯伊双手握剑的姿势，笨拙地就像这辈子首度拿起剑一样。甚至，稍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吧。
阿尔托莉亚毫不费力、轻松优雅地闪过青年一次次的突击。她的表情冷漠而趋于凝重，眼底有着猜测审判的意涵。
「完全不行嘛…」达根奈特小声地交头接耳：「简直惨不忍睹。」
「奇怪，王分明可以在第一击就打飞凯伊王的剑，为什么只闪不攻？」罗恩疑惑地看着那道舞动般的青蓝身影。
「凯伊王认输是注定的事，但我们的王若赢得太简单，岂不是留下恃强凌弱的污名？真正的麻烦不在于赢，而是胜利之后要面临的世人眼光。」
啧、卑鄙的小子。达根奈特冷哼一声。
早在听闻决斗后便摸清凯伊的如意算盘。反正一定会输，失败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如果能栽给阿瑟王一个仗势欺人的罪名，这个生意也就有赚无赔了。
「如果是这样，王应该也知道吧？」罗恩那担忧且不满的心情充斥话语间。「为什么还要答应这种“表为赢、实是输”的决斗？」
弄臣自然地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罗恩。
「虽然我知道你不怎么聪明，但是这个问题也愚蠢过头了，罗恩——守护妻子是丈夫的权利，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那个凯伊王啊，是以前王后陛下最初的婚约者。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绝不承认已是别人之物，王便是这种骄傲的存在。更何况已为自己之妻，我们的王捍卫的便是这份丈夫之责啊。」
「——好一句丈夫之责。」
冰冷略哑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达根奈特和罗恩都震惊地转过身，深陷王的战斗与交谈中，两名圆桌骑士丝毫未曾注意少女的接近。
格林薇亚，略为苍白的面容，冷着一张从未见过的盛怒神情。她在两名不列颠骑士瞠目结舌地尚未反应时，毫无所惧地走到刀光剑影的格斗中心。
凯伊马上就停下攻击，分神地盯着格林薇亚纤瘦的身姿。而那名金发的骑士之王，却连看自己的王后一眼也没有，在众人的面前，迅速地击飞凯伊手中的剑。
一片死寂气氛中，长剑落地的锵啷声吵人地响彻。
「——啊啊，这下子完全成了坏人啊，王。」达根奈特彷佛要昏倒似地抚着头。「何必击飞那小子的剑呢？虽然我知道您想除去任何会危害王后陛下的武器，但是这种作法…唉唉唉。」
「偷袭停下动作的对手，就是不列颠引以为豪的骑士精神吗？」凯伊按着因冲击力而发疼的手腕，斯文的脸上扬起讽刺浅笑。
阿尔托莉亚并未响应，只是专注地望着格林薇亚。「下次，不准你在决斗之时靠近。明白吗？」
王下了命令。黑发的王后却用着依旧干哑的嗓音，极其冷淡地回答：「在我希望能看丈夫一面的时候，却发现丈夫有着比探望我更重要的事——这场，毫无价值、没有意义的单方欺侮决斗。我明白了吗？欸欸，是的，我想如今我全都明白了。」
阿尔托莉亚握紧剑柄，俊朗的脸上面无表情。衣摆与金发随风飒爽飘扬，彷佛这位永恒的王将就此乘风消失。
「…没想过会说这句话…」格林薇亚喃喃的说话方式，犹如身在梦中。「我对您今日的作为深感失望。」
绿瞳与青蓝色的眼睛彼此凝视，却激起了悲伤疏远的淡光。
阿尔托莉亚微低下头，做出标准的行礼姿势。「我很遗憾你会这么认为，王后。不论如何，希望你早日康复。」
没有人能看到年轻骑士的表情。
金色鬓发遮盖了所有窥探。冷然清脆的稳重之声，掩饰过一切真实情绪。
王将剑还给罗恩后，便孤身一人离开花园。
