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人呐，机遇来了便是谁都挡不住，谁能想到，我珠尔苏氏一朝能脱了这宫女儿身份，成了能称上声小主的人儿？虽说如今不过个答应分位，但圣上眷顾，那日之后仍常至钟粹，往后岂会停在这答应位置上？各宫的赏赐早就把我那小阁子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我是被卖入宫来的——自小住的是破了顶的茅房、盖的是走了絮的褥子，哪儿见过那么多金银财宝？那些点翠的头饰、攒珠的步摇，恨不得全戴到头上。】

【衣服嘛——自然要择艳的，那些带花的绸子，幼时在绸缎铺外眼巴巴的看了不止百十回，可一摸口袋，却半个子儿也没有。曾以为穿起这些是下辈子的事儿了，如今这些梦寐以求却一件件的存在我的梨花木柜子里。满心欢喜，唤过个婢子，指了件绣着团簇大花的旗装，又梳了个繁复的旗头，末了还不满意，便又让她往旗头上簪了两朵花，这才往御花园去。】
【向来都是服侍别人的，如今却能使唤起别人，搭着那婢子的手缓步走着，十分享受来往宫人经过时皆需道的那句“小主好”，微眯了眼，惬意极了。】

【难得的艳阳天，望明空万丈，心头阴霾稍去几分，更衣梳妆，乘了肩舆，徐行至宫外去，御花园中，花香阵阵，时有鸟语，是一派和融之景。】

【然但凡这和融之下，必有腌臜，便如这迎面走来的珠尔苏氏，一眼但瞧她舒惬安适的模样，心下便欲作呕，可再定睛一瞧，她满身花衣，头饰繁复，便觉实在好笑，可不是一朝得脸，还改不了穷酸破落户的本性。】
【眼儿一斜，似对乌兰而道。】
远远瞧去，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奇伎淫巧，将这大艳的花，一丛丛披在身上，招人眼呢。
【眸一偏，对上来人，啧啧声叹。】不成想，原是答应。
【轻轻摇头，不屑不耐尽表。】怎么着，打扮的这副模样，上赶着往哪儿去？

【正是舒惬安闲之际，肩舆照面而来，酸话递耳，个中是显见的嘲讽，心头顿生恼怒，正欲开口还嘴，仰首去看舆上端坐的人，见是珍妃，霎时噤了声。】
【珍妃威名，赫赫六宫，我如今虽也为嫔御，但如何能直缨其锋，纵是不明她何以刁难与我，也只得忍着。思绪至此，嫣然添笑，近人几分，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
臣妾给珍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闻后话，低眉垂首又道。】臣妾不过在园中闲逛罢了，若冲撞了娘娘仪驾，望娘娘海涵。

【递话半晌，未见回音，一众宫人皆屏声敛气，四下一时静默，仍端着万福，膝间已觉酸意，心下已生怨怼，仍旧强持面色，好容易见她出了声，孰料是这般言语，不知平日何处冲撞，今日这罗刹竟是刻意寻茬。】
【再是容忍不住，扬眉启唇。】
臣妾如今已为嫔御，这般装扮未逾礼制，娘娘何以这般疾言厉色，训斥臣妾？

【同中宫相争多年，是因她正位坤极，权柄在握，与我伯仲难分。那日懋嫔冲撞，是因她有宠御前，又得中宫庇佑，难免顾忌几分。然则如此，懋妃那日也不若她这般挑衅分明，直缨锋芒。但想她珠尔苏，一介包衣贱婢，无宠无权，一朝侥幸飞上枝头，当真以为变了凤凰？】
【怒极反笑，搭了乌兰臂徐徐下舆，含笑对之。】
本宫还什么都未曾说，答应倒是帮本宫一一道来了，答应还真是深通这揣测人心的本事。

【直白道出个中隐晦，揭我痛楚，又听狐媚二字，霎时心火一盛，目光如刃，毫不犹疑地蓄力扬手，一记掌掴。马背上的儿女，贯来身强力健，腕落时，于她面上的是一道清晰红印，唇角亦留三分血迹，欣然一笑。】
小小贱婢，敢跟本宫这般言语，是谁予你了这泼天的胆子？
【手一扬，乌兰便递了绢帕来，眉骨一低，细细拭着手，眼角余光落在道边，精盾一闪，含笑又道。】
看来答应精力旺盛，那便在那青石子路上跪上两个时辰，消磨消磨，往后才知如何与上位言语。

（是深冬，是早春。冬春之交，天儿已渐渐回暖。自幼长在北方，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仍惧那猝不及防的倒春寒，故而衣服也不曾减去半件。）
（晨日，照例省过坤宁。其间皇后叮嘱过几句，无他事，也就早早退下。）
（一路踩着花盆底。忽而，见前方，正是方才席间的长春宫，兆佳氏）
贵人今日来得也好早。

【手提四角纱灯，我绕过九曲回廊，盈盈向坤宁去。紫禁城的甬道，总会让我想起金陵的乌衣巷，可惜这里没有十里秦淮，没有王谢堂前燕，更没有文人墨客前来怀古思今】
【这里所有，不过长廊间的灯火，红墙隙的熹光，以及来回徘徊的嫔妃与宫人——他们神情相异，却殊途同归】
【自坤宁宫出，雪颐稍偏，皓眸里就出现一副玲珑眉眼。娇螓微颔，引耳畔珊瑚穗响，粉唇勾笑】你也是。
【不知她是否完成定省，如若是，那么】甬道漫漫，博尔济锦氏可愿与我一同归去？

（待到了近处儿，正有幸，窥得这一张美人面儿。）
（昔日我在盛京，也曾见过许多美人，却独不见如她一般，眉目如画，清肃风雅。觑她眉目，委实不似北国之人。因而，忍不住问）
你打哪儿来？我猜，总不会是顺天府。
（欣然应下）正巧，茕茕独行，不如做个伴儿。

【儿时常随额涅去栖霞寺，我喜欢那里的秋天。渔火色江枫落满古道，兽炉间平安香袅袅，偶尔会碰上二三僧人对我讲缘字，讲轮回。我观博尔济锦氏妩媚眉眼，竟生几分似曾相识之感——这算不算缘分？是不是轮回？】
【黛眉一弯，秀似晴时春山】我自江宁府来。【提及金陵，我有万千欲诉。可是六朝古城，十朝都会，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清的？】
【闻身侧人应我邀请，顺势将纱灯递与宫婢，再同她并行于甬道中。日曜渐升，苍白的敦阜灿烂起来，熹光映在她俏颐上，恍惚间，我似窥见洛神】博尔济锦氏呢？你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