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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东西错》作者: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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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搜,没有,11.2完结
简介
我只能说,这里是前情回顾。
晏流光被算计,
失去了美貌,
她的妹妹假死后代替她只差一步之遥坐上太子妃之位,
脸被晏流光的娘亲划伤的晏栖桐,
开始了她的命运……!
最后一张的作者有话把我看糊涂了。但是因为作者说会有番外的内容,所以楼主我个人认为算是正文完结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IP属地:湖北1楼2014-11-13 21:00回复
      ☆、第六章
      晏栖桐以为那麻药汤只是让自己昏睡了最多不过一天而已,没想到当她第二天再次踏入药园子时,那杂草都已经又全出了头,窜高了不少。
      她不得不疑惑地问桑梓:“我到底睡了多久?”
      “几日而已。”桑梓模糊道。
      晏栖桐瞧了瞧她,怕是好多个几日吧。她曾就着屋里昏暗的光线去看脸上的那道疤,竟在一次次的痛苦中,渐渐痊愈。如今那条深壑正在变浅,颜色也在变淡,现在就如一条粉红色的毛虫趴在那儿——其实她看过一眼就不愿再瞧了,委实难看。
      “已经不错了。”桑梓捧着她的脸,细细摸索,“生肌的药可不好寻,这带山里没有,都要从外面另弄进来呢。”
      “我怎么没看到有人进来?”晏栖桐不免有些好奇。除了宝桥,她都几乎要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桑梓突然贴近了晏栖桐,鼻尖抵着她的那道疤,嗅了嗅。晏栖桐被她弄得僵在那,动也不敢动。
      “原来在这里。”桑梓微微偏头,从晏栖桐的发丝中拨弄出一片红色的花瓣。
      晏栖桐睨了眼:“好像是园子里的花。”
      “是芍药花。”桑梓笑,“它的根有镇痛的用处,你也用过。”
      “芍药?”晏栖桐微惊,“芍药不是和牡丹差不多么?”园子里那几株可瘦小的很,一点也不配其“花仙”美名。
      “芍药确与牡丹齐名。”桑梓把花捏在手中碾碎,立即打湿了颜色,变得难看起来,“不过牡丹终究是牡丹。”说罢她笑了笑。宝桥在时她倒没管许多,宝桥走后反而是她自己多说了许多无谓的话。想必是这里只有她二人,没有旁的,也就只能劝告劝告了。
      晏栖桐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子妃可算是牡丹了,我这株芍药再扮也不会成为她。你大可放心,我早已死了做太子妃的心。”
      “其实做芍药也没有什么不好。”桑梓拉她到屋外,从园子里摘了一朵正在盛放的芍药插/于她的鬓角。美人戴花,永远是悦目的。桑梓的眼里没有那条伤疤,此刻的晏栖桐,一身简单的白麻衣,秀发高挽,只这一朵红花,也有十分颜色了。只可惜她这的芍药是山里移来的,并不如装点宅院的那些经心培植的芍药华贵雍容。不过,与她现在,刚刚正好。
      “芍药香味浓郁,是牡丹所不能及。”
      晏栖桐也不是没有见过芍药,见这花与印象中有所不同,但听桑梓这么说,也就随她去了。自从知道桑梓可能会拿自己做试验之后,晏栖桐就开始顺着桑梓,只希望她下手别太狠了,像上次一样,弄得自己一昏就好多天。
      后来再上药的时候,桑梓果然递减了份量,晏栖桐所受的苦就慢慢少了些。而若要说每次上药是似在油锅里煎熬,那么也不知这个身体当初到底都吞下了什么药丸,致使这旁人的苦,要她如此来受。
      而她的活,又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吃这苦的价值。
      其实她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如果她算死过了的话。
      除去每日上药,其余时间里,晏栖桐自认还算逍遥。宝桥走后,只她和桑梓二人。相处了这么许久,桑梓的性情来得极慢,为人又很懒散不多事,所以她很自在。
      只是除了帮桑梓给药园子除草外,从晨光乍现到月落乌啼,还有漫漫长夜,时间,其实是很漫长的。晏栖桐喜静,身体也不好,总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为此,她把时间都花在卧房里,其实就是桑梓的书房。那里有数不尽的书籍,浩瀚无崖,她正吃力的学习着。
      学习是件很消磨时间的事,也显然她的进展很缓慢。
      因她常常把时间都花在书里,桑梓自然便发现了。她本就爱书,手上除了药便是书,所以免不了和她坐在一处。过不了几天,桑梓发现晏栖桐看的书大都是人物传记、山水游记之类的。山水游记倒还有些奇人怪事,那人物传记却没有什么妙趣横生的东西,不知她怎么也看得津津有味,一本书都要看许久。
      一日,晏栖桐拿着书去门外问桑梓:“云先生是谁?”
      桑梓放下手中的事:“你觉得要做太子妃,必须具备何种品德?”
      晏栖桐无语,继而皱眉道:“我没问这个。”
      “你都不知云先生,那当初哪来的自信想去做太子妃?当真以为只要有美貌容颜就能在深宫里屹立不倒?”
      “哦?”晏栖桐还是不解,“这是怎么说的?”
      桑梓看了她两眼:“你父亲是朝中大员,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既把你当太子妃在培养,不可能不教你仁义礼智信之理吧?”
      晏栖桐沉默片刻,问道:“你听过孔子这个人吗?”
      桑梓侧目,虽不言,但晏栖桐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没说。”她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寒凉。竟然来到一个无迹可寻的地方,也不知是哪个时空的间隙里。她是如何被抛掷到这,仿佛要受尽一世的苦般。也许正因为不是同一条历史轨迹,所以她才觉得自己是这般的格格不入吧。
      桑梓低眸看了看她手里的书,正是一本云先生云游四方的游记。
      “云先生是大家中的大家,受他影响者何止百万,且不局限在宏国里,四海之内皆有他的门徒,传播他的思想,甚至也是一些皇家的信仰。不知你说的孔子是何人,让人与他相提并论?”
      晏栖桐没法讲。也许她会到这里而不是别处,也是因为虽然在不同的时空里,但却有着类似的历史进程,历史人物。
      “我也不知道,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名字,也许是某个熟人罢了。”每当遇上无法解释的事,晏栖桐就会抛出“失忆”的法宝,通常这个情况下,桑梓就不会再继续问了。但今天桑梓还是说话了。
      “我看你识字似乎非常吃力,”桑梓沉吟,“你还能写字么?”
      晏栖桐心中一惊,说来她从醒后起,就再没握过笔了。
      桑梓见她如此,指了指书房:“我桌上放了一张药方,你去抄一份给我。”
      “我不懂药,怕写错了误事。”晏栖桐捏紧了书,低头呐呐道。
      “没关系,我会查看。”桑梓柔声道,“你去练一练,也许会想起些东西来。”
      晏栖桐无法,只好转身去了书房。
      桑梓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微冷。若说一个人会失忆,她信。但失忆者往往只是把些不愿触碰的事物深藏于心,不过是种自欺欺人罢了。她信晏栖桐忘了自己是谁,做过什么事,但看书识字这种事也一并忘了,她倒好奇了。
      晏栖桐蹭回房里,轻轻合上门背靠了上去。她开始闭目思索。
      人说恨一个人,不是让这个人去死,而是叫这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桑梓对她应该是无感的,那个宝桥似乎也只是看不惯晏栖桐的某些做法而已。这都谈不上恨,但她呆在这里确实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每日里倍受讥讽还有疗伤的苦楚都使她陷入深深的混乱中。宝桥未走的时候,她曾因上药而崩溃地大叫过一回我不是晏栖桐,我不是——可是宝桥说,对,你不是,你是晏流光嘛,我知道。
      于是她也知道了,无论她说什么她们也不会相信的。而那时候她每天能清醒地去想这件事的时间也是很短暂的,总是在昏沉中醒来,又昏沉着睡去。
      但现在,她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在她慢慢摸索着看的一些书里,包括向桑梓的求证里,她都发现书里面的这个世界,真的不是自己的那个世界。没有熟悉的朝代名称,换之是说十遍可能也记不住的国家名字,完全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雄壮。
      如果是在地球的另一端,即使是未曾开化的地方,哪怕用走的,迟早有一天都可以走回家去,可是不是同一个空间的话,回家的路在哪里,甚至方向在哪里?更甚于,当她进入这个人的身体,那这个身体的主人又在哪里?她是去了自己那里,还是在别处游荡,又或者完全灰飞烟灭。
      每每想到这里,晏栖桐都会觉得至寒至冷的空洞,那种茫然的幽深无人能懂,便越发的让她紧缩了自己。
      一切太诡异了,她只能尽量不动声色的用晏栖桐的名字先活下去,以伺良机。所以,她早就决定在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面目又是否真的有回家之路以前,她是绝不会再透露自己的底细的,无论对谁——虽然对方也许不会相信。可是要如何事事隐瞒是件很费脑力的事,好在她面对的只有一个人,且这个人不知晏栖桐其人。
      但桑梓竟然以那种探究的目光寻过来了,这不得不让晏栖桐心生警惕。且先不说自己原本是个左撇子无法用右手写字,单就毛笔这东西就够她吃尽苦头了。没有朝夕可练就的神功,她只好动些其他的法子。
      半晌,晏栖桐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中间的那一壶茶上。
      茶是新沏的,她刚想喝,因太烫了所以放下才想起桌上书里的人物来。
      晏栖桐盯着那处咬了咬牙,走过去,左手拎起茶壶然后将右手伸了出去。


    IP属地:湖北9楼2014-11-13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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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晏栖桐可从未忘过宝桥掳她到悬崖边上唬她的那段记忆。
        虽然园子外总有莫名出现的野食,但晏栖桐并不认为只有自己的话,还会出现那些东西,兴许自己也会变成食物也不一定。
        越想越觉得桑梓不可以出事,晏栖桐死咬着牙,颤抖着把桑梓用薄被包住。而桑梓一离开木桶,晏栖桐就连打了几个寒战,只觉得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沉静了千年的冰块。
        怎么会这么冷?
        晏栖桐这么想着,半搂着桑梓赶紧往外走。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桑梓的脚一直在地上拖曳,留下一条长长的水渍,那痕迹像立即要结冰开花,颜色都在发生变化。晏栖桐不敢再看,把桑梓弄回了卧房。
        可见桑梓确是极怕冷的,她的床上依旧是条厚被子,晏栖桐把她擦干后塞进去时,自己都想一起躲藏进去。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要想办法,起码弄点热的东西来温一温。可是晏栖桐刚想抽身,却发现自己的袖子正被桑梓牢牢地攥着。
        “桑梓,你醒了?”晏栖桐忙扑上去问道。
        那厢桑梓依然是紧闭双目,好半天,才像攒足了一口气,极细地说道:“别走……”
        晏栖桐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掰下来,替她掖好了两肩:“我不是要走,只是给你找点热的东西暖暖身。”
        桑梓再不开口说话,晏栖桐等了一下,见她无力反应,就去烧开水了。
        在灶里燃起了火后晏栖桐有点不放心,又回到屋里来看了次桑梓,哪知这回令她更加惊恐。这屋子里简直就是天寒地坼,无处不透进逼人寒气,又似无处不散发凛冽之风。
        而躺在床上的桑梓也更加没有一丝人气了。
        晏栖桐一直觉得做为大夫的桑梓身体本身都不够好,却没想到她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般。晏栖桐拍着桑梓的脸,叫她的名字,又伸手到她被子里,捏肩膀捂双臂,急得完全没了主张。
        好半天后,她才觉得有一双透冰的手,又抓住了她。
        “别动……”桑梓艰难地道。
        这回晏栖桐真的不敢再动了,但也没有再听到桑梓说什么,只是那双手好像在一点一点把她拽下去,不过由于桑梓异常的虚弱,所以并不很明显。晏栖桐察觉到后,低下头看着桑梓。这女人的五官很清淡,细眉单凤眼,而那双薄唇呼出的气都是冰冷的,轻轻撩拨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皮肤也有种在逐渐麻痹的错觉。但如此的贴近寒冷,却并没有让她害怕,反而越来越有种熟悉之感,且是强烈的。晏栖桐试着顺着桑梓的意渐渐俯下身去,好像也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结冰的声音。
        桑梓似是长出了一口气,攥住晏栖桐的手却并未松开,而晏栖桐也就这么与她隔着被子相拥在一起,闭上了眼。
        好像在哪看过这样的情景,体温可以提供取暖,总之似乎是很浪漫的情形。晏栖桐就这么趴在桑梓的身上,模糊地胡思乱想着。而她上一时刻还有所思,下一瞬间便失去了意识,仿佛被吸进了一个黑暗幽深的漩涡。
        漩涡里起初黑黑洞洞,空无一物,而渐渐有灰色的雾飘过来,引着晏栖桐往前走。走出黑洞,这竟也是个至阴极寒的地方,隐约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路旁有暗红的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前方似乎是有一个身影,飘飘乎乎的,却令自己身不由己地一路追随。好像还上了一座桥,桥下有水,像被天光所照,光彩闪烁刺人双目,害她不敢多看。可那地方其实却是很阴暗的,像亲临了蜃楼的缥缈、像错入了时空的虚幻,甚至更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
        只是这片刻的缥缈和虚幻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桑梓身上散发的彻骨冰凉慢慢春暖花开似的收敛了起来,最后几乎是不动声色的消失褪尽。
        等房中的异像全收,桑梓几乎是立即醒了过来,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睡过去。
        只是身上的水气虽然都被擦拭干净了,头发却依然是湿漉漉的像深冬初晨的寒露在上面,令人十分不适。晏栖桐还趴在她的身上,如沉重的枷锁附着着,她刚想推开,却不防对方将她抱得极紧,脸几乎也贴着她的。桑梓尝试着再靠近了些,轻轻蹭了蹭,只觉晏栖桐的肌肤温凉如玉,越是摩挲越是熨帖。
        费力地将自己的双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桑梓环着晏栖桐的背,贴近了她的心脏的位置。
        “这世间没有能解你毒的人,纵使你自己可以缓解,最终也只能等着慢慢冷死罢了。”
        将她的命运早已钉死的话尤在耳畔,却没想到会有一天,这不应该存在的人居然出现了。
        桑梓其人,许多人只闻其名,她曾名噪一时,然后消失匿迹。人自然不会无故想要归隐,她曾身中剧毒,每隔几月,毒性都会发作一回,但至多不会超过三个月。而每回发作时,都是月圆极阴之夜。毒发时的现状不容她留于人前,所以她才退到此荒无人烟处。可是就算她医术再高,可为自己配尽升阳之药,但也只能是全力苦熬。每一次挺过去身体就弱下一分,她甚至感觉能数得清自己的寿命,以至于渐渐看得平淡。这一回已是超过三个月了,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症状,她真的,都要忘了,以至于这个月甚至到了十五都差点没发现。
        但就是突然的,感到凉意,才让她惊觉,似乎又要受折磨了。
        可是现在,身上这个女人,这个假太子妃,这个应该和自己中过的那个毒毫无关系的女人,竟然有像火一般的心跳,热烈到令她正贴着的手心都在战栗。
        从骨子里渗出去的寒冷也一同带走了她的体温,可现在身上晏栖桐的拥抱正源源不断地给予她热度,使她周身都温暖了起来。
        桑梓贪恋着这样的温度,像午后的阳光,炽烤得人昏昏欲睡。她实在太累了,手从晏栖桐的背上滑了下去,眼睛也闭了起来。可就在她即将沉睡之际,晏栖桐突然轻轻地开了口,被她捕捉到了二字。
        声音如燕子呢喃,那二字间尽是缠绵之意。
        “晨风……”
        晨风?桑梓微微皱眉,侧过身将晏栖桐略有放松的身子摆弄在旁,她看着晏栖桐脸颊潮艳,双唇嫣然有色,居然尽现了小女儿情态。
        那似是人名,不知是谁。一定要记着给云吊磐去只信鸽,代查“晨风”其人,看与晏栖桐有何瓜葛,而更重要的是……桑梓已不能想更多了,她真是许久都不曾有这样的洋洋暖意,尽管已经入夏。她现在只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天塌下来也再动摇不了她。
        而第二天晏栖桐醒来时头痛欲裂,睁眼便发现自己是在桑梓的房间。昨夜离奇的境遇也一同回到了脑子里,这唬得她猛地从床上翻起身来,立时有些头晕,但很快被人扶住。
        “你醒了?”
        晏栖桐微眯着眼,只见桑梓就坐在床沿。她当然不是昨天夜里的模样,甚至平静到似乎昨天夜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不过晏栖桐不会这么认为的。她伸手抓住桑梓,把她的袖子推上去,轻轻摁了两下她的手臂。肌肤松软,手指就这么轻轻一掐便似要陷出一个浅浅的窝出来,与昨夜僵冷的触感绝然不同。
        自己都这么做了,本以为桑梓一定会就势解释什么,哪知道桑梓只是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放下袖子,然后微微一笑:“我熬了好喝的粥,洗漱一下去吃吧。”
        晏栖桐看着她袅袅然地飘出门去,不由咬着牙苦思。
        昨夜她是怎么睡过去的她完全没有了记忆,只是似乎一整夜都在做梦,零零散散的,像满地的玻璃碎片,无法拼凑起完整的信息。
        她自到这里后,身体一直不好,睡眠质量也不佳,总是容易突然之间就惊醒,却从没有做过梦,不知为何昨晚会有梦境连连。怔忡间晏栖桐想到会不会和昨夜的事有关系,难道自己也是给冻怕了,才做成那么多梦。
        一但开始这样想了,晏栖桐就止不住的浮想连翩,很快她就激动起来。
        自己已然来到陌生的世界,却从没想过自己穿过了哪里来到这个地方,也从没想起过在此之前自己遭遇了什么。难道昨晚的梦不只是梦,而是自己丢失的记忆片断?
