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很痛啊”，老板娘皱着眉头轻呼道。
“萤萤，你没事吧萤萤？”女儿不停地向萤火虫问话，可是她只会冲着女儿傻笑，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提督此时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一再逼问老板娘那罐子里的物事是什么。没想到老板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提督都已经使上了七八成的力气，可是老板娘却只是呼痛，并不肯服软。看到她一脸倔强，提督心里一时不忍，手上的力道又去了三分。
女儿把萤火虫扶到一旁，抓起地上已经空了的罐子，只见罐底尚余的一丝琥珀色液体正顺着外壁正向下流淌。女儿伸手沾了几滴，放到嘴里品尝起来。初时女儿眉头紧锁，当她手指入口后，眉心渐渐舒展开来，后而竟细细地品味起来，仿佛留恋什么美味似的，一时间竟忘了周围的情况。直到提督愤怒的声音再次爆发时，她才回过神来。
提督还正愤怒地咆哮着，忽然听到女儿娇呼出声，不由得转头看去。只见石榴跪坐在地上，脸上泛着潮红，鲜艳得仿佛稍微一碰就能滴出血来。一只手指半含在樱桃小口中，不住地吮咂着，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味道。水汪汪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雾般迷离，但是她目光却丝毫不肯从餐车上那未开封的罐子上移开，仿佛那里有无穷的魔力在吸引她一样，就连提督大声叫她的名字都浑然不觉。
提督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老板娘，拿起餐桌上剩下的那一个罐子，打开盖子，凑上去闻了闻那琥珀色的液体。
“是燃油！”
提督之前的疑问一下子解开了，他和女儿自从搭乘联络船前往镇守府上任时起，就再没能有机会让女儿接触到哪怕一点点燃油，而萤火虫的断粮期只怕更长。从颜色与气味上判断，这燃油是高品质的无疑，所以萤火虫一罐子下去以后直接有些醉了。女儿虽然只是尝了一点点，也是很享受地失了神。

“老爹……我……我想……”女儿有些迫不及待地伸着手，可是双腿却使不上力，只能跪坐在地上，用哀求似的眼神看着提督。提督当然不愿意看到女儿这样，他拿起罐子，大步走到女儿面前。女儿则双手有些发抖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好像渴了几天似的。
终于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提督，看向老板娘的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恶狠狠的了。虽然她嘴巴很毒，人也很狡猾，可是似乎并没什么恶意。不过这并不代表提督就这么原谅了她！
“你为什么要骗我？”提督问话的语气相当不友善，不过这已经是他做出了很大的克制之后的效果了。
老板娘揉着自己通红的手腕，那里刚才被提督的大手老虎钳似的用力攥着，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谁骗你了？我说了那不是给你的，是不是？现在怎么样？就算给你你会喝吗？”
提督刚要张嘴反驳，哪知老板娘完全不给他张口的机会，继续道：“我还说这东西会让她们精力充沛，有没有错？你看看她们俩现在哪个不是活蹦乱跳的？”
的确如她所说，萤火虫正一边傻笑一边满地打滚，虽然脑子还有些不清醒，但是绝对称得上“精力充沛”。而女儿在饮尽了燃油之后，显然也精神了许多，只是被自己刚才撒娇的样子羞得满脸通红，有些不敢抬头去看提督。
被老板娘占得上风的提督显然不甘心就这么缴枪认输，他又说道：“你也太不检点，当着小孩子的面净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能不教人误会吗？”
“我又哪里不检点了？分明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到头来却编排我的不是，我看你才是满脑子龌龊”，老板娘说得头头是道，提督明知道她是在狡辩，可是自己偏偏捉不到她的把柄，结果是空有一肚子火，却就是没地方撒。
最终，提督与老板娘之间的斗争，以提督全面落败作为结局。提督只得把饭钱交给老板娘，匆匆关上门，打发她走了。而老板娘则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一袋子钱币，嘴角一扬，哼着小曲儿下楼去了。