「请相信王的行为对您只存有好的意图，王后陛下。」
达根奈特恭敬地行完礼，然后跟着一语不发的罗恩追随王离去的方向。
格林薇亚看着已然不在的蓝色身影，心里沉重地快要涌起后悔的愧疚。
但是，以那个少年所拥有的骑士之王身分，却与一名不懂武术的人持剑决斗，这绝不是格林薇亚能够认同的正义行为。
也一定，不会是她的丈夫最自豪的骑士之道。

总算说了。这样一来，不说完便绝对不行。
「我望着黑暗，一整夜、一整夜都在等您来看我。陌生的地方，身旁也都是陌生的人，头好痛，身体也不像是自己的，我是如此害怕着…所以一直盼望、一直告诉自己，陛下过不久就会来看我了。一定会来。因为，您是我的丈夫啊…」
告白的少女突然掉下泪来，不管是她还是阿尔托莉亚，两人皆措手不及。
「可是、可是您没有来。一整夜只有我一个人，又孤单又恐惧，想哭泣也发不出声音——」
会哭是因为想让人听到。让人知道自己的脆弱。但若只有自己一人，哭泣根本就毫无意义。所以格林薇亚咬着牙，从昨晚到现在，整天都忍耐着泪水的决堤。
「——然后、然后，早上想见您，您又去跟凯伊决斗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在您心中永远不是第一位？为什么就连想见您一面，我都得这么不断等待、不停地盼望着？我不是、不是您唯一的妻子吗？」
阿尔托莉亚看着格林薇亚悲伤流泪的脸庞，心里酸楚地什么话也说不了。最后，她伸出手臂，将哽咽告白的纤细身躯拥入怀里。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也只能如此，轻柔地回答。
格林薇亚的脸埋入怀抱中，闷闷的哭泣声则隔着衣服，进入了她的内心。
让年轻的王后坐在自己的腿上，阿尔托莉亚笨拙地拍着那起伏的背部。
「——我也、我也知道凯伊有错。他对您提出决斗，您就得赴约，因为您是骑士们的王，这个我知道的。可是我真的很生气！因为、因为您如果想探望我，只要把凯伊狠狠推开就好了，根本没必要决斗…」
「嗯嗯。」阿尔托莉亚安抚性地应着，嘴角扬起苦笑。
在一国之王的领地里如此无礼，普通时候便会演变成国与国的战争。
「我也知道…我说的很过分…不管是早上还是…刚才。」格林薇亚的双手抓紧王的衣服。「不要讨厌我，陛下。」
「我不会讨厌你，王后。」
「不要这么好。」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阿尔托莉亚疑惑地看着黑发的王后。
格林薇亚喃喃地说：「这样下去，我无法接受天明到来的您——身为王的，那个人。」
「我…没有办法给你这个保证。」阿尔托莉亚用着同样低喃的语气。「我自出生便是王。王之下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您怎么会不认识…」格林薇亚的双臂，如溺水者般地紧抱住她。「那个人，现在正拥抱着我啊。」
「王后——」阿尔托莉亚叹了口气，这个争论无法得到什么结果，也改变不了已经选择的路，她想告诉格林薇亚，放弃吧。
放弃阿瑟这个赝品的丈夫，将宝贵的希望放在更有价值的人身上。
在那份希望，全然用尽之前。
肚子却响起饥饿的声音，截断任何她想说的话。
两人都愣了好一会儿，阿尔托莉亚无奈地看着天花板，而格林薇亚，总算破涕为笑。
「对不起，把您的衣服都弄绉了…」整理着王的衣襟，格林薇亚并未离开丈夫的腿，事实上，她坐得十分安稳。「唔，在汤冷了之前，还是先用餐吧，陛下。」

「这个叫做葡萄的东西，到底如何食用？」
「剥开皮，只吃里面的果肉。就像这样——」
格林薇亚纯熟地撕下葡萄皮，露出了晶莹特殊的圆状果实。
阿尔托莉亚思考般地皱了下眉。拿起一颗葡萄，照着刚才王后的教导剥开皮。
