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京都的冬日来临，人就变的懒怠许多，轻易不愿出门走动，整日家窝在凭窗的杨妃榻上抱着手炉闲读。眼看金乌沉沉，漫天火烧云如海潮龙鳞延绵向西，随手把一叶枫红夹在诗册里，吩咐侍女前来掌灯。宅邸几处容易滑倒的犄角里也多添灯盏照明，自己则是换了衣衫，洗手下厨，在夜幕降临前，早早地预备起来】

【将至岁末，冬日早沉，彤云镶金舒卷一空，偶有寒鸦掠影，转瞬又栖枝头。指间一松，帘落遮景，亦祛寒风。待车马一停，便知已归。天际尚存薄明，却大有不抵灯火之势。问过阿惠何处，只身去寻。庖屋已有白雾透出，房门半敞，一眼便可见她身影。无声看过半晌，提步走近，自人身后锁腰】

【今日是治玉生辰，为了今日，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在苦思冥想着要送他件什么做贺礼。思前想后，却还是走了老套的路子。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跟着厨娘偷偷学了一个月，勉强学得些皮毛。此时屋内水汽蒙蒙，锅中高汤正热，许是自己生来手笨，学了这许久还是做不来面食，只得小心翼翼把面团擀的轻薄，再用刀细细切出条状，候汤水滚开，再轻轻地将面条贴锅沿倒入，提起竹筷翻搅几下，免得面条粘连。全神贯注守着热锅，不防被他从身后突然抱住，手头一颤，险些丢了筷子。回眸看时，不禁失笑】
君子远庖厨，夫君怎的到这里来了？
【却是任他环抱，像是被热气熏红了脸颊，低头又道】
原以为能赶在你到家前做好，哪知我笨手笨脚的……劳你再等我一等。

【两鬓厮磨，有翻浪声不休，滚香泛醇，偶有几缕细面若池底游鲤，冒出一尾。趁人回顾，垂首一尝胭脂，一触即离】
怎么又是君子？有你在怀，我就算是，也不当了。
【阿惠玉颜似酡，颔落锁骨近处，低声笑道】
我闻见香味才来的，哪里笨手笨脚了？我是不急，莫熏了手。你肯下厨，我很欢喜。

【从未悔入商事，若终日生计劳碌，又有何力谈岁月好？可深陷其中，与为利碌碌更无不同。目半张噙笑应啄】
嗯？
【语调缓长，不掩懒意洋洋，手背温软覆来，须臾反掌相握，微微偏首闻声】
我这个大活人做好处，够不够？不止这欢喜的样子定让你满意。
【面成，方抽身撤步容人收拾，虽不同此道，也知若再不放，只怕反成累赘。垂首往人身姿，嘴角不知自提。待人旋身，碗中红白相间，再已游鱼为饰，更似溪应白沙，隐约露出一尖面，若菡萏初冒，落红入池】
去，等你一道。

【假意迟疑片刻，抬起手指往他掌心轻轻一搔，狡黠笑道】
口说无凭，且看你能做到几分。
【托了朱盘走上两步，如忆起前话，嘴角噙笑，回首轻哼一句】
若做的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两人并肩走至厅内，先行几步将那碗面搁在桌上，遣去女侍，亲手将桌上盖着的菜肴逐一揭开。厅内暖如阳春，菜肴又是方才送上，因此还都是滚热的。含羞浅笑，晕红双颊，眼中既是期盼，又有些局促地告知他这些菜的名字】
梅花糟鸭，茶叶虾仁，冬笋鱼圆汤，还有这个，菱肉莲藕。旁的我总也做不好。都是些江南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尝着总觉得是偏甜些。
【拉他入座，先递了热手巾，再坐下扶了温过的陶瓶给他倒酒，随着斟酒的动作稍稍近前，低垂螓首，鬓边玉钗轻摇，颈后一抹肌肤莹润如雪。待酒将满，执杯送去，再给自己也同样斟上。举杯抬眸相视，素手与白瓷酒盅交相辉映，柔声低唤】
夫君。
今日是夫君生辰，我以自酿米酒敬夫君一杯。愿往后岁岁年年，都如今日。

【掌心一拢，握住纤指不轻不重摩挲，于耳畔低语】
做不好就重新做，到你满意为止。
【庖厨自有厨娘打理后事，不甚在意。抬目恰有轻哼落耳，只行于身侧偏首笑而不语，别有深意。一并入暖厅，簇新锦缎平铺桌面，一色祥瑞纹路，尚齐列杯盘，却尽数一遮，不知其中如何。闲人皆去，只余二人。立于一旁看人忙碌，净色瓷盖一一揭去，阿惠目中若三月春潭，初露羞怯，软人心肠。挑眉扬目，语调不掩讶然欢喜】
我曾去过一次，很是喜欢，只是京中地道的不多，早馋的很了。
【顺人力道落座，容人上前斟酒，自下望去，阿惠雪颈修长若霜羽水鸟，玉钗尾入鸦鬓，延渡颈处，目光缓移足引探领下。一手持杯，一手擒皓腕，拉人入怀，将阿惠那杯拉至眼前】
未食先饮，今夜只怕我要醉得厉害了。