提督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吃过宵夜，虽然两个小丫头还多少有点亢奋，不过勉强还算是能老老实实地躺着，提督心想将就一晚上还是可以办到的。他此时万万没想到，这一晚上注定会是他的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提督把萤火虫和女儿安顿在床上躺好后，自己便抓了件外套，把多余的一床被子往地上一铺，就这么打地铺去睡了。起初提督睡得还算安稳，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提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噪音穿过楼板，入侵到房间里来，提督这个打地铺的自然是首当其冲。
没有什么比睡不着觉更让人觉得心烦的了，提督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辗转反侧，这又使得本不牢靠的地板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结果就是提督更加难以成眠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提督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也许是被折磨得精神衰弱，或是他真的想睡了，这时候提督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从楼下传来的噪音也不再显得那么刺耳了，恰恰相反的是，这听起来更像是音乐。
这旋律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过？带着这个念头，提督在脑海里搜寻着这段音乐的影子，不过没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眼前一黑，睡死过去了——这次他真的是熬不住了。提督之后一直睡得很熟，直到窗台上叽叽喳喳的鸟鸣把他叫醒为止，他都没有再睁过眼。

早上的阳光照进屋里，哪怕提督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耀眼的光亮。睡在地板上一整晚让他的后背异常僵硬，提督现在想给自己翻个身的欲望怕是不比咸鱼差多少。可是当提督试图这么做时，他却惊异地发现自己不能翻身了。
是的，就像字面意思那样，提督没办法翻身了，他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根本动弹不得。可是……为何又有股淡淡的香味呢？提督心下疑惑，不由得睁开眼一看，一头金色的自来卷，微张的小嘴还留着口水，两只手臂好像爬树一般环抱着自己，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号抱枕。不用多说，能有这般睡相的非萤火虫莫属了。好家伙，这一眼可是差点把提督惊得跳起来，他第一时间想要把萤火虫从身上推开，这要是给女儿看到了，可就解释不清了。
提督正准备伸手去拉萤火虫的手臂，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提督此时也是心虚——虽然他什么都没干，不过慌忙之中还差点把脖子给闪了。顺着自己的胳膊一路看过去，肩膀、上臂、前臂……不见了？
不是提督的前臂真的没了，而是被卷在一团被子里看不到了，只不过问题在于一同卷在被子里的还有女儿。不知晚上什么时候，这两个小姑娘都从床上睡到了地下，最后还都搂着自己睡着了，这残酷的事实让提督一时间难以接受。此时提督的面前如果有面镜子，他一定会看到一张纠结到扭曲的脸。提督此时是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弄醒了女儿。

可惜的是，这天底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提督浑身肌肉绷得快要痉挛的时候，女儿的小脑袋突然动了一下。这一下让提督看在眼里，凉在心里：完了，从此要与自己光辉的慈父形象说再见了。
“老爹……”
“……”
“？”
“……”
“！！！”
那天中午，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在吃饭时讨论着同一件事：早些时候那一声来源不明的凄惨叫声。
当提督带着女儿与萤火虫从旅店走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女儿拉着萤火虫远远缀行在提督身后，而且两人都红着脸，一声不吭。提督也没好到哪去，他黑着眼圈，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连连打着哈欠。
“哟，提督先生，看来昨晚挺忙的啊”，几个路过的水手在一旁向提督打招呼，仔细想想，他们昨天晚上不是还邀请提督加入他们来着么。看着提督那疲惫的样子，他们几个对视一下，默契地笑了，“提督先生，要保重身体啊”，留下这么一句话，几个水手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们还得把油料从船上卸下来，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正事。
看着他们离去时嘻嘻哈哈的样子，提督知道他们又误会了。昨天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本是为了可以睡个好觉，可是谁成想觉没睡好不说，中间还出了那么多岔子，结果搞得自己满脸倦意不说，早上那一幕又弄得两个小丫头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些前因后果被那些水手稍微一想，自然而然地也就跑偏了。
提督冲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懒得再多费言语。这事已经是黄泥巴掉裆，不是屎都是屎了，眼看已是多说无益，不如就随他们去了。不过这些水手的嘴巴从来都是没有个把门的，什么天大的事都能从他们那里漏出去。想到还要应付可能的流言，提督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又疼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啊！