却，马上就失败。被手指力道压扁的葡萄，汁液喷往脸上。
「——这么脆弱的东西。」阿尔托莉亚不满地用手背擦拭脸颊。
不败的骑士王攻不下来自异国的水果。
「葡萄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很脆弱，所以更难保存。一点撞击就会让它的鲜美度下滑，甚至会彻底毁坏可食的价值。」
格林薇亚将剥好的葡萄递来。两只鲜白玉指盛载着的果肉，感觉比一开始的印象还要美味。阿尔托莉亚想也没想地凑过去，嘴巴含住王后的指尖，顺势地接收过葡萄。
格林薇亚红着脸，一手下意识地抚摸刚才被含住的手指。
「好吃吗，陛下？」
「嗯。」王品尝着水果，满意地说：「比外表所见还要鲜嫩。」
阿尔托莉亚再次尝试剥开葡萄。然后，第二次同样失败。
「——还是让我来吧，陛下。」
格林薇亚好心情地微笑着，第一次遇到王不拿手的事。

觉得心里浮起好多话，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想告诉王。
「陛下…」格林薇亚的掌心贴着那俊秀的脸庞，深绿色眼瞳里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像。「我——」
门外蓦地涌发骚动，某人的叫喊声划破了房间内的迷幻时光。
阿尔托莉亚很快地抓起棉被，保护性地盖住格林薇亚半裸的身躯，另外一只手在同时，准确地握紧挂在床柱上的剑。
「阿瑟王，你要缠住格林薇亚多久？治疗师还得检查她的身体，别告诉我你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凯伊的声音，透过房门依然喧吵烦人。
阿尔托莉亚揉着太阳穴，额上冒出了被打扰的不悦青筋。但是，凯伊王说的对，她确实不该在这时候让格林薇亚太过劳累。
「…我先去应付他，你趁此时整理好衣着，可以吗？」
王坐在床边，低头面露遗憾与抱歉。忍不住握起那抚摸过自己私密之处的手，格林薇亚轻轻地吻着修长的指关节。
「为什么这时候不说“让他等呢”，陛下？」
「因为你的身体还不算恢复完全的健康，王后。」
叹息。格林薇亚坐起身，在床上整理着凌乱半裸的衣装。
阿尔托莉亚拿着剑打开门，却没有留下任何窥探内部状况的时间，在走出房后迅速地牢牢关起门。
「凯伊王，晚上也这么精神？还以为早晨的运动该让你今晚早点休息才对。」
「阿瑟王，少说那么多废话，格林薇亚呢？」
「在里面。」淡淡地回答。
「快让她出来啊！该不会是你关住格林薇亚，不让她离开吧？！」
青年的表情像马上就会召集王城内的全部卫兵。
金色的眉挑了挑，阿尔托莉亚随即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我让自己的妻子留在房内是违法之举？还是，我跟自己的妻子有所亲密是不被允许之事？凯伊王，你真想插手介入不列颠之王与王后的闺中房事吗？」
「你跟格林薇亚刚才在做什么，不是我介意的事，我只在意她的健康。」
逞强地吐出堪称合理的话，凯伊忿恨地别过头，不想看着那个占有他心爱之人的家伙。
「我很感谢你如此关心我的王后，凯伊王。」阿尔托莉亚平淡地说：「放心吧，她马上就会出来了。」
话声落毕，像是遵循着王之预言般，格林薇亚打开了房门。
「凯伊，抱歉…让你久等了。」
格林薇亚的礼服已经整齐穿好，但因亲吻而有些红肿的唇瓣、颈项间与胸前肌肤上的红点痕迹，却明显地让人不好意思。她遮遮掩掩地按住胸口，一边丢给王求救的眼神。
阿尔托莉亚咳了一声，凯伊瞪大的视线也总算从格林薇亚身上移开。
抓起挂在墙上的披风，守护般地自格林薇亚的身后拢盖着她。骑士们的王轻声叮咛：「请小心，王后。」
「…陛下，您今晚会来看我吗？」
