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京都的冬日来临，人就变的懒怠许多，轻易不愿出门走动，整日家窝在凭窗的杨妃榻上抱着手炉闲读。眼看金乌沉沉，漫天火烧云如海潮龙鳞延绵向西，随手把一叶枫红夹在诗册里，吩咐侍女前来掌灯。宅邸几处容易滑倒的犄角里也多添灯盏照明，自己则是换了衣衫，洗手下厨，在夜幕降临前，早早地预备起来】

【今日是治玉生辰，为了今日，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在苦思冥想着要送他件什么做贺礼。思前想后，却还是走了老套的路子。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跟着厨娘偷偷学了一个月，勉强学得些皮毛。此时屋内水汽蒙蒙，锅中高汤正热，许是自己生来手笨，学了这许久还是做不来面食，只得小心翼翼把面团擀的轻薄，再用刀细细切出条状，候汤水滚开，再轻轻地将面条贴锅沿倒入，提起竹筷翻搅几下，免得面条粘连。全神贯注守着热锅，不防被他从身后突然抱住，手头一颤，险些丢了筷子。回眸看时，不禁失笑】
君子远庖厨，夫君怎的到这里来了？
【却是任他环抱，像是被热气熏红了脸颊，低头又道】
原以为能赶在你到家前做好，哪知我笨手笨脚的……劳你再等我一等。

【假意迟疑片刻，抬起手指往他掌心轻轻一搔，狡黠笑道】
口说无凭，且看你能做到几分。
【托了朱盘走上两步，如忆起前话，嘴角噙笑，回首轻哼一句】
若做的不好，我可是要罚的。
【两人并肩走至厅内，先行几步将那碗面搁在桌上，遣去女侍，亲手将桌上盖着的菜肴逐一揭开。厅内暖如阳春，菜肴又是方才送上，因此还都是滚热的。含羞浅笑，晕红双颊，眼中既是期盼，又有些局促地告知他这些菜的名字】
梅花糟鸭，茶叶虾仁，冬笋鱼圆汤，还有这个，菱肉莲藕。旁的我总也做不好。都是些江南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尝着总觉得是偏甜些。
【拉他入座，先递了热手巾，再坐下扶了温过的陶瓶给他倒酒，随着斟酒的动作稍稍近前，低垂螓首，鬓边玉钗轻摇，颈后一抹肌肤莹润如雪。待酒将满，执杯送去，再给自己也同样斟上。举杯抬眸相视，素手与白瓷酒盅交相辉映，柔声低唤】
夫君。
今日是夫君生辰，我以自酿米酒敬夫君一杯。愿往后岁岁年年，都如今日。

【要说“地道”，心里隐约猜到几分，面上也只作不知。治玉在京都有他的事业他的天地，而他，却是我的全部天地了。我不想因为自己，束缚了他的脚步，成了他的累赘。随着他笑了，又故作沉思，摇头道】
砸场子倒也罢了，不如你带我去开上一家小店，夫妇同心，或许还能日进斗金。
【感激他情深一片，心念一动，倾身向前，两人额头相抵，柔声回道】
那你问就是，你问一遍，我就答一遍，你问十遍，我也还是这么说。
【非要说出口，还是有些羞赧，我是真的想他，想他为我留下。轻摇了摇他身子，使他对上自己视线，酒热晕上眉梢，使得眼角微微的红，靠在他怀中软语央求，柔媚娇音，缠绵入骨】
治玉……我很想你，明日就不要走了吧？
【治玉他多年孤苦，每每思及此处，总是满心怜惜，既已是他妻子，理当尽己所能让他舒心，为他分忧，可我其实也不懂该怎么做，他待我太好，以至于无论我怎样待他，都觉得还不够好。递汤给他，闻言也笑，打趣他道】
还是这般客气？夫君待我以礼，我是否也该效法古时的孟光，举案齐眉？
【起身为他布菜，都是往常做惯了的事，只不过今日的这些菜，刀工稚拙，远不及往日的精细齐整，好在以花茶点缀，又多出几分新鲜。最后双手递箸与他，含笑不语】