“啧，这死丫头”，提督双手握着舵轮，咬牙切齿地看着正在前面拖船的萤火虫，“回去以后看我不断了她的油，非得治治她不可。”
女儿闻言，笑着说：“老爹，东西是我和莹莹一起买的，要惩罚的话，就连我一起吧。”提督听到这话，深深吐了口气，赌气似的不再说话。女儿知道提督是在说玩笑话，所以才出言开他的玩笑。用她事后向萤火虫解释的话说就是：我的老爹不可能那么小气。
又是一夜的航行，提督他们终于在第二天午前到达了炼油厂所在的岛屿。虽然同为岛屿，这座岛可是要比提督的驻地或是商业港特雷多大了不止一点。这座岛上的炼油厂其实是后建的，最开始是先有的油田，后来因为在附近的岛屿上也都发现了规模不等的油田，所以才在这片面积最大的岛上建起了炼油厂，就地将原油精炼。在那之后，由于其他岛屿上的油田慢慢枯竭，继续维持炼油厂的运作就变成了一件成本高昂的事，因此石油公司就彻底放弃了这里。也就是说，这座炼油厂现在的油源主要是依赖本岛的出产。
炼油厂的厂长，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显然已经得知了提督要来的消息，在提督的船还没靠岸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人在岸上等着了。
“哟，胖胖的大叔！”
提督刚刚半只脚踏上码头的长桥，萤火虫就迫不及待地上去打招呼。不过这之后紧接着就是她呼痛的声音——提督毫不犹豫地从正上方赏了她一记爆栗。

“有你这么叫别人的吗？没礼貌。”
“呜……”萤火虫双手抱头，一脸哭腔地蹲在一旁，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胖……”不过显然这句话也被提督听到了，看到提督再次举起的拳头，萤火虫知趣儿地闭上了嘴。
这小丫头就不能老实哪怕一小会儿！
“这位应该就是提督先生吧，幸会幸会。”
见到对方主动问好，提督连忙伸出左手，表示友好。厂长先是一愣，也随即把右手放下，笑呵呵地伸出左手，握住了提督的手一阵摇晃。女儿正安慰萤火虫，见到提督的样子，心里不由纳闷起来：老爹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
其实提督这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啊。他一直都是惯用右手的没错，这也包括打人的时候。刚才那一拳，别看萤火虫捂着小脑袋呼痛，其实提督要不是当着别人的面，估计都已经吼出来了。
这小丫头的脑袋简直比铁板还要硬！
此时提督强装着笑脸，藏在身后的右手不住地打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指上的血管在随着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不用看也知道这只手肯定是肿了。
之后就是提督与他们交涉的时间了，女儿与萤火虫自然被留在了码头上。不过那些水手们也都很喜欢这一对儿小姑娘，纷纷拿出糖果，逗她们玩。女儿还矜持一些，萤火虫可不管那么多，看见有吃的立刻就高兴起来，把刚才挨了一爆栗的事情立刻就忘在了脑后。
别的方面暂且不论，单说乐天这一点，萤火虫绝对算得上是个高手了。

就在萤火虫继续努力航行的时候，女儿的声音从甲板上传了过来：“萤萤，萤萤！”
听到女儿声音的萤火虫立时减速、调头，兜了个圈子之后与小艇并行起来。
“萤萤，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萤火虫起先还纳闷，听女儿这么一说，便好奇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这黑暗之中，本来就视野不佳，外加上今天偏偏还是新月，天上只有弯弯一牙月亮，所以这能见度比平时更糟糕了，不过萤火虫还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女儿所说的异物。
“看起来像……一艘船？”萤火虫的语气有些不太敢肯定，不过见女儿点头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估计也不会差太远，“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开航行灯？”
“难道说……！”
萤火虫与女儿对视一眼，她便连忙调转方向，加速向船头驶去。而女儿则一边跑向驾驶室一边呼喊道：“老爹，老爹！快起来，有情况！”

