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任羡,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羡】
英国的天气古怪得就像个老处女。任羡把雨伞收起来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水浸透了一部分裤脚,惹得他直皱眉。护士小姐都是一水的金发碧眼,笑起来眼窝深深地陷下去。于是那个瘦瘦弱弱的东方女孩一下子就抓住了任羡的眼睛。
她的手虚掩着小腹,看不清表情,步子也是虚浮的。像是踏着七彩祥云,走过他坚不可摧的心尖,略一驻足,便是无双之景色。
她的房间在5021,这是任羡动用了私人关系得到的。他还顺便用自己拿手的东坡肉换得了那个值班医生的替代权,很久很久之后,他曾自己问自己,后悔走进那扇门吗。
不后悔,到死也不后悔。
只是惋惜,没有早点,再早点。
他进门的时候,陈美嘉正在看神雕侠侣,正看到有女子盈盈拜倒,说,过儿他一生孤苦,行事任性。红了眼眶,就像一只楚楚可人的小梅花鹿。
陈美嘉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发问,任羡只是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粉色小猪饭盒,用十分平常稀松的中文说,“吃东坡肉吗,我刚做的。”
陈美嘉已经过了吃什么吐什么的阶段,如今看到什么都想吃,只是自己懒洋洋又无依无靠得很,所以异国他乡一时间人情冷暖齐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陈美嘉的胎位不正,顺产无力,只能剖腹。字还是任羡签的,接着他就穿上手术服,亲自主刀。麻药还未起作用的时候,陈美嘉一张小脸汗涔涔的。她声音微弱,“任羡,要是我不行了……”
“那我就替你照顾好孩子,抚养他长大,帮你善待家人,尽我所能帮助你的朋友。让你无一丝忧虑牵挂。”他抓了抓她的手,像是在向神父宣誓一般。
陈美嘉一生之中很少有如此安心的时刻,哪怕麻药的作用一上来她就要昏沉过去了。可前一秒看着任羡好看的眉眼,她却玩笑着想,吕子乔,你看看,我遇到了一个比你好多少的人啊。可我还是这样愿意为你生孩子。没有理由,就只是愿意。
手术的成功后,任羡靠在走廊雪白的墙壁上放空。想了很多,一直到一辈子。他抚了抚额角,很是懊恼地想,怎么就栽了呢。可在看到陈美嘉沉静如睡莲的容颜时,他又十分愉悦地想,栽了就栽了吧。栽在这样一个女孩的手上,应该不算太丢人吧。
所以在陈美嘉醒来的时候,没有先看到自己的孩子,而是一个宝蓝色的小盒子,和一大束红玫瑰。她茫然无措,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王子单腿跪在地上,眼底都是爱意的底色。藏不住的悸动与欢喜。
“我……”
“你想说的你有多不好在我看来都是好的。”任羡截断她的话头,“陈美嘉,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爱你,可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共度余生这四个字结结实实扎在了陈美嘉本就单薄的心上,胸腔都跟着呼吸颤动。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六岁的时候还缺着牙也要吃糖葫芦,十六岁的时候对着校草的背影一颗心乱跳,十九岁的时候遇见他,轻易颠覆了她的情爱与人生。她原本以为余生只能独自颠沛流离,可终究抵不过无缝不入的温暖。
二十六岁遇见,他,任羡。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任羡,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羡。”任羡顺势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还转了几圈,笑得美滋滋的。
任羡。陈美嘉默念着这个名字,丝丝柔柔地扫过自己的心。陈美嘉遇见任羡,折了一辈子。别人问起来,也是对答如流。可她遇见吕子乔,寡淡一笑,折了一颗心。
一颗心而已。
吕子乔已经醉得不行了,口中喃喃着小貂蝉。任羡的眼底有凉薄的底色,这世间错一错眼,可能就是一辈子了。还好,他抓住了陈美嘉。
“你以后会遇到另一个好女孩的。”他的祝福很诚心,毕竟爱情这种事很难直接评判,吕子乔醉成这样,他看着竟隐隐生出一种怜悯来。
这句话吕子乔听到了,他闭着眼,手把杯子扫到了地上,“怎么会呢。”哼唧了一会,又小声说道,“好怕又会是第二个陈美嘉。”
“不会的。”任羡拿起外套,背对着他,有些话不吐不快,“在她之前,你没有失去过。在她之后,你失去了深爱你的人。她拿走了些什么,你就该懂得些什么。”
若是你早点曾有半分犹豫着想,她何尝不会等下去;若是你告诉她再等一年就能等到你翩然而归,青山独对。她又何尝会颠沛流离,无处可依。
吕子乔,你从来都是自作孽。
吕子乔也跌跌撞撞站起来了,声音含糊,“她在你身边很好,我也放心了。”
释怀哪有这么简单的历程啊。可任羡还是要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是一个年少深爱与终究错过的故事,故事里的细节陈美嘉大多都已释怀,他也该妥帖收纳在心。十年一觉扬州梦,任羡莫名想起这句来。
夜色深沉,他似乎看到了那个艳阳天里向她款款走来的陈美嘉,一袭胭红色连衣裙,像是染了深色胭脂的水波,漾开在他的生命里。自此,只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