【甚少见他如此神情，一时忍俊不禁】
不开就不开罢，反正你娶了我，我这辈子都靠定你了。
【握住他手，按上自己心头】
你去何地我都随你，只要治玉与我一处。
【每日他去内城，我都会送他出门，再等他归来。久而久之，仿佛能够相处的时间，就剩下晚间和他偶尔的休假。我也想稍稍任性一次，独占他一天就好。他应允了，我便喜不自胜，俯身揽紧了他，极缓地在他唇角轻落一吻】
你肯留下，我很欢喜。
【坐于他身侧有些紧张地看着，直到四字入耳方舒了口气。闻后言，展颜戏道】
夫君有命，我岂有不听的道理。只是我另有所想。
【想了想，夹起薄薄一枚剔透莲藕送入他口中】
这叫——与你共餐。
【烛光融融，满室温馨，很多年来再未经历过的感觉，因为他，一点点变的真实，随他目光，充盈心房】

【当日合婚帖上，各载生辰八字，那时便想，每一年都由自己陪他共度生辰。十指交握，两心相亲】
我也答应你。如今是第一年，往后我们还有十年，三十年，五十年……
【月度云窗，转眼间便已入夜。今日稍微多饮了两盅，眉眼间亦多两分春色，脚步略有踉跄，半扶半倚地与他转入内室。待侍儿散去，亲手合好门扉，再假借醉意，将他抵靠门上，眼底却是清明，含着浓浓的笑。】
治玉，我要送你第二份礼。
【第二份礼是件绣云松暗纹的墨灰色外袍，从选料到花色，再到最后的一针一线，俱是自己亲手所制。过去在家里的时候，女红针黹，督课甚严，后来终于渐渐荒疏，到成婚后，又跟着手艺精湛的绣娘细细学起，为的也就是今日。在他面前将锦盒打开，捧出与他看】
以前做的都是些荷包扇套，衣裳我还是头回做给你，我都量过了，应该是合身的。

【只要是为他，教我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唯一担心的，是自己不够好。他虽不介意我的过去，可我介意。正因为我爱他，才想努力成为可以配的上他的那个人。被他如此触碰，如此温柔又极引人遐想的画面，很快叫人晕红脸颊，低头笑道】
我早已经是你的人了，还会跑了不成。
【正沉默无言，忽然落入他怀中，闻言才知自己会错了意，大是羞窘，但想到他如此情意，也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侧首对他笑道】
真不愧是夫君，这都被你猜着了，我只有听你的。
【说话间回转身来，引他走到窗下的绣榻前坐下，自去焚香，将案头琉璃瓶内的大食水倒入小银碟内，隔火而蒸，淡淡的玫瑰甜润香气浸入夜色与烛光。回眸笑道】
陈夫人欲将你藏于听香榭，终日不得外出，你依是不依？

【就着柔和灯光看去，他形容俊逸，望向我的一双眸子，像星辰那样明朗，又像夜空那样深邃，我只消稍稍看他，目光连同心跳就都给轻而易举地引过去，被他牢牢锁住。自我们初次相见，我就被他的眼神吸引，从此，一见难忘。柔情相视，伸手点一点他心口】
我不会跑，我只会去一个地方，就是这里。
【将他手缓缓拉过，两手按着，贴上自己心口。温然笑道】
你呢，也只能到我这儿来。
【步至治玉身侧，垫好软枕，扶他靠坐榻上。自己则是坐于榻旁圆腰凳上，在他背后俯身展臂，环住他肩头低声笑语】
你闭起眼睛。
【手上沾了清润悠远的花香，指尖柔软的揉按上他两侧太阳，再肌肤相贴地顺他脸颊慢慢向下，经过下颌，脖颈，锁骨，再至肩膀。随他呼吸节奏，轻缓地揉捏。近前笑道】
这才是我送夫君的第三份礼。
【花露蒸沉液。烛火熏蒸下，幽香无知无觉已盈润一室，丝丝缕缕地沁入心间，恍若春夜绮梦，月中花开，于此时此地，演绎一段缠绵悱恻】
当日夫君为我疗伤，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夜里。
力道如何，夫君可还满意？

【帷幄深深，红烛如露，雕出双鱼戏水的银碟内玉露蒸腾，化作袅袅薄烟，细细流淌。纤手凝香，顺他肩头摩挲，又沿手臂轻揉缓按，渐渐下行。治玉话音里似带倦意，见他抬袖，就伸手握上，俯身轻揽，耳鬓厮磨】
夫君，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
【听得语气有异，抬头看去，治玉眼中全无困倦之态。我喜欢他这样的眼神，那是蕴藏在沉静中蓄势待发的自信，甚至是，志在必得的野心。是种让我迷恋的眼神。揽他笑问】
此话当真？
【一揽既松。起身坐至绣榻边上，靠他身旁。抽出掖在袖内的丝帕，在指间绕了两绕，回眸笑道】
可有什么事瞒着我？趁早招供，好儿多着呢。

