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ris
“……喂。”
“啊？哦哦抱歉我太饿了所以……”棕发的女孩慌乱地从他包裹旁站起，手中仍拿着剩余的黑面包，咧咧嘴：“不过你的面包真难吃。”她仰起头，毫无顾忌的注视着他深灰色的眼睛。
他默不作声，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大步绕过那个女孩，半蹲在地上检查着包裹。
“喂喂你怎么这样？！我怎么可能随便拿男生的东西呢，拜托闹那样啦……”女孩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抱怨，忘了自己还在吃别人的东西。
他眯起双眸，背起包裹，拿起一旁用黑色布条紧紧裹住的细长锥形物体，准备离开，却被女孩一把抓住了衣角。“你的旅行带我一个呗~看我一个人这么孤苦伶仃的……哦对了是这样说的不？”
“……放手。”
“不放！话说你这个是什么？”戳戳他拿着的细长物体，身体靠近时带着青草的味道。
“你很烦。”
“……是吗？无所谓你怎么说啦，反正我就这么跟着你了。”女孩放开了手，神色平静。
“随你。”
“嘿嘿~”女孩拍拍裙子上沾染的灰尘，快步跟上。
怪人。他心里默默想着。
“对了我叫伊零，叫我零就可以了，你叫什么名字？”
换来的是男孩的沉默不语。
伊零泄气的一叹，跑到他身后，错开一个肩膀的距离。夕阳下两人的身影逐渐拉长，变淡，消失。
他错了，错得很离谱。他扶额心想。
时间转眼过了一周，伊零依旧跟着他，像是一只聒噪到极致的鸟。
到底是犯了什么罪，神这样惩罚他。
“为什么跟着我。”他意图把紧皱的眉头抚平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一旁说个不停的女生惊讶的睁大双眼：“诶诶你终于说话了好难得好难得……”
“回答我的问题。”
“一二三四五六……说了六个字啊六个字！真的好难的好难……好啦好啦我说！！！”看见他愈发阴沉的脸色，伊零急忙改口，随手将身旁的树枝扔到火堆里，看着溅起的火星，映着她的容颜娇艳。
“你是一个流浪的歌者不是吗？”伊零抱起双臂，放慢语速细声细气的讲：“几年前我在我的家乡见过你，听过你唱歌。你的歌声……送走了我的父亲。”
他抬头，开始第一次直面伊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伊零翻了个白眼：“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只有说起你自己的歌声，你才会正视我……那时候，父亲生了很严重的病，医者们都说他活不过一个月，

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他一直无法离去。村子里的人都认为父亲原来一定是犯下了很严重的罪孽，所以无法见到上帝。”
“过了一阵子，你来到了那里，开始进行你的工作。当父亲听到你的声音，竟然哽咽着说‘上帝他派天使来接我了……’很快的，父亲走了，走得那么安详，走在你的歌声里，去请求上帝宽恕他的罪孽了。”伊零拢了拢头发，手指在发梢上一圈一圈的缠绕着，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真的挺羡慕我的父亲的，走得那么幸福，我也想有资格见到上帝，去往天堂，让上帝接纳我这个受诅咒的人。所以我要跟着你啊，反正我很快就要死喽。”
“为什么会很快。”他下定决心忽视“天使”这个称呼，饶有兴致的询问。
“我说我很快会死，我就一定很快会死。村子里的人之所以没有把我们一家子赶出去，是因为他们惧怕我，惧怕我那恐怖的预言能力，就像卡珊德拉一样，只要我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应验。”
“人类总是这样畏惧真实。”
“说的跟你不是人类一样。”伊零面无表情的托腮盯着他。
“……”他避开伊零那猫一样的碧绿色眼瞳。
“后祈。”过了良久，当伊零认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开口。
“啥？”
“我的名字，后祈。”
她猛地站起来，像只兔子一样蹦到了他的面前：“我的上帝难道我幻听了你居然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天哪这真是太神奇了话说这是你的本名吗？听着好奇怪。”噼里啪啦炸出一大堆话语，伊零好奇地问。
后祈愣了愣，继而大笑起来，双眼轻眯，抬头仰望着天空：“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么蠢的问题。”他止住笑，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谁知道呢，早就忘了。”低下头看见伊零在用力的扯着她自己的脸颊：“……你干什么。”
“只是觉得我快要见上帝了你不仅告诉了我你的名字你还笑了我的心脏不太好你别吓我。”
“……”他有点后悔告诉她名字了。
“既然你连名字都肯告诉我了，不如给我唱首歌？”
后祈冷哼一声：“等你死的时候再说吧。”靠着身后的树干，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好的~不许反悔！”她笑嘻嘻的地晃晃脑袋，起身走到一旁，学着后祈的样子靠在树干上，微微蜷缩身体，手放在心房的位置，也睡了过去。
其实很快的。
不会很慢，很快就可以听到了。
当我拥抱死亡的时候，还有你的承诺相伴。
我等着那一天。
后祈。