        而就刚刚来看,桑梓显然不想对昨夜的事说什么,这似乎是她很禁忌的事情。原本自己也不会想关心她那事情的原因,但昨夜的事竟然让自己回忆到了点过去,可能还是尤为重要的那个节点,这就不一样了。
        但是桑梓不想说,晏栖桐觉得自己即使要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她想这急不来,可能也急不得。
        只可惜梦境既有断续又如同云雾中,并不清晰,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自己在叫着“晨风”这个名字,然后一路追着一个男人的背影而去。
        “晨风……”晏栖桐下床后,在书桌上抓着笔写下这两个字,却再也写不出其他了。


      IP属地:湖北11楼2014-11-13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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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其实与桑梓接触这么久,桑梓还没有用这么严苛的语气说过晏栖桐,只是不知是何事,让她突然脸色这么不善。但晏栖桐又想,她讥讽的是这具躯壳,又不是真正的她。
          不过在外人眼里这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所以晏栖桐最终也没有开口,只坦荡泰然的自处。而恰好这时门被推开,金云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
          他一步一步地走回桑梓面前,直盯着她,颤声问:“除了你说的,真的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为了你的病,上山的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十个人吗?”桑梓反问。
          “那不一样,”金云柯眼中一直在挣扎,又复道,“那不一样!”
          “一样不一样那是你的事。”桑梓抚了抚眉间,已经不胜烦扰,越发冷漠道,“我再说一遍,明日你们便下山去吧。”
          金云柯咬了咬牙,道:“小生实在不宜再住在小姐房中,这就命人搬了木板床出去。”
          “请便。”桑梓挥了挥手,站了起来:“那样的药丸我再配与你十颗,每两日一颗,二十天内你们必须回宏京去,中间若少吃一颗……”桑梓停了一瞬,笑了笑,“再好的血也救不了你了。”
          金云柯顿时看向桑梓的目光变得更为复杂,他原本就始终皱着眉头,闻言锁得更紧了,最后只得倾了倾身,转身出去。
          晏栖桐也要走,不妨桑梓在后面问道:“晏栖桐,你想下山吗?”
          晏栖桐止住步伐,却并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不知道身后是什么样的陷阱。她不是没想过下山,只是她自己做不到。桑梓看起来又准备老死在这里,她究竟……为什么这样问呢?
          桑梓走了过来,转到晏栖桐的跟前,将她的蒙面巾扯掉,又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伤疤:“你知道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在哪里?”
          她的头上依然带着那朵芍药花,但却已经不是半开了,没了根的花居然能绽放在她的鬓边,为她凭添了几分颜色。晏栖桐恍恍惚惚地想,原来蔫蔫软软并非是桑梓的全部,只和这一个人相处的时间里,竟连这一个人的三分可能都没有看清楚。
          “在皇宫里。”桑梓微微一笑,细白的牙齿在唇间闪现,像是动物的刺牙一样的尖利,“皇宫里女人太多,女人的问题也就太多。这世间最好的生肌之药就在那里,你正好差了一味——”她低声问,“要不要我带你去?”
          晏栖桐心思游离天外,耳里有话传进,眼里却看到的是旁的。她仿佛看到了诱惑夏娃吃禁果的那条蛇,伊甸园里当时的情景,应该和这也差不多吧。如果是晏栖桐,她或许不会有片刻的犹豫,毕竟在她们的嘴里,那是个太有野心的女人,但是自己——
          可她又不是自己!晏栖桐终于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问道:“我有一事不明。”
          桑梓扬眉:“你说。”
          “你说过知道你的病情的人不会说出你来,但看样子是知道你病情的你的师傅把你说出来了,这是为何?”
          桑梓怔了怔,突然笑了,颇有些玩味地上下打量她几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转身道:“我累了,去小憩片刻。”
          只那几眼里,笑意毫未到达,目光幽深无底,晏栖桐不禁被她看得有些发寒,立在那里半日才松了口气,把蒙面巾挂上,也出去了。
          当夜桑梓回了她自己房里,她大概是一点也不记得有缠着自己抱着睡死的经历了。晏栖桐在后厨,借着微弱的烛火洗脸的时候突然这样想。
          脸上似乎还留有桑梓掌心冰冷的触感,使那道伤疤都在发冷。由于没有足够清楚的镜子——所谓的铜镜不如不照,她一向都是靠手感确认脸上的恢复程度,当然,白日里俯下身去,若在水盆中,其倒影也可一观。但因为不是她的脸,她始终不惯所以看得少。重视它,也仅仅因为它让自己受了很多苦,吃了很多疼痛。
          本来想,依着自己理解的晏栖桐,如果还能回皇宫去,一定就会愿意的。但摸着伤疤了,不由又想到——当初她会反复寻死,怕是已经知道这辈子的指望都没有了。若是平常人,伤就伤了,大抵也不至于痛不欲生,但她那样的身份人家和一直的渴望,是没办法承认自己成了个不完美的人吧。而这种不完美,足以将她摈弃在皇家之外。她应该不会愿意再回皇宫去的,应该根本没有这个勇气。
          明明是因为一时忍不住才转移开话题,但想想好像又恰好符合了晏栖桐的心思。不知道桑梓到底会怎么想她……
          正想得出神的时候,身边光影闪动,隐约感觉身后有人,晏栖桐猛得转身,背着光,见依着门口真有个人在那儿立着。
          “恕小生唐突,姑娘莫要受惊。”
          夏日昼时漫长,夜临得很晚,桑梓的院子里此时不明不暗。金云柯慢慢将桑梓的药园子看了个遍,走出洞口,有些累了,便坐在木板床上,可是躺下又难以入眠。
          为了避嫌,他是命人把木板床搬到了进药园子的山洞口的,已是临于悬崖边了。虽然老马怕有危险不肯,但是执不过他去。而此刻老马和三个下人都不见了,大概是在忙着准备些下山的东西,暂时将他一个人抛在这儿。因着桑梓的那两颗药丸,金云柯的痛苦减轻到微乎其微。还能呼吸,能吃饭,能想事情,金云柯有片刻觉得自己不曾病了。
          当然,那都是美好的臆想。他听说人之将死,有回光返照一说,颇有些像此刻的情状,但他又相信桑梓,尽管那个病大夫对自己不够尽责,也依旧相信她。
          相信她,就必须走她说的那条路,但那哪是明路,明明就是一条……血路。
          一时又烦躁不安,似有火气直冲头盖。金云柯小心下地,慢慢地穿过黑暗走进洞中天地,他直走到后厨去,只是想去喝一口水,缓解一下心中的郁闷,但没想到,后厨里烛光摇曳,有一个娉婷身影依在水缸边,侧看宛若天成,神秘得不可触及。
          所谓的后厨,不过是搭的一个简易的棚子,虽有门有窗,但依然简陋无比。金云柯白日里不是没进来过,但此刻却完全忘了之前的印象,只留下这片刻的剪影。
          他只痴痴地看着那个似是恒久伫立的身影,却不料还是惊动了美人,使对方看了过来。他赶紧低下头去,作揖道:“恕小生唐突,姑娘莫要受惊。”
          晏栖桐局促地看着他,有点儿茫然地“嗯”了一声,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摘掉了蒙面巾,不知道现在挂上还来不来得及。
          金云柯抬起头来,见美人好像还看着自己,不由解释道:“小生只是口渴,想来喝水,并非有意惊扰姑娘。”他一边说着,向里走了两步,在寂静里越发有些晕眩,嘴里只忍不住,“姑娘可否赏小生一口水喝?”
          低头看了看自己洗过脸的这盆水,晏栖桐很想赏给他喝。这个男人说话真是做作的可以,走近了便可看到他眼中贪婪的光一点也不像他口里的谦逊有礼。她收回自己之前的看法,什么不卑不亢,语态温和,恐怕只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罢了。
          晏栖桐突然起了一个意,她微微侧过脸,避开受了伤的那半边,曲了曲膝,算是见了个礼,尔后低声道:“……公子……客气了,公子请便。”她走开几步,指了指水缸旁搁着的水瓢。
          金云柯从来都是喝顶极的茶水,几时用瓢舀过水喝。只是这一路上山也是吃尽了苦头,所以他也就乐得走近佳人。佳人款移莲步,不正是给自己机会么。他一边用余光瞧她,一边用瓢舀了点水喝。“水真甜。”金云柯喃喃赞道,呆呆地看着晏栖桐的侧脸,又觉得甜得不够解渴。后厨里光线不明,使那眉目如远山拢于烟中不辨睫数,如何仔细地看也只如宫殿的飞宇,漆漆如画气势非凡。她的鼻尖圆润,非一般相貌,唇角似擒有一笑,足以颠倒众生。
          金云柯心跳如鼓,通通擂得耳鸣眼花,他不由有些吃力地问道:“姑娘可是……”
          晏栖桐一惊,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那是什么表情,恍然大悟一般。
          “姑娘可是九天仙女下凡来?”金云柯痴然道,“小生恐怕余日不多,但竟能在死前遇见姑娘……”
          九天仙女?晏栖桐眼角微搐,镇定了一下,轻声道——她惟恐大了点动静就惊醒了金云柯的美梦,这人似乎发了魇症:“公子决意要死了?”
          金云柯一呆,这话可谓正中心头,他放下木瓢,长叹一声:“人又如何真的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话实在。晏栖桐也有些怔住。生死这一对字眼,她应该是走了一遭,却是够稀里糊涂的。生时不知何时死去的,死后不知如何生还的,再没有比她茫然的人了。
          “不过,”金云柯突然道,“小生本是十分挣扎于生死,此刻倒是不再左右了。人生是自己的,旁的人实在顾不得,小生只不亏待她们家人就是。”
          “……公子的意思……”晏栖桐诧异地看他,不知为何他突然下了这个决定。
          “桑梓小姐的药园子只有两个人,除了见过面目的桑梓小姐,就应该是给小生喂过药丸的姑娘你了,”金云柯突然一笑,带有一点狡黠的道,又立即补了一句,“说来姑娘那两颗药丸,也算是救了小生的性命。”
          晏栖桐本能地避了避,但无奈地发现自己也许来自高科技的未来,但历史中的人虽然各有落后却未必都是傻瓜。至少目前为止,她见过的人其实都够聪明的了。既然他认出了自己,晏栖桐便拾起一旁的白布蒙在脸上,走出阴影处,立在他面前。


        IP属地:湖北16楼2014-11-14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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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金云柯终于看清了佳人的面目,虽然脸上仍蒙了布,但确实是白日里无意撞到的那双杏眼。
            “你家的桑梓小姐,可真是够绝决之人。”金云柯叹道。
            “你若不听她的话,就不算绝决了。”晏栖桐道,缓了缓,又问,“公子身体病着,明日下山无碍?”
            金云柯一愣,佳人话里分明是有几分关切,他不由有些激动:“姑娘放心,小生一定会平安下山的。”
            晏栖桐眨了眨眼:“据说上山时就折了十人,恐怕要极为小心了。”
            “姑娘……”金云柯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难道姑娘自小便在这山上,从未下过么?”
            晏栖桐暗道不好,一不小心就反被套了话去,只得轻“唔……”了一声。
            金云柯看她的目光顿时就有十足的怜惜了,心都要纠结起来,却并不是因为那劳子病痛。他不由感叹道:“难怪小生见姑娘与从前所见的那些都不一样。不过山下自有繁华处,倒也可惜了。”
            “山下……”晏栖桐小心问道,“听说你是从宏京来的,可知道什么有趣的事?”她低下眼睫似有羞赧,“我知道的,实在是少……”
            金云柯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极想将那碍事的蒙面巾给扯掉,但又觉得那块普普通通的白布巾比之半遮面的琵琶还耐人寻味引人遐想,不由心神俱荡,又勉强压住轻咳了两声,说道:“宏京每日都有事发生,倒一时说不上什么有趣什么没有趣。不过大事却是有一件的。”他低了低声音道,“姑娘长居山野,可能不知道几个月前太子大婚一事,那可是极为轰动的。可惜这个新太子妃的母亲无福,在她女儿做太子妃后就仙逝了。现在太子妃已经出宫守丧,但是竟无一人见过这太子妃的绝世面容。现在宏京里整日都有人在‘文来道’的丞相家西院边闲逛,就是希望在太子妃守孝的这三个月里能一赌芳容……”
            晏栖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有些不可置信。她本意只是想问问下山途中的事,但无意间竟知道了这些。而这些说来与她无关,又不对,说是有关,也不尽然。她不像是在听别人的事,因为她在这里只认得宝桥与桑梓,而她们口中又说过太多与“太子妃”相关的事,且事事指到她的身上;但更不像在听自己的事,这个人的话里的每一句都离她太遥远太遥远。
            她原本这样想过,自来此,就只有宝桥与桑梓的一面之词。她们嘴里的晏栖桐很坏,很有心机,落到这个地步全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活该。但世间万物都是有两面性的吧,只凭她们的话,怎么就能断定这具身体的主人是那样的呢。或者这只是她们编造的故事,甚至她希望这一切都是谁的手编造出来的,总有一天会回到事实的本来面目——那就是,她一定会回去,她想回去,要回去。
            而现在,这个金云柯,绝不可能跟桑梓串通起来编话骗她的男人,这个男人竟然也知道“太子妃”的事,只是知道的完全不同。
            晏栖桐的心狂跳了几下,她一时甚至都分不清是自己骤然的紧张,还是失去了控制,身体残余的本能听到了什么。
            譬如,宝桥说晏栖桐原本是生生夺了姐姐晏流光的身份要嫁给太子的,但是晏流光的母亲抓伤了晏栖桐的脸,致使宝桥带晏栖桐出来找桑梓医治。照这样的说法,就没有太子妃大婚一事了才对。那么所谓的守孝又是怎么一回事,谁在守那个孝,守的又倒底是谁?
            那个晏流光,不是被她们口里的另一个人也带走了吗?
            晏栖桐脑子有点乱,虽然她是极力想相信甚至愿意相信自己也许会是另一场《楚门的世界》里的主角,但是换了身体的自己,怎么看都是灵魂的错乱,已经不是科学可以解释的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来这里,也跟这所谓的太子妃之争有关?晏栖桐心里胡思乱想着,只觉得当下太闷了,就没有太顾及金云柯,而是有些飘乎地朝外走去。
            金云柯费了好大的力气讲了一段宏京的事,正拼命地调整呼吸休息,可这佳人也不知听中了什么魔障似的,双目无神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他心中一急,想伸手又不敢亵渎佳人,便只赶着在她出门前竭力喊了一句:“姑娘如果有心,明日是否愿意与小生一同下山?”
            晏栖桐猛地回过神来,却是什么也不敢说的。
            因为桑梓就站在她身前,也不知听了有多久,只是微微笑着看她,好似要将她看透一般。
            桑梓缓缓闭目轻吸了一下气,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她迳直朝晏栖桐走去,路过立得僵直的她,走到金云柯跟前。
            金云柯脸色一红,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她身后的那个背影:“桑梓小姐……”
            “你不宜多说话,要记得。”桑梓拿木瓢缓缓舀了一瓢水递给他,“喝点水,解解渴。”
            金云柯忙不迭地接过木瓢,他实是口干舌燥,心里更是有千百只手在抓挠一般,简直无处安放手脚。待几口水喝下去,他这才好受了一点。说来也奇,刚才自己舀的水只让他越喝越渴,这一经桑梓姑娘的手,倒是真的清凉了下去。
            桑梓见他脸色有所回转,眼底也清明了一些,便淡声道:“金公子早点休息,明日下山就不必知会我们了。”说罢她转身便走,而还立在门口的晏栖桐像被牵了绳一样,木然地跟在她身后。
            进卧房,关门,桑梓展开手,有一簇细小的花,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这花的花瓣基本是纯白的,只在瓣尖处都有一抹子艳红。
            晏栖桐拿掉蒙面巾,吐了口气,才问道:“干什么?”她看过这花,开在桑梓药园子的一个角落里,桑梓告诉过她不要去碰,所以她从没有靠近过。
            “情花。”桑梓笑了笑,“这是催情的花。”
            晏栖桐不明所以,伸手想去拿,却被桑梓移开了手。
            “这些花是我在药园子边拾到的,怕是有人好奇药园子的草药,也许只是想摘下一观罢了。”桑梓将花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这花待到转红才算开成,开成便有了香味,被摘下后香味会愈发的浓郁,有催情的功效,闻了后很容易动情。”
            “你是说……”晏栖桐有点明白过来,“你是说金云柯闻过这花了?所以才对我……”难怪那眼神都有些放肆。
            “也不是……”桑梓上下看她,“你本来就有倾城之貌,一见钟情,也不是奇怪的事。”
            晏栖桐被她看得怪怪的,而且被她这么一说,好像也闻到了些奇异的香气,只丝丝絮絮般浮在空中,萦萦绕绕的不动声色。她眨了眨眼,想桑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睡,最重要的是,她头上的那朵芍药,好像开得更艳了,难道她头顶还是有营养的土壤不成?晏栖桐吃吃地笑,自来这后,第一次有点放松,只为自己脑中的画面。
            头顶插/着迎风飘摇的还在茁壮成长的花苗的桑梓,好像还有点可爱的感觉。
            桑梓见她在笑,也有点怔住。晏栖桐自来后简直是没一刻安生过,如宝桥所言算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无所不用其极。只是自她乱吞药丸被救醒后性子是真变了许多。惟一不变的是,桑梓从来没见她这样笑过。
            看着晏栖桐突然的笑,桑梓想了想,确实从没见她真心笑过。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的,桑梓不由仔细地看她。那双眼睛生得十分有气势,她也算在皇宫里呆过,看过的美人不少,但极少能见到这样的眼睛。若不开口,你不知她心底辗过多少心思,明明眼睫下掩盖的是精于算计,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只一抬眸就会将你定在那,得花一些时间去理解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桑梓算是暗暗观察着她的,只觉她心思一惯沉重,原来笑起来也是会有飞扬之感的。
            想跟着她的笑也笑一笑,但桑梓还是没笑出来。
            “你高兴……是因为金云柯邀你下山么?”