“老爹，快醒醒！”女儿拍打着提督的肩膀，而提督一开始还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不知女儿要做什么。不过当他听到有情况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猛地坐直起来，伸手扒着驾驶室的窗沿，就要站起身来。
提督站直身子，深吸几口凉飕飕的空气，好让自己清醒些。
“就在那边，我和莹莹都看到了，好像是一艘船，他们没有开灯，但是却跟在我们后面。”
女儿一连串把情况说完，提督举起望远镜，在远处模模糊糊只看到一团黑影。
“啧，一片漆黑，这完全看不清楚啊！”
嗯？黑？提督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马上关掉了自己小艇上的航行灯，又跑到前面去让萤火虫也照做。霎时间，本来就昏暗的小艇上连一点光也见不到了。
对方既然不开灯，就是不想让提督他们太早发觉，而提督这边在漆黑的海面上开着灯，自然是很好辨认。虽然这时候才关灯已经是亡羊补牢之举，总也好过把自己暴露出来，尤其是对方很有可能是来者不善。
提督再次把M1919机枪架上船沿，萤火虫也是头也不回地向驻地的方向疾行，可是不论萤火虫怎么加速，那远处的船却是如影随形一般，就是甩不掉。
“老爹，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女儿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问道。
提督沉默不语，说实话提督也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如果对面有心，以他们的航速完全可以追得上提督，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过来？若是说他们没有歹意，提督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开灯？还一直跟着他们。提督刚到这地方上任也没几天，怎么想也不会得罪了谁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就这么保持距离僵持着。提督这边架着机枪严阵以待，只要对面的船只胆敢靠近，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们送去一串子弹。提督活动了一下握着机枪把手的手指，长时间保持着戒备的状态让他的手指有点迟钝了，何况这挺机枪并不轻，一直扶着也的确是个力气活。
不知是不是对面失去了耐心，提督发现那艘船改变了航向，从侧后方开始向自己的小艇靠近。了解到这一情况的提督不由得把手握紧，扭头对前方的萤火虫大喊：“萤萤，他们要来了！”萤火虫没有回头，但是她向身后伸出小手，立起大拇指，表示听到了。
“老爹……”女儿有些担心地拉紧了提督的衣服，仰着小脑袋看着提督，目光中满是担忧。人们总说年少不知愁，然而女儿现在担心她老爹的心情可是不掺假的。
提督没时间再弯下腰去，他只得伸出大手，搂着女儿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石榴不怕，老爹一准儿给他们赶跑，好不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提督心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那天他与海盗交火的时候，只是赶跑了他们而已，并没有赶尽杀绝。也就是说，这群人如果真的是海盗的话，自然对他的情况已是有所了解。即便如此他们还敢上门找茬，说明他们有对付自己的自信。这种敌暗我明的状况，对于提督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随着敌船越来越近，提督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他现在已经能隐约看到它的轮廓了，光论外形来说这艘船比自己的小艇大了不止两圈。这等大小的船只载个几十人不成问题，若是真有这么多人一起上，提督就是再长几双手也不够用的。这份越来越重的压力让提督终于忍不住了，他要先发制人，一旦等对方靠得足够近，自己恐怕就真的不好办了。

提督压下扳机，机枪的枪口喷吐着火舌，将子弹倾泻而出。弹链中夹带着的曳光弹在漆黑的海面上拉出一道道光弧，飞向远处的敌船。可惜提督的小艇实在是太轻，随便一个海浪便起伏得厉害，加之对方距离尚远，这一串子弹动静虽大，可是多半失了准头，不是飞过了对方的头顶，就是一头扎进了海里。
“啧”，提督不甘心地撇撇嘴，他仔细观察着曳光弹的飞行轨迹，修正着自己的射击方向。这次他可不打算再手下留情了，面对这等数量的敌人，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提督作为一个老兵自然是清楚不过。
就在提督又打出去几轮点射之后，两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只有几百米了，在这个距离上提督的机枪已经能经常打中对方。然而对面的人就像死光了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提督很是纳闷。
哪有这样被打还不还手的？
就在提督纳闷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光芒划破夜空，直向提督这边刺了过来。提督被这道光晃得睁不开眼，连忙举起手去遮挡。
“探照灯！”
对方突然打开了船上的探照灯，把提督的小艇内照得宛如白昼。可别误会了，他们可不是为了给提督添点儿亮，要知道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迎着探照灯看过去的话，除了一片白以外什么都没有。提督现在睁眼都是问题，更别提开枪还要打中对方了。
这还没完，提督强睁着眼睛向对面看过去，隐约之间看到对方的船上人影攒动，一块盖着什么东西的油布被掀开，之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在旁边忙活起来，一个人似乎还一屁股坐了上去。
见到这情景的提督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流顺着脊背直冲而下。在他的眼睛还没判断出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提督立时舍了机枪，一个鱼跃扑倒女儿，将她压在身下。
“卧倒！”

