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九天之上何景吗？】
【你知道幽冥河畔离殇吗？】
【你知道前世今生羁绊吗？】
……
【也许，你不知，你心之间，亦有美丽世界，在那里，你之所想，即为一切！】
【也许，你有时会有这样的想法：此生，真想长活梦里！】

章一 《茶醉》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追杀喊伐声紧随其后。
重峦叠嶂的青山上，一条狭险的小道上尘烟飞舞成一条长龙。
在山脚拐弯处的极其简单的茶桩里，发须尽白的店老板将手护在前额，挡住正午的烈阳。向喊杀声那边看去。
最前的马背上伏着的少年拖着长剑。
后面追马上箭羽流失飞刀乱刃纷纷向前方少年攻去。
也许是看惯了这些打打杀杀的纷乱，老店家转身回到店里。

那是一幅很奇美的画面——
青山之阳，古店之中，少女的满足的享受中笑声轻脆婉扬。
大热天中，烈日正浓，老人却手拢入袖，佝着身子立在少女身后，沙哑的笑声低沉却亦透着十分地满足。
如同幸福的爷爷和孙女。
可这画被一匹马撕裂。
飞弛的骏马急掠而过。由后方喊杀声中呼啸而至的三枝箭重重刺入马大股的肌肉中。
一声凄惨而痛苦的嘶鸣，失去运动能力的骏马在几乎离开老店时飞倒。后腿重重地扫在了老店那几近腐朽的四方支柱的“离风”东柱上。
人仰马翻。马上的人滚向路边的草灌里。
屋震人动。乱草坠落的草屋里，老店家虚影一闪，干枯的老手抚落在东柱上。震颤欲倒的柱子随即纹丝不动，方才还摇摇欲坠的老草屋立马重归安稳。
仿佛一切未发生。
但是，的确发生了。
从草屋顶上抖落的腐草楂簌簌而下。
有几只草楂不偏不依，刚好落在少女的碗里。
最后浮曳在了那浓浓的黑汤上。
屋里那满足的享受的咯咯的笑声消失。
除了不远处伤马的悲惨的嘶鸣和已经追至草屋前的乱马人吵杂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世间除了一句薄怒的“哼！”，仿佛没了任何声音。

老店家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到了少女的身后。他探头越过少女的发顶向前看了看。试探地说：“要不，再给小姐重新盛一碗？”
“哼！”
“哼哼！”
少女连续加急的哼声里满是怒意。只是那声音很清很脆，因而有几分小姑娘稚嫩的可爱。
“三魂汤，只喝了两魂，太不圆满。不行。我要时间回退。我才不要再喝一碗，那是又一段的人生。这一生不圆满，那下一生又有什么意思。”
“小姐，这……这……大人都没法要时间回退的，我……我……”老店家的手又开始摸摸索索了，已经揉杂了胸前的老围裙。
少女抬起手。洁白的手指将碗中的草楂一一地拈起。一只手端起那碗只剩下黑汤的茶，向不远处伤马走去。

伤马在地上，依旧喘着粗气。两只前蹄不停地踢着。它的后股上已经扎满了箭失，血流不止，但后腿肌肉上的那三只箭，才是让它再也不能强忍伤害继续驮着主人奔跑的原因。
少女端着茶汤，立在挣扎的马前。长发过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马终于站了起来。
但走起来却显得那般吃力。
一瘸一拐，三步两乱。
但尽管很艰难，它还是倔强地走到了草灌里。
草灌里趴着的的人擅抖着。血水浸透了他的背。两只箭羽一长一短。箭失的尾羽上也被血染红。
马的嘴喷着血沫，却依然不断地蹭着他的身体。
或许是因为箭失伤处的痛苦撕扯神经。那人终于动了。
他翻转过身子，扶着马嘴。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手上的茶汤被阳光耀着黑泽，少女一手垂落，一手端茶，烈日之下，一声不吭地注着那一人一马。
那人终于站了起来。
他扯着马的鬓毛试图再次爬上马背时，突然之间就愣住了。
然后，他的嘴唇开始颤抖。
然后，他的眼睛开始湿润。
他终于看到，马嘴角的血沫。然后，他慌张的目光在马的全身扫掠。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马股上。
那里已经血肉模糊。那一片原来强健的肌肉上现在插满了流失。
像荒芜的乱战后没人打扫的战场。
而马此时虽然仍然擅抖着，却稳稳地让他依靠着。
很多的过去从脑海里翻涌出来。
而最初最初的画面里，乱世的战场里，一匹小马叼着几只破饼，一动不动地站在惊慌的小孩面前……从此，那匹马驮着那个小子，经春历冬！
“阿俊……”
凄苦的声音。
那人的眼睛里，两行泪就这样簌地流了下来。
“阿俊……”他双臂怀抱着那匹马的头，脸蹭着它的脸。血污的双手抚摸着，轻轻摩梭着。
而他的嘴里一直轻喃着“阿俊……”

