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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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的时候他来看我，提着盏灯笼，手里是一壶酒。
每年十六夜的时候他都会来看我，有时带酒，有时带着几个莲蓬，有时又是山上的野蕈浆果之类。总之，是来找我喝酒的。
我倒也已经习惯了这家伙，每年也会备上酒和小菜等着他来。
他来的时候，那条青石板的山路就会响起踢踢踏踏的木屐声，还有他脚腕上那个铃铛的铃声，然后他就一脸懒洋洋的笑容，推开院子的柴门，不咸不淡地说声，我来了。
喝酒的时候我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很少吃菜，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一边喝着，还一边看着天上那轮月亮。
我咂着酒，看着他。
一年一年的，他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变起人来更加得心应手了。第一次来的时候他还小，甚至还拖着一条尾巴，被我嘲笑了好几年。
现在，他变得是越发的好看了。
他总喜欢穿粉色的衣服，衬着他黑色的头发，倒也很顺眼。
我说，你明年来的时候换一身衣裳穿穿吧？
他转过头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像一汪水。
看厌了？他抬手给自己的杯子满酒，露出一节白生生的胳膊，藕段似的。
看厌倒是不会。只是想你穿上喜庆点的颜色会怎么样。
他仰起脖子把白瓷杯子里的酒干了，然后抖抖袖子，走到院子中间，转身看我。
他修长的身段今夜显得更加清雅，然后他抬起一只没有穿鞋的脚，在月光下转了个身，和着山风水声就舞了起来。
古人说什么步步生莲花，哪有他舞得这样美丽。一瞬间我觉得他就是月光里剥离出来的精灵，不是我这凡人该看见的。
小花啊小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在心里轻轻叹着。
清风揽明月，繁花逐碧流，故人心，三生情，长袖无端扰幽梦。踏歌飞去，清辉满身，奈何相思远，弱水长到西。
他突然唱了起来，青丝半散的模样，我看在眼里分外可怜。像他这样的精怪，心中又有多少的伤痛呢？
歌声落了，却好像还在山间徘徊不止，震得我有些心疼。
他挽了挽有些散落的头发，施施然走到我身边坐下，探手捞他的酒杯。我忙给他满上，他也不道谢，一口就干了。
刚舞了一阵，又唱了一曲，加上之前喝的酒，小花的脸上添了几分红晕，也多了几丝人气。
明年你来，我给你做支发簪可好？我伸手撩起他几缕头发，凉凉的，水一般的滑。
好啊。他也不谢，长长的手指夹了几粒花生米往嘴里一丢，咬得嘎嘎作响。
你喜欢什么样的？素的，花的？要玉的还是要金的？要不要给你打支金步摇，你把你那小铃给我吧？我杵着腮看他的侧脸，想着各色的发簪在他发间的样子。
好看就成。金步摇就免了，我又不是女人。
他拿着装酒的瓷壶摇了摇，里面没多少酒了，他便一口闷了下去。
你也不知道给我剩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只得把杯中酒给干了，在衣服上擦擦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簪子给他。
那是一支银的簪子，嵌了一颗葡萄石，没刻意去打磨出光亮来。
这个你先带着，明年送你支好的。
他接过去，低了眼看，便抬手挽了个髻子，把那簪子斜斜地插了上去。
末了他放下手，转过脸来，对我莞尔一笑。
好看，不愧是我的手艺。
他看着我一副没脸皮的样子，也不说什么，手中结个花儿，凭空吹口气，一朵海棠生在他手中。
这花到明年都会开着，到明年我也再送你点别的。保管比你的要好看就是了。
他手中那朵海棠沾了夜露，月光下娇嫩可爱，如他的人一般。
我接过那朵花，笑着问，可还要小心照料么？
他歪过头浅浅一笑。我活着，这花便活着。花若是残了，那我也是不在了。

他坐在小屋里，身边靠着痴了这数十年的人，一团明明灭灭的灯光在屋外的青石路上浮动。
[....解语花....]
[——嗯。]
头上那支白玉簪真是好看，他却始终没对他说出半句谢谢的话。
吴邪啊，这些年谢谢你陪我。我不想误你，也没别的能谢你，就送你一程，免得你迷了路吧。有我在呢，你
莫慌，小心点看路。等到了那边，记得回来便是了。
[吴邪，我总是离不了这儿的。你记得回来便是了。]
那团灯光在山路的转角停了一会，终于绕到山那边去了。
他轻轻站起身来，推开柴门，往山里走去。铃铛的声音碎在路上，他又轻轻地唱了。
[黄泉路漫漫，故人莫忘归。归来旧人在，倚门把酒催。
勿言当年事，行乐须及时。回望来时路，叠翠掩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