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对镜梳妆。连日侍宴陪酒，菱花镜中的面容，用研磨极细腻的珍珠粉轻轻扫过之后，显得愈发的苍白。摸索到了胭脂盒子拿在手里，打开了，将那散发出浓郁玫瑰花香的殷红膏体轻轻点在唇上。如此整张面孔才突然生动起来。我越来越觉得，这不是脸，是张可以随意涂抹的面具。看着这样一张面具，不自禁地笑了。】

【相视良久，伸手抚上镜中挂着娇媚笑容的那个人。陡然间心中涌起一股戾气，抓起桌上珠钗往那镜面上猛力掼去。珠钗的尖刀利刺却未能如我盼望的那样砸破铜镜，只在光洁镜面上刮出一道锐利伤痕。镜中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笑靥，终于有了一丝扭曲。毫不在意地丢下残破的珠钗，挑了一只形如新月的银篦挽发。恰在此时，镜中忽的映出来客模糊身影。可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对镜笑了笑】
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背向于她扶案起身，月白色的苏缎外袍上是一只精工绣做的白鹤，在隐隐云彩的烘托下振翅欲飞。回首一顾】
若非如此，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来见我？
【然而她的模样让人大是意外。心头一惊，走近细看。见她鬓发松散，颜色憔悴，与往日所见大相径庭，稍稍猜到两分缘故，但又不敢承认。轻轻将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
来笑话我，怎么你的眼圈是红的，南苓，又是什么事让你不痛快了？

前来围观…

（虽然于她站的较远，却也能看见她镜子上的一道伤痕，旁边还有掉落的朱钗。南苓突然恍惚了，这到底是她划在镜上的，还是划在她心头上的。南苓的心猛地一抽搐，所以在她一路迎来时一时顿住言语，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
（看向她那张娇艳得能引人折腰的面颊，海棠标韵，一如既往冶丽，却能在这之中捕捉到一丝苍白。手语抬起触一触她的脸，问她一句疼么，却是手紧紧攒住衣角，化了一句。）
：因为你，你撒谎。你不是告诉过我，你会得到荣华，安享富贵的么？

【原来她一直在等我。今天从正午到方才都在陪侍不同的客人，来的都是出手阔绰的人，用鸨母的话说，等闲人不能轻易见之，否则是自降身价。在鸨母看来，无法像那些贵公子一掷千金的南苓就是等闲人，所以累的她等了这许久。她性子里有几分傲，若非疲惫至此，断乎不会直言相告。当下握了她手，挑起珠帘，扶她同坐榻上。揽她入怀，下颌轻搁在她秀发上，悠悠叹道】
你可真傻……你看，我在这儿，我好好的。
【南苓其实也是个孤苦伶仃的人，幼年失怙，无依无靠。相较于她，好歹我还曾有父母兄长疼爱呵护……虽然他们从那天起也都不在了。掐断思绪，打趣怀中人道】
心里还慌么，再慌，我可就没办法了。
【我没有骗她，想到她孤身一人在这种地方等了将近一天，我的心也无法平静无波。侍女金盆进水来，我把一条雪白手巾浸透盆中添了忍冬花汁子的热水，拧干了摊开，轻柔地为她擦去面上风霜之冷，又替她卷起两袖，拉着她柔荑送入水中，用手轻揉她有些僵硬的指节】
有时候我觉得，你和这忍冬花，很像。

（依在她这，似是漂泊无依的灵魂一下子有了依托一般，只一时的暖却叫人似忘却了外间的寒。怪只怪南苓无用，碌碌无为间，不似那京都富户。南苓能够触目惊心地感到自身的渺小，渺小到连见一面都是甚至差点成了奢望。她说的对，如果不是听闻她受伤，南苓还不会来。而不是不会，而是力有不逮。）
；那我便也好好的，都好好的。
（整个人言语顿塞得如同傻瓜一般，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答了。忍冬花的清香有些微苦，却又是世上最让人难忘的甜，就如同见到她后，将等待的风霜清寒，全部都抛于脑后。）
：像么？我只记得忍冬花的叶子，是对生的。

（本以为温暖已经随了京城秋季的风，须臾间吹去了，才发现它一直都在，正像是一份牵挂一直都在。）
：不，我不会忘记你的。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我冒险的人。
（不过，也是啊，她最困难的时候，南苓在哪里呢，许是仍与娘住在那绣坊吧。那么，现在的南苓，又凭什么怪她呢？不，不对——）
：我最初知道你不见了就如同今日这般，坐在你家门口等，从天亮等到天黑，一直等着你回来，哪怕只是笑盈盈地点着我的鼻子，说一句：“你呀，真傻”也好。
：但是，后来我看到有新的人家搬进了你的老房子，去拍那家的门，义正严辞的告诉他们，这不是你们的家。被赶出来后，我才渐渐明白，如同乡里所说一般，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身子半依靠着她，已是沉入回忆。）
：但我却觉得你一直都在，还能听得见你的笑语。你说，这样，我怎么能忘的了你呢？