少女的背颤了一下。然后，她转身。
一只箭从她的眼前飞过。
她看着箭尾羽上那些被风吹颤的细微的毫毛。
突然，觉得这一箭有些绝情。
所以，她垂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扬了起来。
在她清眸红唇可爱的面颊前握住。
老店前，追着少年而来的大队人马正为荒郊野外为何有如此可爱漂亮的少女诧异时，接着被少女的举动惊呆。
那一箭仿佛也沉醉在了少女的美丽中，所以才会在经过她时忘记了飞行，而乖乖地静在了那里，静在了少女伸来的手中。
或许是抬头的缘故，烈阳恍了少女的眼。她握住箭的手顺势收回扬在额头上挡住阳光。她抬头看了看烈日。轻声说：“白叔，太阳快到正风位了吧？”
老店家从草屋走出来。也举着手看了看太阳。说：“还差一刻。”

店前的呆愣中的人马似乎被老店家难听的声音惊醒。这才又开始叫嚣。
“喂，小女娃，让开道。别让叔叔们的马踢烂了你的碗。”
“快滚开……”
少女将手中的箭随意扔在地上。眉头皱了皱。
看了看说话的两人。
嘴巴努了努，说：“白叔，要不，你请他们喝茶？嘿嘿。”邪邪的笑里有些调皮。
“小姐，凡事不能乱来的。大人有过交待。”
“哦，那……”少女转身朝老店里走，一边走一边用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脑袋，“对了，你翻翻书，快翻翻书，看看书上怎么写的。”
“是的，小姐。”
众人见少女退开，店里的老人也老得不行。两人一唱一答，似乎脑子有些毛病。觉是两个疯子，却已将少女伸手取飞箭的事情忘记干净。
正要扬马上前，拿了受伤的少年。
却从人马后方传来一声呖责。
“快给姑娘道歉！”
众人让道。
一位青衫公子骑着黑色的骏马上前来。
下马迎去，抱拳施礼。对着老茶店就是一礼。
“姑娘，老丈，在下洛城李家李龙，奉家主之命，捉拿贼人。愚属下行事鲁莽，言语放浪，实愚下管教不方，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老丈切莫记怪。”
话说完。礼却未毕。
即是求谅解，对方未应，礼却不好断。
因而，众人不解地看着二少爷对着破旧的茶店里的一老一少躬身施礼却不起身。
少女将那碗黑汤放在桌上。
听着来人的说辞，却没有看他一眼。她对着老店家说：“看完了没？他刚刚说了是洛城李家，省得你找了吧。”
老店家立在那里，目光呆滞，并没有看见他在翻什么书。
李龙见少女老头竟如此无礼，心中怒意立升。但想着父亲说的，行走江湖，谨小慎微，虚心礼常，切不可大意。便忍下心中怒气，再次抱拳相告：“姑娘老丈，所谓天高地远，来日方长，若有得罪之处，李龙他日定备厚礼，给姑娘老丈赔罪。只是今日这贼子窃了府中要物，愚下定是要拿他回府的。还望姑娘老丈勿怪。”
说完起身。
若是前句为道歉，那这后句就有几分威胁了。
洛城李家之势，周边数省，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这二人面对此景毫无动容，方才那女娃又能徒手接箭，想来不是等闲之辈。不仗势凌弱，依财傲物，是父亲的教导。是以李龙为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计，在部下面前忍怒向荒野之人礼常再三。