提督的话音未落，一串恐怖的爆炸声已经在船沿上响起，小艇上顿时火光四溅，驾驶室和稍高一些的船沿顿时被打成了马蜂窝。下一个瞬间，一连串炮声从远处传来，声音急促得像是在催命一样。
提督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这是20毫米速射炮的声音，在战舰上这东西一般用来迎击来袭的飞机，可是当它被用来攻击血肉之躯时，它就会摇身一变，成了恐怖的收割机器。
20毫米破片弹把小艇驾驶室的顶棚几乎掀飞，小艇上那薄薄的铁皮根本挡不住四处飞溅的碎片。提督趴在甲板上头也不敢抬，他能感觉到女儿在他身子下面正恐惧地发抖。提督紧紧地咬着牙，一只手抱着女儿，另一只则撑着地，缓慢地向小艇的另一边匍匐过去，提督经过的甲板上则留下了一地的铁屑、玻璃碴，以及一道殷红：他中弹了。就在这个当口，对面的炮声突然停了下来。而提督也好像一直在等这个时候似的，不顾腿上的伤，双手伸到女儿腋下，一把将她抄起来，纵身跳入海里。
提督的这个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如果他有所迟疑的话，自己和女儿估计就要被接踵而来的炮弹打个对穿了。虽然情况一片混乱，但是提督从趴倒开始就在估摸着对方开炮的时间，他知道20毫米速射炮的弹鼓就能带那么点儿炮弹，打完了就必须要更换，所以有所准备的他能在对方炮弹打光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趁着这段火力真空期跳进海里。

在探照灯的指示下，提督的动作自然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们似乎发泄着不满似的，举起手中的枪支，开始朝着提督的小艇射击，看那架势是不把它打沉不罢休的样子。要命的是，一同开火的还有巡逻艇上的重机枪，12.7毫米的机枪弹呼啸着向小艇飞了过来，在小艇上开出一个个弹孔。
这种重机枪的凶残程度可以说是数一数二，强大的威力让它的子弹能轻易摧毁木板、水泥墙，甚至是厚度不足的铁板都无法抵挡它的持续射击。原本就非军事用途的小艇本就没有装甲防护，在重机枪与速射炮的双重火力之下，很快就被打成了舢板，光秃秃的甲板上再没有什么上层建筑可言。提督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借着小艇船体的掩护来躲避着要命的子弹。萤火虫也已经绕了回来，找到了提督。
“大叔，石榴，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萤火虫还没来得及停稳就着急忙慌地问道，显然她也一时间没了主意。
提督把被冻得发抖的女儿往上一托，让萤火虫拉住她，他自己则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伸手扶着生锈的船壳，一边说自己没事，一边观察着远处正向他们倾泻子弹的敌船。其实说没事是假的，先不论他自己已经负伤，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在这冰凉的海水里泡久了都会受不了。而此时提督却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平时穿着很合身的衣服，在被水打湿以后，简直就像被灌了铅一样，一个劲地把他往海里拽。他此时若是松开抓着小艇的手，估计游不出多远就要力竭了。

“呼——”
提督此时正咬着牙坐在椅子上，一条腿平放着搭在跟前的小凳上，一个老人则用绷带一圈一圈地往上缠，他脚边则散落着更多的纱布与棉花，上面都沾着不少的血迹。
“这就差不多了，只是伤了些皮肉，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什么大事了”，老人把纱布绑好，扶着凳子缓慢地站起身，开始收拾之前丢掉的医疗垃圾。提督双手撑着椅子，让自己坐得直了些，腿上的伤口处还不时传来阵阵疼痛，使得他的表情一直没放松下来。
当天早些时候，提督他们一行人终于回到了驻地。借着被打得四散的小艇残片当漂浮物，提督与女儿总算是在黎明时分让萤火虫拖回了港。负了伤的提督早已支持不住，一上了岸便倒在地上，连爬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还好这时候有人正打算出海捕鱼，见到提督受了伤，便帮忙将他搬到了老爷子家里。
“没想到您老还会给人做手术”，提督看着腿上包扎得严丝合缝的绷带，不由得将心中所想说出口来。
“没有两把刷子，我怎么当这个村长”，老爷子狡黠地一笑，把医药箱合上，放回架子上。提督心里暗暗佩服，这老爷子虽然年纪一把，但是人不糊涂不说，还兼任村长和医生，可真是人老心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