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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做操版 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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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的建筑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前方一个大的主楼,旁边预备着小卖店,可以随时消费。上学的人,第二节课散了工,每每下楼,请体委来下来,——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次下楼要放 小苹果,——主任靠外站着,看好了以后进主楼休息;倘肯多花一点时间,学生便可以和主任聊天,如果花到十几分钟,那就能挨骂,但这些学生,多是开挖掘机的,大抵没有这样无聊。只有当学霸的,才踱进办公室里,和主任慢慢地聊天……
我从一四年入学起,便在十一班当空气,老师说,学习太差,怕侍候不了学霸,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学弱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我给他们登记,看过班级日记记自己没有,又亲自翻一翻,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公报私仇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师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主任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还作为记班级日记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坐在后面,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师是一副好脸孔,主任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刘驭驎到班,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刘驭麟是在三十一而作操很差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很高大;苍桑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笔道;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学的虽然是尚可,可是又乱又慢,似乎十多年没有上课,也没有学作操。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本阁老了,不如人矣”,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刘,别人便从词典上“小说家刘驭麟”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刘驭麟。老刘一到店,所有学习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刘驭麟,你身上又添上新处分了!”他不回答,对记录的人说,“学一学做操,找领操员。”便做出九节广播操。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厕所不下楼做操了!”刘驭麟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厕所里不做操被发现,4个主任追着打。”刘驭麟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特殊情况时被人发现,能算被发现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卖大碗茶”,什么“不卖白不卖”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教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刘驭麟原来也做过广播操,但终于没有做好,又不会学习;于是愈过愈差,弄到将要当倒数了。幸而还会说说评书,便替人家刷刷饭卡,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茶壶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打饭卡的人也没有了。刘驭麟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欺负外班的事。但他在我们办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做操,暂时记在班级日记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日记上删去了刘驭麟的名字。
刘驭麟望着教导主任走过了,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刘驭麟,你当真会做广播操么?”刘驭麟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广播操比赛的名额也捞不到呢?”刘驭麟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本阁老矣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班级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师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师见了刘驭麟,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刘驭麟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班里的学渣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听说过三十一校操?”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知道校操,……我便考你一考。校操的第一节,怎样用做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刘驭麟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做罢?……我教给你,记着!第一节原地踏步,搞笑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逗比的等级 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天天学吗?”刘驭麟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食堂的砖,点头说,“对呀对呀!……不做操有四样说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刘驭麟刚要用纸和笔给我写出来,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刘驭麟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刷正在慢慢的结账,打开班级日记,忽然说,“刘驭麟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节广播操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无聊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腿断了。”老师说,“哦!”“他总仍旧是在厕所里逃避做操。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跑到主任办公室厕所那里去了。刘剑主任,惹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刘剑成了半血,后来是刘跃峰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断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断了腿。”“打断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老师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她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在室内扫地,也须穿上冬季校服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找茬得,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看看做操。”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刘驭麟便在教室内歪了身躺着。衣服焦黑且坑坑洼洼,已经不成样子;腿有一条断了,勉勉强强连在身上;见了我,又说道,“学一学广播操。”老师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刘驭麟么?你还欠十九节广播操呢!”刘驭麟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做,领操员要萌。”老师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刘驭麟,你又去逃避做操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逃避做操被人抓住,怎么会挨了处分?”刘驭麟低声说道,“顺拐了,拐,拐……”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师,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师都笑了。我招呼领操员领操。他慢慢学着,站在我前面,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把自己拖来的。不一会,他看着他们勉强做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用这手慢慢拖着身子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刘驭麟。到了年关,老师打开班级日记说,“刘驭麟还欠十九节广播操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刘驭麟还欠十九节广播操那!”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4-11-03 19:53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