【顺势让她依靠过来，手臂微微用力，把她揽的更紧一些。所幸她看不见我此时的神情，我不愿让她看到我一副要哭的模样。竭力平静下来。怕露出痕迹，故而不敢多言，只强笑说道】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也终于见到我了不是么？
【轻拍她肩头作为安抚，也让自己一颗心跟着平静】
最初的时候，除了恨，我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幸亏我很怕死，就凭着这点怯懦活到今日。倘若我早早地死了，自然再也见你不着。
南苓，这些年你又是如何过得呢？虽然你从没和我说过，我也知道，你过得不容易。我怕你受了委屈也只会憋在心里。

：那天我想过很多，到底你是对的。毕竟现在的我…们，都太渺小了。但我……还不能接受。
（将手圈住她的腰，脸埋着，不知是因为低声还是因为那眼窝儿心角存着的一汪湖水的梗塞，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
：你瘦了。
（南苓以前也抱过她，那怀间的温度都是一样的，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她这些年的辛苦。）
：小时候笑着说我什么都不怕的时候，只是因为当初没有失去过。我也很怕死，尤其是接触了死亡以后，才发现我和它那么近。所以才挣扎着活下去。不过，现在想来能有上天安排的重逢，之前的，都不算什么。
（抬头看她那张脸，颇有些庆幸地一笑。）
：还好有你。

【伸手抚上她光可鉴人的乌发】
我未必对，你也不见得就是错。那天我之所以说出那些话，只是不想你和我牵扯太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对于女人来说名节清白何等重要，我怕牵连你。可是今天看到你，我忽然改变了主意，假如你不怕我连累你的话……
【缓缓闭目，她依靠着我，我也同样依靠着她。她闷闷的声音听在耳中格外清晰】
你也一样，比旧年越发的瘦了。
【她和我一样，都失去了父母庇护，经历过天翻地覆的变故，不同的是，她比我坚持的更久。这世道，身为女子要想独自存活，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和代价。在她抬头时，亦低眸深深看她】
你说的是。我也不是一无所有。
就因为失去一切，才明白要为自己而活，才会毫不留情地从别人手里掠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你，南苓，既然你选择了来看我，不管是否会连累你，我都不会再次把你推开——我本来就是个贪婪的人。

：小时候我总觉得，要快些长大，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后来我发现，长大并非唯一的代价。既然如今我来了，能见到你，其他的，便不在乎了。
（或许这种情感，也该称之为天真吧。那么南苓多么庆幸有这样的天真，执于一念的天真。）
（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多么不容易，她明白，南苓也明白。目光投入她幽黑的眼眸，在那深处能看见的是辛，也是情。）
：你知道么，我多么喜欢你现在的贪婪。

（可能是自小没有父亲，看着娘一路辛苦，南苓更早的明白身为女子独处在世上的不易，所以南苓心疼她，却又只能无助地看着她。自身难保，却又想保他人。）
：我明白的，要坚强下去是有么不容易，我明白的。
（手轻轻搭在她手掌里，南苓说了两遍“我明白的”，似明白她，也似明白人生多艰。）
：我便在你手边，只要这么轻轻一握，握住便好。
（更扣紧了她的手，目光定定的看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会走的，阮惠。

（在她人生的宴会上南苓做了一回缺席的人，而这一缺席便缺席了六年多，最苦涩的果子，没能陪她一起尝过。这是遗憾，也是惭愧。）
：他们都说为人师表能够度化苍生，最终桃李满了天下便也是将悲悯的爱撒了人间。但我不想有那般的禅心，我只想渡我想渡的人，爱我想爱的人。
：从未曾有人将任性二字加在我的头上，但我知道，任性，便是如今我最想做的事。
（任她手臂圈紧，如此相依，能听到的是她如同旧日甜甜的呼吸，这一点，从未变过。）
：我不会骗你，真的不会。

（说着说着，少见的泪眼婆娑，她低眸看，南苓亦抬头望，相视深深，似是要把对方眼中含的泪水都化开一般。）
：我不想看你流眼泪，以前是，现在也是。但却有偏偏想惹你的眼泪，因为我知道，有些泪，不是源自痛苦与悲伤。
（缓缓的，南苓嘴角勾起弧度，是一个很长，却又很短的微笑。）
：我会照顾好自己，毕竟一路走来，我还是幸运的。
（转眸看了看外间天色，依旧还有些不堪的声音入耳，却无碍于近日，无碍于此时。）
：天色不早了，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