            晏栖桐的笑僵在脸上。她就知道……乐极生悲,没事做什么要拿着她脑补打趣呢。
            “我没想随他下山。”晏栖桐摇头,决定说实话,“跟他下山不一定有命,倒不如跟着你。”
            桑梓这回笑了。是了,晏栖桐的眼睛也会说话,且总是毫不遮掩,坦坦荡荡的说实话,哪怕那实话里可能搀了假。
            晏栖桐把目光从她头顶的那朵花转移到她手里的那簇上,不由呶呶嘴:“按你的意思……你也闻了这个花的话……”难道也会对谁发情?晏栖桐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因为一下子就想到了她那晚睡在自己身边的极不老实。
            “这世间没有能毒死我的毒药,这个也不例外。”桑梓用指尖将花碾碎。这种花花型虽小,花瓣却厚实,碾出了几滴花汁留在掌心中,竟也是艳红的。
            晏栖桐只觉那异香瞬间就更浓烈了,简直像蒙面巾一样,盖在自己脸上,挥之不去。
            桑梓不知从哪摸出一只小瓷瓶,将那几滴花汁倒进去。尔后抬头,就见晏栖桐面色略潮,双眸也湿润起来,人都似要站立不住,有些微的战栗。桑梓静静地看着她,想了想,将那小瓷瓶递到了晏栖桐的鼻端。


          IP属地:湖北17楼2014-11-14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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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夏日晨光降临得很早,踩着露水晏栖桐终于又来到了山洞口。
              她记起来其实自己根本没有恐高症,但上次被宝桥挟到头顶的悬崖上时还是吓得半死。自那后她再没有去过上头甚至是到这里,整日都宁愿屈居在园子里那个逼仄的空间下,因而几乎都要忘了那种恐惧。可是现在突然之间,视线变得不一样了,又有了临空之感。身后的山洞犹如怪兽之眼,只冷冷地目送她离开,而眼前天地渺渺无有一物,空洞得令人不知四向,无限惶恐。
              而今日无风,四周一片寂静。比之上次的松涛阵阵,眼前看不到的深渊如同瀚海之下,无声到眼耳口鼻都要闭塞一般的窒息。晏栖桐只听说过有人会得幽闭恐惧症之类的小空间心理疾病,从没想到自己恰好与之相反,竟然会害怕这样的宽阔。她远远地就开始喘大气了,一声比一声急促;她背着桑梓的药箱几乎要被压垮,寸步不能前行,膝盖如有千斤。
              送她们出来的那对夫妇感到十分诧异,只以为她身体突然不适,连忙叫住走在最前面的桑梓。
              桑梓一回头,被晏栖桐满额的汗水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她上前搭住栖桐的手腕,这脉搏似曾相识呀。她回望了眼身后,终于想起宝桥上次的行径来:“你怕高?”
              “不怕。”晏栖桐咬着嘴唇硬声应道。她甩开了桑梓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双腿却越发的打软,一时支撑不住,委了下去跌坐在地上。
              难道是上回被宝桥吓过头了?桑梓把晏栖桐的背包卸了下来,从里面找出一颗定心安神的药丸给她服下。等了一会儿之后,晏栖桐的眼里终于有了些神采。
              在旁的这对夫妇原是在山外不远处的城里开家药店,本就是用来呼应桑梓需求的。这一回桑梓叫她们上山守一段时间,她们乐得避世闲居,享二人世界。只是不知道这个一直蒙着面的女子是谁,身子比桑梓还弱又是怎么上的山呢?二人也不敢多问,只是殷勤地把洞口边上的挂索拉出来,捧到桑梓跟前。
              桑梓见晏栖桐还是体力不支的模样,就自己背起了药箱,幸得托她的福,确实轻了不少。她把绳索系在腰间,朝晏栖桐伸出了手,可晏栖桐倏地就立圆了眼,慌得连退了数步。开什么玩笑,宝桥带她她都怕得要死,这病蔫蔫的桑梓哪来的自信敢把她攀岩似的也带上去。
              “我送你上去吧。”站在一旁的女子立即道。
              晏栖桐摇头,冷静了会儿伸手一指,向着了在场唯一的男人。
              她想,跟着他,应该可靠一点。
              那男子见还有自己的事,便撤了一步,摇了摇手道:“恐怕不妥,男女授受不亲……”但见晏栖桐双眸含泪地看着他,这后面的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那女子愣了愣,便去看桑梓,桑梓没有开口,只是紧了紧绳索,退到了洞牙子上。
              晏栖桐不由又向前踩了几步,着实一阵心惊肉跳。也许是潜意识的,她一直避开在心中去想要面临的这段过程。但她最终发现,桑梓比她所想的还是不一样,至少她可以脚踏崖石,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人是往上消失的,总比往下消失好些,晏栖桐几欲晕厥地想。这一刻她根本记不起来上次宝桥是怎么带她上去的,也不想看到自己是怎么上去的。她果断地把蒙面的丝绸取了下来,蒙在了眼睛前。既然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就只好随命而去。若是不幸摔下山崖,好歹这一回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头又实实在在地开始疼了,她不敢想就这么会穿越回去,那样一来,她的命也实在是太过好些了。
              那个男子临时受命要送晏栖桐上去,见她突然的举动,不觉惊讶地回头看向他家夫人,两人对视的眼里全是惊艳。但他们什么都没说,那女子只是默默地上前牵住晏栖桐,把她引到自家夫君的身后。
              “多谢。”晏栖桐轻声道。
              女子不由张大了口,朝她夫君使个了眼色,于是两人目光便又齐齐落在晏栖桐受伤的那半边脸上。
              原来她只是桑梓的病人。女子有些怜惜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惜了张美人的脸……
              眼被蒙住了,晏栖桐便干脆努力调整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不要造成别人的负担。那对夫妇一直没有说话,透着几分诡异,但如今晏栖桐也管不了了,只静静地呆着。感觉过了许久之后,才似有劈空之声呼啸而下,她的心一提,好在那女子道了句“是绳子下来了”才没有立时昏过去。
              被指引着趴在那男子的背上时,晏栖桐的头简直就要炸裂开了。一片黑暗里,好像有什么在蠢动着,伴着刚才那声破空之响,想狰狞地冒出头来。她隐约感觉是自己丢掉的什么记忆要闪现在脑海中,但偏偏那男子连同她在内一道箍紧了绳子,叫她一口气上不来,脑子里一下就空白了。
              再等一等,只等一等让她想想就好了。晏栖桐很想这样说,可是已经明白的感觉到这男子开始攀爬了,背后是凉飕飕一片,脚下不用说,已经是万丈腾空。
              而等男子终上悬崖放下晏栖桐后才发现,这个女子已经一脸惨淡毫无反应了。
              桑梓本就在一旁等着,似有预见的,手起针落,在晏栖桐的人中、内关等几处穴上飞了下去。那男子不由也出了冷汗,虚拭了几下额头,不由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桑梓却指着她蒙眼的丝绸道:“她自己蒙的?”
              男子点了点头,心里有奇,想问,但见桑梓若有所思,又不好问出口来。
              相比于脸上的伤,她倒更惜这条命。桑梓缓缓捻动银针,待底下得气之后才徐徐放开手去。晏栖桐的变化终究会到哪里止步呢?她突然有点期待日后若能让宝桥与之再度相遇,不定会如何惊叹了。
              “你去吧。”桑梓对那男子道。
              那男子便又揽了绳下去了。
              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晏栖桐才长“噫”一声,转醒过来,醒后便觉眼前一晃,桑梓手影掠了过去。头依旧痛得要命,晏栖桐伸手想要去捧头,却被桑梓制止住。
              等桑梓把针都取出来后,才扶着她慢慢坐了起来。
              眼前的丝绸已经被拿掉了,但脑子里还是那片空白。此刻的晏栖桐木讷之极,只由着桑梓搬动她。直到唇边被打湿了一些,她才仿佛寻着了甘露般拼命吮吸了几口递到嘴边的水。
              这才又有活过来的感觉。
              可惜,还是那个可怕的悬崖,身边,也还是那个可怕的女人。
              “怎么?”桑梓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失落,便又要去搭她的脉。
              “我没事。”晏栖桐避了开,爬起身来。
              桑梓为她忙活了一阵,这会儿见她完全清醒了便也松了口气,疲乏跟着就涌了上来:“歇一阵,我们再走。”说罢便找了个树底下靠着去了。
              晏栖桐离悬崖远远地站着。这儿不比下面,风起于森林,层层叠叠而至,俨然与山洞里的平静是两个世界。身上全是冷汗,被风一吹,几分凉意便簇在了心头。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抬头仰望着天空,眼里的泪倒流了回去,眼眶里一片模糊。
              未落山下,也许就是告诉自己还可以去寻找回家的路,她还能指着什么活呢,回忆如同雨点拍落于泥泞,坑坑洼洼。她已经完全揪不回刚才一闪而逝的那点回忆了,只仿佛觉得自己怕高,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总不至于自己是跳楼而死的吧。晏栖桐随意地想了下,便从脚底瞬间僵硬到了头顶。应该不至于吧,她屏住呼吸,垂下了头,无力地看着足尖。
              桑梓闭目养了好一会儿神,一直都没听到动静,便睁了眼。晏栖桐在离自己不远处,好似无助地立着,凭生伶仃之感。刚想唤她,却突然看见晏栖桐竟然缓缓地开了一步,却是朝着悬崖的方向。
              她是何时退到离悬崖那么远的,桑梓不知道,更不知道她现在又为何要朝着它去。桑梓脸上浮现了一丝愠色,她冷冷地看着,只轻声道:“你若再要寻死,死了便罢,若未死成,我便叫你永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晏栖桐被吓住了。那声音冰冷地好似蛇绕,到骨子里都令人惧得慌。她望着前面,猛地又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她在想什么,现在都不敢再回想,她就这么犹豫地站在那儿,前不是,后也不是。
              桑梓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抽出一件长衣,慢慢地走到晏栖桐的身后,披在了她的肩上:“你受惊过度,还是远离些要好。”
              扶着晏栖桐的肩,如捧木偶般,桑梓将她引回到树底下。这树是一棵古树,树冠如华顶盖头,树干宽绰,应该能有些安全感。
              “我竟不知……你会如此艰难。”桑梓摸了把她冰冷的脸颊,柔下声来,“宝桥确有些过份了。”
              晏栖桐的眼里缓缓回神,凝聚在桑梓脸上。她看过桑梓平淡的一面,也看过她冷酷的一面,她应有许多面,其实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张温和的面孔。偶尔也会忘了山外岁月,若是能得一挚友,没有时空隔阂,也没有人世间俗气的利益往来,只有桑梓的能耐和性情来相伴,那应该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晏栖桐突然有满腹的委屈,她不知道是哪一件哪一桩,可件件桩桩都齐涌上来,争先恐后的,快要盛装不下了。
              她是再克制不住了,伸手一把抱着了桑梓,埋首在那瘦弱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


            IP属地:湖北20楼2014-11-14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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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桑梓没看过晏栖桐那样笑过,也没有见她这般哭过。
                她曾哭得绝望,只为脸上的伤,却不是眼下的无助。她的哭声简直震动山野,头顶树冠中栖息的一群乌鸦被惊得“呱呱”乱飞,场面有一度失控之感。
                桑梓无奈地蹲在一旁,她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面对这样痛苦的发泄,竟也不觉得这个正凄惨着的女子有可恶之处了。她只好轻轻捋顺那张弓得紧绷的背,好半天才道了一句:“我会对你好点的。”
                许是离开了药园子那终是有些压抑的地方,即使还有后怕,眼前的悬崖也已经平安攀上来了。晏栖桐想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鬼地方了,心中突然就放松了。她红着眼直楞楞地看着桑梓:“不再让我闻情花是不是就叫好点了?”
                这般幽怨的语气惹得桑梓抿唇一笑,好言道:“只要你乖乖的,我依你就是。”
                虽然桑梓说的这么好,晏栖桐也并未完全当真。人的个性可以十分的矛盾,她不会傻到将真心诚意都交付出去。任谁与谁都没有长久的情份,那边如此,这边也当如是。晏栖桐不知心底这忽涌的失落从何而起,但哭也哭过了,头痛也熬过去了,只停留于此,恐怕是没有用的。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周身的尘土,慢慢敛了心思。又从桑梓那背回背包,仔细检查一番无误后,低声道:“我们下山吧。”
                桑梓定定地看着她。不经淬炼何来宝铁,这世间就没有生来坚毅强悍的人。闺阁里养出的只能是娇花,娇花虽艳却易折损。兴许改弦到这自然之中,方能挺历风雨,结出硕果。所以,此为命运。命运无常,未到结局都不定是否好坏,其实只要能顺境而行就可以了。她当初便是这样想,才能从次次悬关之口走出来。瞧,这不是等来一个晏栖桐了么。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见晏栖桐从一旁的矮树上折了一枝树枝在手。剥了枝上细岔稍节,又在地上杵了杵方满意地点头:“我看这山中阴暗,想必潮湿得很,估计地上很滑脚,你拿着当拐杖用,总是要方便些。”
                桑梓低眉掂量着这段粗树枝,又见她开始忙碌地寻找合适的“拐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你倒似很有经验?”
                晏栖桐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还是不要?”