但又不忍辱没李家声势，故才在二次赔礼前半句稍作言辞。
但似乎少女并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一样。甚至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凿实太过无礼。
就在李龙决定绕过两人去捉拿贼子的时候，少女却突然问了一句：“你不觉得那匹马儿很可怜吗？”
这一问让李龙脑海里思绪翻涌。
不受礼歉，却来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质问。不问人，不问事，只问一匹马？
李龙虽不残忍，但身在江湖，你杀我我杀你的事情，也实属常事，又怎么会在意一匹马的死活。对方这样问，看来纯属戏谑之言。而如此看来，对方确是要于己为难了。
再一想，此地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如此貌美华服的女娃在此饮茶，看来亦是觊觎那少年怀中之物。既然这样，看来此事又要再生些波澜了。再看那女娃和那老者一脸轻描淡写之态，想来，此战也不会轻松了。
既然想通了这些，李龙心里反而又安心了几分。在这洛城边四省，论武艺，不说自负，但总能自信！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到万不得已，还不能撕破脸皮。
于是李龙答说：“虽然不忍，但为了家庭之物，手段有过。只望二位谅解。”
少女走了过来。
在李龙身上打量一翻，说：“你长得一表人才呀。而且，你这么会说话，而且，你也不忍，那就放了他们吧，而且，伤那么重，他们可能没走多远就自己死了。而且，我最后都没让你们喝断三魂汤。”
李龙听着少女的而且。越来越觉得她的无礼。还有那最后，什么三魂汤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仿佛她让自己喝自己就得喝一样。
但话到嘴边，李龙说的却是：“可是，姑娘，那少年怀揣府上贵物，愚下却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的。”
“哦哦哦……”少女拍了拍胸脯，尴尬地笑着说：“我忘记了他偷了你们的宝物。那你去找他要吧。”
李龙已经无法正常判断眼前的女娃了。她看起来十二三岁，说话行事小孩之态。但是面对如此刀枪棍棒，却又不惊不怕。
她行事如此，到底意欲何为?
她不阻拦自己去带走那东西，又在最开始意图干涉此事，难道另外有诈？
思来想去，李龙抱拳：“多谢姑娘抬手行便！他日李龙定来厚谢。”
转身对着身后呵斥：“速去把那少年怀中本府之物取来。”
自己却原地未动，站在少女面前，暗运气劲，防止少女随时发难。
少女什么也没做。看着向那一人一马走过去的拿着刀剑的大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龙用眼目的余光偷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喊到：“切不能伤了小兄弟和他座下神驹的性命。”
少女还是盯着那只受伤的马。并没有任何多余之举。
便在这时，草屋里的老店家走了过来。
他对着少女轻声说：“间二十七位，亡命之徒，命不久矣。”
少女听完，“哦”了一声。

怒目横对，恶语相伤。
大汉们在少年面前呵斥着：“识相的，快把它交出来，饶你不死。”
少年的悲伤转为愤怒。
他并没有一丝一毫束手就擒的觉悟。
孤生的野兽从来都不会屈服。
就算是困兽之斗，就算是身首异处，它们也会拼撕到最后。
少年倔强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大汉们，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哟，你还真是不要命了。敢跟李家作对。啊！”说着，一名大汉一脚踢在了少年的心窝。
少女在远处看着。
少年左胸上，一支箭从后背穿透前胸。那里红了一片。
被大汉一脚踢在心窝上，痛苦地翻倒在地。
而就在那时，少年的伤马两只原本被血染红的后腿立地，仰起了前蹄，一声嘶鸣，两声惨叫。两名大汉被那马踩在了脚下。胸前凹陷，嘴角立马溢出血沫，想来是活不了了。
但在那之前，他们的刀也同时刺入了那马的前胸和腹心。
那马，像风中的残叶，再也不能挣扎，重重地倒地。
青青草灌上，不一会，从它腹心处喷出的血就红了草地。
“阿骏！”
少年强忍着痛苦从地上爬滚到马身前，用手拼命去赌它心腹处的伤口。
只是，太徒劳。
只怪，手太小。
从他指间的缝隙里，那血依旧往外喷着。
那一腔滚烫的热血守护了自己一岁又一岁，这是它最后一次为自己而沸腾了。
可是自己，却无力为他做任何事情。
马低嘶着，仰起头看一眼它胸前的少年，但它已经再没有几分力气。
也许是它对那个它从小带到大的少年还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它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仰起头多看他一眼，但终究，它失去所有力气。
少年的手上，马的心跳悄然失去。
他坚难地，不愿相信地回头。
它的头静静地倒在那里。
只是，它的眼睛，散开。再无任何神气。
“啊！”安静的山野中，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啸，惊了层林！
少年伏在马身上。
泣不成音！