【褪去丝履，侧身随他同卧一处，共枕鸳鸯，久久注视，治玉与我近在咫尺，却好像怎样也看不够】
咱们说会儿话就歇着，好不好？反正你明日也不必赶早出城，自然也用不着起早。
【笑意渐消，悠悠叹道】
连着好些天，天没亮你就起来，回来天都黑透了，我看着心疼，明知你忙，可是我什么也帮不上。
【静静听完，握住他手，往他怀里轻轻捶了一记，笑着嗔怪道】
还说不瞒我。你倒是说说，如何里里外外都瞒不过我。说的好，自然不会亏待你。

【将鬓边发丝掠至耳后，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依偎着他，凝眸含笑，娇慵不胜。自成婚以来，深居简出，不问外事，竭尽所能料理家事，一心做他贤良淑德的妻子。可是这样平静的日子，真的能够一成不变地过下去么？私心里是不愿自己变成守着锅碗瓢盆，整日家长里短的无趣妇人的。治玉待我很好，可是外面毕竟比家里精彩的多了，都是我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在这些露冷霜重的清晨，他登车而去，目送他出门的我，回头就得面对空空的宅邸，在治玉回来前，我得想尽办法打发大段大段的辰光。偶尔也会觉得，有点寂寞的吧。乍闻此言，颇为诧异】
治玉……我真的可以么？
【略作沉吟，素手抚上他面庞，柔声说道】
我既已嫁你，自不可轻易抛头露面，你如此安排最是妥当，只要能对你有所助益，我便欢喜。经营之事，我是不懂的，你若需要，我很愿意随时向夫君讨教。
【顿了顿又笑道】
你这样信我，我若制不出上佳香品，可就对你不住了。不过我要先和你说定，最好的香，我只留给你。

【闻言也才惊觉，自己问的太多。曾几何时，竟变得这样患得患失，许是剥落了献媚取怜，追逐金钱的面具，袒露在他眼前的我，还改不掉积压在心里的自卑。所以才会不自信的确认着。更何况，还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他。目光温软，低低笑道】
我说这些，是怕自己学艺不精，误了你的大事。治玉，这是你嘱托我做的头一件的事，我不想教你失望。
【被他需要，被他占有着，才能让我心安。可我不想拿这段情谊挥霍无度，只管自己放肆的享受。拢了他手，缓缓道来】
你所想的，也正是我所想。你忘了，我可是最贪心的那个。只怪你对我太好，我若什么都不做，会觉得对不起你。我想在你忙碌的时候，学会处理些事务，那样，是不是就能知道你究竟有多辛苦，我就知道该怎样待你好了。
【靠在他怀中，想到那年元夜，无意间在他枕下发现的红包，还有他说的话，眼底没来由的有些湿润，想到是他生日，便忙又笑了，尽量轻松地说着，却不能掩盖深深的怜惜】
治玉，我知道的，一直以来，你都是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走到今天很辛苦吧，你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所以请允许我，请允许这样贪心的我，多少也为你分担一点。

【听他此言，还是心头一震，他竟将我看的如此之重。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爱财的，爱禄的，爱快活的，女人永远比不上金钱，事业，只是让他们快活，衬托他们成功的存在。可是治玉总是在我意料之外。我知道他是爱着我的，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爱我。大为动容，遂伏在他身上，脸颊贴他胸口】
不必觉得委屈了我。于我而言，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绝不回头。能同你并肩而行的人，总不好过于怯懦无能，你说是不是。
【他不理世俗，不顾非议，与我缔结良缘，我想与他认真的走下去，想做个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的妻子。随他动作，抱紧了他】
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那么治玉，我也该让你知道……
【扶了他两边肩膀起身，低眸看他，眼中情深无已】
山川湖海，天下之大，可是只有你，才是我全部的天地。你既许我来去自如，那就请准我，慢慢的走遍这片天地，只有我。
【说罢吻上，似要将满心情意皆化一吻，极是温柔缠绵，难舍难分。尔后指尖轻抚他唇角，擦去方才沾上的胭脂。轻笑说道】
今晚我很欢喜。不过，你跟我在一处，心里却还想着香粉铺的事，你自己说，该不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