【曾赴风流都，游长桥，卧短亭，渡烟雨，醉吴侬，和风细软，拂檐托燕，自带三分精如扇绘，目移处皆可入画。自知阿惠故里，时观长宣墨色，只将当时旧景再添一人。笑皆戏语】
若不地道，便领了你去学个原汁原味。
【阿惠目如潺潺一泓，流波漾转缓缓望来，不错目光，一面相视而笑，一面垂首衔杯而尽。转腕将自己手中那杯反递与阿惠唇下】
你若是想我，我便不去。所以，你是想我，还是……
【阿惠舒袖轻垂膝头，微微抽手，指腹似碗上鲤，自人袖间摆尾游上，若即若离】
不想我。

【治玉事务繁忙，我心疼他，总想着为他做些什么才对，好在也曾跟母亲学过些理家核账的手段，多少还能将家事打理妥当，好教他回家时诸事齐备，舒心轻松。见他欢喜，我便欢喜。说话时，目光愈发温柔如水】
我很乐意为你去学。
【就治玉手中饮下美酒，侧目看他手上动作，便拉了他手，将两人手里已空的酒盅随意放到案头，一面轻巧侧转身来坐他膝上，一面揽住他肩头，指尖在他衣襟处悠悠划圈，末了柔柔一戳，挑眉笑道】
夫君惯会明知故问。
【欺近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今晚我非灌醉了你不可。
【话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让他喝太多酒，尤其是米酒，后劲上头可不好受。假作无奈地看他一眼，先盛汤端在手里】
再不吃可都要凉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好好地服侍你一回。

【地道二字自然是需归故里，早有算计，只惜无暇抽身，故不曾告知阿惠，怕人久等伤心。如今事未稳妥，不想教人忧心，更不想破今日温存，眉梢攒笑】
学得好，便带你去砸场子。
【空杯离掌，软袖随人弯臂拂过手背，顺势双掌轻落阿惠腰间，胸口被轻轻一点，失笑还嘴】
灌醉了我，我也问。
【一桌菜品皆是阿惠一番心思，自然无可辜负，双手探出接汤】
那就有劳夫人布菜？

【要说“地道”，心里隐约猜到几分，面上也只作不知。治玉在京都有他的事业他的天地，而他，却是我的全部天地了。我不想因为自己，束缚了他的脚步，成了他的累赘。随着他笑了，又故作沉思，摇头道】
砸场子倒也罢了，不如你带我去开上一家小店，夫妇同心，或许还能日进斗金。
【感激他情深一片，心念一动，倾身向前，两人额头相抵，柔声回道】
那你问就是，你问一遍，我就答一遍，你问十遍，我也还是这么说。
【非要说出口，还是有些羞赧，我是真的想他，想他为我留下。轻摇了摇他身子，使他对上自己视线，酒热晕上眉梢，使得眼角微微的红，靠在他怀中软语央求，柔媚娇音，缠绵入骨】
治玉……我很想你，明日就不要走了吧？
【治玉他多年孤苦，每每思及此处，总是满心怜惜，既已是他妻子，理当尽己所能让他舒心，为他分忧，可我其实也不懂该怎么做，他待我太好，以至于无论我怎样待他，都觉得还不够好。递汤给他，闻言也笑，打趣他道】
还是这般客气？夫君待我以礼，我是否也该效法古时的孟光，举案齐眉？
【起身为他布菜，都是往常做惯了的事，只不过今日的这些菜，刀工稚拙，远不及往日的精细齐整，好在以花茶点缀，又多出几分新鲜。最后双手递箸与他，含笑不语】

【自长乐坊乔迁新宅，自一人独居至今朝同聚，家中一字遇得亦求得。闻言佯作思量，微微瘪嘴】
不要，你做与我的，怎么随便让外人尝去。只要你与我一处，便是不在京城，弃了集雅，我也法子日进斗金。
【话至后段，已然轩眉而近，吐息相融，一瞬不瞬静望阿惠眼梢渐红，盈盈双眸似将风情溢，声线低沉】
好，不走。
【久尝京中名馆，却皆不如阿惠巧思,接箸道】
一会儿自然有同你不客气的时候。
【先食入口，齿间慢嚼，仿佛将人又回当年打马烟柳阵，丝丝缕缕，不同那份软金细银刻意为之，竟是情味最真。目中笑意轻涌】
好吃的紧，只是还差了一个滋味：少你共餐。

【甚少见他如此神情，一时忍俊不禁】
不开就不开罢，反正你娶了我，我这辈子都靠定你了。
【握住他手，按上自己心头】
你去何地我都随你，只要治玉与我一处。
【每日他去内城，我都会送他出门，再等他归来。久而久之，仿佛能够相处的时间，就剩下晚间和他偶尔的休假。我也想稍稍任性一次，独占他一天就好。他应允了，我便喜不自胜，俯身揽紧了他，极缓地在他唇角轻落一吻】
你肯留下，我很欢喜。
【坐于他身侧有些紧张地看着，直到四字入耳方舒了口气。闻后言，展颜戏道】
夫君有命，我岂有不听的道理。只是我另有所想。
【想了想，夹起薄薄一枚剔透莲藕送入他口中】
这叫——与你共餐。
【烛光融融，满室温馨，很多年来再未经历过的感觉，因为他，一点点变的真实，随他目光，充盈心房】

【银烛烧花，香绕屏山，映照钗底光华，愈近愈软，折一晃亮色轻落唇角，逐而相亲】
不论何时，我都与你一处，哪儿也不走。
【赋情缱绻相诉罢，衔藕细咽，举杯添酒。五年不提生辰，却不想阿惠心记分明，纵使华室玉堂，珍馐锦绣万般好，不如有情钟之人共度。待酒阑香暗，略有薄醉之态】
若无凡事扰，愿日日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