                “要!”桑梓一笑,“要,”说完还试着杵地走了两步,“好使得很。”反正背包的人也不是她,晏栖桐那么识趣,她自然乐得轻松。
                说走便要走了,晏栖桐环顾了下四周,有一点迷惑,如果没记错的话,药园子的上方是空的,那眼前也该有个偌大的陷阱般的存在,可一眼望去,密林匝匝,哪有什么空的。
                桑梓在她犹豫的时候就已经朝西走了:“别看了,跟着我吧。”
                晏栖桐忍不住,把心里的问题问了,桑梓拿着树枝,随意在前方点了点:“这座深山实是风水宝地,早有高人动过手,若不懂一点奇门遁甲之术,进得来出不去,上得来下不去,且根据天象万物时有变化,你若寻它,定寻不着。”
                晏栖桐便觉开了眼界,也不知这看起来棵棵根基深厚的树木要如何排兵布阵,但听桑梓这么一说,这寂静的树林都显得肃穆了许多。
                这里的树种晏栖桐是叫不上来的,但多是树叶厚实的种类,落叶确实一地,一不小心就深陷下去。好在准备了树枝,权当第三只脚,勉强而行。而前面带路的桑梓显得更加轻车熟路,只见她步履不快,但却轻盈无比,那根“拐杖”只被偶尔用来拂开挡路的枝条罢了。
                先前上崖的惊吓,加之大哭后的虚脱,晏栖桐走得十分艰难。脚底下的落叶尚有水露之汽,布靴的鞋面都被打湿了很不舒服。她有时觉得在往下走,有时又爬个坡之类的,完全懵懂无知,心中不免自嘲这要是被贩卖到哪个偏远山地去都是自己自找的。抬头一看,桑梓又离自己有些距离了,晏栖桐越紧摇头甩了心中的杂念,努力跟了上去。
                刚行两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山啸,与自己引起的动静绝然不动,山林里四处立即响起鸟禽振翅的声音,尤伴着几声尖利的啼叫起伏。
                晏栖桐瞬间无法开步了,她杵着树枝惊恐地寻着声音看了过去,什么都没有,却比有什么更加可怕。
                “桑……梓……”晏栖桐大声叫道。
                桑梓回头,见她正战战兢兢地立着,一动也不敢动,便明白过来。
                “是老虎而已,不必害怕。”
                这山里居然有野兽?!晏栖桐很没骨气的想还是回药园子好了,可是现在都已经到了这儿,没有退路了。好在桑梓平淡的语气给了她点支撑,她忙小跑了过去,还差点滑了一跤。狼狈便狼狈吧,在这个女人面前狼狈似乎也没什么再丢人的了。她一把捉住了桑梓的衣袖,只觉口中干涩:“那个,金云柯他们上山死的十个人,不会有被老虎吃掉的吧。”
                “这个,”桑梓偏了偏头,“不清楚哪。”她忽然转头吹了个响哨,晏栖桐拦都拦不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吹出来的,尔后桑梓的一句话让她脚下一软,好悬没跪了下去,“我帮你问问。”
                晏栖桐两手在空中比划了半天,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又惊奇地理解了桑梓的用意。不是说要对你好吗,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帮你问问。
                可这是一回事吗!晏栖桐完全觉得心脏不够用了,她看了看身旁的大树,居然主干光溜,竟然没有可以爬上去的落足点,又往后瞧了瞧来时的路,却是更加发晕的发现只顾埋头择路,树林面目处处相仿,刚才是从哪里走过来的,根本不记得了。而就在她这么干着急的时候,远处的虎啸再次响起,桑梓又吹了响哨,就这么此起彼伏的,那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挟风而至,腥气扑鼻。
                那只猛兽堪堪停在了桑梓的三步开外,摇了摇大脑袋,好似在认人一般。
                晏栖桐在这一瞬间,奇迹般的竟能背出读过的名着《水浒传》——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
                桑梓见到故友脸露喜色,上到前去。晏栖桐则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那一人一虫交颈而谈,其乐融融。
                “它说它许久没有吃人了。”桑梓忽而抬头对晏栖桐道,她抚摸着老虎的颈部,又亲昵地拍了几拍,“送我们下山么。”
                老虎在她面前温驯得可怕,晏栖桐简直就要以为桑梓其实不是什么大夫而是个绝对合格的驯兽师了。接下来却是更让她瞪大了杏眼,那桑梓居然爬上了老虎的背部,而且还是老虎跪下前足送她上去的。
                “来。”桑梓朝晏栖桐朝出了手。
                晏栖桐本能的摇头,退了两步,仍然没有找回说话的机能。
                “别怕。”桑梓驱使老虎前行几步,稳稳地停在了晏栖桐的跟前。
                那庞然大物天生不怒自威,双目注视着晏栖桐,并没有露出一丝恶意,却足够压制得晏栖桐动弹不得。这种神威凛凛的杀戮之王晏栖桐从没有这么靠近过,与隔着玻璃在动物园里观赏到的具有本质的区别。她想害怕是本能,不害怕还能驾御的桑梓才是怪胎。
                之所以还没有倒下去,完全是因为坐在虎背上的那个人。那个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似的,又驱虎行了两步,侧停在旁,然后俯下身伸出手去:“上来。”
                满手心都是冷汗却不敢贴在衣裳上擦一擦。晏栖桐苦于脚下生根,拔不起来,连头都没办法抬。但那老虎却很无聊似的张开了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却吓得晏栖桐忙一把捞住了桑梓的手,最后怎么翻上虎背的都不知道。
                “这只雌虎前年生仔难产,是我救的它。”桑梓让晏栖桐坐在前面,以免她掉下去,因为她看起来完全不在状态。“洞门口的野物,偶尔是它丢的。”
                晏栖桐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松懈下了僵直的身体,微微抱怨道:“你不早说……”
                “在这里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桑梓笑道,“以往我自己下山从不找它,这回是你面子大,”她拍了拍虎背,“它嗅觉灵敏,怕是对你早不陌生了。”
                晏栖桐不禁寒毛倒立,不敢想象这老虎兴许在暗中打量过自己。
                不过,骑在虎背上下山,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承受这等霸气。晏栖桐低下头,看着这优雅的大虫款款而行,坐着也一点都不颠簸,就慢慢放松了些。
                “你怎知它没有吃人?”晏栖桐低声问,“当真是……它告诉你的?”
                “骗你的。”桑梓捏了捏她的腰际,“它从不伤害能上得了山找我的人——虽然也没有几人真寻上山过。”
                晏栖桐奇道:“这老虎也似成精了般。”
                “这山里多得是精怪。天地灵地聚集之所,想不成也难。”
                “真的?”晏栖桐扭头看着桑梓,连声追问,“真的有精怪?”
                桑梓顿了顿,严肃道:“非但有精怪,就连我也是妖怪幻化而成的,你不知道么?”
                晏栖桐差点掉下去。她忙伸手揪住虎背的一把毛,惹得那只硕大的虎头扭过来看了她一眼。
                真是……看了她一眼,还有点略微的埋怨。晏栖桐倒吸了口冷气,不敢回头,仿佛身后的女人真会立即变出原形来。
                “所以下山后你要听我的话。”桑梓在她耳畔幽幽道,“若其不然,吃掉你的不是老虎,而是我。”
                晏栖桐竭力镇定,咬紧牙关。连穿越都成了现实的眼下,若是出现什么精怪变人,也不是接受不了的事了。难道桑梓那么怕冷是因为她是冷血动物变的么,是蛇?或者……
                “晏栖桐,你怎么这么好骗?”


              IP属地:湖北21楼2014-11-14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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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八章
                  晏栖桐怔了怔,她现在都想不起那个打她巴掌的男人长什么模样了,但是,他死了?晏栖桐狐疑地扫了桑梓一眼,试探着问道:“他……怎么死的?”
                  桑梓语气更是清淡了,但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我的名字是师傅起的,说我是捡于门前的一棵桑树底下。还有,”她看着晏栖桐,“现在我们是在离宏京百里之地,也不是深山中,自然会与人往来。若是旁人问起你的名字——你要怎么答?”
                  晏栖桐被问住,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若是还叫“晏栖桐”,万一遇上真熟悉这具身体的人偏生她是肯定不认识对方的,那叫她如何应对,可不比桑梓她们好糊弄。想到这,她忙道:“还是不要让人知道我是谁的好。”
                  “那么,”桑梓想了想道,“你便给自己另想个名字吧。”
                  晏栖桐咬紧下唇屏气片刻,方颤声道:“克瑾……叫……克瑾……”
                  晏栖桐说完这几个字后,只是看着桑梓。
                  “克瑾?”桑梓念了念,“取得不错。”便朝外走去。
                  晏栖桐站在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扶着床柱缓缓地坐下。
                  克瑾是她的名字,真正的,她的名字。她想她又记起些东西了。那梦境里的点滴,都不是虚幻的,应该是事实。自己还能看到自己,除了灵肉分离,她想不出别的可能,这也正是她只是换了个身体的原因。那么她的灵魂是被一点红光带过来的,而红光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她不知道,但至少有了点眉目,可以找一找。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晏栖桐抱着脑袋,那里面一阵一阵地发紧,逼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她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在医院里。而梦早已经醒了,她也不是每晚都会做梦,更别说梦到回忆里的东西。只不过综合前面几次种种,她想,应该会记起来的吧,每次都是在不经意中,就记起来了。
                  她用着一个别人的名字在活着,而真正的名字却被压在心底。如果不是桑梓提这么一出,她是不会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的。甚至说出来后,她就有点后悔。她的名字也不属于这里,何必一定要人知道,知道了也不能理解她的存在,简直有些多此一举。
                  但话已经说出了,以后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和她往来吧,用不上自然是最好的。
                  她在房中坐着,桑梓迟迟不来,她又有点不安,有点强迫症似的,总要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她才能安心些。如果喜欢GL百合小说,欢迎加群385447817(非作者群)
                  在她醒来后,桑梓断断续续地把寻到她的经历大概地讲了一遍。
                  那座寺庙中的住持因机缘与桑梓相识,一身病痛叫桑梓看了个七七八八。桑梓曾笑他既是高僧,何惧生死。那住持反倒是拉着她讲了一堆的佛法。曰人有生有老,有病有死,乃万法无常,从生到死既不能逃避,便该活好生时,方能从容就死,甚至无谓于生死。不能不说住持与她讲的种种对她是有些影响的,她今日自觉心境又有些不同,便来与住持小谈。但想到她去药店看个药材那个大小姐都能惹麻烦,心中又总是不宁的,只不过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出来。
                  到大殿来找晏栖桐,可想是遍寻不着的,桑梓就又回到了住持那里。住持自然是派人四处寻找,说是蒙了面,就算没蒙面脸上也还有道疤,是好认的。果然大殿里有人称确有一名蒙面女子,但是刚才跟着一位小师傅出大殿去了。
                  住持随即敲钟聚集所有僧人,一一清点,并未缺少人数,各厢房中也没有找到藏有外人。叫那人前来相识,只道记得那头是新剃的,一筛查下来竟不是这个寺庙里的人。
                  难道会是晏家的人找上门来了?桑梓有一瞬间这么想过,但很快否认了。知道自己下山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没有遮掩,消息也不至于传得这么快。晏子梁若有心在这山下守着,肯定早就派人上山去了,绝不会如此坐等。
                  可是,说晏栖桐是跟着僧人走的,这又是为何呢。
                  而现下既不在寺庙里,桑梓就开始回想,很快把晏栖桐无意惹到的那个男子从记忆回揪出来。她抱着几分希望去了那家药材铺,恰好就碰到那个男子在那里。
                  原来那男子头天在药材铺门口无故奇痒,回家后连背上的肉都要挠下几条来,凡皮肤所覆之处皆惨不忍睹。他被狠狠折磨了整个晚上后,左右气不过,总想着既是在药材铺门前做的怪,那当找药材铺算账才是,于是就领了几个伙计找上门来。
                  药材铺老板自然是摸不着头脑的,正极力争辩着,桑梓就进来了。
                  桑梓一眼就认出了他,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只道她可以医好。那男子也认出她是昨天蒙面女子的同伴,方醒悟过来原来是着了她的道。但桑梓道,你若不依不饶,我便叫你无药可医。那男子见她一柔弱女子站在他们几个大男人面前毫不畏惧便有些惊讶,又想到自己受的苦,心中就有些打鼓,一时敢怒不敢言。然后桑梓突然问他,她取了面纱,可倾城倾国?
                  那男子听得一头雾水,丝毫不假,桑梓瞬间便知道不是这男子将人掳走了,出手给了他一粒解药,桑梓又问他可知道这城中最近有什么新面孔,举动鬼鬼祟祟的。
                  那男子吃了解药,觉得好些,又听她这么问,便想了起来。然后道他家开的客栈中最近来了一批人,里面有男有女,带着大马车,听口音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也不知从哪里来。这些人既不像做生意,也不是走亲戚,神神秘秘的,恐怕不是要干什么好勾当。
                  桑梓心中便有了些底,却也有些急。只依她的力量恐怕不好追查,她一边出大钱请这男子监视着那群人的去向,一边回住处往素青城飞了一只信鸽。
                  寻人这种事,找未央最可靠了,若是万一不幸合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她只会离得更近。
                  那男人原是有气,但得了好些钱也就眉开眼笑了,只不过回去后发现那些鬼祟的人都离店了。
                  桑梓想了想,便往素青城来了。
                  桑梓讲得很平淡,晏栖桐听得如坠云雾。想是有人帮桑梓找到自己,但桑梓轻轻揭了过去,并未提及,而是问她当时为何要跟那僧人去。
                  晏栖桐便吱吱唔唔地说自己只是想去算个卦而已,哪里知道会是个假和尚。
                  桑梓听罢只能无语地看着她,长叹一声,你若信这个,当初出嫁前怎么不为自己占个卦。而晏栖桐自然不敢接下话去,满头是汗的转开了话题。
                  她不再敢提自己被掳一事,桑梓也就不提了。但是接住她、救下她的是桑梓,所以心中那点子的强迫症,也情有可原。
                  晏栖桐左等右等,坐不住了,寻出门去,慢慢地走着。
                  她的第一感受便是,这里很多花。
                  屋檐下、窗台上、角落里,无一不是,各种花都有。可惜她对花卉没有研究,竟是没几种认得的,似曾相识的也不确定名字,仿佛脑子又变笨了几分。说起来这里的人活得更有情调一些,这满满的鲜花装点,整日里心情也要好点了。
                  “你怎么又出来了?”
                  晏栖桐转头,看到桑梓站在一间房前,端着一个托盘:“我披了衣裳的。”她走过去,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新打的桂花,做了点桂花糕,尝尝?”桑梓递了一块给她。
                  桂花不是八月开么,怎么这里开得这样早?晏栖桐心里想着,又十分怀疑桑梓的手艺,但见做得还挺精致的,色泽也鲜艳,便吃了一口。果然很甜,桂花的清香也都化在了嘴里。桑梓这些天一直对她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好,晏栖桐曾想,她虽然不提,但是不是在内疚于自己受了那些苦。可她不敢这么想,桑梓虽待她好,她也总要想想,桑梓为何待她这样好。自己被人拐走,也是自己的不当,与她并没有几分关系,她能赶来救自己就算不错了,这般的殷勤又来自哪里?
                  无事献殷勤……总觉得应该是有事的。
                  桑梓哪里知道晏栖桐嘴里吃得满口香,心中却在对她上下揣疑,只微微笑着看她把糕点都吃了,方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吃得,我就多做一点,起程后可以路上吃。”
                  晏栖桐忙吞了口里的吃食,问道:“这是要去哪?”
                  “去宏京。”桑梓抬头看了看天,流云阴沉,怕是要下雨了,“天若不错,只要一日就能到了。”
                  晏栖桐环顾四周:“咱们住的这是谁的房子,你的么。”
                  桑梓顿了顿,道:“不是,别人的。”
                  “那是不是得和主人打个招呼,我醒来后就没见到别人。”晏栖桐试着说道。
                  “她很忙,见不见并不重要。”桑梓看着她,“总之明日若不下雨,我们上京。”
                  晏栖桐便不再说话,含着糕点有些郁闷。醒来后就再没有见到第三个人自然会有些诡异,只不过她能感觉到桑梓在尽力避免一些东西让她看到听到。她默默转头回了房,关了门,反正她还是有气无力的,只能继续休息去。思考也是很消耗体力的,她一直在想死前的事,最近总是头痛。


                IP属地:湖北36楼2014-11-15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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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章
                    金云柯还待说什么,就见桑梓身边的女子两步上前遮住了她,朝他道:“金公子既在此处必然是有事的,不至于是特意来等我们。即如此,恕我们有事先行告退。”说罢,晏栖桐便拉了桑梓的手,绕他离开。
                    金云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离去的身影,耳畔还回响着刚才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分明就是那晚看到的面纱女子所有,莫非是月影迷了人眼,自己无端迷了心智,竟将其看做是天仙下凡一般。金云柯失魂落魄地立在那,心里如猫爪百般抓挠。他唤来随从,交待道:“仔细跟着,看看住在哪里。”
                    那厢桑梓被晏栖桐拉走,尽管这是她在自作主张,但桑梓却觉得十分享用。晏栖桐常穿的几身衣裳,都被邱缨拿走了,换了些她的尺寸的新衣。邱缨的眼光自是好的,现在这一身大红,很合适于她,尤其是刚才拽自己走时脚下生风,像团焰火一般,直映照到了自己心里,简直是暖烘烘的。
                    只是桑梓略跟不上她的步伐,走出不过多久,便伸了另一只手去拉她的袖子,晏栖桐则停下步来。
                    “好了,已经离得很远了。”桑梓温柔道。
                    晏栖桐看她额间都沁出了汗,脸色也有些苍白,就忙扶她慢慢退到街边。街边摆着一个小吃摊,也不知是吃什么,反正有座,晏栖桐就进去了。
                    桑梓坐定后抬头,脸色就一变。
                    这竟是一家现做月饼的小摊,见此物,自然就知道中秋将至。
                    中秋寓意团圆,于她自小便没有多大的意义。她虽自幼被师傅抱养,却没有姓他的姓,并不是以女儿的名义。虽然年年都去他家过节,可终究并不是一家人。这几年的中秋却更是她痛苦的日子。每年月圆,会引发她体内的至阴至寒到极至,每回都是堪堪危渡,之后身体更是大损大伤。
                    “桑梓,这月饼看起来不错,要吃么?”晏栖桐看了几眼现做的过程,问她道。
                    是了,这回晏栖桐在身边。
                    晏栖桐没听到回答,转过头来,见到桑梓看自己的眼神,如大旱渴雨,如溺水求援。
                    “桑梓,你怎么了?”晏栖桐靠近了她,却见她眼都不眨一下,仿佛被人定住了心神一般,便一下子慌了,“桑梓?”