失去两名部下。李龙身为家主二儿子，自然恼怒。此刻他恨不得一刀将少年毙命。但少女未动，他亦不敢动。
他的目光中，少女望着那匹马。
她的眼光有些湿。
难道她真得只是同情那匹马吗？李龙偷瞄着她的表情揣测到。
但是下一刻。李龙再也无法动容。
从少年血衣之下，钻出一头小兽。尽管被鲜血染红却仍然不能掩盖它皮毛的白洁。它的眼睛墨黑墨黑的，睫毛弯长，机灵地探视着周围的一切。
或许是少年因为悲伤无暇顾它，它从少年怀里钻出来，四只洁白的小腿落地。那青草上，一团洁白的带着几块被血染红的斑的毛球球滚在了那里。
少女身后的人群里一阵喧闹：“少爷，是雪狼！”
李龙再按奈不住。对着身侧的少女施了一礼，说：“姑娘，愚下要去取回府上的贵物了。多谢姑娘宽宏！”便向前急弛而去。

少女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倒下的马，还有马身上那个悲伤的少年。
有些痴痴地，还有着几分与她年龄全不相符的沧桑。
有一段埋了几百年的记忆片段在少女的脑子里，被那匹马和那个少年唤醒。
少女轻喃：“阿鸾，是你想让我重新记得吗？”
听闻此言，老店家颜色立变。他慌张跑到少女身前，喊到：“小姐！”
虽然只是一声呼喊。却亦是劝勉。他没有再说那些小姐别再想了之类的话。他看着她长大。他太了解她的倔强。
现在，她又想起了它们。那么，她便再忘不了了。
那一杯忘川呀，醉的是那双鸾，苦的却是她自己。
但少女听闻老店家的呼喊。已经回过神来。
很快，她又恢复了少女的样态。

她好奇地向着少年那处看去。
那只雪狼幼仔毛茸茸的一团雪白，很是可爱。它从少年的怀里钻出来。却不离开少年。
顺着少年颤抖的臂膀爬到马的背上，坐在马的脖子上，脸对着少年，看着哭泣的少年，又看了看那马闭着的眼睛。突然它叫了两声。
那声音充满奶气，嗷嗷地像未满月的小狗。
少年并没理会它。
但它并没有委曲，反而似乎感到了少年的悲伤。一双圆圆的眼睛耸拉了下来。
趴在少年的脸前，伸出了红红的小舌头。一点一点地，竟是为少年舔拭着落泪。
少年这才发现了它。
他对着它说：“三三，阿骏走了……”小狼站了起来，继续够着去舔少年脸上的泪痕。
少年说：“阿骏走了啊，三三，像你妈妈一样，永远离开我们了……”
小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那些原来茸茸的毛突然如钢针般竖起，它环顾四周，低吼起来！

便在那时，急速的李龙已经来到少年背后。伸手便要去抓那只狼仔儿。
狼仔怨于母亲和阿骏身死之事，本已对周围满是戒心，此时再看到那突然伸来的一只手，便知觉其中敌意。
张开小口，竟是快若闪电，在那手上就是一口，瞬时向后退，眼睛直直盯着因为刺痛收回手的李龙，蓄势下一次进攻。
李龙收回手，发现并无大碍。心中闪念，倒是小看了这匹小狼仔，运行气劲，双掌便向小狼再度拍出。
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少年，因悲之恨转身，一双掌横胸。
四掌相对。
少年被拍飞出去。一口血线扬在空中。
小狼见少年被击飞，瞬间攻去。
只见空中一条白线来去。
李龙手上竟是被小狼撕扯一块血皮。而小狼，已经重新退回到倒在地上的少年身边。
“果然灵兽，原来不凡！”李龙大呵一声，一双大刀出现在手。跳跃而起，人在空中，刀已落地。一前一后，两刀拍向小狼。
避前躲后，小狼从两刀间隙闪过。
却不知李龙随即回转手腕，两刀同时成屏，于空中，压向小狼。
似乎感受到身后的危险，小狼低吼一声，毛发竖立，竟然在空中虚踏两步，似乎在空中奔跑一般。但遗憾的是它没能完全躲避刀屏的压迫。
它的背撞在刀沿边上。
吼叫一声，落在草灌里。
蜂涌而至的大汉们用细丝笼罩将它连同那丛灌木一起罩在了起来。
它在笼中，立毛而怒，转来转去，裂着牙，对着周围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