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尘旧梦
康熙四十七年，初夏
今年的暑气早得有些诡异，不过四月中旬，北京城里的老老少少就都换上了薄衫。也因了这早来的热气，明府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格外明艳媚人。晨间细雨初歇，石板路上尚有几分湿意，风来，庭前的落花和着些许的土腥味顺着半开的窗柩飘进了主楼的卧房，又打着旋儿堪堪停在了床前的软榻上。
床上的被褥微微起伏着，一只枯瘦的手紧抓着被面，青筋突起。花白而略显凌乱的发丝粘在人汗湿的颊边，鼻翼剧烈地翕合，干瘪的唇边有疑似口涎的水光，而那双从来写满谦和攻讦的眼此刻被松垮的眼皮覆盖，却依旧不安分地快速运动着。显然，床上这位鹤发鸡皮的老人此刻正被梦魇所困。
“明珠，随朕出宫走走”
“明珠，内务府务必再挤出一百万两银子来”
“纳兰明珠……擢刑部尚书”
“当时有人建议诛杀倡导撤藩的大臣，朕若是听信了他们，就让忠臣含冤九泉了”
“虽然于成龙为官清廉，但治水之事没有太多经验。靳辅担任河道总督很久了，而且治河有功，应该听从靳辅的建议。”
“我国向无侵犯尔国之处，尔国人却无故施放枪炮，杀我居雅克萨等地徒手虞人，并屡次纳我逃人。”
“你……回去吧”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带着你来么？”
“罪臣谢陛下护周”
“病了就养着吧”
…………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几感茫茫。一生追随的明君因自己私欲太盛而从此疏远；一心栽培的长子醉病不起，英年早逝；所幸呕心沥血编著的书目还留有几分美名，机关算尽谈来的合约也尚可护大清一方安定，罢罢。虚虚七十余载，荣辱兴衰尝遍，亦不算得白来这一遭。
紧握住被面的手渐渐松了，鼻翼的翕动放缓，眼珠的滚动趋于安静。未及，已是四下无声。
不多久，有婢子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片刻，呜呜咽咽便传遍明府。
纳兰明珠，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十七，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