                    桑梓长吁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是,这回晏栖桐在身边,于是自己便有那么一瞬,完全放松了下去。当初师傅放弃自己,逼得自己不得不自救,才活下来。现在突然就体会了师傅的另一层意思。
                    若是有依赖,若那依赖有一天变得没有,自己只怕会死得更快吧。
                    “我不爱吃月饼。”桑梓索然无味道,缓缓站起身来,“我们回去吧。”
                    随着桑梓回去,晏栖桐转头张望了几眼那个月饼摊子。那摊子现做现卖,摊前围了好些人正等着。那般的热络与桑梓的寂寥成鲜明对比,令她的心也忐忑着。
                    桑梓的情绪如潮水来,也如潮水去,去后留下的一点痕迹最终也渐渐没有了。晏栖桐小心与她相处,这天终于迎来了她无法避开的人。
                    那时已是到了夜晚,一顶软轿悄然抬进了桑梓的宅里,晏栖桐已被告之她的爹娘会来,然后牵线之人就遁匿了一直没有出现。
                    宅子里空空如也,连个端茶的人也没有,晏栖桐坐在房里等候时,只觉得手心里不停地出汗,喘气也喘得厉害,虽竭力自持,却丝毫控制不住。
                    等房门被猛然推开,晏栖桐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晏夫人走在前头,一进房门见到人影,便跌跌撞撞地小跑了上来,双手大张,口里只念着“我的儿,我的儿啊!”就扑向了她。
                    那呼唤里真真切切又悲悲惨惨。晏栖桐瞬间便落下泪来,双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
                    晏夫人一到近旁就将晏栖桐拉进怀里,再忍耐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晏子梁跟在夫人身后,小心地将门关好,走近了,也忍不住地掉泪。
                    晏夫人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你这一去就数月杳无音信,可知为娘心里有如火烧,没一个日夜安心……”晏夫人絮絮叨叨了半日,晏栖桐便也哭了半日。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想着若是自己能回去,想必与父母再相见时也是这般的情景。烛光下晏夫人两鬓发白,他日自己的母亲想必也是这个模样;父亲也是个内敛的人,只怕也像晏丞相一般压弯了腰。
                    晏栖桐哭得是情真意切,原本以为会非常尴尬与生疏的场面,竟就这么一下子拉近了,真如一家人重逢团圆。
                    许久后,晏子梁才上前拉开这拥做一团的母女二人。
                    晏夫人哆哆嗦嗦地捧起了晏栖桐的脸,在灯光下仔细地看她脸上的伤疤。那日的情景似还在眼前,女儿凄惨而尖锐的叫声还响在耳边。二夫人手指甲里的血丝皮肉就如恶梦一般整日悬在她眼前叫她不能合眼。她的女儿,这世上最珍贵的人儿,怎能遭受那种痛苦。
                    而这些,都是因为一已贪念造成的。
                    晏夫人早已悔之又悔,如今再见到女儿,就再别无所愿了。若女儿脸上的伤能痊愈,便是上天垂怜,她必日夜上香,晨昏反省,以报天恩。
                    晏夫人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终于确定那桑梓大夫果然是有好本事。那伤疤真得竟快要消失了,不细看,她都找不出位置来。
                    “……您放心,已经快好了。”晏栖桐赶忙道,却不料惹得晏夫人更是泪如泉涌。
                    “你还叫娘放心,你这个傻女儿。”晏夫人哭道,“都是娘害得你如此,都是娘的错。”
                    晏子梁见夫人只会颠三倒四地说这两句话,便将她扶到一边落座,自己也坐下,问晏栖桐:“这几个月,你可是受了许多苦了?我看你清减了不少。”
                    晏栖桐勉强定了定神,快速地想了想自己打的腹稿,然后走到她们跟前,双膝一跪:“爹娘,我有话说。”
                    晏子梁与晏夫人忙要来扶她起来,被她轻轻拒开了手。
                    “爹娘有所不知,我去桑梓大夫那里医治时……确是受了不少苦。因着脸上的伤,当时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便生吞了桑梓大夫那的许多药丸。”晏栖桐见晏夫人听得快要昏过去了,只得赶忙抓住她的手道,“没事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只不过,那些杂药伤了我的脑子,使我忘了许多东西。”晏栖桐斟酌着小心道,“便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晏夫人“呯“地站了起来,摇了两摇,连带着晏栖桐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总是不习惯跪的,便就不跪了,只立在一旁道:“我虽都给忘了,但也在一点一点记起,甚至学过的琴棋书画也得尽心方能捡起。娘你不知道,桑梓大夫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幅画,我也不认得是自己画的。”
                    晏子梁听得离奇,不禁抬眼仔细地看,又确定是自己的女儿无疑。可她一说起话来,感觉确实有一些不对。若真是失忆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只怕也不认得眼前的爹娘了吧。
                    “怎么桑梓大夫之前未与我们说过这些。”晏夫人跌落进坐椅里,转头看着自家老爷,颤声道。
                    晏栖桐立即解释道:“刚到宏京时也不知我们何时能再见面,她只是不想你们担心罢了。”
                    晏子梁见她话里维护的意味十足,便暗自不语。女儿被带走了数月,回来却是什么也不记得,看起来只与桑梓交好,其中莫非会有别的?他被彦国的知玉大师摆弄了几道,便不得不多个心眼起来。
                    “既现在已然见面,我自然不能骗了你们。”晏栖桐尽量轻声道,“其实我对你们也还不太认得。只是娘刚才一进来的模样让我不由悲从心起,想必不多时会记起一切。”她歇了口气,赶紧把准备的话继续说了,“虽然我们得以团圆,但据我所知,现在局势并不允许我回到家里去。而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我当初因要做太子妃整日背负重压,如今也算全部放下。我游历了外面世界,觉得比空中楼阁更要美好,所以并无意要回去。请二位放心,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不是在这里。”晏栖桐缓缓蹲在晏夫人脚边,双手扶在她的膝上,“您就只当我这个女儿嫁了出去好了。”
                    晏夫人低头看着女儿,一时心中脑中都无法做出反应。她想过种种与女儿的重逢,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她不由低声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恨娘。你恨娘,所以要离开娘,要永远地离开娘。”晏夫人呓语般说着,轻轻推开了晏栖桐的手,游魂一般地朝门走去。
                    “你娘整日以泪洗面,你一见她却道再不要回去,这叫她如何承受得了。”晏子梁叹气道,“你若真不想留下,也要徐徐图之,别真要了她的命。”说罢便摇了摇头,背着手慢慢走了出去。
                    晏栖桐看着他的背影,咬紧了嘴唇,她心里觉得很难受。如今的她是留也留不得,走一时又走不掉,有如困兽。原想快刀斩乱麻,就怕拖得越久,晏家二老日后越难接受自己的离开,但没想到自己还是给了她们那么大的打击。
                    可是,更大的打击是,若你们知道你们女儿的身体里居住着别人的灵魂,女儿的魂魄却不知去向,那又该如何痛不欲生……
                    那是世间最令人绝望的事了吧,而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的,又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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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章
                      她一直在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她觉得好冷,冷得要命。她是颤颤巍巍地走着的——这回是真的在走着了。
                      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但她想,那应该只是梦,而这一回却是来真的。她看着眼前的路,迷迷蒙蒙的,在雾气中忽隐忽现。忽隐忽现的还有这条路旁开满的无边无际的花,好一片妖艳的海。
                      她记得自己刚刚还躺在床上,先是好似鬼压身的不能弹动,然后就摇晃起来。其实摇晃的并不是她的身子,那只是一种感觉,非常之离奇的,却也不是那么陌生。
                      当她惊恐地叫出桑梓的名字时,她看到自己抽离出原本的那个身子,就像曾经被吊在空中,猛然下降时所“看到”的那样,自己在半空中,悬浮着。
                      那一瞬间,她恍惚地想,她是不是要回去了?
                      她想得很慢,惊醒时便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一转身,便有人大力地推开了门,于是被灌入了一阵冷风。那风好凉啊,一下子就像打散了她的魂魄,她立即化整为零,如烟如云,消失在了房间里。
                      事实上,也没有人能看到她这个模样地出现在房间里。可她知道,那个闯进来的人,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叫声的桑梓,只可惜尚没有看到人影,自己就消失在了那里。
                      就算百慕大三角的漩涡,也不会有这么强的吸力吧。她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这条羊肠小道上,她有些遗憾地想,甚至都来不及跟桑梓打一个招呼。
                      她一边慢慢走着,遗憾便一点一点加强。她想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终将变成一具尸体,当闯进房里的桑梓看到的只是在逐渐变冷的她时,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桑梓善用温和铺呈脸上,不知会不会碎裂掉。
                      若死了的“晏栖桐”再没有办法去帮她缓解病情,桑梓会不会也死掉,然后和自己一样踏上这条路?
                      其实如果没有自己,她本就该迟早踏上这条路吧。
                      她淡淡地就这么想着,竟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她不需要用手去拂开那些讨厌的迷雾,那雾见到她自然会退却,露出前方的路来。如果自己真在黄泉路上,那这道旁盛开得如火如荼的花,便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了吧。试想两个世界上的人,有谁能和她一样有如此离奇的经历呢?她刚这样想,又否定了自己。单看外表,谁会知道你有故事,而谁身上又会没有一两个故事,你怎知别人就不离奇。
                      之所以会想这么多,是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整个人也许会疯掉。除了前方一线光亮,这条路上静得连黑白都要消失了,只剩下彼岸花,却也是无声无息地守在道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再次踏上这条路。反正上一次身不由已,这一回只不过一样罢了。
                      她终于走得有些累了,便立在道路中央休息着。她的身前恰好横有一枝修长的茎,一朵彼岸花花瓣反卷,自顾自地斜探着绽放在她的眼前。
                      听说彼岸花的花和叶子不能相见,便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她终于有了些兴趣,便蹲□去,将那彼岸花托至眼前,移到鼻端,轻轻嗅了一下。
                      那香气……她顿时有些失望,那香气倒不似它的妖艳,只清清淡淡的。可是只不过嗅了一下,便又潜了进去,绕在了心间,沉淀在了那里。她松开了花,那花便依旧自顾自地在开着,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路过的灵魂去沾染它的气息。
                      她便又朝前走去。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一个人。所谓的突然,就是你刚迈腿走了左步,再开右步时,脑子里就一下子清明了一点;又像是白天与黑色,没有渐变的光晕,而是突然换了彼此的颜色。
                      那个人叫晨风,她曾在梦里叫唤过这个名字。而他姓什么,却又很模糊。他是她的男友,携手三个月,然后在一次无意中,发现他竟然脚踏两条船——她甚至是后来的那条船。他的另一个女友据说是个性情柔弱的人,几乎也在同时知道了她的存在。性情柔弱也只是外表,却没想到那女孩绝决得很,伸手便拿刀子割了腕,被发现后送到医院里急救。
                      她想,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傻事,太不值了。她是个看起来很冷淡,也确实比较冷淡的人。当知道真相的刹那间,这段感情的积累如同积木堆,轻轻一推便散了架,倾落了一地,捡都不愿再去捡了,只想随便扫扫倒进垃圾筒里。
                      或者是说她生来“感、情”二字就少了一个心字底、差了一个心字旁,当然比别人忘情的要快得多。
                      可是那割腕的女孩却并不放过她,三两好友找上门,嘲讽质问,非要她去医院道歉加保证。她想想,不管有心无心,好歹也是因自己而起,那个劣质男人不提也罢,自己只做到问心无愧就是了,说说清楚,也不算难。
                      她便真去了医院,真见到了那个女孩。病房里惨白的脸、刺鼻的气味,都令她轻微不适。她尽量保持平和的叙述了自己的观点,并不隐晦地告诉那个女孩这种男人不能交,何必为他伤害自己。
                      那女孩狐疑而判究的目光还在印象中,还在印象中的还有突然冲进门里的那个男人。
                      她不是个能表演歇斯底里的人,在被他强行拉上天台的时候,当然也是十分的冷静。
                      他说,我不喜欢她,我爱的是你。
                      她真想说,求求你,你爱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他又说,我是因为要跟她分手,她才会去寻死,我都要跟她分手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我选择的是你吗?
                      凭什么我们两个大好的女孩要被你来选择?她其实并没有说话,是懒得说,也懒得听,便转身就要走。
                      他不让她走,只拼命地拉着她苦苦哀求。
                      然后……
                      她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这条黄泉路好冷啊,她一直觉得好冷。拂过面门的是冷、擦过颈项的是冷、穿过指尖的也是冷。明明就没有风,那冷还是凭空凝聚着。可是,就像冬天包了厚厚的棉衣,其实□□在外面的部分虽冷,身体连着心脏却是被好好的保护着,温暖得很。
                      她原本这一路,是这种体验的,什么阴风阵阵,寒气逼人,有,倒并没有几分可怕。可是当她回忆到这里时,突然之间就觉得那阴风寒气都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侵占着她的五藏六腑,最后连嘴唇都有些哆嗦。就连在桑梓发病天寒地冻成那样,也没有这样冷过。
                      她不敢想下去了。
                      她曾经“看”到的塌瘪了的遮阴棚、压过枝的矮松,让她不敢想下去。
                      怕是很自然的,冷也是很自然的,她一时迈不动腿了,也是很自然的。
                      如果这是回去的路,那么自己再面临的是什么?原来自己的穿越,不只因那点红光么,或许……
                      他推了自己。她淡淡地想,他失手推了自己。
                      可是自己“看”到的画面里,并没有摔下去的自己。
                      为什么,她紧紧地抱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好像又有什么漏掉了,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偏记起那些来。
                      回去,解开这个狗血故事的谜题,那是必然的。她又走了起来。既然现在又想不起来了,那就不想了,只要能回去,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是的,逃开那些,若不记得,还能安生,一但想起,必将更加煎熬。对那个叫晨风的男人,她肯定没有多少爱,但也许还有一点点恨。
                      没有客栈的黄泉路上,除了她,空无一人。她想,或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一无二的黄泉路,这多好,好过感情的路上,来来去去,令人烦扰。
                      而黄泉路终究不是无尽头的,它连着的奈何桥,就这么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视线里。
                      那奈何桥上,分明有个老妪,守着一灶阴间炉火,煮着一锅忘却今生的汤。
                      她远远地站在奈何桥的这头,心里想着那碗汤。她若过桥,若喝下那碗汤,她会忘记的是什么?
                      是自己刚刚记起来的回忆,还是桑梓、是邱缨,是这短暂几个月里的遭遇。
                      想到或许要将桑梓忘了,她心里顿时有些不舍。桑梓一听到她的叫声便来了,她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好不容易她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刚刚建立起来的情感截然而断,往后只怕自己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她想着,就忍不住想要转头。
                      黄泉路上莫回头。
                      她被吓了一跳,这声音并不在耳旁响起,只在心中如空雷炸响。
                      这老到干涸的声音,一听便来自对面桥上,但却是从灵魂深处响起。
                      她愣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是无声的言语,便只在心中默问,我能回去吗?
                      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若想回去,不要回头。老妪回答她的话听起来仍是毫无感情的,且内容还莫明其妙。
                      她刚想再问,不料身后也有个声音响起:你需回头,有人在唤你。
                      谁在呼唤我?她茫然道,这个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可再响起的,便是一连串的咒语,她听不懂一句,可这声音却一声比一声要急促,从远飘近,瞬息之间就贴在了背上。
                      背上便如火烙,仿佛一只大碗,紧紧扣在了她的脊柱之上,只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回拽去。
                      眼见得眨一眨眼,那奈何桥都要失了踪影,她不禁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回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便随我回来吧。那声音断喝出口,前半句还只出现在心中,后半句却已经炸响在了耳旁。
                      生死,不过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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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六章
                        回房后桑梓与晏栖桐并未真的睡觉,只是靠边床头说着话。
                        既救回了桑梓,晏栖桐当然要解自己的疑惑:“快,跟我说说,朱半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梓便惊问:“对了,朱半仙,是他告诉你我在*谷的么?”
                        晏栖桐点了点头:“对,我醒后他就在我的床边,但是……”她犹豫了一下,“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吐了一口鲜血,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有这等事?”桑梓直起身来,神情顿时凝重了。朱半仙答应下符去黄泉追晏栖桐后,一直自信满满,并未表现出会有难处,怎么会吐血受伤呢。
                        晏栖桐便回忆道:“我在奈何桥下被他抓住——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抓住我的。反正感觉是吸附力很强的东西,我几乎是被他拽了回去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便想回头看去,谁知他大喝叫我不要回头,并用什么蒙住了我的双眼。眼睛虽然看不到,可动静却还是能听到。我仿佛有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好像打起来了——”她看向桑梓,“除了朱半仙,还有别人也在黄泉路上。”
                        不知怎的,桑梓一听她这么说,瞬间便想起师傅来。她又只是疑心而已,若真是打起来了,那那人的目的肯定与朱半仙不同,若都是为了晏栖桐而去——她的心中一寒,顿时说不出话来。
                        晏栖桐见她神情巨变,唇色一下就褪成惨白了,便忙道:“没事没事,我不是还好好的么,管他什么人,反正朱半仙是把我弄回来了。”这话说完,晏栖桐心中又有些空荡荡的。若是没有朱半仙,也许她就这么黄泉路上不回头地走过了奈何桥,穿过了阴曹地府,越过了时空界线回到她应该呆的地方。但此刻,她见桑梓这么难受,又一时庆幸自己至少这个时候回来了。
                        “你不知道……”桑梓揉着眉心,闭起了眼,神情委靡了许多。如果不是朱半仙得手,也许无意间,自己会变成一个帮凶。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的可能性很大,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晏栖桐。她于是朝里躺了下去,面朝床壁,低声道,“我要睡一觉。”
                        “哦……”晏栖桐怔怔地看着这个背影。桑梓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她给换的,一件浅绿色的棉质中衣。天也不算热,但桑梓的背上竟然起了汗。那汗迹也奇怪,在脊柱两侧的蝴蝶骨上晕染开,真真恰如一对蝶翅的舒展。晏栖桐不是没有看过人出汗,却从没有看过这种汗晕,一时好奇,便伸手去摸。
                        自然没有一只蝴蝶潜在那里,她只摸到两片消瘦的骨脊。
                        桑梓身子一颤,身后那人不说话,指尖却像烫在背上一般。她不由伸长了双臂环住自己,把头也埋了起来,紧紧地闭上眼。
                        桑梓一伸手,那两片蝴蝶骨反倒不明显了,晏栖桐收回手,也躺了下去,一沾着枕头,她倒是真有些睡意了,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桑梓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了晏栖桐良久,下了床。身上出了些汗,微黏,她便去吩咐人烧水,沐浴之后,往皇宫去了。
                        皇宫里,太医院,曹绣春正在房中闭目养神,他看到桑梓推门进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朝对面的座椅点了点头,示意她坐过去。
                        还不等桑梓开口问什么,曹绣春先道:“是你让人去黄泉路上带回她的?”