反对，当然也没有同意。可是有人不这么想。
“就知道你会同意的~我的祈最好了~~”
她是喜欢他的，可能。
会不会他也是喜欢她的。
谁知道呢。
伊零伸长双臂，采下路边树上的一片树叶，拭去上面的灰尘，放在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远方的家乡有人在路旁，种下了一棵常春藤，马儿走过，马上的离人，他喃喃地说，再见了我的常春藤儿和我的家乡，同时不见的还有篱墙旁，头发卷曲的姑娘……
“你是法国人。”这个曲调他很熟悉，是法国的一首民歌，有人要求他唱过。
“猜对有奖。”扔掉树叶，伊零伏在他的耳边呢喃。
“祈，我们去托兰吧。那里有很漂亮的鸢尾花，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无所谓。”
“那我们走吧。”声音愈来愈细小，直至微不可闻。
后祈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就这样，一路向前，一走就是将近一年。
期间，伊零的身体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消瘦，可是精神却越来越充沛。几乎没日没夜地说着一些过去的事情，亦真亦假，像是说给后祈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而后祈也不会觉得不耐烦，只是，他从来都不会说关于自己的过去，只是应和着。
终于，他们到了托兰，那一片土地上，到处都是鸢尾花。后祈抱着伊零来到一个山谷，那里只有白色的鸢尾，漫天遍野的花，像极了送葬的雪。
真像故乡的雪。后祈看着那些鸢尾花，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故乡，河流旁的月桂，还有一些早已模糊的面庞，父亲，母亲，友人……后祈放下伊零，伸手抚了身后的骨锥。
“真像故乡的雪啊……”伊零感慨，一阵风吹过，撩动了她白色的长裙，卷曲的棕发。她一步一步走向花田的中央，风将零落的花瓣吹起，纷纷扬扬，交错纵横在眼前。
“真好……真好……”伊零喃喃的说，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回身看着身后的人：“祈，我们一共在一起度过了多长时间。”
“七百二十九天。”
“猜错了呦，是七百三十天……算上三年年前我们在镇上的初次相遇的那天，就正好了……”她嘴唇泛白。

“是吗，那就算我错了吧。”后祈一把揽过伊零倒下的身体。
伊零靠在后祈的怀里，笑的安静：“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
“正如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
“比那个……要晚一点……嘿嘿。”她轻颤两下，手捂住心房：“好痛啊……祈……为我唱首歌吧……我真的好累。”
“如你所愿，”
“越过山丘，奔向远方，风吹走了我衣领上的缎带，吹远了来时的路。
请带走我口袋中的纯白花朵。
爱啊，风啊，自由啊。
我站在高高的塔楼，叩响天堂的大门。
再见了我的远方，我的土地，我将一去不回。
再见了我亲爱的，终会再相遇。
Horis……
Horis……”没有乐器伴奏，没有观众，只有鸢尾花的摇曳和风的笛音，还有即将远去的魂灵。
伊零摸索着握住了后祈的手：“Horis……埃及语的珍贵……对吗……”
“猜对有奖。”后祈轻轻摩挲着伊零的发，慵懒满足。
“谢谢你……以后……还请你……继续唱下去……我想在天国，也可以听到……如此美丽……如此摄人心魄的歌声……我所爱着的……祈的歌声……”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我啊……真的还不想死……”缓慢的举起右手，苍白着脸色，一点一点描绘着后祈的轮廓，翠绿色的眼眸里，光芒在一点一点暗淡。“一点都不想离开……深爱的你……我到死……都还没有听到过……你唤我的名字……”
后祈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俯下身，蜻蜓点水的一吻，点在怀中姑娘冰冷的唇间：“愿上帝宽恕你的谎言，引领你迷惘的灵魂到达天堂，好梦，零。”他的声音带着魔力，催眠着痛苦的她。他直起身，感受到了怀中温度的流失，看到了那颤抖如蝶翅般的眼睫静静的合上，遮住了那曾经明亮灼人的眼睛。不知道，是谁的最后一滴泪水缓缓滴落，温热灼伤了冰冷的花瓣。
伊零走了。
而他，也可以启程了。

最终，后祈将伊零葬在了那个山谷，那个飘满鸢尾花瓣的山谷。他把她葬在花下，她的发落入泥土之中，她的容颜淹没在花海里，一身白衣的她，终于消失在了后祈的世界。
多年之后，后祈依旧在流浪，在歌唱。“他总是一个人。”“背着那个奇怪的东西，真吓人。”
“可他的声音很好听啊，仿佛灵魂都被他撼动了。”“穿着黑衣服，令人畏惧的灰色瞳孔，却有着如此深邃的歌声与灵魂……”总有人这么说，无论他在何方。
后祈坐在一处悬崖边，用叶子吹着一首曲子。他的听众说那是一首法国民谣，他们只知道，这是后祈的一个故人吹过的歌曲，只是仅仅觉得很好听，而已。
日光四散，东方即晓，后祈的耳边一闪而过的红，艳烈如血，当别人问起的时候，他会略微沉思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们那是一个证明。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他一向冷血，感情，不过是累赘罢了。
他越过山丘，走向远方，风吹动他黑色的风衣，撩动他额前的碎发。耳边是低迷安静的世界，眼前是自己的影子。就这样，独自一人，流浪在这一块大陆。
或许他爱过那个女孩。
但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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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自占，共计三千七百五十六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