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是那样清浅,仿佛被凛冽的寒风稀释了数次,才能呈现出那种几近于半透明的,纯粹的质感。卞白贤独自一人背上书包,去了第四食堂。
他并不在乎离开班级时同学们或嘲讽或同情的目光,他才不在乎。那个大腹便便的英语老师,不知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每隔几天便要挑一次卞白贤的刺。卞白贤在早读课时摊开空空荡荡的英语练习册,心想又要遭她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勉强接受那些刻薄的词语,烦躁莫名。卞白贤索性收拾好书包,准备在食堂度过一早上。
食堂里的所有窗口都关闭了,也闻不见第四食堂里虾饺的香气。卞白贤把书包放在食堂桌子上,顺便往掌心里呵了几口气。碗碟碰撞时发出的哐啷声响从洗碗间传出,天花板上的灯发着幽幽的光。卞白贤觉得此刻心情异常平静,忽视被冻得发麻的手足,一切都明朗如镜。
到了高三,长久以往居住在他心里的困兽慢慢被释放出来,他不愿忍耐,也无从忍耐。从一开始的不想吃胡萝卜青菜,到不再对自己厌恶的同学展露笑颜。和成绩无关,卞白贤只是借此寻找一个释放的由头,突破束缚他的一道道绳索。
深夜照着镜子的时候,卞白贤摸着自己好看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地,仿佛陷入另一个维度空间,难以自拔。他一直觉得,他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就比如说——在食堂学习。
班里谁有这个胆子呢?理科A班二十五个人,十七个男生,无一不得乖乖接受老师口水的洗礼。
里面还包括自以为是的吴世勋吧。
卞白贤有些幸灾乐祸的吸了一口冒着热气的奶茶,继续与函数斗争。
下课铃悠扬的响起,卞白贤身在食堂,只能从楼下人潮涌动的情景中推断时间。
有点饿了……卞白贤的刚放下笔,肚子就适时的叫了一声。他支起胳膊托起尖削的下巴,考虑是去商店买块面包,还是吃第二食堂的卷饼。
[ 躲这儿偷偷学习呢?] 吴世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用惯常的冷淡语气问。
[ 别打扰我。] 卞白贤提高音量,怒火猛地窜上来,像被原野上越演越烈的风呼呼的吹着。
什么叫躲?什么叫偷偷?他和吴世勋不一样,能以比同届学生小两岁的年龄,稳稳占据着年级前三的位置。明明吴世勋也不是什么乖学生,他冲老师的背影比中指,每个星期还会去影像店租那种碟子……在卞白贤看来,吴世勋除了一副好皮囊外,一无是处。但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对他偏爱异常。微妙的情绪在他们中间清晰的画了一条楚河汉界,没有联系,更谈不上交情。
[ 你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很得意?] 吴世勋毫不顾忌的坐在他旁边,翻了翻他的练习册 [ 啧,这么多白页,怪不得学不好。]
卞白贤在桌下握紧了拳头,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吴世勋字字切中要害,卞白贤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挣扎无力。卞白贤迅速收拾好书包,大步离开被吴世勋占据的空气。
出了食堂,卞白贤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沉重的气压快要让他窒息。是,他是不想学习,也学不好,他和父母吵架,和朋友分道扬镳,用阴晴不定的性格和满身尖锐的刺伤害了关心他的所有人。但这些,轮不到吴世勋加以点评,用漂亮的眸子观赏这一出精剪过的折子戏。
眼泪一滴,两滴,掉在寒冷的大地上,卞白贤拼命咬住嘴唇,抑住哭声。他觉得自己懦弱,而这种懦弱,也是他深恶痛绝的。只有在空无一人的时刻,他才可以不用去想贫困的家庭,没日没夜的争吵,飞速下滑的成绩,脸上带着虚伪笑容假意安慰的人。
现实为他织好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充斥着物欲的腥气,只等他挣扎时,一边看着他不甘心的说着[ 没有希望,还不如去死。] ,一边狞笑着抽紧网,不给他一点生存空间。
[ 别哭了。] 吴世勋居然一直跟着他,还递给他一杯巧克力奶茶。
[ 谢谢。] 卞白贤狠狠抹掉眼泪,大口喝起了奶茶。今年真是冷,连奶茶都不怎么热了。
卞白贤还记得高一的时候,吴世勋可以不用遵守校规,留着乖顺服帖的蘑菇头。他每天都会去买一杯奶茶,搭配辣年糕或者小火锅。
卞白贤观察过,吴世勋喝奶茶的时候,小巧的嘴唇微张着,月牙眼眯的弯弯的,好看至极。褐色的液体从奶茶杯底部源源不断的涌上吸管,冒出一股甜腻的气息。
卞白贤舔舔唇,觉得他喝的奶茶一定比别人的好喝。卞白贤后来买了无数杯巧克力味的奶茶,试着把头发留长,笑起来眉眼弯弯。可面对镜子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自己不可理喻的迷茫。
镜子里与吴世勋有五分像的脸因不甘而僵硬。卞白贤的眼里骤然升腾起浓浓的雾气。那面巨大的镜子倒映了他的戾气,渺小,劣根性。
干脆让镜子全部裂成碎片,每一片都扎进不可控的神经。卞白贤剧烈的喘着气,极端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