                        这话一出,便算是坐实了自己的想法,桑梓竭力镇静,点头道:“嗯。”
                        曹绣春又盯着她道:“你为何不曾与我说起?既然你知道她是失了魂魄,药石又有何用。徒儿,你怎的也变得狡猾了。”
                        桑梓没有作声。她不想说是因为自己有那么片刻对他起了疑心,实在是不敢告诉他。
                        “哪里的人,有这样的好手段?”曹绣春又淡淡地问。
                        桑梓知道无意间她师徒二人所找的人分了高低,有人高兴自有人愤怒,而人是自己请的,没道理把火烧到他身上去。“我曾在师傅您这闻到过沉香,您素来是不用那些东西的,那天想必还有人在吧?”桑梓问道,“是谁?既会在皇宫里,是国师么?”夙命算是巫之圣手了,宏国的国师远不够格,可要说师傅能找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你那天性命堪忧,他原本是想让你借她的躯壳还魂,一劳永逸的。”曹绣春并不否认,深深叹了口气,“可惜他学艺不精,竟然失败了。”
                        桑梓几欲扶案而起,又颤颤于脚下无力。她抓住桌沿的手直抖,只摸约移动了一寸,却留下了几条深深的指痕。
                        曹绣春眯起了眼。他这个徒儿向来温存,所学虽杂,但她一向笑言只是自保。他极少看到她出手,就更别提有违师命以下犯上,但看着桌面那几条痕迹迹,曹绣春心中顿时不快。只为了一个外人,她竟然如此,他不由冷冷地看着桑梓。
                        深吸一口气,桑梓放松了些声音道:“师傅,您是将我养大的人,养育之恩大于天,所教导我的东西我都铭记于心。您说过人要知情、懂礼,受人点滴恩惠更要涌泉相报。晏栖桐几次三番救我,难道我便要用夺舍去回报么。”
                        桑梓见师傅没有开口,又道:“上次您问过我的问题应该是试探我,我那时不知原由,但也秉心而答,明明是徒儿自己的选择,师傅又何苦强求呢。”
                        曹绣春松了下一直略紧的眉,叹道:“那么,你是要我眼睁睁看你死在我面前么?”他看着桑梓,“别看你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有些事情,你空如白纸。我虽养你,可到底不是亲生父母,你不能理解我这一片心,那不提也罢。我只说若重来一次,你一但生命垂危,若有合适的躯壳可以夺舍,我仍然会走这一条路。”他又皱了皱眉,“最多换一个人施法罢了。”
                        桑梓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前面的话何其耳熟,类似的东西未央也曾说过。她们都是了解自己的人。看起来七情六欲玲珑剔透,其实不过都是处世之道,她本性的平淡让她来来去去,身边空无几个人。
                        “再有,为师问你一句。”曹绣春又道,“若不是晏栖桐,你可愿夺舍?”
                        桑梓蹙起了眉。这话分明重点不在前面,又有什么值得去衡量思考的。可是若不是晏栖桐,也许……她不会如此后怕。
                        “你们情交深切,所以你才动怒。”曹绣春道,“好在她也愿意救你,刚刚魂魄归位就夜奔出城,也算对得起你一片心。”
                        桑梓良久无语,被师傅这么一说,她与晏栖桐,到似再不可切割。她突然又记起一事,神情一变:“若是真让我夺晏栖桐的身躯,大可不必去黄泉追回晏栖桐的魂魄,不是愿她不得回归更好么。那国师为什么要下黄泉去追她?”
                        曹绣春怔了一怔:“他……”
                        “他!”桑梓紧追问,“他什么?”
                        “嗯,”曹绣春想了想,“晏栖桐的魂魄有些奇特,也许这份奇特正是她可以救你的原由吧。”
                        师傅虽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倒是启发了她。确实,在晏栖桐魂魄离位的那些天里,她夜夜陪伴左右。那心依旧跳动,但却有种焰火渐歇之感,而晏栖桐一但醒来,就又回复从前。
                        “不管以后我是否病发,是否垂危,”桑梓看着曹绣春,恳请道,“我都不希望师傅再对她做什么。我虽无父母,她却双亲俱在。至于以后,我会与她前去彦国。不瞒师傅,因机缘巧合我与彦国的知玉大师夙命有相交之谊,国师不如她,与其找他不如我亲自去找夙命,也许办法会多些。”
                        曹绣春眼一亮:“既如此,那最好。”他又立即硬下了面孔,伸手抓了一本书在手里,翻开了道:“此去遥远,你好自珍重。你已不在宏国皇宫里任职,尽可自在逍遥,但往后还是找个地方、找个人好好过活,别太痴迷于岐黄之术了。”
                        这话一出,已是道别了,全然是赶了她快些走。桑梓站了起来,眼底微湿,只后退几步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师傅虽然瞒了我,但对徒儿的好,徒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以后山高地远,还望师傅保重身体。”
                        曹绣春没有说话,桑梓站了起来,立了片刻,等他又翻了一页书,这才转身离去。
                        离去后,一室安静。曹绣春放下了书,深深叹了口气。罢,人各有命,还是各自去求吧。
                        桑梓回到宅院的时候,晏栖桐还没有睡醒,她轻轻合上门,转到对面的书房去研墨写信。中秋之时,彦都都要举行祭祖大典,夙命此刻必在那里,但听说过年都是回云吊磐去的。此去彦国路途遥远,加上她身体不好,现在刚刚中秋,恐怕也要到年节前后方能到云吊磐,自己就直往那还近些。
                        下定主意,桑梓写了信,招来信鸽,放飞了出去。
                        她倚在门边,看着信鸽扑楞着双翅冲天而远,心便也跟着飞去了。她好行,这几年却如困牢笼,难行远路。好在她身边还有草药有医书,用以打发时间方不得寂寞。而这一回,因为身边有个晏栖桐,她又可以拔寨远行,现在想想,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幸事里,有对门里那熟睡之人,两人之间谁能救谁,谁要帮谁,现在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了。人生路重在旅途,她所路过的那些绝景佳人,又有谁能同呢。
                        天空高远,极目处一线白云妆点。桑梓站得累了,便低下头扶门回房。她一转身,书房中一片黑暗,她便定在那等了一等,眼前方恢复光亮。昨晚晏栖桐虽然及时赶到,想来还是气血大亏,桑梓心中淡淡地想,五识渐弱早已有征兆,但愿别在此去路上就瞎了双眼,那还真可惜了。


                      IP属地:湖北65楼2014-11-16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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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章
                          重入素青城,晏栖桐开了车窗,掀起帘珠朝外张望,鼻端依然留有清香。这真是一个很香的城市。
                          “正值秋令,主菊,”桑梓在一旁道,“下车后我去弄一些鲜菊来。”
                          晏栖桐回望她,她这话似是只说了一半吧。
                          桑梓见她一脸莫名,便道:“不是你之前说火气重么,菊花性微寒可清热,再辅以别的,喝几日便好了。”
                          听到又是要喝药,晏栖桐的脸便苦了下去:“能不能不喝?”
                          “我也喝的,”桑梓揉了揉眼角,“我最近眼睛……不大好。”
                          晏栖桐其实也知道菊花明目,就属花茶之一,但是是头一次听桑梓说眼睛不好,她便凑近了去看,瞬间便把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得极近。等发现桑梓的瞳孔里印出自己的模样时,却来不及退了,只好微微牵起唇角,道:“有一点血丝,是没休息好吧。”
                          桑梓还揉着眼角的手顿在那,几乎是屏住呼吸也看着这张放大的脸,有一些真切的关心在那上面,这叫她心情略好,便弯了眉眼道:“没事,没有大碍。”
                          车轮碾过一个石子,车身微微一个颠簸,不出几步就停了下来,齐中尉敲了敲厢门大声道:“客栈到了。”
                          车里的两个人顿时分开。那一个颠簸,晏栖桐便朝前扑了过去,桑梓赶紧张开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堪堪稳住自己身子,不至于两个人都翻到地上去。
                          “小心点。”桑梓轻声道完,便去开车门。
                          晏栖桐跪坐在那里,咬着下唇看着她。刚才她若不是错觉,怎么觉得桑梓将她……抱得好紧,害她现在浑身都有些不自然。晏栖桐拼命在心中对自己说着,不要胡思乱想了,越疑心那心便越移向怀疑的方向,以至于随便一点什么风吹草动,都被冠以奇怪的名义。
                          齐中尉将马车赶到客栈后院去喂饲料,陈大便先去要房间,桑梓和晏栖桐则坐在一张桌旁等着。等着的时候身边有人在吃饭,是几个年轻男子,听口音竟也是从宏京过来的。
                          原来素青城年年这个时候都要开赏菊大会,宏京中人少不得会来凑个热闹,这几个年轻男子头天便骑马赶到,只待今晚游园赏菊。
                          故此,这家客栈里早已客满,陈大见状从后院叫回齐中尉,又连走了几家客栈,才住了下来。
                          齐中尉厌烦这种折腾,但将军在他临行前有交待,务必要以安全护送桑梓大夫为主,少冲动惹事,这才没使他在客栈里骂娘——只因房间实在不够,勉强腾出两间,他得和陈大挤在一张不宽的木板床上,此房还靠近柴房。
                          好在另一间是天字号,室里雅致,堪堪能够入住,陈大在看过房间后,对晏栖桐道:“委屈小姐要和她挤一挤了。”话里对晏栖桐的偏袒毫不遮掩。那个桑梓虽说是个大夫,看起来却也病蔫蔫的,一路恐怕还得小姐去照顾她。他家的小姐纵使错失太子妃之位,那也是千金之躯,怎可劳心劳力,这个桑梓大夫当时辞退夫人留下丫鬟的美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中尉眼一翻,心道你是桑梓大夫重金请来的,说话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便也对桑梓道:“要不要我再去清出一间来?”
                          这两人莫名的针锋相对让晏栖桐和桑梓也莫名其妙,晏栖桐对着齐中尉的话倒是很想点头,可走这几家看样子是很艰难,且她直觉地认为此刻若是点头搞不好桑梓刚刚和缓的面孔又要冷下去,便与桑梓异口同声道:“不必了,一间就够了。”话竟是如此相同,两人不觉相视一笑,携手进了房间去。
                          齐中尉朝陈大冷哼了声,转身下楼安顿马车;陈大也不急着回房,先围着这层楼转了个圈,守在楼梯口好半天,等摸清了小姐房间左右入住的情况,这才离开。
                          安顿好后,四个人便出去吃饭,今日应景,各大酒楼都推出了菊花宴,桑梓看得频频摇头:“菊花虽好,可要看什么人去吃,性若凉者,只怕越吃越凉了。”
                          不过晏栖桐看端上来的菜色中菊花均为点缀,白的黄的大的小的,使菜色都很赏心悦目,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桑梓本来就说她要喝菊花茶。
                          陈大替晏栖桐洗杯烫碗,晏栖桐见状不好开口又见不得别人伺候便伸手去替桑梓做,陈大见小姐这般他就转头瞪了齐中尉一眼,齐中尉当然觉得这样很好,桑梓大夫身子病弱,就该人伺候着,便提了酒壶问道:“桑梓大夫可要喝两口?”
                          酒能暖身,桑梓也有替自己酿御寒的黄汤,可惜她酒量不济,喝不了几口。不过今日周遭气氛都很好,赏花之人多有闲情逸致,眉目飞扬,她身居其中便也受了几分感染,便点了点头:“也罢,只喝一点。”
                          晏栖桐杏眼圆睁,她还真没看过桑梓喝酒,她本人酒量还行,但用了这身子也不知怎么样。桑梓神情的舒展便令晏栖桐暂时忘却了那点点心结,也跟着道:“我也喝一点吧。”
                          陈大见她三人都兴致勃勃,心道不能都喝多了,便主动摇头表示不要,只让伙计上些茶来,而茶也是菊花茶。
                          晏栖桐抿了一口这菊花酒,鼻端醇香口中甘美,酒味倒不重,于她有几分果饮的意思,便喝深了几口。
                          桑梓还刚刚抬起酒盅,那厢晏栖桐盅里就见了底,便忙抬手按住她道:“慢些,这酒看似好喝,只怕后劲强,别喝醉了。”
                          “不碍事的。”齐中尉却于旁笑道。他见晏栖桐这一大好的美人喝酒却十分爽利,不由有些另眼相看,想到桑梓大夫相交之人定不会错,何况还是她的救命之人,便又替晏栖桐斟满道,“上次只是口头谢过,这回齐某以酒表心,谢小姐救命之恩。”说罢一仰脖喝了个光,心中又啧啧两声,这酒就是那些文人雅士喝喝罢了,于他实在不够痛快。
                          晏栖桐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笑了笑,掩了袖口也喝掉了。
                          陈大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奇怪地看着,每上一道菜便用银针去试。桑梓见状笑道:“陈大,你大可不必,有我在,谁能毒倒你们。”说罢夹了一口鱼吃。这鱼的鱼肉剞成菊花刀花,整道菜色泽金黄,酸甜爽口,很合她的胃口。
                          虽然是这样,但陈大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该做的做完了,这才开始笑着喝茶。
                          恰在这时,酒楼里一个伙计拿着一面锣从楼下一直敲到楼上,还有位婷婷少女手捧一束明艳的菊花跟随在后。
                          “各位客官吃好喝好,我家掌柜除了这家酒楼,还开有一家花艺馆,便在这酒楼的后街。晚上还请各位游园赏花,吟诗作对。”说罢闪身让出那少女来。那少女一张口,声音有如黄莺出谷,竟是唱了一首咏菊词。
                          那少女唱罢,饭客们皆鼓掌叫好,少女便含笑将手捧的菊花枝每桌都献上一枝。
                          等那少女放到晏栖桐她们桌边时,恰好放在晏栖桐手边,晏栖桐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斜目而视。她这举动太过突然,那少女被惊,脸上瞬间便不知所措。晏栖桐一伸手后脑子便醒了,顿觉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她的理解里,菊花是用来哀悼逝世之人的,把一枝菊花放在大活人面前,那不是诅咒是什么。
                          可是,这里显然不是这样,看着各桌人等都面色喜庆地接那枝花,晏栖桐暗道这酒果然喝不得,脑子怎么就不清醒了呢。眼看着这少女瞧着自己,桑梓也默默地看着自己,那陈大都要拔身而起了,齐中尉的手也按在了身旁的一把大刀上,她只好边流着冷汗,边慢慢放松了手:“花……很漂亮。”说罢,笑了笑,力求表现出酒后痴傻的一面。
                          她一松手,那少女便退了两步,心中叹道,可惜这位姐姐美若天仙,竟是有些不清楚的,她也不多说什么,仍就笑着,只躬了躬身,转身离开。
                          桑梓看着晏栖桐,目光里尽是询问,晏栖桐无奈,只好道:“我还以为是伙计,想让他再上一壶酒来。”
                          齐中尉笑了:“这还不容易。”便招来伙计上酒。
                          桑梓伸手拈起那枝菊花。这枝菊花花瓣如凤凰振羽,应是上等的好菊。八月桂九月菊,花开凌霜之时便有清高之意,又在重阳前后,更有延寿客之美誉。花是好花,可终究于梅差了一点,比不得冰雪中怒放。
                          人各有好,差一点便是差一点,只欣赏就可以了,桑梓放下菊花,喝酒吃菜。
                          饭后她们原想上街看看,但晏栖桐果然觉得头越来越重,桑梓便扶着她回客栈休息,一碰到柔软的床铺,晏栖桐就起不来,她真喝醉了。桑梓见状取了银针盒,想给她扎几针解解酒劲,不想手刚抬起就被晏栖桐捉住,她只得一弹指,银针斜入床帐,免得伤着晏栖桐。
                          晏栖桐捉住桑梓,将她拖带到床上,桑梓不与她相顶,便柔顺地伏在她身边,一抬眼,就被晏栖桐的一根手指指着了鼻尖处。
                          “你……”晏栖桐鬓发凌乱,一支斜钗摇摇欲坠,脸若红霞,两瓣红唇娇艳欲滴。她收回手松了松衣领,觉得有些热,尔后又将指尖戳了过去。她眯起眼,似是在仔细分辨其人,然后又点了点那鼻尖,很严肃地道,“你……不可以和我,记住。”
                          桑梓见她说的无头无尾,不知从何处来,便只看着她。自己若是醉酒,只不过是大睡一觉,醒了再喝碗醒酒汤也就罢了,没想到晏栖桐醉了酒反倒娇憨可掬,也是一美景,她便好整以暇地观景就行了。
                          “谁都可以,但不可以是我,”晏栖桐又道,“记住了?”
