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晚上，爹检查课业时，敲了敲桌沿，仰首看了一眼，他嘱托说，今晨起来，先往祠堂，相谈一回。）
（心下便有些忐忑，什么事儿值得隔了一夜，在祠堂郑重其事地说，一晚上想着，在窗前对着书卷慢慢拖沓，枝儿催着就寝也没怎么理会，过了三更，方才安枕，一夜辗转到如今。）
（早一盏茶入了祠堂，晚辈相候君父天经地义，垂手直立等着爹前来。）

（爹走进来，忽然间有些紧张，肩头一紧，一脸肃容跟在爹身后，给先人敬了香，分坐两端，恭聆庭训。）
（近些年，一直埋首耕读，虽对商贾有些兴致，手中却无余钱，枝儿过门后，知我心意，取了些许嫁妆作本，这才聊得了些许资业。只是椿庭为太子少师，当朝一品，自己既嫡且长，如以经营为业，毕竟有辱门楣。上届科举，因病缺考，此后的一科，是不能再缺了。微一沉吟，谨道。）
自然是登科入仕，承父衣钵，不没家风。

父亲谬赞，序惶恐。二位弟弟来日方长，鲤跃之期亦指日可待。（虽也得先生称赞，只是一国之内，人才济济，向来不敢倨傲。）
爹的意思，孩儿自然明白。只是孩儿以为，于我，“未必有益”四字，未免更恰。（心底思量再三，终将“于公孙未必有益”一折，暂且压下。）
恕孩儿斗胆，父亲于朝堂之上，可结朋党，可有门生，可有交好，可有交恶。（来日入仕，此一折，想也是必谈的，此时相问，大约也不算唐突，斟酌着，谨慎问了出来。）

（爹沉默片刻，忽然笑起。垂首只敢用余光觑着，未免怵了一刻，答语也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君父之事，孩儿不敢妄议。
（略一沉吟，今日相议，大抵便是探问志向，如今意已议定，其余倒未必紧要了。方才多语，倒像是自己失言。父亲宦海浮沉，世态多见，自己的粗浅考量，想是全落在他眼底了。思及，微一咬唇，不敢再多言了。）

（沉吟一刻，徐道。）父亲可闻“派系”二字？
朝堂之上，动则争竞，争竞则朋党，有人谓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不论所同为何，但凡志趣相投，则分派系，一系之中，则延裙带，个中勾连相系。道也罢，利也罢，即是治国清明之愿，于朝堂之上，人脉所在，便可为助力。
再，父亲又可闻“父子铨枢”四字？我汉人素仰家风，门阀贵重者，皆幼承庭训，免辱门楣。父子同朝，未必招致不信，又或许，是陛下对公孙之信，换得器重。
世事如衡，执其两端，用中为上。孩儿陋见。

（沉思良久，只得道。）父亲恕罪，孩儿只知案牍书卷之事，于朝中局势，并不了解，无从道起。只是——
孩儿料想，摄政、辅政之间，权力勾结，或有相争，日后幼帝亲政时，也难免是暗流迭起之日。他们的目光，盯的，该是其他两人，我们单以汉臣身份，怕是并不入他们的眼，各色臣子于他们，大抵也只有可用、不可用的分别。爹，你能得他们注目的，不是汉臣二字，而是太子少师、吏部尚书的权柄身份。
所以孩儿以为，须仔细思量处，是三派之中，如何择主，抑或干旋。最要紧，是位置的量度。

（明了父亲语中之意，更明了他予公孙一族的寄望，既嫡且长，一时只觉担荷深重。抬目望去，青眼交汇，一时无话，只得颔首。）
孩儿明白，天资虽驽，亦当尽力不负父亲所托。
（祠堂中先祖牌位森然，方才一炷香烟，犹未燃尽。）