不在意脸红困窘的凯伊就在身边，格林薇亚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独占欲和善妒，会是您此后最大的敌人。
阿尔托莉亚紧闭着嘴唇，脑中响起默林的警告。想要按捺下这份欲望，便只有跟格林薇亚在一起而已。
可是，也是因为这份独占欲，才让她差点犯下无可弥补的错误。
在无法成为格林薇亚真正的丈夫之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那名韦尔斯少女的纯洁，让其有机会以最珍贵的身躯与所爱之人结合。
却差点就占有了她。
忍耐不下的渴望。
格林薇亚全身散发出的美好，吸引着阿尔托莉亚的心神。
不能如此，不能再放任自己的软弱了。
想让格林薇亚幸福的话，这一定是唯一的路。
「不，我想你应该好好休息。」阿尔托莉亚低下头，轻吻她的手背。唇瓣传来冰冷，以及压抑不下的颤抖。「晚安，王后。」
「…晚安，陛下。」
没有看到格林薇亚的表情。阿尔托莉亚抬起头时，前方已是黑暗无踪的路。
原来雪已经完全融化了。
一直没发现，雪融后的世界，干燥地不可思议。
这样的话，一定连眼泪也流不出吧。
阿尔托莉亚独自回到房内，轻轻地关上门。
她没有办法守护国家。
无法保护好她的人民。
王的责任、丈夫的职责，从未实现。
所以…至少要让真正的王出现，将阿瑟这个赝品的王自历史中消去。
至少…
——让国家有、第二次的机会——
“所以，我追求着圣杯。”
七骑的英灵、七位魔术师，圣杯战争穿越过去与未来，永无止尽地继续着争夺。
一如自身的命运。一如手中为应挑战而来的剑。
…还有那、久远时代里，她向自己立下的王之誓言。
战斗的旅途无限地持续下去，失去洗清身上血垢的闲暇。
有谁知道呢？当日那片染血的剑丘上，停留着她的时间。
保存有骑士们的王，这位永恒少年的理想。
残留下，阿尔托莉亚，那已无人知晓的少女之梦。
“这就是…我的心愿。”
※※※
她以一名少女的身分嫁给当代最英明的王。
从此失去一切。
名誉、希望、纯真与梦，随着那些对王的欢呼而消散。
如同预言，她背叛了自己的丈夫。
一国之后的责任、妻子的贞洁，最终她已完全抛弃。
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
——因为、王无法爱上任何人——
“决不让那个欺骗我的人得到圣杯。”
当时，就像是唯一的路，她也开始了欺骗。谎言逐渐累积，心底却没有一刻感到快乐。报复与伤害弥补不了灵魂的空洞，只是，与王的身影越走越远而已。
却…停不下来了。
“这是、坐在王位上的人，辜负我一生的代价。”
大概只有她一人知道，当日那染血的剑丘上，少女用最后一口气所许下的承诺。
迈向终生追求圣杯的道路，为了让自己的存在于国家的历史里消失。
无法老去也不得生死的骑士，向她道了谢。
如果能哭泣的话，她就会告诉她。
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人爱着王的、这件事。
“其实我，只想传达这个心意。”
可是哭不出来。
她已经明白阿尔托莉亚的梦。
不论发生何事，也会继续下去的王者之途。
※※※
『坎美乐广场的斩首令之下，签有阿瑟王的署名。』
~Sir Bedwyr, Last Champion of the Round Table
『王后与蓝斯洛特-加龙省的恋情破坏了圆桌机制，不列颠自此失去荣耀与所有光华。』
~the End of Final Spee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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