                          “记住了,”桑梓柔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走的,”晏栖桐瞪圆了眼,“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居然……又是这句话。桑梓微微蹙眉,心中略有不悦,便伸手拽住那根执着地还指着她的纤指送进唇中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含糊道:“动不动就说要走,你到底想要去哪里?”
                          晏栖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消失在那双唇中,半晌才反应过痛来,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被咬得更痛了,便喘着气歇下劲来,喃喃道:“你为什么要咬我呢,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桑梓用舌尖顶出手指,低眸一看,那指节上便有两三牙印,有如印章落款。这若是卖身契就好了,明明了了,叫她再不能说要走的话,哪怕是醉话也不要。


                        IP属地:湖北73楼2014-11-16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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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六章
                            出得未央所在的房,桑梓与晏栖桐倚在楼栏上听了会儿琵琶声,方被人请下去赏菊。原来菊园另有他处,随着众人一路曲折,暗香浮动。
                            晏栖桐的心思全不在赏花上。她本来就不喜欢伺弄花草,也只是随着众人走走停停。菊也不是桑梓的心头物,见她心思散漫,便拉了拉她的手,两人逆着人群往花馆外走去。齐中尉更是没有这等雅兴,早已在馆外边等着,见她们这么快就出来了,还有些意外:“怎的,花开得不好么?”
                            “花甚好,不过,”桑梓指着前方道,“那边有条流河,这个时候应该有不少菊花灯在水中,灯映水色,水映月色,倒可一观。”
                            晏栖桐看看天,哪有月亮,但回头见桑梓唇角翘起,显然心情不错,她也就不扫人家兴了。
                            三个人便朝素青城穿城而过的那条流河走去。
                            果然,越是向那边走,便越是人多。大多数却是妇孺之辈,桑梓解释道菊花意喻长寿,又逢将要重阳,素青城的习俗在这个时候都要到河边为家中老人祈福。
                            晏栖桐一听心便动了,也就走得有些快了。等近到河边,见摆有小摊,全是自制的各色菊花灯,她便摸了摸身上。可惜她虽从宏京来,但在那国都之府却连上个街买东西都极少,完全没了带钱出门的概念,好在桑梓从旁递了钱袋子过来解她尴尬,免她受摆小摊的老妇的上下打量。她朝桑梓感激的笑了笑,便回身指了一盏蓝色的菊花灯。在这里她是没见过这种颜色的菊花的,可是工艺品却不一样,色彩样式要更为多种,她定了一定,又选了一盏绿色的,刚想付钱,想了一想,又要了一盏红色的。
                            三盏灯,三个人倒是正好一人手捧一盏,桑梓以为晏栖桐是为宏京中的丞相夫妇选灯,不料她一口气点了三盏灯落于水中。每放一盏灯,晏栖桐都要凝望着花灯随水飘远。河水映在她的眸中清清点点,便也像有一泓水波深藏其中,潋滟生光,起伏动荡。
                            在回客栈的路上,桑梓仍是忍不住问道:“那三盏灯,都是为谁点的?”
                            晏栖桐沉默了一下。
                            第一盏蓝色的灯,是为远在另一个时空中的父母点的,蓝色如海至深如天至远,如她思念双亲之心至真至切。她的归期不知,漫漫长路无穷变数,她偶尔疑心自己恐怕无法到达。可不试怎么知道呢,何况她也不想叫推自己下楼的那个男人逍遥于外,这口恶气不出,心中总难平,留着是个疙瘩,怎么着也要碾破了才是;
                            而第二盏绿色的灯,便是为了这身子的父母。她急于离开,难免会被急切蒙蔽了双眼。晏家爹娘的种种,现在想来自己应对的都不够合适,也忘了想想这身体的主人,若是其知道自己占了她的身体还让她的爹娘痛苦绝望,就是自己碰上这情况,也不依的。还望被自己伤了心,已如枯木的那两位,终有一日能春风化雨,万物复苏;
                            这第三盏红色的灯——是为桑梓点的。惟愿她身体里的寒病如遇盛艳骄阳使冰山消融,化作涓涓细流,去滋养她而不是消耗她、摧残她。
                            她希望素青城的这条河,素青城的菊花灯,可以保佑她祝愿的这些人都平安长寿。但是她这些所想,她都不能说。
                            有些是不能说,有些是不想说,有些,也不好意思说。譬如那盏红色的花灯,她捧在手里心心念念的时候,桑梓便在一旁对齐中尉道每年七夕,宏京护城河也有人去放花灯,天上喜鹊成行,水里花灯也铺成了一条星河,不知那夜会有多少痴男怨女结双成对,是为一景。而齐中尉则抱怨今年七夕他恰在守城门,护城河原是不许放花灯的,却架不住这约定成俗的规定,那晚城门大开到夜半,总是有些乱的,不知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
                            桑梓却笑道,若有人也要为你放一盏花灯在河里,多少麻烦你只怕也欢天喜地了,那齐中尉却口无遮拦,回问桑梓是否有人为她放过花灯。
                            晏栖桐一心二用的听到这,心一惊,手一推,那盏刚刚放入河中的花灯便在水中悠悠荡荡了两下,险些倾覆。好在她连忙拨了两下水,那花灯就又稳住了身形。这时她只听到桑梓在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句没有。
                            晏栖桐多想回头指着那盏飘远的花灯道,有的,那便是。但齐中尉却笑道桑梓大夫是这世间绝少的奇女子,必有一日会遇上如意郎君成为神仙眷侣,小小花灯倒不足为盼。
                            如此,晏栖桐便真的不好说那三盏灯里有她一盏了。
                            回去时乘着凉风,街上的灯火反而通明起来,越夜越美,赏花的放河灯的各种游玩的男女老少也逐渐聚在街上走回各自的家去,这喧嚣的片刻晏栖桐恍惚之间回到了钢筋铁骨的不夜城,半夜的马路上,也会有相似的热闹。而牵着手的这个女人总攥紧了她,让她难有离魂之感去寻嗅往昔,她便抽出了手,一个人晃晃悠悠向前走去……
                            桑梓停住了步伐,看晏栖桐失魂落魄地消失在人群里。齐中尉看了下她的眼色便追了上去,而她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被放开了,且是毫无留恋的。
                            第二日,她们离开素青城。
                            离开前,未央手下的那个琵琶女湘琪前来送客。她使人抱了两只小匣子过来,一匣子银票,一匣子银锭。湘琪笑称桑梓大夫身子柔弱,出不得野外露宿,禁不起风雨兼程,还望一路大道州府,尤其深秋入冬之后,少不得停驻客栈等天行事。这种种处处都少不得银子打发,故夫人谴了她送些盘缠过来,还望不要委屈了自己。
                            桑梓含笑听罢倒并没有推辞,想来自己做过的太多药和一些配方,未央受了大益,她早说未央宫里要算自己一股,只是自己当时身子受累,一心只想隐匿起来,哪里需要这些。
                            上了马车后晏栖桐被桑梓指挥着把榻下的木板翻了起来,她知道这底下有暗格,但不知全是暗格。尤其最里面两格里,更是叫她目瞪口呆。
                            那里全是金银珠宝,埋在这不见天日的木板下也掩不住的光辉。
                            桑梓显然也是才发现,无语了片刻才道:“应该是你爹娘放的。”
                            晏栖桐默默地把木板放下去,把小榻上的被褥整理好,晏家爹娘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愧疚。昨夜的游街如梦,从中醒来后,现实就是即使是躺在这些心意上面,背也火烫得很,真叫她难安。
                            桑梓只以为她触景生情心中难过,便转移开话题道:“又来这素青城,怎的没问问那群花馆如何了?”
                            晏栖桐心道没走之前你不问,想必是怕我还有所顾忌,现在要走了才提,莫不是还想试探对我还有什么影响,她摇了摇头道:“有什么问的,过去的事。”
                            和入城前的回答竟是一致的呢,简单一句过去的事,桑梓微微笑了,但那笑又淡淡消失在唇边。过去的事,若都能看透看破,究竟是好是坏呢。昨夜在大街上突然被放手的那一幕又出现在了桑梓的心里,那一刻的晏栖桐几乎像不认识她一样,回到客栈后虽表情如常,但到底总有哪里不一样。在桑梓心中,晏栖桐向来是小心谨慎,越是相处,越发觉她甚至有时候遇事很容易踌躇不定,有时也判若两人。她想似有什么在影响着这个女子,使她神情中总在透露出这些来。
                            被她放开手这种并不被人十分信任的感觉终究有些不舒服,不过桑梓不是强求的人,只想着也许她们的情分也不过如此罢了,那这一路,便只平平安安的到达,沿途风景,只怕也不能十分享受了。
                            而别说是桑梓能从中看出,晏栖桐何尝不知道自己最近心思起伏得厉害,有时越要阻止,却越是无法阻碍得了,比如人已经离开了素青城,素青城中听得的一句话却终日还在耳边。她们一路走,也算一路歇,走时共同一个车厢,歇时若条件允许,便是一人一间房。她与桑梓自认识起这几个月除开某段时间可以说朝夕相处,纵使心中有想法,却依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一起,这也许就是因为她一贯还是比较安静的,喜怒并不形于色,所以不被人看出吧。
                            可真正旅途之上,无非是白天赶路,夜里入宿,她渐渐也觉得桑梓似乎对她也不过如此。那些特定环境里的氛围,如抚她的脸,如牵她的手,也不是日日如此,倒似只有自己在受这种蛊惑了。而一路无事之时,晏栖桐发楞出神的时间也比较多些,好似现在,桑梓正抱着一本书看得起劲,浑不觉行车的颠簸,她没人说话,也就只能发发呆了。其实晏栖桐想提醒她,你不是眼睛不太好么,这个时候便不要看书了吧。可她又觉得这话一出,那里面关心的成份只怕自己都控制不住,便又不想说;但更糟糕的是,被桑梓无视的感觉是如此的空洞,于是她便问出了一句更糟糕的话。
                            晏栖桐问桑梓,你跟她说我是很重要的人?
                            彼时正行在路上,在上一个城里,桑梓偶得一本笔记,上面奇山怪水,形容得引人入胜,她正看得入迷,不知晏栖桐这天外飞来的一问是什么,便微微仰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晏栖桐双手笼袖,十指相互缠绕,话即一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何况她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当然现在更不是,所以她有些不自在地硬着头皮又道:“你忘了?那个叫未央的夫人说过的。”
                            桑梓掩了书想了想,确有其事:“是啊,那时我正好发病,是你又救了我一回,自然是重要的。”说罢又打开书,继续看下去。
                            那一点不死心终究暗淡了下去,原来如此。晏栖桐仰面倒了下去,抬起了手遮住了双眼,然后在心中笑自己。迟疑犹豫了这么久才问出口,也不过原来如此。也罢,偶尔有不正常想法的看来也只有自己而已。还好并没有怎么样,还好她在寻找回家的路上,还好只是因为她到了陌生的环境才受了一些陌生的蛊惑,还好被蛊惑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这么一想,晏栖桐倒松了一口气。
                            虽如此,晏栖桐还是淡淡地提醒了桑梓一句:“路上颠得厉害,书看久了小心眼睛难受。”
                            桑梓抬起已然酸涩的双眼,榻上的人已经背过身去,似要休息,她便合上了书,开了车窗,撩起珠帘,朝马车外远望去。
                            现在驾车的是陈大,齐中尉骑着马护在另一侧。她们这一路果然就如湘琪所言那样,非大道不走、非城池不入,走到现在,甚为无事。陈大显然是晏丞相特意留下的,他对此去的路线都是心中有数,这一点齐中尉都不得不服了他。在他的安排下一行四人穿城绕岭,每一日都不显匆忙又东行不止。算算时间,如此这般,重阳寒露,乃至霜降,眼见着已经进入了十月,临近立冬之时了。
                            想到立冬,桑梓拢了拢衣襟,将窗门合上。她已经提前穿上了轻裘,但秋风裹着寒意,还是从四下里都窜了进来,这个立冬,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了。


                          IP属地:湖北75楼2014-11-16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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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七章
                              立冬那日终究是到了。
                              据说立冬那日若是陡然降温变冷,那这个冬天便都会很冷。陈大说这句话的时候晏栖桐看了看桑梓,她的脸塞在毛茸茸的衣领中,小小的巴掌似的,我见犹冷。
                              陈大一边骑着马,一边朝着开着的窗门里说话,他正在介绍着马上要进的一个府城。这个府城原本没有什么名气的,只因有些冒着地气的泉水眼,人们发现用那温泉之水洗浴能使身体强健得诸多好处,这才远近闻名。
                              晏栖桐听这么一说,眼睛便亮了起来。是了,她其实早就该想到,像桑梓这身体,泡泡温泉应该是很有益的。她便问陈大,方得知宏国地貌少温泉,这里也是较为知名的一处。
                              桑梓一看晏栖桐问这么多,自然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便按住她道:“我没事。”
                              这叫没事?晏栖桐扬起眉扫了她一眼。那按住自己的手冰凉如水,她好容易养起些的血色也要褪掉了。自前日起,桑梓就一声不吭地往身上添衣裳,最后将暖手的汤婆子也抱了出来,可惜路上烧水都不是很方便。她一把反握住桑梓的手:“你泡过温泉么?”
                              桑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晏栖桐现在倒是不怕她了,横一眼过来,固然美眸生辉,可责难之意也不少。寒病之前她爱四处寻药,曾经泡过温泉,病后一是宏京中没有;二是她当时走不得远路,发病频繁;三是这里的温泉好像有季节性,所以虽然有名,却也不够有名。
                              晏栖桐知道她的意思后也愣了愣,泡温泉可不都是冬天,按说现在应该有,不至于冬天没有水吧。反正她觉得可以一试,便让陈大进城后只管先找好条件好的泡温泉的地方。
                              “你应该试试温泉疗法,若有效,不过就是从山上搬进这里长住,总好过孤单单一人在山上。”晏栖桐兴致勃勃地劝道。
                              桑梓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她的冬天一贯拟龟蛇以静养生,尽量少损耗元气,故而这立冬寒潮骤至,她连说话都有些懒得。往年山上只自己一人,有没有说话并没有什么关系,现在晏栖桐在身边,偶尔她说几句,起个解闷作用罢了。但听她的意思,竟是一心要为自己找出其他的祛病之法。若真是泡上几次温泉就可以解自己一身痛苦,那她这几年来受的苦又算什么;可若说回来,晏栖桐在自己这么受苦的当下突然出现,又算什么呢?
                              桑梓隐约知道晏栖桐那未尽之言,若温泉真有效,她在不在自己身边也没什么差别了。听到陈大应了声催马去与赶车的齐中尉说话,桑梓便关上了窗门,静静地倚在厢壁上。
                              晏栖桐知道她的病越是到了寒凉时节越是难熬,见她此刻满脸的阑珊之意,便靠坐过去。这几日她们一直如此,挨坐得极近,桑梓偶尔会有所抗拒,可最终都会倒在她的肩侧——一个人总不会愿意时刻将自己软弱的那一面露出来,桑梓只觉越来越依赖晏栖桐,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可惜。
                              进了这座以温泉着名的府城,陈大已一马当先打探情况,只不多时候,便找到了一家集食宿与温泉于一体的客栈。晏栖桐看到这家客栈上金光闪耀的牌匾中刻着“天下第一泉”五个大字,又见梁楣高大,门庭开阔,心中暗自比较,从眼前的硬件到陈大所说的软件,这家客栈应该也有个五星级了吧。
                              果然,门口那两排小厮个个机灵懂趣,见来人排场虽然不大,可看那两匹骏马就神采飞扬,且车厢两侧并无多少尘地,或是近途游玩的路人,绝非赶路那般匆忙。这“第一泉”客栈最喜欢的便是这类客人,有钱又有闲,自家的温泉便能派上好用场。
                              想着便有两个小厮凑了上来,一个去牵陈大的马,一个走到马车旁问道:“几位客官是要入住么。”
                              齐中尉还真没泡过温泉,且对于冰雪的厌恶,也本能的对这传说中的热水汤浴很感兴趣,便问道:“你家的温泉有水么?”
                              “有、有!”那小厮连连点头,“我家的温泉不比别家,四季皆有水。除了池浴,就连每一口井都是温泉井。各位来的正是时候,今日恰是立冬,我们城里有洗温泉着新衣的‘拜冬’习俗,掌柜的说了,凡今天上门的客人,可免去洗温泉的汤钱,只需付房钱就行了。”
                              齐中尉一听有这等好事,马上从车上跳了下来。
                              陈大倒是在一旁冷哼了声:“我们可不是付不起汤钱,你们若是拿那不好的池子对付我们,小心砸了饭碗不说,我把你家每一口泉眼都给堵上。”
                              齐中尉在旁嘿嘿一笑,暗抚了一把腰间的挎刀。
                              这时,厢门一重重打开,晏栖桐探出头来:“陈叔,你何苦吓人家,你去看看免钱的都是什么池子,若是不够好,就花些钱包个好的下来。”说罢也不等陈大来扶,就跳下马车。
                              那两个小厮目不转睛地看着晏栖桐。晏栖桐自离开宏京后就再没有蒙面了,一是疤痕消了;二是这么远,想必也没有人认得她的身份。少了那一层障碍,她顿时觉得呼吸都要顺畅些。可她终究对这张脸的美貌程度还认识得不够,那两小厮要看便凭他们看去,她倒是落落大方地将桑梓接下了车来。
                              桑梓裹了件兜帽的披风,现在正是连头兜着,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一下车,她顿时觉得更冷了,脚底下都是冰凉的。她跺了跺脚,轻声道:“先进去吧。”
                              大家见状立即不说话了,只扶着桑梓进了客栈大门。
                              一小厮牵了马去喂草料,另一小厮见这三人都众星捧月般围着那个看着就瘦弱的女子,不由心中好奇。
                              果然就如陈大所说,虽有池子免费,却也是简单的大浴场,男女纵然分开,也没有什么私密可言。他家的小姐如何能与旁人共享汤池,他当即包下了一间名叫“鉴月汤”的汤池,至于他和齐中尉,那到无所谓。
                              因着这家客栈内有温泉浴,故还养了不少丫鬟专门伺候女客,晏栖桐扶着桑梓被一名丫鬟领到了自己的客房里,被告之温泉随时都可以使用,如果需要便在门口唤她一声即可。
                              休息了片刻,晏栖桐见桑梓还是回不来暖,便收拾了衣裳与桑梓去泡温泉。
                              这家客栈占地极大,除了男女浴场外,还有数间重金可享的小汤池,她们去的“鉴月汤”便是其一。
                              “鉴月汤”内一朵硕大的五瓣花型汤池,看这造型,竟是个五人浴场,倒是很别致。池心养了一尊白玉树,树叶繁茂栩栩如生,池中汤水正冒着烟气,使那白玉树更添一分灵气;除此以外,晏栖桐闻到房中有浓浓的气味,知道那是硫磺气味。
                              婉拒了领路丫鬟的伺候,晏栖桐扶着桑梓到汤边的座椅里坐下。
                              房里热气蒸腾,桑梓便也觉得松快些,便开始宽衣。
                              于是晏栖桐突然之间发现,这里只有她和桑梓,并且,她们准备脱衣下水。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怕冷的桑梓已经将衣裳除得只剩白色的中衣了。晏栖桐才想起来这里没有泳衣一说,好在桑梓没继续脱下去。
                              桑梓坐在池边将脚探了进去,立即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果然,她还是更中意夏日。
                              晏栖桐慢慢地脱着衣裳,见桑梓缓缓地滑进池内。池面一直弥漫雾气,也看不出池水深浅,这会儿桑梓迳直沉下去还能划水而行,想必也不是很深了。
                              桑梓终于找到一瓣花瓣偎靠了过去,看着晏栖桐下池来。晏栖桐显然不识水性,踩了几脚水还有些站立不稳,身上中衣全湿,半身玲珑曲线露毕。桑梓只坐了这一下,身上便得了些力气似的,开口道:“要不要我来扶你?”
                              晏栖桐确实是个旱鸭子,且旱得不能再旱了,就这般低头眼前全是微波荡漾的清水,她便眼也要花了。难怪这间汤池叫“鉴月”,房中顶头悬着明灯,映在池中倒有一轮明月般,只不过晃晃然闪烁在她眼底,倒叫她眼更花了。
                              “不用。“晏栖桐就不信自己比那身体不适的桑梓还不禁事,便咬牙走到桑梓邻近的一瓣花瓣等,等半躺下去后,才长舒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的冷是突然袭击而至的,别说是桑梓,就连她也一身冰冷僵硬,这会儿温泉泡着,再将脑子放空,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而桑梓就在身旁,与她一同享受着这份温暖,她便觉得,时间就这般静止,也是可以的。
                              她的那只金沙沙漏快要被她试验成了,这段时间,她默数时间的次数很多,但渐渐也不知道,自己默数的那个一分钟,还能不能对得上曾经用了二十多年时间里的那一分钟。时间是在拉长,还是在变短,这种变化的意义,到底只是时间又或者还有别的。
                              出于习惯性的,晏栖桐一边泡着温泉,一边默默地计着时间,大概约有二十分钟后,她觉得头有点微重了,便睁开了眼眸扭转了头。
                              可是,桑梓不在那里。
                              晏栖桐猛地从温泉里站了起来,泉水炽热,从她身上蜿蜒滑落,她晃了几晃,险些栽倒。晏栖桐举目四望,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了桑梓。这二十分钟里,她一直在闭目养神,也知道桑梓不宜多说话才没有打扰她的休息,并且她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
                              晏栖桐的眉间一跳,心道不妙,便划水到了桑梓刚才所在,低下头去仔细一看,果然桑梓竟然沉在了水里。
                              “桑梓!”晏栖桐惊道,连忙俯□去将她拖出水面,只见桑梓已然唇闭眼垂,蔫软在她怀中,丝毫没有反应。
                              “桑梓!”晏栖桐心中后悔不已,温泉是不能泡久了的,但她看桑梓下了池后很舒服的样子,还以为她要多泡些才好。
                              将桑梓拖到池边岸上,晏栖桐匆忙地取了搁在一旁的大布巾替她盖住身躯,也不知她有没有喝到水,是被温泉熏晕了,还是本身身体所故。晏栖桐心中一时乱极了,脑子里走马花一般闪过所知的急救方法。
                              她掐罢了桑梓的人中,又替她按胸,最后,只得拿手捏住了桑梓的鼻子,深吸一口气,俯□去。
                              渡了一口气给桑梓,晏栖桐又用双手按住她的胸口进行挤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看电视知道的这些救命手段真能派上用场,还是用在一位大夫身上,更不知道自己的手法有没有错误,反正所谓急救,就只能是先救急了。
                              如此反复,晏栖桐渡了好多口气,又挤压了许多次胸口,终于桑梓微微弹身,有了些反应。
                              而彼时,晏栖桐刚刚渡了一口气过去,她正离开桑梓的双唇,便见她缓缓睁开双目微有迷茫。晏栖桐还俯着头,湿漉漉的水珠如琉璃般坠落在桑梓的面颊之上,那水珠已有些冰冷,却没能叫桑梓眼中的迷茫消散,她看着晏栖桐的脸,这般的近,近到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眼角似有泪水悬而未落,颤颤巍巍,好似就战粟在她的心头。
                              “栖桐……”


                            IP属地:湖北76楼2014-11-17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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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八章
                                “栖桐……”
                                桑梓语带软侬,抬手想要去抚摸晏栖桐的眼角。
                                晏栖桐不闪不避,直楞楞得看她还转了神色,终于有了些人气,那手依然是冰凉的,叫她浑身一颤。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终于坠落在桑梓的眉间,桑梓微微闭目,心道果然是泪,还是温热的,好似晏栖桐的眼神一般。
                                晏栖桐松开双手,往后一坐,几乎瘫在那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桑梓回想了想,唇上的触觉还在,看晏栖桐那么紧张,刚才……
                                “你莫不是以为我昏过去了?”桑梓失笑问道。
                                晏栖桐瞪起眼来:“莫不是?难道不是!”
                                桑梓轻咬贝齿,想说又不敢说,但到底还是说了:“我刚刚确实觉得有些头昏,但……温泉又确实舒服,所以就用了龟息之法,暂时闭气……”
                                晏栖桐觉得自己也要昏头了,原来自己紧张了半天,竟然是场误会,恐怕还是多此一举。想想也是,桑梓纵使有病,也依然强大,哪能叫自己轻易就昏过去。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急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应该还是温泉里更舒服些。
                                桑梓话未说话,就见晏栖桐扭头又下到汤池里,她见那张脸孔只冰冷着,便知道那是在气恼着。缓缓坐起来,跟着晏栖桐下池,她看着前面的那背影,那衣料贴身,颇为黏糊,倒不如脱掉的好。可她到底不敢说,便只挨着晏栖桐坐过去。
                                这花瓣池每瓣花片堪堪只容一个人靠在那里,晏栖桐顿时急道:“别过来,坐不下!”
                                桑梓只笑着依了过去,长腿相贴,臂肘相靠,她好奇问道:“竟能将我唤醒,你也懂些医术?”
                                此时此刻,晏栖桐十分不想理她。
                                不过桑梓却不依不饶,只伸了手抚着自己的唇瓣道:“我曾救过自缢窒息之人,也只不过是吹其双耳救急,倒还可以用芦管纳其口中令人嘘之,直接口唇相对,还是第一次遇见,”她想想自己便是被救之人,那唇上的柔软一如从前,便又道,“不,是亲自被救。”
                                晏栖桐还以为所谓人工呼吸也是西医的东西,没想到这里早就有了,只不过要含蓄的多。但是,“我这一时上哪里去找芦管。”晏栖桐无不恼怒道。
                                “是、是,”桑梓只温和地顺着她道,又将头枕在她的肩上,“不然,我教你一些医术,我总觉得你颇有天分。”
                                晏栖桐努力地忽视着肩上的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哼了哼,道:“多谢,我没那善心。”
                                “你有。”桑梓柔声道,在水底下握住她的手,似是鼓励。可晏栖桐却无法将它当成单纯的鼓励,温泉里太热了,她想自己的头顶也要冒烟了……
                                其后脱衣换衣的事,晏栖桐都不想再回忆了。许是自己做了那傻事,桑梓心里还是感受得到她不曾出口的关心,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双明明不会说话的眼眸,却似无时不刻地在与你说话。脱掉湿衣裳的时候,桑梓也还在池子里,透过薄薄的雾气,那眼睛直追了过来,落在晏栖桐的背上,她甚至觉得不止落在背上,好像在腰,又似在……
                                不敢多想,直到离开那座处处都隐隐散发着硫磺香气的城池,晏栖桐都有些不敢直视桑梓。那双眼睛太直白,未必有多少深意,反是坦荡荡的,总叫你在她面前赤/祼/祼的似的,无从逃避。
                                她们在那里连住了几日,桑梓终于适应了些寒冷,立冬之后便是小大雪,白昼变短黑夜变长逐渐明显,往常在路上可以有三四个时辰,如今却是只能等太阳出来上路,落山之前就得找到可以住宿的地方。针对桑梓的身体,陈大不得不调整了一些方法,有时不得不在半路的庙中过夜,还碰到过弃废的寺庙四处见风,桑梓只好裹紧了披风,再不行,就一整夜抱着晏栖桐撒不了手。
                                齐中尉早知晏栖桐能救桑梓大夫,见她俩相依为命的那态势不置一词。他见桑梓大夫深秋后,自见落叶铺地起便越发沉默寡言,他心中也就更加肯定桑梓大夫必是那大雪山后留有病疾在身,至今竟然还折磨着她。他心中越发的愧疚,每到实在不能落脚住宿时,他便提着他的大刀,拼命砍些树枝,整夜整夜地为桑梓大夫烧火取暖。
                                陈大不知许多事,只知道小姐一天比一天紧张桑梓大夫的身体,每日几乎鞍前马后的伺候着不叫她动一根手指,就这般,那桑梓大夫也还是越发的虚弱下去。
                                “我们得快些到彦国去,”晏栖桐道,“你这样可不行。”
                                桑梓抱着汤婆子,之前破庙里就备好了再出发的。她知道自己一个人劳得大家都忧心忡忡,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但又有什么办法,晏栖桐或能保自己暂时不死,但这冬天一降临,自己身体就自然也相呼应似的。以前在山上多是多静少动,那山虽高,她却可以说是居于洼地之中,北风吹刮不进,便少去了一半的寒意。现在这般……
                                “一定要去彦国吗?”齐中尉也道,“我看越往东走,倒是越冷了。”他的话没有说话,按下了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的忧虑。
                                陈大也自是不愿小姐离老爷夫人越来越远,便也凑上来道:“也不是东边越冷,而是时节越来越冷了。不过,别看彦国在东边,咱们要去的地方却是彦国最冷的地方。虽说按这个速度,到那里都要开春了,可这一路上却是极难熬的。”
                                晏栖桐这个时候真是无比怀念高科技所带来的便利,没有飞机或高铁,就是普快、汽车也要强太多太多,何至于这一日一日有如蜗牛的爬行。
                                桑梓扫了晏栖桐一眼,轻声道:“去是一定要去的,拖累了大家,我深感抱歉。”
                                她这么一说,齐中尉便翻身上马,在前头领路;陈大摇了摇脑袋,看着小姐将桑梓大夫扶上车去,待那双重门都合上后,便坐到车厢前,扬鞭喝马。
                                车厢里,桑梓让晏栖桐将那把古琴放在地上,在条案上铺了纸张,研了墨,她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写了个药方。
                                “等进了前面的城后,让齐中尉去替我抓些药来。”
                                晏栖桐看了看那药方。桑梓的字略有些潦草,不过她至少认出人参二字,便道:“这人参也有好坏,他懂不懂?”
                                想想自己的身体,桑梓只好道:“那就把车赶到药店前,我去分辨。”说罢就再不开口。
                                因着要到前面那座城,今日必须要加快些速度,陈大先就与她们二人说了,且又离得宏京远了,路也不较之前的平整。这一路颠簸而去,桑梓只放松地将自己交给身体下的厚厚的棉絮——这都是在前一个城里备至的,同时还采买了一些冬衣。
                                晏栖桐一直觉得她们心都挺大的。这辆马车里有千金之数,但就算住宿也没有跟着人进房间,马车里的金银没有被发现马车没有被偷,或者只能说这里的人都还很淳朴。这想法进一步上升便是晏栖桐觉得她来到这以后,再没有了工作的概念,也没有金钱的概念。这种日子自然是好的,却也总缺少了点什么,不若邱缨,有想法,有抱负,虽总得不到多少认可,可终究在努力着。
                                如果是她,在这个世道,能做什么养活自己呢?莫不是真要嫁个人整日相夫教子?晏栖桐想到这有些微寒,一是那画面竟然无法想象;二是——她居然在想留在这里的画面!
                                之后的日子里,桑梓每进一个城,便为自己换一个方子,不只是里面的药要换掉几味,最重要的是环境有所不同,她的身体也每时都在变化。可惜没有时间炼制丹丸,不然还要方便许多。
                                好在她总算逐渐稳定了下来,精神也较前段时间好些。
                                而终于,走到了宏彦的交界。
                                宏国的边境群山叠嶂,被称做镇山关,镇山关脚下边陲重镇,便叫镇山城。
                                镇山城城门守边将士戒备森严,远胜前者诸城,但所谓秋收冬藏,大冬天的,自是商旅不行,路上行人稀少。她们的马车近到城门下时,只寥寥几人在那排队受检。
                                这一整日天气都阴沉得厉害,路上时齐中尉便郁郁道只怕要下雪了,果然,刚到城门下,自天便飘然旋落下雪花,只还是微微点点,落于头顶便消逝不见。齐中尉心道还好要入城,若在路上,只怕桑梓大夫会更受不住。这么想着,便催马上前去交入城文书。
                                入城文书里自是写明了他们这一行人从何处而来,那士兵见竟是大老远从宏京过来的,便也有些好奇,只朝马车张望。
                                齐中尉心里有些急,便朝他喝道:“看什么看!”
                                检查马车本来就是应该的,但那士兵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刚想翻脸,便见这人手持大刀杀气腾腾的模样。边境士兵多是浴血过,有几分眼色,这持刀者明明就是一身戾气,倒像是军中人氏。
                                陈大这一路专门替齐中尉收拾类似残局,他忙从车上跳下来,从袖中摸出几两碎银塞过去,陪笑道:“军爷莫气,车内两位女眷受不得冻,眼见着下雪了,若是文书无误,还请放我们进去,好找个客栈歇脚。”
                                那士兵脸色稍霁,却也是扫了那把大刀一眼:“这可是边陲重地,容不得人撒野,你们进了城可要老实本份,不然小心当做奸细给抓起来。”
                                齐中尉听得鼻子都要气歪了。他有几个兄弟便在这里,要不是将军说这一路并非以军人身份,不得打扰,他少不得找到兄弟出来,叫这嚣张的小子仔细打量打量他是谁。
                                这还不算,过城时,齐中尉的那把大刀要被留下,齐中尉哪里肯,还是桑梓在里面听得吵闹,开窗门探头看了齐中尉一眼。
                                这一眼便叫齐中尉顿时歇了气,气冲冲地把大刀留在了城门。
                                晏栖桐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不禁叹道:“我看这世上能制住齐中尉的,恐怕不是他口里的那什么将军,唯独只有你了。”


                              IP属地:湖北77楼2014-11-17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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